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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神书(麦客)


看来狄飞白不仅是个浪客,还是个有国士情怀的浪客。追求的乃是白衣卿相的境界。
无怪乎他偶尔流露出几分骄傲自矜,这样的人是不屑与普通江湖客相提并论的。
是夜树林无风,月照湖水,满地黑影重重。
三人将歇时,狄飞白甚至拿出一卷麻绳,两头抛上树套牢,绷在半空中,整个人翻身上去就当床睡。
“这大概是江湖人的一种过夜方式。”残剑表示佩服。
江宜心想,残剑也自称游侠,怎么好似与狄飞白是两种不同的侠?
残剑吃完了烤馍,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合身躺上去,侧头对江宜说:“咱俩只好将就一下了,你冷不?”
江宜道:“不冷,我感觉不到冷,也不会热——今夜星空真美啊。”
头顶传来狄飞白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会冷也不会热?”
残剑躺在江宜身边,应道:“的确很美。”
繁星如同镶嵌在林冠间的宝石,树林中充斥着幽然的辉光。
残剑问:“回去之后,你又想去哪儿?”
江宜笑道:“你还想继续保护我吗?跟着我是赚不到钱的。”
狄飞白:“什么保护?什么赚钱?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江宜听见耳边清脆一声,见是残剑掏出一枚铜板,二指夹着,以指甲轻轻一弹。
“你已经给过钱了,”残剑说,“而且,我行走江湖,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小半仙,跟着你也许有热闹可看。”
江宜侧头,残剑也正看过来,俊朗的面颊上犹如缀着两枚星辰。
江宜注视残剑双目,片刻后说:“我也不知道接下来去哪里,不过,冥冥中也许会有天意指引我。”
狄飞白:“什么天意什么指引?——算了,你俩耳朵指定有点问题。睡觉了。”
入夜江宜仍需要休息,这是因为神们当年为他脱胎换骨,还是留下了一颗心。
若连心也没有,江宜就会变成一种非神非仙非人也非精怪,脱离于六道之外的生物。
只是这颗心日夜在天书道经的感化下,最终会变成什么东西,就连法言道人亦说不准。
这晚他几乎没睡几个时辰,感到残剑似乎很警觉,动来动去,不过一会儿,听得隐约的声音问:
“……过来了……”
“有多少人?”
“一百来号。”
“金山追兵?”
朦胧中一阵地动山摇,江宜睁开眼,发现是残剑在摇晃他:“醒醒,有人向这里来了。”
残剑的语气不慌不忙,颇为从容,因此江宜并没有立即意识到事情的紧急。只听狄飞白在头顶飞快说道:“可能是金山那边派人追过来了。可恶,你俩是做了什么,难道给他们的可汗敛尸时在坟前撒了泡尿?他们能估计我们的脚程,多半会进林中搜寻,快快上树躲避!”
江宜仍没回过神,问:“你不是说,江湖上有遇林不入的规矩吗?”
狄飞白气得翻白眼:“山阳下雨,山阴也要下雨吗?情况不同咱们势单力薄,他们人多势众,你能不能少说点废话?!”
江宜又道:“马!马呢?”
树丛中飞出数道疾影,乃是狄飞白弹指神功,射出三粒刺球果,打在湖边休憩的马屁股上。那三匹枣骝马恍然惊醒,吃痛撒开蹄子,溅水花逃向对岸。
“快上来!”狄飞白催促。
江宜道:“……我不会爬树。”
狄飞白道:“我真是服了!!爬树也要学吗??你小时候没爬过树、没掏过鸟蛋、没潜泳摸过鱼吗?!!”
