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见,伴随着“咚”一声中,空气中发出一点细微的响动,岑云川耳朵一动,立马回头,却只来得及用指尖夹住那把突然袭来的匕首。
匕首反出的光极亮,闪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眯眼同时,立马一脚踢出,却踩了个空,只能凭着本能向后疾步退去,抬手间衣摆扑灭了桌上的香烛,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回头,从透过窗外透进来的光中隐约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视觉被剥夺,心瞬间就慌乱了起来。
他连忙从桌上拿起金制的烛台,挡住对方下一击。
烛台中滚烫的香油滴在手腕,烫的他眉头一皱,却也完全顾不得,只能从昏暗的屋子里尽力捕捉来袭者的身影,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烛台和匕首碰撞,发出刺耳的铮鸣声。
对方在一击后,停了下来,仿佛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又蛰伏了起来。
岑云川打小在全黑的环境里视物能力极差,所以夜里无论去哪,都会带着一盏灯。
今夜本就是阴天,屋里又只有两盏供奉的香烛,此刻全都被扑灭,他就只能抓瞎,迎击中只能全靠直觉和听力,甚至连门在哪里都摸不清。
此刻对方完全不动,他只能听见自己彭彭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震动。
于是他干脆彻底闭上眼,握紧手中烛台,连呼气声都极力压低。
耳边气流微动,岑云川立马侧过身,用烛台顶住匕首,右掌握拳挥出,扑了空,他连忙收掌,单腿横扫而出,对方却游刃有余的腾空而起,又避开他这一击。
心念一动,岑云川忽然有了一种对方在故意溜他玩的荒谬感——这深夜而来的刺客,明明身手比他强上太多,此刻却跟逗猫一样,招招点到为止,攻势虽凌厉,但却完全没有致命的心思。
思绪翻转间,他一个不留神,后腰便撞到了石桌,躲闪力道太重使得他嗓子里不自觉的发出一声闷哼。
下一瞬,手中的烛台被人轻而易举卸下,人也被腾空抱起,岑云川挣动间,便听见非常轻微的一声轻笑声。
“行了,看不见就抱好别动。”
听到声音,岑云川立马停了手,困惑地抬起头,眼前虽然还是一片昏暗,但莫名的,他还是看见了岑未济那熟悉的下巴和喉结。
“父亲。”他乖乖叫了一声。
“身法生疏,招式散乱。”岑未济将他放下,将灯重新点亮后,推开了门率先走了出去,出去之前还不忘对刚刚过招进行毒辣点评,“真是越学越倒退了!”
岑云川站在屋内,愣了片刻,赶紧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踏过门槛出去。
他一出门,便看见岑未济背着手,站在屋檐下,似在等他。
于是他连忙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慌忙间差点又被地上放着的蒲团绊倒。
岑未济回过身,看着他,无奈道:“看着点路。”
岑云川扶着柱子狼狈站稳,然后绕开蒲团,压制住步伐,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岑未济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伸出手来。
岑云川有些茫然的看了看那只手,又抬起头看向岑未济的脸。
“手给我。”岑未济看着他这副蠢样子,终于忍不住道。
岑云川的手在袖沿磨了磨,却迟迟不敢伸出,低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岑未济弯腰一把拽过他的手,将人牵住,两人沿着山道缓慢往山下走去。
小道极窄,两边又有灌木挤压,堪堪只能容一人过路,于是两人一前一后,静悄悄的走在夜半的山寺间。
等进了主持提前安顿好的禅房内,岑未济脱了那一身黑的外裳,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岑云川跟在他后面,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只有视线一错不错的紧紧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岑未济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道:“太子殿下倒是长能耐了。”
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岑云川心里一慌,膝盖先软了。
看他跪下,岑未济目光扫过,漫不经心地道:“朕的旨意太子如今是一点都不放在眼里了。”
“儿臣并非是有意抗旨。”岑云川咬着嘴唇道,“只是……”
“只是什么?”见他没有说完,岑未济问。
“是儿臣之过,请父亲责罚。”岑云川伏低身子道。
他的额头贴着屋里的砖块,冰凉的触感冻得他一缩,又生生忍住。
岑未济翘起腿,舒展着坐在原地,看着自己脚边的人,半天才道:“果然是元平齐教出来的好徒弟,认错倒是快的很。”
岑云川不敢抬头,却下意识地为老师辩解道:“是儿臣的查案心切,不遵旨意,与老师无关,而且当时是紧要关头,儿臣若是一走,之前奉郡帮过儿臣忙的那些人绝无活路,儿臣必须妥善安顿了他们……”
未等他说完,岑未济就道:“冯尙一案,朕交给你去处置,如今确是越闹越大,倒闹成了两党之争的局面!”
