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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神书(麦客)


“时辰到了。”江宜说。
狄飞白愤然攥紧双拳——他还是没能听见李裕的亲口承认。
李裕闭着眼睛,好像想要逃避现实,听见江宜催促说“走吧”,好一会儿却没有动静。他知道儿子在等的是什么,李裕终于放弃,睁眼说道;“飞白,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
他的话剩下一半截在肚子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不知不觉间,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这片黑色沙丘上。江宜和狄飞白已经离开了。
他们是何时离开的?为何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李裕骇然,四下张望,他忽然想起来,千军万马之中狄飞白也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
脚下黑沙流动,好似地表千丈深处,有暗河汩汩淌过。昌松县外,尸体焚烧的黑烟倒流渗入地底,汇入那条河川,幽深的水面上核舟前行,驶向秽气海洋。小舟轻举而远游,焉託乘而上浮,魄营营而至,往者弗及矣,来者犹不闻。
满舟承载的灰影间,江宜与狄飞白掩身其中,抵达地底深处,那片静止的深渊。二人跃入秽海,这一次,狄飞白明显感到海里变得更拥挤了。战争造成的大量死亡,比这三百年加起来都更壮观,如果妖川是一只兜魂的口袋,大概也已经要被撑到极限了。
裹挟在尸魄群里,他们再次潜入深处见到了那面无形屏障,以及屏障之后散发微光的长枪。
神曜皇帝遗留在人间的五大法器,一曰尸布,二曰骨环,三曰战枪,四曰神甲,五曰石章。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如今皆在江宜手中,只有一把定海枪不知去向。十六年前商恪于东郡生擒水心剑,将之镇压在道院供堂神器定海枪下,岂料多年后却被水心剑破界而逃。青女说,那是因为水心在定海枪下日夜磨砺道心,被神器点化神志,方才误打误撞被他逃走。然而直到江宜在妖川深处见到沉于渊的模糊光影,他才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李桓岭留在东郡道院的法器早已被偷天换日,一把假的定海枪如何能制服水心剑?
那么真正的定海枪现下又在何方?
此时此地,就在他们眼前。
三百年前李桓岭不知用什么办法,将真正的定海枪投入妖川深处,自此以后地毂停止运转,数百年间亡人失去归所,秽气得不到净化,不断积淀成灾。
令人间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李桓岭究竟想做什么?除了他本人大概无从知晓——如果没有冯仲留下的那些遗书。
当年主君与谋士初见的第一面,探询的问题就是:如何令死人复活。
如何在森林里找一片树叶,在河川里找一滴水?唯有令森林死去,河川截流。当万物轮回停止,念旧的人可以溯流而上,寻找故人的身影,将他重新带回人间。
也许对李桓岭而言,有个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哪怕用整个人间的运数去交换也不足为惜。
尽管江宜几乎沿着李桓岭的足迹走遍了他的一生,一时间也想不到令他念念不忘的究竟是哪一位贵人。
生者为过客,纵使偶然留下痕迹,也如飞鸿踏雪泥,转眼又各奔东西,不复留恋。
困住李桓岭的是什么,江宜猜不到,也不屑去猜。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如何拔起那把沉入深渊的神枪,令失序的一切重回正轨。
定海枪的光屏坚不可摧,凭江宜与狄飞白区区两个凡人,更别妄想与神曜皇帝留下的结界抗衡。
解铃还须系铃人。
江宜抖开一道雪白的匹练,裹尸布柔柔展开,兜在其中的骨环、石章,与甲片散落于秽海。一切有常,皆有循环周而复始,秽海是死的尽头,亦是生的开始。骨环为素布包裹,生与死重新酝酿,由骨生肌,由肌生血,血肉咸备重塑为人。一团生气由此而诞生,鲛公甲感运而起,附于生气,遥遥相看,仿佛一个武士长身立于深渊光幕前。
这一幕如此栩栩如生,狄飞白几近恍惚,待反应过来,已被江宜拉住手,沉默地对他摇头,示意不可靠近。
那以其人之骨骸为引,以诞生之襁褓为药,以其衣装为形而凝聚起的背影,几乎就是当年的神曜皇帝本人。
人间再多画像塑身,也不及这一刻来得真实。狄飞白难以克制源于血脉的冲动,只想冲上去,亲眼见证那武士的真容,只可惜被江宜紧紧拉住。
那武士抬起甲片覆盖的手臂,虚空里一抓,握住石章,遽然向前掷出。
石章一路劈波斩浪,摇身变成一座泰山,惊天动地地撞向光幕。圣人飞升之际踏破青石的力量于此时显现,光幕上出现细微的皲裂,继而裂纹交织成网,在下一瞬间轰然破碎!
