“要。”他拖长了音,一连说了两遍,“当然要。”
原本我以为的伤口处理,就是给他伤口周围消消毒再贴块新纱布这样的简单操作,可他一个接一个的指令,却与我想的出入极大。
拆过的包装袋、沾了血的纱条、用过的棉签散落在床边的地上,沈鹜年靠在床头,双眸微闭,脸上不见丝毫痛楚。反观我,双手戴着医用手套都能感觉到掌心手汗狂出。
小心地用镊子将一小团黄色的碘仿纱条缓缓塞入沈鹜年胸前的创口,每塞一点,我都要抬头去看他的反应。这操作看着都吓人,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般,表情镇定到我不禁产生了一丝疑惑:“你……不痛吗?”
他没有睁眼,不答反问道:“你有被烫伤过吗?”
我思索了下,道:“小时候调皮,被蒸包子的热气烫到过。”
烫在手指上,疼得我当即哇哇大哭,被母亲着急忙慌扯着胳膊拽到水龙头下,冲了半天的凉水才好。
“红线症的疼痛,就像永远不会好的烫伤,比这痛多了。”沈鹜年道。
比这还痛,那得多痛啊?
看着手下已经被清过脓液剜去坏死组织的伤口,我有种自己胸口都疼起来的错觉。
“你病了很多年吗?”我继续问。
他从我高中就开始监视我了,那怎么说也有三年了。
“五年。”
镊子微顿。所以他才会说,我无知无觉的五年,他活在炼狱里。
“你为什么不通过控制局问我获取体液?”
如果五年前我就知道有个人与我红线相连,需要我的体液才能减缓痛苦,哪怕要我一周抽一次血,我想我应该也是会给的。
“嘀”地一声,墙上的空调面板在此时忽地发出轻响,出风口没多会儿冒出阵阵凉风,来电了。
“拆开防水敷贴,贴在我的伤口上。”与此同时,沈鹜年发布最后一条指令。
我依言拆开一包防水敷贴,对准他的伤口四边压紧,处理完了,他倦怠地睁开眼,朝我伸出手。
“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得病了,而且……”他轻抚了下我的面颊,道,“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瘦得跟营养不良一样,我能指望你给我哪里的体液?”
他的指尖带着点潮湿的汗意,尽管他自己不觉得痛,但看来他的身体还是给出了最直观的反应。
我抬了抬手指,又放下了,小声嘀咕:“你这方面倒挺讲良心。”
处理完伤口,沈鹜年没多久便疲惫睡去。我怕他睡着睡着休克,拖了张单人沙发坐到床边,守在一旁。
下山上山走了一整晚,我的身体早已累得要死,照理需要强撑着才能不睡着,可注视着沈鹜年的睡颜,脑海里便不由地回荡起他那句“我爱你”,简直比咖啡都提神,完全不觉得困。
欺骗与伤害,信任与辜负,恨与爱……红线密密地将所有东西缠绕,织成一张难以逃脱,不可分割的网。不管是梁炜仁同余洛也好,还是我同沈鹜年也罢,都不过是这张网的猎物。
梁炜仁与余洛没有挣脱,双双死在了网上。我与沈鹜年现在半只脚在网上,半只脚在外头,一切还不太好说。
撑着脸,我长长叹了口气。
到底要怎样挣脱红线的束缚,不留遗憾地过完这一生啊?
好难。比微经课还难。
这道题,对20岁的我来说,有些过于复杂深奥了。
而且……他和菲利亚不是要被押回国坐牢一百年了吗?现在跟我说什么爱不爱的啊,处理一下身上的官司才最紧要吧?