岑云川虽离京数月,但朝中的事他也亦有耳闻,因他从严处置了冯尙等人,使得他前脚一走,后脚便有人借此生事发难,想来最后还是老师帮他抗下了所有事端。
于是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切道:“冯尙等人目无国法,心无圣道,若不重罚,岂能服人,他们一个两个借此生事,想尽办法将老师拉下水去,背上一个党争之名,用心恶毒,实所难忍!”
听他言辞激烈的辩驳,和元平齐如出一撤,想尽办法护着对方,一口一个老师,岑未济瞬间就眯起了眼,目光变得冰冷而危险。
岑云川低着头,自是没有看到。
他起身,走到岑云川面前,蹲下,看着对方发顶,伸出手摸了摸。
岑云川从岑未济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一瞬,便住了嘴,余光瞥见对方在离自己咫尺地方停住时,紧张的几乎要忘记了呼吸。
他把脸埋的更深,一动都不敢动。
岑未济却伸出手,细细摸过他的脸颊,最后指尖停留在他的下巴处,用两指卡着他的下颚,强迫他抬起脸来看向自己。
“朕不知,太子如今倒学会了顶嘴。”声音平而缓,但那双眼却黑而沉,又逼迫的极近,像是在离他方寸间的地方落下一场雷暴和狂风般,激的他脸颊生疼,心神激荡。
下巴被捏的死死,岑云川丝毫不敢反抗,就连睫毛都因惊吓而颤如昆虫的小翅般扇动几下,无力垂落。
岑未济的眼里如墨云滚动,片刻后,那吓人的电闪雷鸣似骤然销声匿迹,他恢复如常,松了手,起身懒懒道:“行了,起来吧。”
岑云川磨蹭半天,才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在一边站好。
岑未济看着他道:“不过,抗旨不从还是得罚。”然后慢慢皱起眉,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怎么处罚他。
过了片刻,他才道:“便罚你……初五起,每日到辰安殿与皇子们一起去学学礼仪规矩。”
岑云川一听,便惊讶的睁大眼,脸上全是不情愿。
“怎么?不想去?”岑未济道。
“没有。”这声没有音调拖得很长,显出了万般不乐意却又抵抗不得的消极情绪。
辰安殿——这个陌生的名称不禁勾起了他从前的记忆。
十四岁前,他只有两个师父,一个是元平齐,另一个便是岑未济。
后来朝臣纷纷上书,要求太子出阁读书。
出阁读书,有两个意味,一个代表着皇太子从皇帝身边脱离,皇帝正式将教育重担托付给群臣。另一个代表,皇太子可以与大臣来往交际,自此多了许多可以和大臣们见面的机会。
岑未济拒绝了。
以自己教的挺好的为由,继续把岑云川带在身边,只许他见元平齐一个先生。
岑未济越拒绝,众臣们越着急,雪花一样多的奏折不停飞进万崇殿。
侍中孙正更是陈情激昂的写了三大页,论述太子早早出阁的好处。
但岑未济依然不许。
一直到岑云川十四岁。
他才隐约松了口,下旨让岑云川出阁读书。
岑云川出阁读书后,为了方便起居,便从万崇殿搬到了储君所居的北辰宫。
收拾东西搬家那天,足足从万崇殿拉走了三十来个大箱子。
