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可姜秀宁却委婉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是大梁公主,纵然皇室视我如弃子,但我也是被朝中百姓供养着过了十六年锦衣玉食的日子。若我舍了端静公主的封号,忘了公主肩负的责任,那便是愧对大梁百姓的养育之恩。”姜秀宁站了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若秀宁当真寻不到一条出路,我宁愿以公主的身份坦然赴死,到那时还望国后怜惜让秀宁魂归故里。”
姜秀宁的话让林昭昭动容,也让他对眼前的小姑娘多了几分敬佩。
两人又喝了几盏,姜秀宁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先行退下,林昭昭便让阿古苏送姜秀宁回去休憩。
白色的长毛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跳到了林昭昭的腿上躺了下来。
“你也是可怜,原本在宫里不知道多少人伺候着,如今跑到我这儿来讨食吃。”林昭昭摸了摸猫咪柔顺的白毛,轻声感叹道。
庆典还未结束,外面还热闹着,想着今晚旭烈格尔不会早回了。忙碌了这几日林昭昭本就疲倦,将白猫喂过后,他就早早歇下了。
一夜无梦。
等林昭昭睁开眼的时候,阿古苏便给他带来了一个相当惊人的消息。
“他们两昨晚……睡在了一处?怎会如此呢?你不是昨晚将她送回去了吗?”
“我将端静公主送回去了,可谁知后来她自己就换上一身喜服去找沙拉里格殿下了!”阿古苏低声说,“有人瞧着她进了沙拉里格殿下的毡包,直到现在两个人还没有出来。”
林昭昭听愣住了,他真没想到瞧着乖顺小心的姜秀宁居然能有如此魄力敢这样去逼婚沙拉里格。
这是真将自己所有给赌上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林昭昭问,“他们两这还还没成亲……”
“瞧您这话问说的,一个男人都和一个女人过一晚上了,这还能不成夫妻吗?”阿古苏笑着说。
林昭昭还是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他睡前还在为这两人苦恼,结果早上一起来就告诉他两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走,去瞧瞧,去瞧瞧。”林昭昭赶紧套上靴子,想亲自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个什么的事。
谁料等他赶来的时候,恰巧碰上旭烈格尔领着达日巴特等人一起过来。
“你们来干什么?”林昭昭蹙了蹙眉,一群人走过来满身的酒气,显然是昨晚喝了不少。
“国后,您自己都来看热闹了,还不允许我们兄弟几个在旁边望两眼吗?”达日巴特同帖萨尔搂着肩膀,互相搀扶着,“你说是吧,大……大汗?”
说着,达日巴特往身边望去,却瞧见自家首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林昭昭身边去了。
“你们在这儿晃悠什么?还不回去换身衣服?浑身酒气像什么样子?”男人冷漠望着他们,就好像他们不是一起晃悠过来的一样。
“大汗您这也太……”达日巴特抿了抿嘴,小声说,“昨晚您和兄弟们喝酒的时候,还说回去后好好管束国后……”
“管束我?”林昭昭蹙眉,语气上扬。
“达日巴特,你酒还没醒吧。”旭烈格尔面色一凝,顿时慌得达日巴特捂住了自己的嘴,拉着昏昏沉沉的帖萨尔跑了。
“洛初。”男人说着想去握林昭昭的手。
林昭昭嫌弃地将手抽出来:“一身酒味往旁边站着去。”
“我没喝多少,都是他们喝的。”旭烈格尔说。
“管你们谁喝的,我闻得头晕。”林昭昭白了旭烈格尔一眼。
“……”见林昭昭生气,旭烈格尔不敢多言,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虽然什么没闻出来,但还是识趣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夫人,出来了。”阿古苏轻声说。
“秀宁?”林昭昭又诧异了,他方才都在想该怎么审问沙拉里格了,谁想先出来的居然会是姜秀宁。
“国后。大汗。”瞧见了林昭昭和旭烈格尔,姜秀宁愣了一下,接着便俯身行礼。
“沙拉里格呢?”林昭昭试探性地问。
“殿下他还在睡。”姜秀宁微微低头回答。
林昭昭抬头望向旭烈格尔,两人以眼神交流了下,很快达成了一致。
“秀宁啊,你应当饿了吧,去我那坐坐吧。”林昭昭领着姜秀宁先走一步,而那一边旭烈格尔已经掀了门帘,低头走进了毡包里。
林昭昭指尖碰了碰,瞧着坐在对面的姜秀宁,他到底还是个男人,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开口问这件事。
“国后娘娘,您想问什么便问吧。”
姜秀宁坐得有些拘谨,她这身衣服不知是从哪翻出来的,并不合她的身形,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你和沙拉里格……你们……昨晚……”身为过来人,林昭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与沙拉里格殿下已有夫妻之实。”
“哦,是吗?”