听语气江宜觉得他快疯了,残剑则仍是慢条斯理,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狄飞白从树冠中俯身伸出一只手,从前拉住江宜,残剑从后托着江宜脚底一送。三人蹲伏在密集的树叶间。
此刻不知是哪半夜,繁星已隐去,亦不见明月,林中遍布阴翳。终于江宜也察觉到了,最初是大地微微震动,继而传来惊涛拍岸似的轰鸣。
残剑贴在江宜耳边道:“这伙人并非是从北边过来的。”
“你说什么?”狄飞白机敏地看过来。
残剑一指耳朵,道:“你听马蹄的声音,凌乱不堪,风中亦有击甲之音与大呼小叫。这是一伙杂兵。”
狄飞白眼珠一转:“你说得对,不过,更有可能是一伙败兵。”
那一伙人果然入林,宿鸟惊飞四散,腾起一片黑压压的云。
“这些人与我们无关,”狄飞白松了口气,“只消藏好,待他们通过便是。”
便在此时,月轮从云后探头,光晕刷然照彻密林,那伙人叽里呱啦地嚷嚷鸟语,原来是一伙胡兵。
湖水方向传来沙沙声,犹如一万只多脚虫爬过,三人伏在树杈上,猛地就是一阵东倒西歪,树林成片的摇晃起来。众胡兵摔得人仰马翻,惊惧叫喊。
“不好!”狄飞白一拍脑袋,“我真是个蠢货!今日恐怕正是半月湖隐于地下的日子,方圆一里之内都将随湖水下渗化作流沙!”
“莫慌,”残剑道,“咱们在树上,还好。待那伙胡兵埋进沙子里,踩着他们的脑袋走出去便是了。”
正说到,前方一支飞箭穿林拂叶而来,勾着江宜衣缘,余势将他带得从树上栽倒下去。众胡兵哗然,此时自身难保,忽然树上有人飞下来,还当是遇到了埋伏,立即操戈相向。无数箭羽顿时化作流星向江宜笼罩而来。
江宜甫一落地,两脚便没入泥沙中,动弹不得,眼见飞箭齐发,心中不禁想到倘若被万箭穿心,以自己奇葩的体质还能不能活下来?或者,活成一个马蜂窝也是活……
残剑从天而降,手中一截树枝,使招式挽去飞箭,一式倒拔杨柳拽起江宜,踩在杨柳树根上飞跃躲避胡兵的长刀与冷箭。
月光照耀下,江宜清楚地看见这些人身着鳞甲,乃是突厥狼骑。骑兵的马匹已深陷入沙地中,头颅被血淋淋地斫下来,当作主人的垫脚石。狼骑踩在马头上,一路穷追不舍,冷箭层出不穷,江宜小鸡似的被残剑夹在胳膊下,回头看去,正见那踏马头而起的一人挥舞鬼头刀,身形如一座山般,顿时遮盖了满天月华。
江宜叫道:“是胡山!”
残剑道:“知道了!”
湖水下渗的簌簌声,蔓延扩散至树林下方,但见丛林遍倒,树干蓦然下沉,几无立足之地。残剑以树枝使出回马一枪,挑开狼骑长刀,继而举火燎天式将追兵双足朝天栽进流沙里去。
那倒霉蛋拼命挣扎,残剑道:“老兄,劝你老实一点,最好不要动,免得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啊!”
残剑这位剑客便是如此,用假剑不用真剑,只伤人绝不杀人,似乎修剑道的同时还在修慈悲。
如果江宜问,残剑就会告诉他,有的剑客以敌人的鲜血为宝剑开锋,而他这样的剑客,则以不染血为原则,摒弃心中杂念。唯有那无心的一剑,犹如雪峰日出,冰河乍破,飞电过隙,至为干净明亮,才是世间最快的一剑。

“看斩!”
狄飞白抽出他的长剑,剑虹自叶底窜出,劈向胡山的鬼头刀。两件兵刃相撞,胡山重重下落,狄飞白则如一叶轻飘飘的羽毛,借力跃回枝头。
胡山踩在他的一名士兵背上,愤怒大吼,回刀入鞘取下背上长弓,一箭取向树冠中狄飞白藏身之处。
狄飞白纵身一跃,譬如一只黄雀,敏捷地扑向高空。不过胡山发的乃是三箭连珠,且预判了狄飞白躲避的路线,正叫他狼狈不已,若非残剑投来一杆狼筅,凌空让他借力,就将毫无准备地掉进流沙里动弹不得。
狄飞白一手吊在树枝上,猿猴似的,喊道:“胡山!我们与你近日无怨往日无仇!大家如今同为半月湖所困,何必刀兵相见?!”