岑未济下朝回去,看见空了大半的寝殿,着实适应了良久。
而从小在岑未济跟前待惯了的岑云川,前三天那兴高采烈,看啥都新奇的劲头过了之后,便也开始吵嚷着要回万崇殿。
他的新伴读白又卿来了,见他这副模样,无语道:“寻常人家的孩子,打出生起,便有姆妈照顾,三四岁后便要开始独居,没有一个赖在娘亲身边的,更别说是爹爹了。”
“真的吗。”岑云川虽觉得很丢脸,但是依然好奇地问。
“我骗你做什么,我们家便是这样。”白又卿道:“我两三天见一次我娘,有时候两三个月才见一次我爹,我觉得挺好的,我爹见了我,不是考校我功课,便是督促我骑射,稍微不合他老人家心意,便是一顿鞭子,我还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十四岁的岑云川对比了一下他那皇帝爹爹,真心觉得大家的爹确实不一样。
岑未济很少发火,就算发火,也是闷雷秋雨一样,面上不显分毫,也绝不会吵嚷着要打谁,或者要杀谁。
但岑云川知道,他虽不显露,但是一定会有人以惨烈代价来承担这个后果,所谓“君子之怒,不言而威。”正是如此。
在出阁读书一事中,岑未济在和朝臣们的拉扯过程中处置了数人后,最后双方都退而求其次,没有让岑云川去历代皇子读书的辰安殿,而是另起高楼,修了专供太子一人上课的镜晖堂。
除了十余名精挑细选先生外,还有两个伴读轮流来陪侍,风雨无阻,从不间歇。
岑未济有时也会抽空亲自来殿中旁听,若是觉得老师所挑选授课书籍不当,便亲自编纂名录,更换教材,把控十分严格,而对与太子有接触的朝臣,也必须要经过他的首肯才行,否则一律不准与太子私下结交。
其他皇子显然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几乎是放养式,只能和其他宗亲一起挤在狭小的辰安殿里上课,岑未济偶尔想起了,便会随机抽几个到万崇殿考问。
岑未济此次罚他,相必是觉得他久居高阁,心里没了尊卑,故撤了这专属于皇太子的特殊待遇,罚他和其他皇子一块,好好去学学听说顺教的规矩。
虽是百般抗拒,但君威之下,他也无从反抗,只得应道:“儿臣知道了,初五便去辰安殿读书。”
岑未济看他一副垂头丧气模样,终是不忍道:“早上去去便是,下午还是去镜晖堂……你走了这些时日,落下不少课程,周先生特地找了朕,说等你回去后,每日再添上两节课,定要把落下的都补上。”
听到周先生三个字,岑云川条件反射性的脑袋一疼。
这周先生是镜晖堂最敬职敬业,却也最严苛守规的先生。
平日里,岑云川有个头疼脑热想要告假,其他先生倒是好说话,唯有那周先生,必带着书本亲自到北辰宫去,搬个小板凳,坐在岑云川病床前,嘴里恭敬道:“殿下不必起身,听老夫讲解便是。”但眼神却一刻不缓的严密精确扫射着自己的学生,但凡岑云川有个走神,周先生便要长吁短叹,借圣人之道将他从天亮数落到天黑去。
几次下来,但凡岑云川只要没病得下不了床,便是爬也得爬着去上课。
想到这里,岑云川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有些纳闷的问:“父亲是怎么帮儿臣向周先生告的假?”