“嗯。”
林昭昭有些尴尬的抿了口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剩在杯底的冷茶水洒在了脸上,沙拉里格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小时候做噩梦经常会梦见的一张脸。
“晦气。”
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又阖上了眼,接着就被满满一杯的冷水给泼了个清醒。
“你有病啊!”沙拉里格被呛得坐了起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咳嗽声。旭烈格尔坐了下来,目光扫到了床榻上皱成一团的喜服,不由皱起了眉头。
“昨晚怎么回事?”旭烈格尔沉声问。
“你在说什么?”沙拉里格抵着自己有些发胀的额头,顺带抹去脸上沾着的水珠。
旭烈格尔抬手,强硬地将沙拉里格的下巴掰了起来,直视着自己弟弟的眼睛:“你还再装什么?事都办完了你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我装什么啊!你一大早找我麻烦干什么?”
沙拉里格有些心虚地甩开了男人的手,他偏过头,忽然在自己床榻上瞧见了极其刺眼的红色。
“这是……”沙拉里格喉头滚了滚,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地将那一团不堪入目的喜服给拿了起来,喃喃念道,“这怎么可能?昨晚都是真的?这不可能啊。”
但他手里的这身衣裙分明和他昨晚梦里的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你自己干的什么混蛋事?你自己不知道吗?”旭烈格尔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打在了沙拉里格的头顶上。
扑通一声,沙拉里格的双膝跪在了地上。
“……”旭烈格尔低下头,瞧见自己弟弟颤抖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都是我的错。昨晚……是我强迫她的。”沙拉里格还没有回过神来,有些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沙拉里格感到难以置信。因为气闷,他昨晚喝了不少的酒,醉醺醺地回到毡包里,迷迷糊糊间瞧见了一袭红衣跪在了他的床榻前。
于是,他就走近了些,然后就瞧见了红衣上绣着的那只金丝凤凰……他认识这只金丝凤凰,那人嫁给他哥时,衣服上绣着的就是这样一只金丝凤凰……
“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知道是梦,但沙拉里格一时也没有敢碰。
“求殿下疼我。”
声音清冷如泉,又让人心生怜惜。
他看着那道朝思暮想的人影匍匐在他的脚边,青丝如瀑,也让他方寸大乱。
直到现在沙拉里格也只觉昨晚的一切不过是荒唐一梦,然而这明晃晃的喜服就攥在他的手里,让他不得不相信自己做的事。
“你杀了我吧。”沙拉里格有些绝望地阖上了眼。
他知道这一刻,他与旭烈格尔的兄弟情分到此结束了。
“我杀你干什么?过几日将你的婚事办了。”旭烈格尔站了起来。
“婚事?”沙拉里格头脑空白了两秒,他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哥哥,目光发怔,“你要死了?”