射中江宜的那支冷箭便是胡山放的,他于行军途中打起十二分警惕,观察环境非常仔细,见到树冠中有人影闪现,不论是非先除之以后快,此时也已然明白过来不过是三个落单的人。
“汉人!!”胡山目中吐火。他手下一众狼骑不肯放过,追打残剑与江宜,狄飞白则在树枝间荡来荡去,躲避的间隙寻机一招飞斩,定要对方也见血不可。
他所奉行的乃是快意恩仇,你伤我一刀我必还你一剑,与残剑正好相反。因此死在狄飞白剑下的狼骑很快就堆出了一条路。
“走此道出去!”狄飞白一声招呼,当先踏着尸体,几个鹞子起落,便闪出百步之远。残剑虽不赞同狄飞白的做法,也只好抱起江宜,提气追在狄飞白身后。
胡山见此更是双目泣血,怒不可遏,一声令下追杀,双方简直不死不休。狼骑放出箭雨,狄飞白回头望来,不禁大骂:“胡山!你个王八犊子!非要大家一起死在陷坑里吗?!”
便此时,树林外隐约又有马群奔腾的足音。
狼骑大哗,胡山亦脸色大变。狄飞白一口气还未松到底,就见其人行为更加疯狂,相互践踏地向他抢来——也要走狄飞白铺出的血路,尽快逃出流沙区。
一时相互倾轧混乱不堪,纵狄飞白有三头六臂,也只得甘拜下风,一招不慎跌落流沙,大半个身子立刻便被黄沙吸入腹中。
此时唯有坐以待毙,狄飞白少年成才闯荡江湖,从未想过生命会结束得这样迅速,简直悲愤不已。然而,这些狼骑个个却顾不上他,踩着同伴的尸体,只想着赶快逃出树林。
外面马蹄声愈发近了。
天方亮起来,一时间,林中血光漫天。
半月湖已完全隐没在黄沙之下,杨柳林的树干部分齐齐消失,剩下密集的冠叶留在地面,远看仿佛一丛丛矮小的沙柳。
胡山本就是残部逃入树林,又横遭变故,所剩不足二十人,幸而终于爬出了流沙区,回头看来,只见满地尸体,都是牺牲的部下,或为狄飞白所杀。胡山双目赤红,与陷在沙子中的狄飞白遥遥对望。
继而,举起手中强弓。
狄飞白只留了个脑袋在地表,可谓束手无策,然而却犟得不行,一句服软的话也不肯说。
“孔芳珅!”狄飞白蓦然喝道,“你大爷的要是敢眼睁睁看着突厥狗放箭射死我,老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道白光贴着他颊边飞过,犹如惊鸿,无比迅疾,与狄飞白交错而过的刹那,迸发出千山眩转的力量——
白光擦断了弓弦,断弦在巨力下飞弹而起,抽在胡山右眼上。
胡山大叫一声仰面摔倒,部下将他拖起,再顾不上泄恨,趁着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忙不迭逃了。
狄飞白犹如梦中惊醒一般,回头。救他的人当然不是孔芳珅,而是——
残剑半身陷在坑中,一手拉开架势,尚未收回。江宜就在他旁边,亲眼见证残剑捡起狼骑长刀,于千钧一发之刻投掷出去,那堪比神迹的一招,唯有天光破晓的速度、泰山倾颓的力量方能比拟。
此身非神而有如神助。
江宜内心震撼,张口结舌,一低头,却见残剑心口处,一枚箭头支出来。
残剑流露出一点笑意,然而,也看见了那支箭头,笑容迅速变淡。
江宜:“……………………”
一丝微不足道的血丝从胸口布料下渗出来,分外醒目。
狼骑的箭雨下,残剑一直将江宜护在身前,而自己以脊背去抵挡。纵使他身法再高明,场面如此混乱,也难保不中暗箭。
残剑嘴唇发抖,脸色变得苍白。他的五官乃有一种硬朗的俊气,此时却成了毫无生气的冰冷。
白昼来临,天光大放。残剑断续地道:“没事的……其实……善战者……亡于战……大约便是……如此……”
狄飞白遥遥问:“怎么了?!”
“他中箭了。”江宜答道。
狄飞白道:“这可不妙!你先别动他。这样,孔芳珅的部队必定就在不远处,待我知会一声!”
