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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两都纪事 (六遇)


江夏挨了训斥,却是不恼不怨,只幽幽地看向唐潆,遂叹气道:“我知。小七倘若胡闹,不说御史,阿嫂你便饶不得她。”
“……”被江夏说中,唐潆如鲠在喉,片刻间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太后亦是顿了顿,才轻声说:“是,她若胡闹,我定不饶她。”
豢养面首与之**作乐是胡闹,抑或是……欲与母亲结为连理是胡闹?太后话中深意究竟为何,唐潆不知。她目视太后,见她唇角微扬,仿佛浅笑,但倏尔间,又弧度平整如初,仿佛错觉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医官入殿,将白布拆下。夜幕将至,江夏携女,告退先行。
殿中除却宫人外,又只剩下唐潆与太后二人。
晚饭后,宫灯璀璨,云屏烛影,袅袅沉香,闲话家常。
这是一日中最温馨惬意的时光。
唐潆与太后相对案几而坐,案上已铺开一张图纸。
案几旁立着两座凤首铜灯,铜灯上高低参差分错的九支粗大蜡烛均已点上,亮如白昼。
唐潆手上还执一座灯火,将案上图纸映照得清清楚楚,她指着图纸上的一处,与太后细说道:“此处庭苑,因届时铺路之故,恐难留存。”
这张图纸,是工部所绘,将未央宫依照图纸修缮,以适来日太后出入之便。工部匠心独运,唐潆更是细致,她亲自手绘一纸铺路图,却是参照了现代的盲道原理。事到如今,纵她不愿承认,残酷的事实已摆在眼前,眼疾恐怕当真难以治愈,再如何伤心难过,再如何抗拒接受,亦是于事无补。
还不如,先虑及将来。
因着眼疾,夜间视物不易,所幸灯火如昼。太后看向唐潆所指那处,未央宫中庭苑不少,并不缺这么一处,就连她适才说的几个地方,亦是可有可无。
图纸布局大,这般一处处地说下去,征求她的意见,怕是一夜都说不完。唐潆眼下愈来愈浓重的乌青与她布满双眼的血丝,令太后心疼不已,她早是倦容满面,每日来见自己时,却总撑出精神奕奕的模样来。
“此处,”太后指向图纸中自己寝殿所在,又指向图纸中距寝殿甚近的一处偏殿,“与此处留着即可,余者皆可舍弃。”
唐潆依次看过去,随之心头暖意融融,欣然笑答:“好,依您之言。”这两处地方本就不被归入大修之列,只小修小改而已。阿娘的寝殿……与她儿时所居的寝殿。她舍不得其中的回忆,阿娘亦舍不得,如此便很好。
宫人将图纸带了下去。太后问道:“几时修缮?”
“约莫下月初。”既要修缮,届时便不能再居于此,唐潆早考虑妥当,只不知太后应否:“离宣室殿最近的殿宇亦是隔了数道宫墙,我放心不下。不如——您暂迁入宣室殿?”
太后薄唇微启,似要说话,唐潆又先抢口:“并非同室,只于主殿外另辟一处居所。”宣室殿闲置的偏殿少说五六个,即便迁入,定然不会同室,她这番话,很是多余。
唐潆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强作坦诚反倒显得心虚:“此举,便于我陪伴您。”
太后见她如此,唇角微勾,笑意深远:“可。”
是时,池再从殿外走进,先行了礼,而后禀道:“陛下,颜逊之坟冢昨夜惨遭损毁,遗骨无存,不知何人所为。”
殿中气氛忽有凝滞。唐潆抬头,并不畏惧与太后探究的目光相撞,她神色了然,毫不意外,冷森森地笑了下:“哦?近来匪盗猖獗,兴许是贼人所为,深夜作案,却是不好搜查。”
言下之意,毁就毁了罢。
毁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噫,想和麻麻同居就直说嘛,弯弯绕绕弯弯绕绕弯弯绕绕_(:з」∠)_

  ☆、第64章 长乐(请假说明)