无数光粉散入秽海,犹如成群结队的鮟鱇,吸引了那些往生者。但是很快光芒散去。
武士游往妖川深处,握住那把沉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神枪。
霎那间犹如三百年前的情形重现,三百年后同样的一双手来到妖川尽头,要拔出它的佩枪。定海枪认出了旧主,神光一敛,在铁指的强力下艰涩挪动,江宜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感应,好像拨天转地的齿轮挣脱了束缚的金锁,命运的马车拔出泥泞,向着未知的前路迈出一步。
秽海中的尸魄似乎与他分享了这一感应,停止了前赴后继去往地毂的脚步,静静悬停在半空,无数灰色眼睛同望向执枪武士。
神枪拔起,铮然一声——
也许没有这样的声音,只是所有人心底同时出现了这个念头。无论地下的人还是地上的人,无论天上人间。
黑色沙丘上,李裕正抱头蜷缩,包围他的灰影却似受到无形力量的拉拽,骤然没入沙海,那留恋人间的尖啸令人不忍耳闻,李裕骇恐无言,浑身一震,猛地扑上前却捞了个空:“阿岘!”
碛西戈壁中,阿舍独臂环抱着伊师鸷,徒劳看着伤痕累累的安达眼中熄灭最后一丝光亮,韦纥国王上前:“大王,若要在天亮之前抵达石城,就不能带上战死的士兵。”阿舍抱着伊师鸷的头不说话,却见一团黑气流溢出他的身体,转眼渗入地表。“大王!”韦纥国王大惊,见阿舍忽然疯魔了似的,用仅剩的一只手去刨沙土,好像在探寻某个遗落在流沙深处的秘闻。
昌松县,战后众人疲惫地靠在城头,滚滚浓烟在焚尸场上空翻涌,那是无数张扭曲面孔的集合,发出狰狞而无声的咆哮,仿佛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城头众将士一齐抬头望去,视线里喧嚣的浓烟高高没入天际层云中:
白玉京,玄天大殿,壁画中的仙人点将图不知何时变成了人间炼狱,烽烟与战火焦灼了圣人的袍袖,圣人眼睫低垂,于人间投下悲悯的目光。
大殿内原本空无一物的兵阑上,如今横着一把剑。这把剑并无黄金作鞘宝玉为镡,亦无逼人锋芒如雪寒光,若说有什么独到之处,那就是它太是一把剑了。即便它长成了铁尺的模样,任放在谁的面前,其人也会大赞一声:
“真是一把好剑。”
剑格护手上,有一个篆书的“缺”字,字迹间光芒闪烁,继而照彻整座大殿。剑光刺破莲海,分开重云,铮鸣不断,犹如一首为往生者送行的挽歌。

第184章 捞尸人
定海枪起出的刹那,有一刻是绝对静止的,江宜忽觉不妙忙伸手一抓将狄飞白后领攥在手中。紧接着犹如搅动沉塘,从地髓深处涌现一股巨力,燎发摧枯地横扫开来,一时间翻江倒海,无数尸魄裹挟在乱流里,重重飞影遮蔽视线,混乱中江宜只能死死拉住狄飞白。
二人正被乱流颠了个七荤八素,沉寂三百年的力量一股脑释放完后,一种更为可怕的吸引力从不可见的深渊里传来。
坠入秽海的逝者尸魄犹如找到归宿,飞蛾趋火一般从四面八方游来。
江宜只觉得那深处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心底呼唤他,那是一个他用一生的修行去追寻的东西,令他忍不住想去探寻。但深渊太深太远,无论多久都走不到尽头,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呆在原地,而是跟随那些尸魄,不知不觉来到太深的地方,竟然已经看不见水面上核舟的阴影了!