我就这样看沈鹜年看了一上午,中午下去煮了个粥,自己吃完了,又端了碗上去推醒了喂他。
药效似乎起了作用,他热度退了不少,人……也正常不少。
“你一直没休息吗?”他观察着我的脸色,问。
“我休息了你要是突然死了怎么办?”将勺子递到他唇边,我说,“我不想再有人死在我面前了。”
他之后都没再说话,只是盯着我若有所思。
喂完了,我将碗放到一边,把反反复复思考了一上午的话告诉他:“老实说,我不知道要不要信你,也不知道要怎样对你,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换了个思路……先解决具体问题,再想别的。”
说到前半句的时候,他表情毫无波动,并不意外,但到了后半句,他眼里逐渐升起抹不解。
“把主要矛盾解决了,我可能就能想明白了。”我掰着手指一个一个问题提出来,“第一,把欠条还我,以后都不许拿这件事威胁我;第二,我要回江市,你不能再绑我关我;第三……你真的要坐一百年牢吗?”
就像入夏必要经春,化蝶就需破茧,正确的步骤,才能走到正确的结局。被粘在网上了,最紧要的还是先解开结。
沈鹜年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到我脸上,看了许久才启唇:“第一……”他压下我其余两根手指,只余食指道,“欠条在我卧室的保险柜里,那里还有你的一些东西,你可以自己去拿。”
他将密码告诉我,让我自便。
我生怕忘了,默念着密码跑得飞快。打开他衣帽间一看,里面除了他自己的衣服,竟然还有之前我留在公寓里没带走的一些衣物。
还以为他丢了,没想到是搬到这儿来了。
输入密码,一次通过,打开保险柜门后,我不仅找到了欠条,还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以及被梁炜仁抓走时背的背包。
手机就算了,背包都能找回来是我万万没想到的,走回隔壁卧室的时候,我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手机居然有电。
“这些天,我会伪装成你回复你的那些朋友,目前没有人起疑。”等我坐回沙发上,沈鹜年主动交代。
“哇,你真的……”我强压下骂他的冲动,伸出四根手指,“第四,你以后少做这种违法犯罪的事。”
他不置可否,压下我的尾指和无名指,接着第一个问题说:“第二,我不会再绑你关你,你可以自由离去,况且……我这样也阻止不了你吧。”说着,他动了动自己的左脚,半空中的锁链跟着轻微摇晃。
我清了清嗓子,道:“钥匙在楼下,我等会儿走的时候给你放桌上。”
他对能不能解开锁链好似并不是很在乎,抬起我的无名指又道:“第三,谁说我要坐一百年的牢?”
我目光游移,心虚不已。
沈鹜年冷笑一声,一猜即中:“菲利亚。”
“她不小心说漏嘴的……”
“她骗你的。我们确实会被引渡回国,经历漫长的诉讼,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应该不需要坐一百年这么久的牢。”
我蹙了蹙眉,不明白:“那她干嘛骗我?”
“我猜是因为你的反应很有趣。”他捏了捏我的尾指,手背以一种相当暧昧的方式从下到上一路抚过,将它撑起,“第四,我不主动做。”
眼睫轻颤,我退了一些,离开他的碰触,伸出大拇指:“还有第五,我刚想到的……道歉。”
沈鹜年对我近乎命令的语气全然没有异议,追上来,牵起我的指尖,垂落眼帘,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
“对不起。”他一副病体,面容憔悴,仿佛一只没了爪牙,完全被驯服的野兽,温顺得不成样子。
“我错了。”他将脸贴住我的手背,表情、动作,乃至扑在肌肤上的灼热呼吸,都好像在祈求我的垂怜。
作者有话说:
我设定的是沈鹜年胸肌够厚没有刺穿胸壁伤到内脏,感染是纯肌肉组织感染所以伤口只需要拆线清创塞纱条引流,不用担心气胸啥的……我知道自己操作很容易感染加重,但剧情需要,胡来一下,三次元不行,特此声明。
“欢迎光临!”
