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苏合从外面回来,“我出门打听了一圈,咱们去了草原之后,林府的宅院就被变卖了干净,而林老爷他们一大家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周围街坊邻居竟然没有一个知道的。”
“他们跑得没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当年要是东窗事发,就是欺君大罪,他们谁都别想活命!”林昭昭淡淡地说。
“他们倒是跑得快!当初是一点也没念及您的死活。”苏合愤愤地说。
“跑了也好,我是不想再见他们一眼的。”林昭昭眼眸阖下,过去的事他无心再去报复,只希望那些倒胃口的人别再出现在他的眼前,“我让你准备东西都筹办好了。”
“都买好了,香火、纸元宝,三刀纸钱,还有素食祭品。”苏合说,“路我昨日去探过了,马车也备好了。”
“走吧,去看看我娘。”林昭昭换了一身素衣,虽然戴了面纱,但也没做女人的扮相。
因为卑贱的出身,林昭昭的母亲病死之后没有能够葬进林家祖坟,只是草草地在荒郊野外弄了个坟包安葬。
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有没有帮忙打理,林昭昭甚至都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找到自家娘亲的坟头了。
他这次过来还专门带了一把除草的器具,想亲自修修坟包边的杂草,也算是尽一份孝心。谁料等他和苏合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却瞧见他娘亲坟前不仅放着干干净净的贡品,居然连墓碑都被人重新修缮过了。
“这是谁做的?”林昭昭愣了愣,不太相信他那不靠谱的爹会突然良心发现。
第108章 林府
林昭昭蹲下身子,手轻轻抚摸着这块新墓碑,光是这块石料价值不菲,并且上面刻着不再是“林门侧室”,而是“杨氏之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篆刻着“子林昭昭泣立”。
铅色的云从东南面吹了过来,天色忽然阴沉,有雨淅淅沥沥落下。
苏合抬起头,这雨来得太急,他们手里没有伞具。他刚想开口劝林昭昭先回车上避雨,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撑着一把曲柄竹纹银伞走了过去。
在这一片烟雨之中,缥缈淡然好似墨画。
感觉到有人走到身后,林昭昭抬起头。姬有光低头望着他,手里的伞向他微微倾斜。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这前脚才到京城,你后脚就找人来跟着我了是吧。”瞧见是姬有光,林昭昭诧异一下,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原来是故人啊。我还以为是个落单的姑娘……”姬有光没有回答,而是做出一幅才认出林昭昭的模样。
“你别让我在我娘坟前骂人。”林昭昭说。
“真没认出来,你戴着幕篱连脸都没露,我怎么会知道是你呢?”姬有光说。
“那还真是巧了。不知道姬学士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呢?”林昭昭问。
“来找你啊。”姬有光说。
见林昭昭有些无语,他接着说:“我可没故意寻你的踪迹,只是接到你昨日到京城的消息,想着今日格日勒汗要进宫受封,你一人无事估计会来这儿,我就过来碰碰运气,正好也顺路给杨夫人扫扫墓。”
“扫墓……我娘这墓是你重新修缮的?”林昭昭隔着面纱望着姬有光。
“嗯。”
“这些贡品呢?”