幸好狄飞白还在自己手里。可他脸上的神情,也不太正常,似乎已经快魂飞天外,意识泯灭了。
之前的妖川,由于定海枪的干扰,几乎感受不到地毂的存在。如今李桓岭留下的法器早已被乱流冲刷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地毂重新现世,令妖川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冥河。没有活人可以在死后世界的河流里久留。若是江宜晚一步醒来,他二人就要成为那些尸魄中的一员,被打入往生路了。
唤醒他意识的是什么?
在江宜心底,那来自深渊的不断召唤中,藏着一道微弱的声音:……尔……尔……尔……
他抓住那声音就好像抓住了一道光。终于,一朵小花渡海而来出现在他眼前。江宜竭力伸手探去,体内的秽气却愈来愈沉重地将他拽向地底。狄飞白忽然挣扎起来,他的双眼已经失神,竟然像那些尸魄一样游动起来。江宜拼命拉住他,去够那个发光的锚点。
最后一刻他的视线已完全为秽气遮蔽,手指似乎脱力松了开来。
糟了……江宜来不及想,锚点的光将他们身影包裹,带离了死亡的世界。
世外天,圆光池。池水刷然间漆黑一片犹如墨染,漩涡深不可见好似直通冥府。
一时间池畔风卷云舒,现出重重身影。云海中出现纷纭的议论,似为池中景象所惊,有君神力通天,一指点入圆光池中,水波初平,但见那漫天黑气飞旋,好似百川奔流归海激发的磅礴水雾。
“妖川已醒,秽气归流。此何人所为?”
“还能是谁。”
“此君现在何处?”
戈壁上空,黄沙漫天,霜风盘旋。胡桐金色的枝叶底下,倒着两个死去不久的伤兵,暗红的血泊里,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人。
杂生的蓝色小花散布在他手边,因冲天的血腥气与杀意而显得焉头耷脑,摇曳间轻轻触碰他的手指。过了好久,那爬满黑色小字的修长手指微微一动,黑色如潮水退去,露出苍白得令人惊心的肤色。
江宜徐徐睁开眼睛,眼前是茫茫的黑夜。
他费力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旭日的光辉透过黄雾穿过指缝,温柔落在他脸颊上,好像一个世界的新生。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风里有一丝湿润的水汽,有人慢慢走到他身边。
“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江宜双目微阖,躺在满地污秽里,懒得动弹了:“怎么是你。”
漭滉似觉得有趣:“这时候还来看你的,你以为是谁?你想是谁?商恪吗?哈哈,他来不了了。”
江宜眉梢一动,直觉到了什么,只听漭滉说:“我还猜,你是用什么办法躲过天道的眼睛。原来是在地下行走,这果然是只有你才做得到。与死人为伴的滋味如何?江宜,你会不会,常常会忘了自己还活着?”
“……”
漭滉蹲在血泊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伸出二指,掀起江宜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眼球已完全染黑了,死气充斥其间,似乎藏着一个幽寂可怕的深渊寒潭。
江宜任他摆布。似乎有几滴雨落在他脸上。
“这是在哪里?”
漭滉说:“疏勒戈壁。”
“……”江宜有一瞬间触动,好一会儿,说:“这里也会下雨?”
“多亏了你呀,”漭滉不无敬佩地说,“你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引发一些异象也不足为奇。老实说当初把圣迹图交给你时,我真没想到你能做到这地步。”
江宜轻声道:“十六年前,圆光池边选中我时,也没想到吗?”
漭滉礼貌一笑。
霜风降落在身侧,驱散了血腥与沙尘。屏翳带着一身的珠光宝气显现身形,纨扇遮着半张脸,见到江宜,又是生气又是怜悯。江宜在祂的地盘上挑动战火,趁机偷走了裹尸布,令祂好没面子。可是,看见他现在这副惨样,屏翳只得是叹了口气:“当年你虽还是个小孩儿,余却一眼就看中了你的志气。若有谁能承担起为天下人除秽祛邪的重任,也只能是你。你终于做到了。”
青女盘腿坐在胡桐树上,丝丝寒气如垂下树梢的轻纱:“他的事情做到了,可人却快死了。你们还要聊下去吗?”