像是知道岑云川在想什么一般,岑未济眼里带着几分笑,无语又惆怅地道:“还能怎么办?他的学生跑了,朕只能自己顶上了呗。”
岑未济替岑云川向周先生告假,过了三日,周先生果然坐不住了,搬着几箱子书进了宫,要求见太子。
侍从挡不住,只得告到岑未济这里来。
岑未济将人召到面前,数落的话已经到了口边,见老先生腰背虽已佝偻,但一脸庄严的表情,心肠不得不软了几分,等说出口,便成了“朕久居帝位,素日里政务繁忙,倒也许久没有和诸位先生谈经论道了,这几日读到《道文言说》,对里面的内容颇为感兴趣,还请先生这几日抽空与朕讲解一番。”
周先生连忙道:“臣之所闻,粗鄙浅显,蒙陛下不弃。”
第二日起,只要岑未济下朝,周先生必然早早侯在殿门外,岑未济和他视线一对上,便能从里面看到热切与希望的光芒。
岑未济抬脚往里走,他也连忙回头招呼人呼啦啦的往里面搬书。
岑未济在书案前坐定,抬头看了一眼一手拿书,一手拿着戒尺弯腰站着的老先生,道:“先生既是来讲解经文,便请坐下吧,不必站着。”
小内侍搬来板凳,扶着老先生坐下。
因是给皇帝讲课,周先生昨夜深思熟虑,反复推敲写了十几页书稿做准备,终于到了皇帝面前,便开始小心谨慎进行讲解,讲着讲着,逐渐进入状态,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岑未济便一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听着繁琐枯燥的文意,安然进入了梦乡。
只听“啪”的一声,是戒尺打到书案上的动静。
岑未济悠悠睁开眼。
周先生才像是骤然如梦初醒般那个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从椅子上起身,缓慢屈起膝盖道:“陛下,老臣糊涂,刚刚把陛下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岑未济赶紧揉了揉脸,起身道:“是朕失态了,先生快请起。”
周先生被扶回椅子上。
岑未济眨眨眼道:“近来南边秋涝严重,折子有些多,朕昨夜看得晚了些,今儿便有些困倦,还请先生见谅……若朕再犯困,还请先生不吝赐下戒尺。”
周先生赶紧称不敢,脑中飞快调整教义,删减那些琐碎东西,只提炼些关键的接着讲了起来。
那一日,岑未济足足喝了三杯醒神的凉茶,才强撑过了这如坐针毡的两个时辰,他耳朵里听着那些自己早就烂熟于心的东西,面上还要保持克制而平和的神色,时不时点点头,以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岑云川在辰安殿现身,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而这一切风吹草动在司业前来宣布增设一门新的礼仪课程后达到了高峰。
“怎么回事,太子怎么来了?”
“为什么他一来就增设了一门课程?”
“是啊,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一定是太子惹恼了陛下,不然放着好好的镜晖堂不去,非要来和咱们挤在一处学这什么规矩。”
教授礼仪的老师是仪制清吏司郎中,正五品官员,专职各项宫廷礼仪、制度。
他一进门,清了清嗓子,便声音洪亮的讲问道:“有谁可知五礼是哪五礼。”
立马有人举起小手来,急切向先生示意他知道。
先生果然道:“那就你来答。”
众人包括岑云川都回过头去。
这一看,他便看出一点眼熟来——这小子正是之前狩猎时他从熊掌下救出的那个慌里慌张的小傻子。
于是他侧过头,问一边的岑顾,“这是谁。”
岑顾有些诧异的打量他一眼,似乎觉得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一样,但只过了几息,便回答道:“殿下怎么连他都不认得,那是十一皇子,岑堪。”
哦,又一个便宜弟弟。
岑云川意兴阑珊的扭回脑袋。
““五礼”,礼敬天地、鬼神、圣贤和祖先为“吉礼”,亲万民为“嘉礼”,厚待宾客为“宾礼”,威慑邦国士民为“军礼”和哀悯邦国忧患为“凶礼”。”小傻子兴冲冲说完,目光并不落在先生身上,却直勾勾盯着岑云川,眼里全是激动而鲜亮的光,像是一只叼回球的小狗,想要得到主人的夸赞。
但岑云川已经坐直身子,什么都没看见。
这先生絮絮叨叨很久后,终于开始进入正题,讲起了忠与孝之礼,“古之王者,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由此德也,盖其义有三焉:一曰,以奉宗庙,亲致其孝也;二曰,以训于百姓在勤,勤则不匮也;三曰,闻之子孙,躬知稼穑之艰难无逸也……”
他还没说完,辰安殿的门便被人一把推开,大大咧咧的脚步声从外渐次传来。
众人都是见惯不惯模样,唯有这位新来的先生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书本向外看去。
岑云川百无聊赖的放下在指尖转动的玉签,一手撑着脑袋侧头也看去。
那岑勿安边走边卸着什么的甲衣,等到了门前,上下只剩一件中衣,见众人看过来,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毫不在意的轻佻一笑。
“你,你这……此乃大殿之上,你你,脱衣除服成何体统!”老师气的手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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