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英年早逝的朋友,梁雎宴的愧疚远大于怀念。
当时临近江衍的18岁生日,梁雎宴辗转许久才终于联系到一位国际顶尖的钢琴师。他请对方为江衍弹奏了一首曲子,并制成黑胶唱片,准备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但却因为一直忙着这件事放松了学业,梁吉山知道后关了他半个月的禁闭。那半个月里梁雎宴被收了手机,每天的日常只有学习。
他和梁吉山谈条件,放他出去给江衍过生日,一把礼物送到他就回家,之后的禁闭可以多加一个月。
梁吉山不同意。
所以梁雎宴错过了江衍的生日,他没办法联系到对方,只能对着那张黑胶唱片沉默,希望江衍可以原谅他。
等禁闭结束后,梁雎宴才知道江衍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在那之前他和江逸吵了架,吵架的根本原因就是梁雎宴。
江逸认为江衍不该和梁雎宴走得太近,因为梁吉山为人行事太毒了,有其父必有其子,梁雎宴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江衍为他辩解,说:“是因为你没有和他相处过,他人其实很好的,和他爸一点也不像。等过两天我生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叫上他一起,你们肯定也能变成好朋友的。”
因为不满弟弟给别人说好话,江逸说了句不太中听的话:“叫你去住他的庄园就是人很好?他不觉得他是在把你当乞丐吗?”
江衍听到这话都愣了,江逸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想道歉但又拉不下面子,故作镇定地和对方对视。
最后江衍什么都没说,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说:“等你什么时候学会尊重人了你再来和我说话,晚饭不用等我了。”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本该在生日送出去的唱片变成了陪葬,在梁雎宴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第一次失控没忍住打了江逸一巴掌。
江逸自知亏,他一声不吭,没躲开也没反击。
后来在片场见到程安昀,梁雎宴想起了江衍。
他们气质相仿,但也仅此而已。
不论性格三观还是为人处事都完全不同,梁雎宴一开始就只是好奇他的名字,知道名字后他就让林言朔去查一下程安昀有没有签约哪家经纪公司,没有的话,刚好可以进与南。
但比他的签约信息更早查到的是他沉重的过往。
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梁雎宴在国外,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林言朔有所耳闻,和他说了一些新闻报道上没写的消息,比如烧死的那家人是程安昀的养家,纵火事件后他欠债七位数等等。
所以梁雎宴只是纯粹地想帮他这个人,和任何人都无关。
此刻所有事件一桩桩一件件地串联成环,梁雎宴终于明白程安昀为什么对他突然冷淡了。
他把照片放回去,在许文兰有些疑惑地注视下走出书房,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给程安昀发去消息:[你现在在家吗]
点击发送,屏幕上出现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程安昀把他拉黑了。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程安昀正在睡觉。
他昨天在导航上找到了几个景点,但因为就一个人,所以他没怎么认真逛,只看了一圈就出来漫无目的地开始在街头闲逛。
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程安昀逛到了一家酒吧门前,他进去喝了几杯酒,看着在舞池中扭动的人群在店里待到午夜才打车回了酒店。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备注是兰姐的时候瞬间清醒过来。
程安昀没有立刻点击接听,他先看了眼现在的时间,上午十点多。所以国内现在是下午五点多,这个时间正常来讲许文兰还在梁雎宴家,所以这个电话有九成的概率是梁雎宴打的。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才点击接听:“喂?”
“诶,小程啊。”是许文兰的声音。
程安昀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吗,兰姐?”
“哦是这样。”许文兰道,“我今天打扫卫生,发现梁总的衣柜里有两件你的衣服,我问他他说你去外地工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两天梁总也比较忙没时间,所以我打电话就是来问问你现在在哪呢?我把衣服给你寄过去啊。”
闻言程安昀皱了下眉,他记得他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了的,怎么会有遗漏?
他试探着问:“我……丢了什么衣服?”
电话对面静了一瞬,随后许文兰说:“内裤。”
“……”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挺需要的,你在哪呢,给我个地址我给你寄过去吧,虽然你可以买新的,但是……”
“兰姐。”程安昀打断她,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确认那是我的而不是梁雎宴的在嘴边打转,但最后他还是没说出来。他继续道,“那个,要不扔了吧,我现在不在国内,寄快递挺贵的。”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丢了内裤在梁雎宴家,平时要出远门的话他会最先收拾贴身衣物,但和其他衣物相比内裤确实是比较小,也不是完全没有忘了的可能。
不过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许文兰这么确认那不是梁雎宴的内裤,难道他们尺码差很多吗……程安昀有点被打击到了。
许文兰啊呀一声:“你怎么跑国外去啦?去哪里了?”
“我在……”程安昀突然顿住。
许文兰一直在问他在哪里,会不会是梁雎宴指示的?