漭滉于是探入江宜前襟里,果然摸到随身携带的一支细颈玉瓶。晃动瓶口,还能听个响儿,祂拔掉环塞,将剩下的无根水一股脑浇在江宜双目之间。
无根水洗去了江宜眼里的浓墨,也洗去了满地血水。
他看见盘坐在头顶上方的青女,看见了屏翳的裙裾与漭滉的袖口。这样的场景,好像他曾经梦想中的那样,但这些神明却不是因他功德圆满,来接引他前往尘世之外的。
青女垂头,与他目光相接。“你在地下看见了什么?”祂问。
江宜坐起身来,浑身都湿透了,使不上一点儿劲。他捡了截枯枝,试试还挺趁手,杵着树枝站起来。
“你盗取李桓岭留下的法器,与你在地下发现的东西有关?”青女追问。
江宜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将法器借与我?”
屏翳干巴巴道:“是你自己偷走的。”
漭滉摩挲着下颌,捉摸半晌,说:“罢了,实话告诉你。人间秽气积郁,本来千年一轮回,是顺其自然的现象。当年末代秦王在位时,也是这般秽气冲天。世外天原本以为,是李氏王朝走到了尽头,该当有个人站出来取而代之。新朝确立后,一切自然回归正轨。你自己也说,拿走李桓岭的法器,是因法器镇守着王朝的气运。没有了这些东西,你正好可以推翻他的子孙后代。可是你小子,究竟拿着那些法器,去地下做了什么?”
青女道:“不,江宜并没有拿走所有的法器。定海枪还在东郡道院。”
“那把定海枪,”江宜说,“早就不是真的了。”
三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三百年前——也许是这个时间,我也并不能肯定——李桓岭早已用赝品换走了道院的神枪。那把真正的神枪,就是我在地底看见的东西。”江宜说。
青女神色怔然,屏翳看看江宜,又看看祂,嘶地抽了口冷气。
江宜道:“照理说秽气也是天生地养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有天地容纳净化,何至于到扰乱人间秩序的地步。我心有怀疑因而前往妖川深处查探,在那里发现了定海神枪。李桓岭用定海枪镇住地毂数百年,使得亡灵无法往生,秽气无从净化。我的力量与神曜皇帝相比,不啻于萤火之比皓月,何况定海枪是认主之物,凭我一人不可能取出神枪。因此才想了个办法,借其余四样法器一用。”
与三位天神愈来愈凝重的态度比起来,江宜简直称得上神色轻松:“所幸,被我蒙对了。这办法果然管用。可惜五件法器已遗落在妖川中,诸位若要践行对神曜皇帝的诺言,可自去取回,恕我无力奉陪了。”
他这话说得却是故意说来气人。世外天本自为清气聚合而成,与地气孕育的污浊泾渭分明,彼此都势不相容,青女祂们更不可能亲自进入妖川。
然而他说出来的事情,太过不可思议,青女、漭滉与屏翳顾不上气他的揶揄,彼此交换个眼神,陷入沉默。
李桓岭当年飞升之后,肉身立刻被毁去,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他究竟如何做到在三百年前,前去拜访庄公羽的茅舍?又是如何重拾战枪,将之投下妖川?江宜早就在想,世外天当真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尽管他也很想问清这些事情,但是……江宜眼前阵阵发黑,体内的秽气不受控制,不时遮蔽了视线。他的时间不多了,事却没做完,现在还不是停下来算账的时候。
他用枯枝当作拐杖,凭借旭日初升辨明方位,似乎又要上路。风霜雨三师默然注视着这个凡人。
好一会儿,江宜却还没有动身,他一动不动站着,在背光的阴影里看起来像一块固执的石头。
漭滉心中一动,见他回过头来,苍白的脸还算得上镇定:“您刚才说,商恪来不了了。是什么意思?”
“哦?”
江宜目光微微飘移:“我方才想起,数月前在霖宫,您似乎也提醒过我,说他不会再出现了。那时我以为……”他欲言又止,没有说完,又追问:“雨师阁下,您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漭滉似乎颇为同情,委婉地道:“这个嘛。你知道商恪这家伙,其实是李桓岭的一把剑吧?……如今对你而言,这天下只有一把阙剑,没有你认识的那个叫商恪的剑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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