“有时候我会亲自来,有时候让山下的老人帮忙供奉的。”
“谢谢。”林昭昭轻声说。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吗?”姬有光将林昭昭扶了起来,“知道你忙不过来,作为知己朋友,我回了京城自然要帮你把这些事都打点照料好。而且以前杨夫人对我也不错,我还记得她给我做得八珍糕,味道很好吃……这些小事都是我应该帮忙做的。”
“我娘做的八珍糕确实挺好吃的。”林昭昭声音越来越小,时不时被雨声淹没,“小时候我脾胃常常不舒服又喜欢挑嘴,她就当了自己钗子,买了那些补药,做在这八珍糕给我吃。”
隔着薄薄白纱,姬有光也能感受到林昭昭的身上的落寞难过。小的时候,林昭昭也是这样,只不过在外与人相处很少会流露出这样孤独的一面。如果不特意去了解,很多人都会误以为林昭昭是个被骄纵着惯养大的富家少爷。
就像很多人会以为他姬有光是个风光月霁,不染尘世的翩翩君子。
他们这样的人啊,越是在意什么,越要装作满不在乎,好像这样心里才会踏实一些。
所以,在死要面子、装模作样这一点上,他们两人是臭味相投,出奇得一致。
“雨下大了,先回车内避避雨吧。”姬有光说。
姬有光的马车内熏着淡淡的松木香。门帘缝里,还是寒风夹着雨丝灌入,凉得刺人骨头。林昭昭摘下湿漉漉的幕篱。
“你坐过来吧。”姬有光说。
“无妨。”林昭昭将冰凉的手插入袖口里。
“你若是介意同坐,那我与你换个位置也行。”姬有光有些无奈地说。
“……”又不是真的女人,林昭昭感觉自己这样避讳显得怪矫情的,想了想还是坐到了姬有光的身侧去。
“你等会儿去哪?还有什么事要办吗?”姬有光问。
“回八方馆吧。”林昭昭说,“至于我没有什么要办的事。”
“好不容回一趟京城,不回自己家看看?”
“回不去了。”林昭昭面无表情。
“回的去。”姬有光笑了笑。
林昭昭抬头望向姬有光,眼神里藏着一丝惊疑:“你……不会把林府给买下来了吧。”
姬有光没说话,挑了下眉毛。
“不可能!林府那么大的宅子你说买就买下来了?你一个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哪来的这么多银两置办?”林昭昭睁大眼睛,“你在耍我玩呢?”
“哎,你就说你去不去看吧。”
“看啊!为什么不去看!你有本事让我回家看看我为什么不去?”林昭昭还真不信姬有光这样大的本事,心里面想着对方肯定又是像小时候一样故意逗他开心。
“那你同我走一趟。”
“走呗。”
林昭昭让苏合架着车在后面跟着。
林府坐落在荣德街上,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若非今日雨大,平日这条街上都是车水马龙,热闹至极的。
直到他们的马车真的驶到曾经林府的门前,林昭昭还是半信半疑。
“你且等会儿。”
“等什么?”
“让人取钥匙来。”
“你来真的!”林昭昭愣住。
“谁下雨天同你开这种玩笑?”姬有光掀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一道人影站在门前向他默默行了一礼,示意殿内都布置好了。
“走吧。”姬有光说。
林昭昭下了马车,姬有光在旁给他撑伞。瞧着那高高的门楣,还有手边云纹的栓马石,林昭昭抬手摸了摸,低头看着指尖的青苔。
他站在原地,好像是在发呆。
“手都摸脏了。”姬有光将身边小厮递来的手帕,放到林昭昭冰凉的手心里,“外面冷,进去吧。”
青砖白墙墨瓦,七年过去了,回忆正好也褪去新鲜的色彩,一切都和林昭昭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雨点密密麻麻往下坠,落在屋檐汇成丝丝水线,最后落地还是成了纷纷水沫。
林昭昭与姬有光坐在“松茂堂”里,这里是林老爷会见贵客的地方。还未过午日,还外面居然已经漆黑如墨,偶尔还有雷电闪过,一声轰响,打得林昭昭的心有些发颤。
“怎么样?这里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姬有光笑着问林昭昭,语气里有些许得意。
“嗯,一样。”林昭昭颔首,除了曾经那些讨厌的人不在了,其他都和他头脑里记着的一样。
林昭昭忍不住问姬有光:“你真将这里买了?”
“我哪有这么多钱。”姬有光坐下,“只是碰巧认得这宅子的新主人,借过来给你瞧瞧。”
“是官场上的同僚?”
“对。”
“让你花了情面了。”林昭昭望向四周,轻声说,“你这位……朋友将这宅子打理得极好,不仅屋里屋外一物未动,这些桌椅上也不见什么尘埃。”
“我那位朋友平日不住在这儿,有自己的府邸可住。”姬有光说,“只是派了几个下人照料着。”
“这是自然的。”能买的起林府这样五进四门的大宅院,怎么想也是个在京城有名有姓的高门显贵。
“你若想得紧,我和我朋友说说,让他将这宅院物归原主如何?”姬有光望着林昭昭的脸色,试探性地问。
“什么物归原主……这宅院从来就不是我的。”林昭昭抬了抬下巴,语气感慨,“说来也好笑,要不是你这松茂堂的正位我还没坐得福气。”
姬有光跟着笑了笑。
“除了我自己那一厢房,其他的屋子我都没怎么去过。”林昭昭顿了顿,“哦,省身堂我倒是常去的。”
“去罚跪思过?”
