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与书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常,微微抬眸,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望向傅潭说,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傅潭说咬牙:“不会是你根本不想吃我做的点心,所以才用一会儿吃这种话搪塞我吧?”
洛与书否认:“并无此意。”
“那你现在就吃给我看。”碟子都已经端到洛与书嘴边了,洛与书蹙了下眉头,到底是依了傅潭说。
他刚想抬手拿一块点心,不料傅潭说手快一步,好像生怕他拒绝似的,已经一手捏着点心,一手接着渣渣,递到了他的嘴边,一脸急切和殷切:“张嘴,啊。”
洛与书一怔,傅潭说或许着急起来根本就没有注意,二人现在是何等亲密的姿势。他盘膝而坐,而傅潭说倾身靠近,举着点心喂到他的嘴边。
那梅花糕几乎触碰到洛与书的唇,只要他微微张口,糕点便会被送进嘴里。
此时二人距离极近,洛与书微微抬眼,甚至可以看见傅潭说发丝上沾到的白色面粉,和他红润脸颊上蹭到的淡淡的锅灰。
看得出他的急切,他都没有清理干净,胡乱抹了把脸就过来了。眼睛却是晶晶亮亮,像是嵌上去的一对天上星辰。
似乎有什么在升温,二人周身的气氛都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然而在这旖旎时刻,洛与书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些旁的东西。
“你以前,也为旁人亲手做过糕点吗?”他突然开口。
傅潭说:“嗯?!”
傅潭说眼中流露几丝惊愕,不知道洛与书为什么会开口问这个。他举着糕点的手都酸了,迫不及待想赶紧送进洛与书嘴里,可是洛与书偏在这磨叽时间,不给个痛快。
等不到一个答案,洛与书眉间已经沉了下来。一种奇怪又陌生的不适感忽然就充斥了上来,酸涩,又带着细密的疼,坠在胸口,异常沉重。
他克己守礼,纵然知道不该将这样刻薄失礼的话问出口,此时却忍不住一吐为快。
“你做糕点给别人吃的时候,也都是这般,亲自喂的么?”
傅潭说神色一僵,纵然他再迟钝,也听得出洛与书话里的讥讽之意。
捏着糕点,举了半天的手已微微颤抖,傅潭说眼圈几乎一瞬间就泛了红:“我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做糕点。”
他放下糕点,给洛与书看手指上被烫出来的小水泡,证明自己是真的不熟练的第一次。他眼圈发红,似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我只给你做过,旁人从未有此待遇。”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有为自己剖白辩解的焦急,也有被误会的委屈。洛与书对上他的眸子,只瞧得见一片真诚与坦荡。
毕竟傅潭说是真没说谎,他本就没做过这种活计。
洛与书的眸色有瞬间的慌乱,又即刻恢复平静,他咽一口气:“那你何至于为我……”
傅潭说知道他要问什么,既然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又为何为他破例。
好机会,刷好感的好机会。傅潭说眸光微动。
他微微俯身,将与洛与书的距离又拉近了几许,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直视洛与书。
“因为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在瞬间贯彻了洛与书的耳道,胸腔震动,回音嗡鸣。
“我早就说过了,我喜欢你,只是你,从来不信。”
因为喜欢,才甘愿为他放下脸面,为他破例,为他尝试一切自己从前不会做的事,只愿他展颜,开心。
这些都是傅潭说没说完的话,但他知道以洛与书的聪慧,他明白的。
洛与书神色复杂。
傅潭说说得对,他当然不信,他不信有人可以在第一眼就毫无目的一见钟情,不信有人可以凭着十几日的相处,就草草地断定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也不相信,有人千方百计接近一个男人,不是处心积虑。
人的情感,怎么能可以这样随便。
空气似乎凝固,洛与书甚至有些呼吸不畅,他僵硬地别过脸,避开傅潭说灼灼的视线。
那日师兄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就是不信,她确实心悦于你。”
为何心慌意乱,胸口的闷痛却卸了下来,沉重的思绪变得轻盈,甚至……让他尝到一丝甘甜。
这就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洛与书承认,这一刻,他一直坚定的“不信”,开始动摇。
就像落了皑皑白雪的树梢枝头,轻轻抖动,便落下了簌簌的雪花,露出白雪覆盖下娇嫩的花苞,与嫩绿的枝丫。
他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好了起来。
虽然神情淡淡并不明显,但洛与书语气已经软化了下来,为刚才的失礼失言道歉:“抱歉,方才是我,唐突了。”
他依旧回避了傅潭说的热烈情意,明明是他先问出口,却又像是一切没发生过,一句道歉就能粉饰太平。
傅潭说扬起笑脸,在心里暗暗夸了自己演技。虽然洛与书依旧拒绝他,但是态度已经有所软化了,看来自己的努力,还是别有成效的。
他又捏起了刚才放下的那块糕点:“我不生气的,你快吃一口吧,啊。”
洛与书卸下心防,微微张开口。
“你在干什么!”