然后他的脸上就得到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清醒了,再滚出来。”说完,旭烈格尔就走出了一片狼藉的毡包。
****
“那个……我这里有些膏药,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以拿回去用……”面对着这位准弟媳,林昭昭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心。
“谢国后娘娘。”姜秀宁说,“秀宁略懂制药制香,若是国后之后有何需用,秀宁愿为国后分忧。”
“秀宁会的还真不少啊。”林昭昭想了下说,“虽然你们那什么了,但你和沙拉里格的婚事还是要补上的。”
“全凭国后做主。”姜秀宁顿了顿,“只是您之前借给秀宁的那件喜服,恐怕是没法穿了。”
“没事,本来就给你做了新的。到时候等新的置办好再办也来得及。”林昭昭看向姜秀宁,“秀宁你先回去休憩一会儿,其他事交给我来办就行。”
“谢国后。”姜秀宁恭恭敬敬地向林昭昭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姜秀宁刚从林昭昭这里走出来,就看见了沙拉里格正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那表情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昨日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沙拉里格强忍着自己想打人的怒气望着面前的女人。
像是早就料到沙拉里格会暴跳如雷,姜秀宁面上倒是平静如水。
“殿下不肯娶我,我当时只能自荐枕席。”
“……”沙拉里格没想到这个中原女人能回答得如此直白,一时气势上倒弱了几分,“不知羞耻的女人!别以为你爬上了我的床我就会娶你!”
“我并没有爬上殿下的床。”姜秀宁说,“是殿下您抱我上去的。”
“你胡说!我后面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沙拉里格咬着牙说,“若非你蓄意勾引,我还能强迫你不成吗?”
“殿下确实没强迫我。”姜秀宁顿了顿说,“事实上,昨晚殿下将我喜服撕坏后就睡着了。”
“我就知道!我昨日醉成那样怎么可能干得了那档子事!”沙拉里格松了口气,他一把拽住姜秀宁的手腕,“走,你现在就去跟我和大汗说清楚去。”
“殿下,我和国后已经说过了。”
“你和国后说什么了?”沙拉里格瞪着姜秀宁。
“说我们两人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什么?为什么?就为了让我娶你?”沙拉里格怒了,“我同你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不!我就是睡了你又怎么样?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娶你了?别做梦了!凭什么?”
“楚楚。”姜秀宁嘴唇动了动。
“什么?”沙拉里格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晚我听见殿下您唤国后的闺名了。”像是怕沙拉里格听不懂,姜秀宁又说了一遍。
她的头还是微微低垂着,并没有去看男人近乎扭曲的脸色。
“你说什么?你说你听见什么了?”沙拉里格深吸了口气,再问了一遍。
“我听见了殿下您唤了——”姜秀宁平静地又回答了一遍。
后面没说完的名字被木桩爆裂开来的声音吞没。
沙拉里格一拳就捶烂了姜秀宁身后的木桩,不敢想这一击要是落在人的身上会不会血肉四溅。
“你想威胁我?”
“殿下想杀我?”
草原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两人对视,都不肯在眼神中示弱。
最后还是姜秀宁收回了目光。她低声问:“我无意于与殿下作对,以后也绝不会过问插手殿下的任何事情。这婚是大汗定的,就算殿下今日不娶我,往后大汗也会赐您其他的女人。”
“你是说你能做我的挡箭牌?”沙拉里格神情缓了缓。
“比起其他部族女子,我的背后无依无靠,殿下拿捏起来也方便些。”
“你看着也不像是个好拿捏的。”沙拉里格面上不显,心里微动,姜秀宁的话到底是说在了他心坎上。
“殿下说笑了。如今我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在这片草原上,殿下要我性命是易如反掌的事,秀宁一介弱女子在殿下面前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你说的倒是好听。”
“殿下,我嫁您只图一个夫妻虚名。”姜秀宁说,“成婚之后,您以前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往后过得还是什么样的日子。”
“此话当真?你不会婚后又变了脸色,跑去大汗、国后那告我的状吧?”见姜秀宁竟然如此识趣,沙拉里格还有些狐疑。
“秀宁不是傻子。”姜秀宁叹了口气,“我的命都在殿下手里,还请殿下宽心。”