一件件替顾客扫描商品,我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落到窗边独自坐着的男人身上。
五天前,确认沈鹜年没有大碍,应该不会休克而死后,我没有停留,下午便打了辆顺风车回到江市。
之后的几天我和他都没再联系,三天前,我收到便利店店长的询问信息,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翻了下聊天记录,才发现沈鹜年竟然和店长说我突然旷工是因为老家表弟死了。
尽管这个理由对杜敬川有些不礼貌,但他那么讨厌,不礼貌就不礼貌吧,也省得我再找新兼职了。
如此,我又回到便利店上班。
而就在昨天,没有任何预兆地,沈鹜年出现在了店里。
他不和我说话,也不影响我工作,进店直接买一杯咖啡,然后坐到窗边的用餐位,就这么静静地坐一晚上直到我下班。
一出店门,他就从边上靠过来,我懒得跟他拐弯抹角,不满地质问道:“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定位了?我跟你说过吧,第四点,不要老是做违法犯罪的事。”
本来带笑的表情一愣,落下唇角,他看起来有些受伤:“我没有。我只是正好去找你,看到你出门就跟了过来。”像是知道我接下去要问什么,他先一步就给自己打起补丁,“至于为什么知道你住哪儿,是因为你之前告诉我和学弟一起合租的时候,我稍微……调查了一下。法不溯及既往,我以后不会了。”
我努力观察他的表情,想分辨他说的真话假话,发现根本做不到,干脆地放弃了。
“你找我干什么?”我往前走去。
他跟在我边上,毫不扭捏地吐字:“想你了。也想问你,找到关于怎么处置我的答案了吗?”
离他近的那只耳朵分明没感觉到任何气息,可还是在几秒之内迅速发热发烫起来。
“没有。”我急急加快脚步,企图远离这波无形精神攻击的辐射圈。
沈鹜年没有再追上来给我压力,而是老实地跟在我的身后。
“不要紧,你可以慢慢想,想很久很久。”
他一直跟我到了公寓楼下,目送我进了电梯后才转身离去。
以为他不会再来了,起码这几天不会来了,毕竟无所事事一坐坐八个小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的,想不到今天一上班,他又准时出现在店里。
怎么回事,他难道偷我排班表了?
“前阵子你不在,我还以为你辞职不干了。”眼前高大周正的上班族将一瓶果粒酸奶从扫完的商品里挑出来,放到我面前,成功拉回我的注意力,“请你喝。”
这人我有些印象,是边上商务楼的白领,之前经常中午过来买便当吃,晚上有时候也能遇到他加班买咖啡提神。
“这……这怎么好意思。”
我想把酸奶还他,他一提袋子,退开半步,根本不给我机会。
“拿着吧。”他操作着手机,将自己的名片二维码举到我身前,“你要是想回礼,就把自己联系方式给我吧。”
他都做这样明显,我要是再不知道他是在搭讪,那真的是个傻子了。
“我……”正想告诉对方上班期间不能用手机,窗边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翻倒的动静。
我一看,是沈鹜年打翻了咖啡。
“抱歉,我打翻了咖啡,有拖把吗?”他抬手问我。
“我来处理我来处理!”我朝上班族歉意地笑笑,转身去工作间拿拖把。
再出来的时候,上班族已经不在了,我拿着拖把将沈鹜年身前的一小滩咖啡拖完,才直起身,就看到他一手按着心口,眉间轻锁,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
“你没事吧?”我问。
他揉着心口,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心口有些疼,可能是伤口还没长好。”
我一听,建议道:“那你回去休息嘛,不要来了。”
手上动作一顿,他垂眸静了片刻,轻轻抬起眼,语气带着点控诉:“你一点不想见到我吗?”
我眨眨眼,讶然非常:“这不是你说心口疼吗……”
怎么成我不想见到他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拿一双落寞又委屈的眼睛看我,看得我很不自在,有种不经意间成了负心汉陈世美的感觉。
轻咳一声,我拿着拖把逃也似地冲进工作间,洗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推门回到店里,而此时,沈鹜年已经离去了。
第二天,他就不再来了。
“那个帅哥还在耶。”胸口挂着名牌的女白领与同伴各要了一杯咖啡后,等在了一边,“这么热的天,亏他也坐得住。”
“我都想邀他来我们公司吹空调了,这么帅的脸,就是当个摆件也能提高大家的工作热情吧。”
“头一天见到我还以为是模特拍照呢,往台阶上一坐,腿比我的甲方黑名单都长。”
“不过我们部门有小姑娘去要联系方式给拒了,说在等男朋友。”
“哦豁,果然是基佬。他都长这样了,他男朋友得是什么样的天仙啊能让他三十几度的天等这么多天?”