一声女子的娇斥乍然响起,妙音也提着盛着糕点的食盒,出现在了门口。此时她还没迈进门来,就看到傅潭说贴近玄衡师兄,用手喂玄衡师兄糕点的模样,一时怒从心头起。
“你你你,你这女人,你在干什么!”
送点心就送点心,离这么近做什么,还亲手喂,怎么,我师兄是没长手吗?
妙音心中愤愤,碍于玄衡在场,还要维持形象,只好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气冲冲提着食盒直奔二人而来。
傅潭说看了看手里没喂出去的点心,遗憾地收回了手。
妙音来了,看来今儿这点心是送不出去了。
洛与书瞧见妙音,和她手里的点心,面上露出一丝惊愕:“师妹,你怎么也……”
怎么也来送点心?
说不来都不来,一来就来了两个,要说没什么,他说服不了自己。
洛与书第一反应抬头去看傅潭说,而傅潭说已经心虚地将目光移开了。
妙音没有察觉眼前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格外不对劲,她指着一旁站着的傅潭说,只顾着委屈地向师兄控诉:“都是她,她与妙音打赌,赌谁先让师兄吃上糕点,谁就赢了。可是,这个虚伪的坏女人。”
妙音愤愤,愤懑的视线投向傅潭说:“这个坏女人,竟然在我计时的漏刻上做了手脚,让我生生耽误了好些时间,若不是被我阿嬷识破,我今日就要输给她了!”
妙音咬牙切齿。
“蔚湘,你可真是,好心机啊!”
傅潭说绞着手指,可恶,在漏刻上动手脚的事,还是被妙音发现了,不然再拖一会儿,他的糕点就要喂到洛与书嘴里了。
“赌,约?”
洛与书呢喃出声,两个字被他放在口中咀嚼片刻,他好像才是第一天,认识这两个字。
他看向傅潭说,傅潭说眼神飘忽不定,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却并未开口为自己辩白半句,显然已经佐证了,妙音的话,都是真的。
所以,糕点,只是因为,和妙音的赌约?
傅潭说的鬼话,他真是差点就信了。
洛与书轻呵一声,短短片刻之内,他的心情已经犹如过山车,冲上云霄,又跌至谷底。高高抛起,却又狠狠落下。
不知道摔成什么样子了。
指尖蜷曲,攥进手心,热意直冲脑海。妙音的字字句句,都像刀一般戳在他心上,告示着他的自作多情。
他的目光不再分给傅潭说,而是转向妙音。
妙音还想在师兄面前揭露傅潭说的可恶嘴脸,然而对上玄衡师兄冰冷的视线,妙音竟然吓得立马闭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从未见过一向温和的师兄脸色这般冷硬的时候,宛若万年寒冰,又冷又硬,看不到一丝融化的痕迹。
他眼底神色复杂,万般情绪翻涌而过,像是淬着冰,又好像燃着火。妙音怕极了,而此时,他这张冷硬的脸,正对着她。
妙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下意识缩了一下,声音弱下来,本能地想要认错:“师兄……”
“妙音。”
他不再温和地唤她师妹,罕见地叫了她的名讳,字字沉声秉息。
“你是蓬丘的千金,是师父的掌上明珠,谁也不敢,也从未有人,要你沾一滴油一滴水。”
妙音怔住,又听洛与书沉声:
“你何必自甘下贱!”