“此事我考虑考虑。”沙拉里格摸了摸下巴。
“那秀宁便先退下了。”姜秀宁脚步顿了顿,“对了,殿下昨晚我穿的那身喜服,您莫要再还给国后了,您若想留个念想就好生保管着……”
“什么念想!你乱说什么啊!那喜服一早就被大汗拿走了。”沙拉里格眼神乱飘。虽然他的心思已经被姜秀宁知道,但他还是不会在自己口头上承认。
“……”姜秀宁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真是苦了国后了。”
“什么叫苦了国后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沙拉里格蹙眉。
姜秀宁只是摇了摇头,行礼离开了。
“真是奇怪的女人,说话说一半。”沙拉里格瞧了眼姜秀宁的背影,然后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径直走进了毡包里。
“夫人,沙拉里格殿下来了。”
林昭昭闻言抬眸,瞧了眼进来的青年,也不想说话了,抬了抬下巴,让人自己坐。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昨晚没睡好吗?”沙拉里格望了眼林昭昭的脸色。
“那自然是没你沙拉里格殿下睡得舒服。”林昭昭真是看着这“混世魔王”就头疼。
沙拉里格面上一滞,忍不住想要解释:“其实昨晚我……”
“好了,你不用同我说了。”林昭昭赶紧抬手打住。
“……”沙拉里格收敛回自己的目光。
“男人说话,有一句算一句。总是反悔耍赖,你的话以后就没人再会相信。”一想到沙拉里格昨日那反复无常的模样,林昭昭好为人师的毛病就又犯了起来,“你看你哥,为什么底下的贵族将领都打心里听从他的话,还不是因为他说的话从来就没有不作数的时候吗?人而无言,不知其可也。你不喜欢人家梁国公主,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既然答应了,后面就不该随随便便反悔……”
沙拉里格听得有些出神。虽然早就习惯别人拿他和他哥相比了,但听着从林昭昭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他感到了久违的酸涩与心痛。
在这一瞬里,他好像又回到了他父母还在的那个时刻。
“我哥那样守信当初为什么没娶其其格呢?”沙拉里格淡淡地说。
“啊?”林昭昭愣了下,“这件事……不是水夷族毁约在先的吗?”
“当年乌拉达金看我们落魄了,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其其格的心里喜欢的一直都是我哥。据我所知,她还有好几次都想偷偷跑来我们的部族,可惜都被她父亲乌拉达金给抓回去了。”
这种陈年旧事林昭昭还是第一次听话。
沙拉里格说:“毁约的是她的父亲,毁约的不是其其格。虽然性子是蛮狠霸道了些,但她从小就想当我哥的妻子,对我哥也是真心一片。按照你方才说的道理,我哥难道不该娶她吗?”
沙拉里格是真没想到啊,有一天他居然会和其其格这个疯女人共情了,要知道他以前可没少在心里嘲笑这个女人的愚蠢。
“什么守不守诺的。只是没那么喜欢。要是真的喜欢,就算乌拉达金当初再怎么阻拦,拿刀抵着脖子,我哥总会娶她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呢?你想说你还是不喜欢端静公主?”
“我想说如果我娶的是我喜欢的人,我也能遵守诺言,有一句算一句。”沙拉里格没去看林昭昭,低声说,“所以你别再拿那些大道理来说教我了啊。”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昭昭快给沙拉里格给绕糊涂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的,完全搞不懂十七八岁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嫌你好唠叨。”沙拉里格挠了挠耳朵,“我哥天天和你待在一起,他真的不嫌你话多吗?”
“沙拉里格!”林昭昭抄起手边的软枕,扔了过去。
沙拉里格单手接住,嘴上啧啧念着,面上嫌弃的表情更重了几分:“你以前在我哥面前都是一幅小鸟依人的模样,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暴躁了,瞧你昨天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比巴鲁山上的大老虎还要凶。”
林昭昭真是被气得青筋直冒,他就没见过像沙拉里格嘴这么欠的人。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决心今日好好教训下这小兔崽子:“你给站着别动。”
“你干什么?”沙拉里格先一步窜了起来,“你还真生气了啊?”
“你小子给我等着,你别动。”林昭昭转了几圈想要抄家伙,“等我把它找出来,给你立立家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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