颜逊当初下葬时依循一品大臣礼,其陪葬品丰厚,使盗墓贼眼馋垂涎固然是情理之中。盗亦有道,尤其此等折寿的行当,只取财物,勿扰其主该是共识。但颜逊之坟冢遭损,不仅财物遗失,甚至斫棺戮尸,连墓主人遗骸都未放过,其手段之残酷冷血实在骇人听闻。
民间更有传闻,颜逊生前作恶多端,死后魂灵未能安生,乃因果报应。
颜氏诸人如何思量此事,固然不得而知,但贼人却确确实实遍寻无果。最后只得草草地收拾了个衣冠冢出来,以便于日后的宗庙祭祀。想颜逊当年朝堂上赫赫声威,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燕京人烟浩穰,离奇之事俯拾皆是,虽事关昔日权臣,都人只聚而闲谈了数日,便渐渐停歇。
这日,月初将至。
工匠受诏待命,再过几日,未央宫便该依据图纸进行修缮,届时,太后亦将迁入宣室殿暂居。虽已辟出一座殿宇,但其中陈设格局却需仔细考虑,未央宫中太后使唤惯了的物什,这里亦不可缺。搬何物来,搬何物走,事无巨细,唐潆处处过问。
她知她不可荒废朝政,却更离不得太后身旁,只盼自己能日夜陪她。日夜相伴,于公于私,太后哪能依她?平素便常将她撵去宣室殿,嘱她务必多加休息,勤于朝事。
人是撵得走,但心却无论如何都撵不走。
万里无云,日轮当空。
唐潆长身玉立于庭间,在她眼前,是欲辟与太后暂居的一座殿宇。因本是宣室殿中的偏殿,故而格局不大,亦比不得正殿巍峨庄重,但胜于构型精巧秀美。流云揭过,日光洒下,便给匾额镀上一层璀璨夺目的金光,金光之下,是字架工整笔锋藏而不露又隐含灵秀的“长乐”二字。
长乐殿,未央宫。
夜如何其?夜未央。长生长乐乐未央。
唐潆抬眸,凝视着匾额。晌午时分,日光强烈,她这般凝视,却不觉刺眼,心中又油然生出另一种复杂得难以明说的情愫。匾额,是她亲手所题,长乐,亦是她殷切企盼。长乐、未央,意即平安喜乐永远无穷无尽。
永远已是极为空乏之词,又兼无穷无尽,听来愈加遥不可及。
她素来不信鬼神,即便新辞旧岁时不可避免的吉利话,不过随口一说随耳一听,并不作真。然而如今,除却求医问药以外,她竟将病愈的希冀又寄托于匾额这等死物。哪怕明知徒劳,却执意为之,这背后兴许是迫不得已的苦楚,但又未尝不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倘若不曾遭遇老病缠身,恶疾沉疴,常怀自助之心的人又岂会向所谓的天命卑躬屈膝?信仰与否,全凭心中有无牵挂惦念之人。
长乐殿殿门忽敞,规行矩步的内侍宫娥鱼贯而出,近前行礼。
唐潆缓缓收回低沉的目光,她看向为首的宫人,问道:“都收拾妥当了?”殿宇虽只一座,且格局不大,但其中又按用途细分了几处。太后喜静爱书,唐潆便吩咐下去,务必将书房拾掇妥帖细致,万不可有丝毫疏漏。
宫人俯首在地,恭谨道:“陛下叮嘱,奴等没胆子懒怠,已是收拾妥当。”
唐潆点头,示意宫人起身,一面向殿中走去,一面向宫人垂询:“近日事忙,池再虽是传令迟了些,但想来与你们的时日当是足够。长乐殿中本无书房,此番辟出书房,又有书橱,该如何放置书册卷帙,先去未央宫看看,如若有缺,不妨去文渊阁取来。”
宫人紧随她身后半步,唯唯诺诺地听着,恭声称是。
时近夏日,虽未供冰,殿中却是不热不冷,恰适于人。
步入殿内,精巧的格局与内敛的饰色将殿中窗明几净,暖香袅袅的恬淡气氛烘托到眼前。窗牖支开,便有日辉投入,落在木色地板上铺作薄金般的地衣,光束中细小的灰尘飞舞,殿外庭间西府海棠的微弱花香极缓极慢地飘散在鼻间。
殿中宫人均是垂首敛目,默不敢言。
四周本该静谧,但银铃叮呤作响,随着主人的脚步,从外间一直传到里间的书房。看似破坏了安静的氛围,其实不然,长乐殿的宫人十之五六出于未央宫,不仅知悉皇帝与太后母女感情深厚,资历老些的更是知悉这银铃的由来。皇帝在小,便系着这银铃,当初是保平安,而今,却仿佛是告平安。
纵太后来日双目渺渺,但闻铃声,便知人在。
走到书房,案几、桌椅、书橱与小憩的床榻已好生安放,陈设中亦是不缺或是古朴或是工致的清玩古物。书橱新置,犹有自然清新的木香,走近前看,雕饰与未央宫书房的书橱别无二致,看着十分亲切。
盆景的种类、花瓶瓷器的种类乃至香炉中的宁神香饼,每走近一步,愈感温馨一分,纵是环境陌生,颇有不适,慢慢地,又会融入其中。
区区时日,能布置得如此妥帖,十分不易。
唐潆弯下腰身,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案几四角,圆润而毫无棱角的手感令她感到满意,称赞道:“颇费功夫,的确不曾懒怠。”不仅案几,亦不仅书房中的陈设,整个长乐殿的家具物什俱都磨圆了四角,即便有人不慎撞上,轻易不会受伤。
此事,是她所嘱咐。她已思虑得如此周密,犹觉不够,生怕自己略有粗心,便会使太后遭受损伤。
宫人闻此夸赞,心中紧绷的弦暂且松懈下来,忙欲邀功:“工匠之劳,奴等粗人,只干些跑腿的活儿罢了。”他指了指墙上所挂的画筒,笑道,“不知殿下喜好,书橱才空置着。这幅画,殿下却常翻出来赏玩,当是珍视之物,奴便小心翼翼地取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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