狄飞白的怀中有一枚沙州军的令箭,箭头由燧石做成,升空时剧烈摩擦产生的火苗点燃箭尾火药,于半空中绽放一朵焰火。
沙丘上,孔芳珅举水晶镜片,看见沙柳林方向升起焰火,当中显现青牛徽记。余部肃然静立,于他身后列队,上千人众不发出丝毫声响。
孔芳珅收起望远镜,吩咐:“去接人。”
孔芳珅的沙州军由轻骑营、重甲营、步兵营及斥候营组成。
重甲士兵的浑身装备加起来有八十斤重,行走时地动山摇,靠气势就能吓退敌人。斥候们则规定身上衣物加起来不得超过二两重,如此一来走路就像芦花柳絮一样飘然,半夜出门侦察能把对方吓个半死。
步兵营使用一种由突厥狼筅改良而来的刀枪混合体长柄武器,令他们看上去像某种旗鱼。轻骑营则受到严格的战斗素养训练,服役期间只能在马上吃喝拉撒,导致轻骑营退伍的士兵很多都有终生无法治愈的罗圈腿。
这四大营在进攻时,作为先锋的斥候神出鬼没无孔不入,经常令敌人睡觉时都怀疑背后有人,从而夜夜难寐不得休息。继而轻骑兵犹如牧羊一般从四面包抄。最后,再由步兵手持长兵,躲在充当肉盾的重甲士兵,将敌人串成肉串。
杀伤力非常高。
孔芳珅因此经常受到中央朝廷的表彰。
三人踩着树根缓慢移动,被步兵的长枪拉出来,像三块风干的腊肉。狄飞白道:“叫军医过来,这里有人中箭了。是什么地方受伤我看看——”
残剑心口处洇出一团血迹。
狄飞白看了两秒,喊:“军医!军医!!这人要死了!!!”
江宜道:“你别这样说,他没有流多少血……”
狄飞白道:“我真是服了你了!!我还以为是肩膀中箭!!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军医人呢?!!”
一人用剪子绞去箭羽,观察残剑的中箭部位,宣告道:“没救了,心脏被贯穿,箭拔出来就是死。”
江宜问:“那不拔出来呢?”
军医道:“那就慢点死。”
残剑道:“也许……我的心脏在……右边……”
狄飞白抓狂道:“死到临头了你怎么还能开玩笑?!!”
军医道:“这种情况,除非你是神仙能活下来。”
他话音一落,残剑胸膛鲜血顿时蔓延开,犹如一只被压烂红柿子。
孔芳珅马上指挥道:“担架,把人抬回城去。”
江宜第一次见到孔芳珅时,把他当成了随阵军师。这说明孔芳珅长得很有文气,并且皮肤白皙,不像征战沙场之人。
孔将军言语间亦有一股斯文的气质,临危不乱:“这位就是传言中突厥可汗的汉人巫祝?”
狄飞白道:“不是快死的这个,是你边上站着的这位……”
孔芳珅道:“那么,快死的这位是?”
狄飞白:“他是个剑客!!他的剑连我也自愧弗如!!可是他已经要死了!!!”
军医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抓紧时间。还有没有人要见最后一面?”
江宜道:“我……我……”
所有人看着他。
“我出去一下!”江宜犹如脚底踩了针尖,转身走出房间,在将军府的连廊里走来走去。
廊上瓦松如同无数鲜红的血花。
江宜自言自语:“残剑兄!……谢谢你……残剑兄……对不起……”
微风穿廊而过,侍弄垂帘悉索作响。
不知几刻过后,身后房门轻吟,江宜回头,看见狄飞白冷着脸跨出来。
“我想好说什么了!”江宜立即道。
狄飞白冷冷说:“可是残剑已经死了。”
江宜愣了半天,无法开口。狄飞白道:“肉体凡胎,死起来很快的。他没有时间等你想好最后一句话。”
孔芳珅与军医相继走出房间。生死离别的时刻,孔芳珅依然冷静从容,因为他不认识残剑,并且见过了太多死亡,有一天即使他自己死去亦是这般也无风雨也无晴。
“真是太遗憾了,”孔芳珅道,“你要去最后再见见他么?”
江宜进去后,孔芳珅为他关上房门。
残剑躺在孔芳珅自己的架子床上——这位将军人很不错,听说有的人越是杀人越是迷信,绝不允许死人躺在自己的床上。
残剑的脸色比架子床刷的漆还白,神情却很平静,仿佛不知道死亡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脸色。江宜为他重新掖好衣襟,触摸到残剑瘦削的肌肉,好像其中仍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残剑兄,”江宜说,语气正如平时与残剑交流时,“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死亡是怎么回事,江宜并不清楚。他是不死之身,如果那时候,由他来挨这一箭,大家就都平安无事,顶多费点修补功夫,把箭疮缝好便完了。
残剑明知道这一点,却依然无微不至地保护他,最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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