或许梁雎宴现在就在她旁边,可能丢了衣服这个借口就是他想出来的。
但其实他实在是误会梁雎宴了,丢衣服这个借口是林言朔想出来的。
他们三个此时坐在一起,屏息凝神等程安昀的回复。
安静了片刻后,电话对面的人说:“我在德国。”
电话开着免提,闻言梁雎宴愣了愣,许文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道:“啊,德国啊,那你那边现在是不是早上?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有。”程安昀说,“我已经醒了。”
“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那边现在还挺早的,你再去睡会儿吧。”许文兰演戏演全套,又说,“那你的衣服我就扔了啊。”
程安昀嗯一声。
片刻后挂断了电话,许文兰无声地看向梁雎宴。
她并没有具体问是哪个城市,这样不懈追问只会让程安昀疑心加重。梁雎宴也明白这点,安静了半晌后他对林言朔说:“去查他的证件,看他去了德国哪里。”
“啊……”林言朔有些犹豫,“梁总,这对吗?”
许文兰也摸摸鼻子:“私自查人的行程好像犯法吧?”
梁雎宴沉默着,他现在突然很想抽烟。
他当然清楚这犯法,但他必须要和程安昀说清楚。
明白这一切都是误会之后梁雎宴去了程安昀家一趟,但他家里没人。
梁雎宴去问了楼下他的房东,房东还挺诧异:“他前两天又去外地工作了啊,没告诉你?你们这难道是分手了?”
其实他们都没在一起过。
但梁雎宴没有解释,只道:“最近吵架,闹了点矛盾。”
房东宽慰他,说你们年轻人年轻气盛,一遇事就容易上头,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嘴硬说一些伤人的话。
梁雎宴没说什么,道了谢后就回来了。
回来后他让林言朔去查程安昀的工作行程,并没查到他最近有进什么剧组拍戏,而且他已经解约,现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去接什么代言,他早就说了解约之后要休息的。
说了伤人话的是程安昀,梁雎宴当时确实是被气到了。
他早早为程安昀准备好了解约礼物,一台车一套房,还有一枚表白要用的戒指。那个戒指其实就放在茶几上,可惜程安昀那时候满脑子都想的和他告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如果那时梁雎宴能多问一句,或者拿起那个丝绒盒子让他看一眼里面的东西,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归根结底,这件事他们两个人都有问题。
刚才电话里程安昀说自己在哪里时突然停顿,十有八九是猜到了许文兰这通电话只是为了问他在哪里。但这种情况下他还是选择说出了自己在哪,梁雎宴觉得这是他给自己的机会。
剩下的信息他就要靠自己去找了,至于犯不犯法的事,他找到程安昀之后又不会做坏事,哪怕当时程安昀那句只是利用是真心话,梁雎宴也要找到他和他解释清楚,让他知道他被爱只是因为他是他,他不是谁的替代。
因为梁雎宴沉默了太久,周身的气压肉眼可见地低,于是林言朔忙不迭道:“我明白了梁总,我会去查他的行程的。”
梁雎宴抬眼看向他,林言朔从沙发上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找人查,三天之内一定能查到他的位置。”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的时候还被汪汪叫的Tiya吓了一跳。
许文兰还是觉得这个方法不妥,但除此之外确实别无他法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怪我,我要是当初不和他说小江的事,你们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们这因为我分手,我可真是造了孽了啊。”
“不怪你,兰姐。”梁雎宴坦白道,“其实我们没在一起。”
“……”许文兰惊讶地瞪大眼睛,“没在一起?”
“嗯。”梁雎宴站起来,“不过快了。”
说完他带着手机一起去了书房,关好门后用工作号给程安昀发去短信,只有一句简洁的:[在哪里]
程安昀看到这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已经是中午,挂了电话后他又睡了个回笼觉。
就这么简单三个字,他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程安昀本想回复,但字打到一半,突然想到国际短信收费很高,他们的事三言两语又说不清,干嘛要这样浪费钱。
所以他点开微信把梁雎宴从黑名单拉出来,在微信上回复了一句:[在月球]
梁雎宴发来一个:?
程安昀故意没有回复,放下手机起床去洗漱。
洗漱完回来的时候看到几条梁雎宴的消息,先是两个未响应的语音通话,随后是文字消息:[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你误会了,我和江衍真的只是朋友,没别的关系]
[我知道你那天被我吓到了,但你那天的话也太过分了]
[淋了雨,回去感冒了吗?]
[跑去德国做什么?]