妙音瞳孔一缩。
傅潭说瞳孔一缩。
看这话说的,点谁呢?妙音下厨做糕点,就是自甘下贱,那他傅潭说呢?
他就是下贱。
饶是蠢笨如妙音,此时也察觉到了师兄话里的不妥,她慌忙抬头去看傅潭说。
而傅潭说,方才还嬉皮笑脸的面孔已经冷却了下来,他是没心没肺,也不至于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没有反应。
“你不喜欢,我不做便是。”傅潭说眼眸微垂,静静开口,“何必这般拐外抹角羞辱我?”
洛与书脸色与身体一同僵直,不知是不是气的,怒意烧上心头,脑子昏昏涨涨,意识失控,一时间脱口而出,等洛与书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话便已经,再难回口,覆水难收。
他两瓣唇微微翕合,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是,我是喜欢你,可并不代表,你可以随便糟践我的心意。”
他确实有刻意讨好洛与书,可是这般难听的话指着鼻子骂到脸上了,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管是傅潭说还是蔚湘,都绝没有这样自轻自贱的时候。
言罢,他一把端起了桌子上那碟送给洛与书的点心,拿回去属实没必要,他余光扫到洛与书桌案旁边的废纸篓,里面是纸屑一类的垃圾。
傅潭说走过去,当着洛与书和妙音的面,毫不犹豫,连糕点带盘子,只听“彭”地一声,一同扔了进去。
扔完他拍了拍手,毫无留念,直接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妙音不安地攥着衣角,扫了眼如玉塑雪雕一般清冷却静止不动的玄衡师兄,还是选择立马转头追了出去。
“蔚湘,蔚湘……你等等……”她小脸煞白,小跑着一路追了上来,“师兄不是那个意思,蔚湘,你别生气……”
“我没事。”他知道妙音是好意,她虽然跋扈些,但心不坏,这个时候还追出来想着安慰他。
傅潭说纵然心有不快,仍然对妙音扯出来一个笑,“我没事,我先回去了。”
他指了指妙音身后的寝殿:“回去吧,你的糕点他还没吃呢。”
他噙着笑,一字一顿:“这次的赌约,算你赢了。”
人都离开了,洛与书仍然维持方才的动作,僵了许久,许久。
他一时怒火上头,失控说了那些……不该说的混账话。
他懊恼地攥紧了拳,方才的一幕幕,一声声,循环在脑海里播放,而傅潭说笑颜骤然消失殆尽,归于失望与落魄的模样,也浮现在他眼前,久久不能散去。
他一向自持稳重,怎么就一时上头,说了那样,那样混账的话?