盖上盖子,我将两杯拿铁推到她们面前:“客人,咖啡好了。”
两人拿起咖啡一同往门外走去,直到出门的那刻,还在谈论那个腿很长的帅哥。
“钟艾你先下班吧。”换好工作服的店长这时从工作间出来。
店里实行的是三班制,一周一轮,这周我都是从下午四点上到晚上十二点。但今天店长来得早,现在才十一点半,也就是说我可以早下班半小时。
“欸,好。”我收回跟到门外的视线,转身进了工作间。
走出便利店,也不知怎么,脑海里都是白领们关于长腿帅哥的对话。总觉得自己太过荒谬,可还是不放心,经过商务楼时,特地留意了门前的台阶。
于是,就真的看到了坐那儿吃冰棍的沈鹜年。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因此不特别留心的话很容易就忽略过去。
我看到他,他也看到了我,但相较于我的错愕,他表情平静得多。
“你……你坐这里做什么?”盛夏酷暑难消,哪怕是夜间也要三十度往上,他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脖子里都是细汗,连发根都透着潮湿。
“等你下班。”他坐在比我高几节的台阶上,胳膊置于膝头,手间的棒冰向下垂落,融化得速度非常快。
他一边说,那白色的棒冰一边往下滴水:“我不太放心,总觉得……你一离开我的视线,就会被人抓走。”
行吧,我相信他没在我身上装监控了。
哭笑不得地,我将手伸向他:“那你以后还是等在店里吧,起码凉快。”
他盯着我的手看了会儿,一把牢牢握住,站了起来。
不知是沾了冰棍的甜水,还是流的汗,他的掌心又黏又热,叫我生出一种,再多握须臾,就要与他粘在一起的错觉。
我飞快抽回手,从背包里摸出一包纸巾给他:“擦擦汗。”
他从我手里接过纸巾,轻声道谢,随后走下台阶的时候,将擦过的纸巾与还剩一半的冰棍都丢进了垃圾桶。
就同之前那样,他跟在我身后一点的距离,沉默无声地将我送回了住处。不过这次我要进楼时,他从后面拉住了我的手腕。
“嗯?”
在我转身的一瞬,他就松开了力道,五指一点点自手腕往下:“我知道你还需要时间想清楚,我并不是要逼你做选择,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人……”
拂过手背,勾缠着食指,留恋地轻轻捏住,最终又放开:“你喜欢一开始的沈鹜年,我也可以永远变成他。我可以满足你的所有幻想,我会成为你的‘加拉泰亚’,直到你彻底地信任我。”
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雕刻的少女,为她取名“加拉泰亚”,视她为妻子。神明感动于他的痴心,复活雕像,成就良缘。而现在,沈鹜年竟然说自己要做我的加拉泰亚。
这是继他承认爱我后,我头一回清楚地认识到,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国王,身份颠倒,现在主动权到了我的手上。
然而我实在不擅长掌握“权力”,这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也……不用这样,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我这个人,优点很明显,缺点同样明显。别人强硬一些,我尚且能够对抗一下,别人要是软语相求,我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而我十分确定,沈鹜年是很清楚这些的。所以,他不似一开始的热情主动,也不像后来那样粗暴疯狂,他知道我心软,就拼命示弱,甚至不惜放下自己的尊严。
偏偏,我又不能叫他别这样乖顺。
“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说着,沈鹜年笑了笑,声音都变得黏糊起来,“包括,随意使用我的身体。不用负责,不用内疚。”
脑海里一声轰鸣,骤然浮现三个字——狐狸精。
彭黛家里养了只狐狸,也不是她养的,是她妹妹养的,总是偷吃鸡腿,咬坏家具。每次它干了坏事,彭黛要打它,它就塌下耳朵,嘤嘤叫着躲进妹妹的怀里。彭黛在群里发过好几次那只白狐狸的视频,一口一个“狐狸精”的叫着,感慨怪不得纣王当年也被狐狸精迷惑了,一条尾巴的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九条尾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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