不久前打电话时梁雎宴果然在。
程安昀拿着手机仰面躺倒在床上,看着那句“我和江衍真的只是朋友”,思来想去只能是许文兰和他说了那天的事。
良久后他才回复:[给我点时间冷静一下,我现在不想说话]
梁雎宴:[先告诉我你在哪]
程安昀打字:[不告诉你,不想你来找我]
下一秒屏幕上一条新消息弹出来:[我也没说过要去找你]
程安昀:“……”
好吧,他确实没说过。
但还是不想告诉他。程安昀不想被梁雎宴知道他现在在他曾经留学过的城市,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输了。
即使他不清楚这所谓的输赢究竟是如何判定的,也说不明白这个有些幼稚的游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安昀放下手机不回了,盯着酒店天花板发呆。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他发现旅行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有意思。
所幸他没有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症状,异国他乡本来就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如果生病了的话他连当地的药品说明书都看不懂,只能自己硬扛,到时候他只会更觉得人生无望。
也会更加思念梁雎宴。他并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程安昀在酒店无所事事了一下午,夜幕降临的时候他才出门。
他没往远处跑,去了附近一家甜品屋,买了个可颂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单手托着下巴,边吃面包边发呆。
无数人从窗前路过,匆忙的悠闲的,和朋友家人一起的,孤身一人的。
这个世界每秒钟都有人在错过,程安昀坐在店里吃面包的这段时间,已经有无数的人从他的人生中路过了。
面前的可颂被他一点点吃得只剩一个小角,他停下咀嚼,扪心自问是否想和梁雎宴就这样错过。
答案是不想。
梁雎宴能靠自己的能力找到他在哪里这一点毋庸置疑,虽然梁雎宴还没说什么,但程安昀愿意相信他说的和江衍只是朋友的话,所以他现在就是在等一个解释。
但可惜梁雎宴似乎还是不想和他多说,可能是想面对面,也可能是因为还没编好。
这两天程安昀也发现了他比自己想象中依赖梁雎宴,可这有什么用呢,一段关系不好,该抽离还是要抽离。
程安昀叉起盘子里那个可颂的小角吃掉,起身走到货柜前又打包了一个可颂带走,还买了些其它的小蛋糕什么的,走出店门后他特地停下给店铺名字拍了张照片永久记录。
这家店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梁雎宴那边在忙着查程安昀的行程在想该怎么解释,程安昀这边在吃面包,宝宝你是一个馋宝宝
程安昀故意拖延时间,去洗了个澡后才回答:[没有]
梁雎宴没立刻回复,程安昀看了眼时间,现在他这里是晚上十一点,国内现在是早上六点钟,这个时间梁雎宴应该还没起床,但也快了。
他撇撇嘴,放下手机起身打开不久前他从甜品屋买回来的一个小蛋糕,刚吃了一口突然想起来他刚才刷过牙了。
算了,吃完再刷一次。
程安昀抱着腿坐在地毯上,一点点吃着蛋糕,
吃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一声,他瞥了眼屏幕,是梁雎宴的回复:
[可以,再给你一天时间]
“……”程安昀放下叉子拿起手机,思考着该怎么回复。
他感觉梁雎宴似乎还在生气,这个最后期限或许就是梁雎宴查到他现在在哪里要用到的最少的时间。
程安昀想起之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梁雎宴看着他走时的那个眼神。
站在梁雎宴的角度看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的话,程安昀觉得他因此恨上自己也是正常的。
突然告别,一声不吭地就走,还说出了那么过分的话。
他将下巴垫在臂弯里歪着脑袋看着手机,盯着屏幕上梁雎宴的消息,过了良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或许是盯着手机看了太久,程安昀感觉眼睛有些干涩。
恰巧这时屏幕自动息了,他闭上眼,深呼吸一下,两秒后睁开眼摁亮手机,和梁雎宴发消息:[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梁雎宴回得很快:[有]
然后又是一句:[那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程安昀看着这条消息慢慢眨了下眼。
当然有了,但他就是想让梁雎宴主动告诉他,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明明白白地问出口呢。
一股无名火莫名从心中升腾,程安昀发过去一句睡觉了就关掉手机将其扔到自己身后的沙发上,继续吃面前的蛋糕。
吃完后他又去刷了次牙,从浴室出来后直接上床睡觉,手机丢在沙发上没拿过来。
第二天程安昀起床后看了眼手机,看到昨晚梁雎宴回了几条消息。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看内容,直接放下手机开始摆弄起了酒店里的投影仪找了部电影,在开始播放之前先找酒店的工作人员送点水果和酒上来,把窗帘都拉好后又坐到地毯上。
送水果和酒上来的工作人员看起来有些不解,像是想不通为什么他出来旅行还要宅在酒店。
但毕竟都说顾客就是上帝,他虽然不解但也没说什么,临走时对程安昀说了句:“Have a nice day,sir.”
程安昀回了句谢谢,关好了门。
今天是个大太阳的晴天,但窗帘的遮光性很好,屋里此刻十分阴暗。
程安昀喜欢这样的环境,他一向不喜欢太亮的地方。
都说生物都有趋光性,但如果他变成小猫小狗的话,一天之中估计只有一两个小时会去晒晒太阳,其余时间大概都会缩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把水果摆好,把刚才那个工作人员一起带上来的杯子又拿去洗了一遍,倒好酒后开始播放电影。
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程安昀已经开始神游天外了,他放空大脑,眼睛还看着面前投射在白幕布上唯美的电影画面,但主角们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意识和现实世界短暂切断了联系,没过多久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
程安昀被迫回神,他有些不满地拿起手机,发现是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在北安。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几秒,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试探着点击接听后程安昀没说话,对方也没立刻开口,半分钟后,电话对面的人直白地问:“慕尼黑好玩吗?”
“……”
梁雎宴继续说:“你住的那家酒店之前因为房间里有摄像头停业整改过,酒店门前的十字路口是事故高发区,在你入住的前三天,那里刚发生一起连环追尾。”他顿了顿,继续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那篇车祸的报道我可以读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