“不然还能做什么?”
“哎,当真是世事难料。所有人都以为你会死结果你风风光光回来了。”姬有光支着下巴,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神情,“其实我还挺期待的,你那一家子人瞧见你现在的样子会露出怎样的嘴脸。”
“不是我风风光光回来,是林楚楚风风光光回来了。”林昭昭嘴角划过一丝苦涩的笑。
“那又怎么样?林楚楚也好,林昭昭也好,权力地位如今都握在你的手里,你何必去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姬有光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门前,外面的风雨吹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权力……地位……”林昭昭喃喃地说。他望着乌云下的姬有光感到了一瞬的陌生。
“今日过后,只要格日勒汗不否认,你就是镇北王的王妃。”姬有光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谁还敢质疑你是林楚楚,还是林昭昭呢?”
“你……”
听到姬有光这话林昭昭本还以为这黑心狐狸在用“王妃”的名号打趣他,可当他看到男人那高深莫测的神情,林昭昭又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玩笑话。
“对了,旭烈格尔应当没有休了你的想法吧。”姬有光忽然问。
“……应当没有。”
“所以他是真心喜欢你?”姬有光眼神暗了暗。
“……”林昭昭不太想和姬有光谈论有关旭烈格尔的事。或许是因为看见姬有光就会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这会让他心里很错乱。
见林昭昭抗拒,姬有光也没执着于追问两人的事,重新坐回来青年身边。
“我不知道旭烈格尔在你面前是怎样的?”姬有光轻声说,“在我看来,他很危险。”
“他并不是个好战的人。”林昭昭说。
“与好战无关,是无畏无惧。”姬有光摇头,“这种人很可怕,你权力再高,地位再高,与他而言都是握着鸡毛令箭的傀儡。他谁都不怕,你给他一把刀,谁的脑袋他都敢去砍下来。”
“该怎么说呢?是天生当反贼的料。”姬有光忽然看向林昭昭,“说起来,今日封赏陛下特许格日勒汗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他应该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什么出格的事?”林昭昭愣了下。
“你都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了……”姬有光说。
“众爱卿平身。”大夏皇帝满是暮气的声音响起。
“谢皇上。”除了立于第一位的老者,后面乌泱泱的朝臣们才哗啦啦地站了起来。
“宣血狄国格日勒汗觐见。”太监的尖锐的嗓音响彻整个大殿。朝臣们虽然都低垂着头,但余光都忍不住去打量这传闻之中的格日勒汗。
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漫天风雨从他们身后走了进来。
那是个编着许多条细长发辫的男人,穿着他们大夏石青色的朝服,五官坚毅深邃,身材高大,比这殿堂上所有人都要高得多。仅仅是瞧着他的背影,都能隐隐有种让人心悸的不安。
皇帝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进来的男人身上。牛皮鞋靴踩过金砖地面,腰间的配剑咣当咣当响着,靠着近的大臣不由自主地向往外退上半步。
没有人想靠着这位格日勒汗太近,至少在一剑之地,他们都站着有些心惊胆战。
“格日勒汗见过大夏皇帝。”
男人站在大殿中央,一只手摁在胸前,腰背笔直,简短利落的语句清晰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短暂的沉默,让底下的一些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格日勒汗免礼。”虽然根本没有跪拜,但龙椅上的老皇帝还是抬了抬手。
“谢陛下。”旭烈格尔说。
“本王终于又见到格日勒汗了。”一名身着朝冠的男人忽然开口。
旭烈格尔望向开口之人,对这张面孔毫无印象。
“格日勒汗,这个是朕的三皇子,七年前在边境处与你交过几次锋。”大夏皇帝说。
“三皇子有礼。”旭烈格尔回。
“格日勒汗,您这是真不记得我了?还是装不记得我了?”三皇子微微挑眉,“我们以前可是老对手了。”
“与我交锋过的,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逃了。”旭烈格尔平淡地说,“这些人我都不会记在心里。”
“你说什么?谁说本王逃了?”三皇子眼睛瞪了起来,“当年是陛下旨意让我回京,不然我……”
“元祁!”皇帝低声呵斥,三皇子只能闭了嘴。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血狄与我们大夏能有今日之好,正是因为有往日之交。”站在最前排的老者悠悠开口,打起了圆场,“这都是陛下深谋远虑给两国百姓谋来的福祉啊。”
三皇子脸上很是不满,虽然嘴上不得不认同老者说的话,但他还是想给这草原蛮夷找些不痛快:“段相说得是。只不过格日勒汗方才朝见皇帝陛下为何不行跪拜大礼?”