他蹲下身,试图将丢进废纸篓的糕点再捡起来。可是糕点已经摔烂了,一捏全都碎掉,根本拿不起来了。只有两指之间,捏起来仅有的那么一点。
一向洁癖的他竟然鬼使神差,轻轻将指尖的粉末送入口中。一时间,糕点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那是他刚才错失掉的,差一点就能吃到嘴里的……傅潭说的心意。
然而,洛与书的脸突然僵住,一种奇妙而复杂的表情在他脸上浮现,五彩斑斓。
就像此刻他口中糕点的味道。
酸甜苦辣咸。
自那日糕点事件之后, 或许是因为赌约还是因为别的,傅潭说未曾再去找过洛与书。
祝山节快要到了,傅潭说很是期待。这几日他都待在自己院子里, 向玄烨师兄求了材料,自己整日琢磨做祈愿灯。
小小一盏灯, 做起来并不简单。每一根竹篾都是傅潭说亲自削的,如何做成想要的形状, 初学者总要尝试个七八次才算熟悉。
灯笼纸轻薄,每一面纸都是傅潭说亲自糊的,还执了笔, 在上面写下祝福语或添几笔小画。
平日里傅潭说不喜这些繁琐的事情, 然而闲来无事用心去做, 原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傅潭说磨炼了好几日, 终于能熟练地做出一盏漂亮的祈愿灯了。
妙音几次来看他,明明这个女人终于如她所愿,不再缠着玄衡师兄了, 但是妙音心里并没有很开心。
她一想起那日师兄对傅潭说咄咄逼人的话, 她就如鲠在喉, 满心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她,师兄也不会那样说。
傅潭说倒没有一直耿耿于怀,妙音心里有结,傅潭说可没有。
毕竟洛与书本来就看不惯他,不管是在幻境内还是幻境外, 洛与书都不怎么喜见他, 所以说出那样刺耳的话,傅潭说也不是太惊讶。
倒是看见妙音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傅潭说替她累得慌, 索性招呼她过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做灯吧。”
妙音没有拒绝,坐到了傅潭说对面。
傅潭说正认认真真拿小刀削着竹篾,竹篾边缘锋利,稍有不慎便会划伤手指。傅潭说十个手指头,九个都已经挂了彩了,不过伤口极小,不出几日很快就会愈合。
“我不会做。”妙音看着面前一堆材料根本不知从何下手,“算了,我看着你做就好。”
“你不会?”傅潭说有些讶异,“那你之前过祝山节,都没放过灯?”
提到这个,妙音就不服了:“喂,我是灵云真人的千金欸。”
“所以?”
“所以多的是人献殷勤啊。”妙音微微抬起下巴,眼底一抹得意,“本小姐从不愁,多的是人给本小姐送灯,我肯收下,就是他们的福气。用不着自己做的。”
傅潭说恍然大悟:“原来,灯还可以送人啊?”
“那当然。”
“那我更要自己做了。”傅潭说吹了口手里的竹篾,将削下来的屑屑吹散,“又没人给我送,自己要是不会做,岂不是都没得放了。”
妙音向他凑了凑:“那有什么,本小姐分你几盏。”
傅潭说抬眼,含笑看她,促狭道:“你真的不会做?那送玄衡师兄的,莫非也是借的别人送你的?”
闻言,妙音刚才还骄傲扬起的唇角,立马就放了下来。
“你知道什么,玄衡师兄根本不过这种节的。”妙音托着腮,语气闷闷的,“因为送他灯的姑娘实在太多了,他若是都收了,能塞满两间屋子。他不胜其烦,索性再也不参加这种节,也再也不放灯了。”
傅潭说脑补了一下洛与书站在堆成山的花灯前无奈又无语的样子,又联想到在幻境之外,蓬丘那个真正的洛与书,每逢乞巧这等佳节,也是这般不厌其烦。
但凡他出现在蓬丘,任何地方,走两步就有等候多时的女弟子不知道从哪里里冒出来,送给他自己做的礼物,甚至还有出格的男弟子,给洛与书恶心的不行。
之后一过节,洛与书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不是闷在屋里,就是下山避祸。
傅潭说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第一,他就住在洛与书隔壁,第二,有些弟子送礼物找不到洛与书本人,甚至会找到好脾气的傅潭说,让他帮忙送。
多是些帕子香囊之类的东西,傅潭说哪敢帮这忙,他要是敢送,被扔掉的就不止那些礼物了,还有傅小师叔本人。
想到这里,傅潭说唇角漾起一丝笑意,招蜂引蝶的洛与书,不管幻境内还是幻境外,都是一样一样的。
妙音瞧见他笑,料想他心情还不错,遂小心试探:“那个,你不生师兄的气了?”
“生气?”傅潭说不以为意,“生什么气,我不是当场发作了么,早就消气了。”
妙音张张嘴,还想问什么,又闭上了嘴。她不是很明白,如果是她,被那样说,她都要气死了,肯定特别特别伤心,再也不想理玄衡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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