“这是我血狄的礼仪。”然而旭烈格尔并不在意这三皇子,目光只是望向龙椅上白发苍苍的身影,“还请大夏皇帝见谅。”
“即使如此也无妨。”大夏皇帝看起来十分大度,并没有要求旭烈格尔恪守大夏的礼节,“朕本来就想免了你的跪拜礼。”
“谢陛下。”瞧着旭烈格尔不卑不亢的声影,三皇子牙都快咬碎了。
“陛下,格日勒汗此次出兵大梁剿灭里瓦德旧部,为我们大夏边境骚乱永绝了后患。”宰相段博荣开口将话转到了今日正事上,“此乃天子之福分,大夏之气运啊。”
“格日勒汗此次确实是为大夏尽心尽力,功劳显赫,”大夏皇帝颔首。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不敢言功。”虽然听着是谦辞,但旭烈格尔说的确实是实话。就算没有大夏,他也是要将科列奇部那些残兵剿灭干净的。
“说得好啊。”不过他这番说辞,倒是让大夏皇帝听着十分舒心。就连刚才旭烈格尔之前的无礼也都当过眼云烟了。
“众爱卿,朕要昭告天下,大夏与草原血狄今日结好!北方边境叛乱彻底平息,以后不会再有了!”
“恭喜陛下!”朝臣们又纷纷弯腰行礼。
“启禀陛下,草原七十二部与中原征战纷乱多年,格日勒汗能一统草原是当世真英雄。而如今格日勒汗愿放下前人仇恨与我大夏重修旧好,实乃朝廷之大幸,国家之大幸也。”宰相段博荣上前一步说,“此次格日勒汗功劳卓著,恳请皇上加封赏赐。”
“准奏。”
“谢皇上。”
“……”
旭烈格尔看着朝堂上的两人一说一应。他不懂明明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为何还要再演一遍,也不知这是在做给谁看的。
不过他答应过林昭昭,今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来。
“宣旨。”大夏皇帝说。
龙椅便身着红衣的太监从怀里拿起圣旨,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血狄王汗旭烈格尔贤明德重,屡立战功,故加封格日勒汗为镇北王,子孙世袭,命工部为其修造王府,赐安车驷马,宫女五十六人,封其夫人林楚楚为镇北王妃,封其兄弟沙拉里格为宁远侯,驻守乌拉草原,不必入朝。其余所有随征血狄士兵,均价恩荫,子孙入学入仕以优待,伤重阵亡者,封恤倍重。”
旭烈格尔微微蹙眉,看着那太监缓步走了下来,想将圣旨双手递交给他。
见男人迟迟没有开口谢旨,太监尖细的嗓子开口说:“可喜可贺啊,镇北王。”
“谢皇上。”旭烈格尔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单手将圣旨接了过来。
虽然陛下提前交代过,不要对这位镇北王的言行举止太过苛刻,但这样随意不敬的举动还是让这位公公瞧得心惊肉跳。
“封赏结束后,陛下请您留步。”公公低声说完,便转身回到龙椅之侧。
****
“他答应过我,今日在殿上不会做出格的事。”林昭昭说,“他答应我的事就从来没有食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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