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面色微冷:“如何发现的?”
暗卫道:“刀。璃都城平日里携刀的人不多,此人曾经去过一趟酒楼,那把刀不离身,样貌年轻,身手瞧着很是不俗。”
“既是杀手,行事却如此张扬?”裴寂指尖轻点两下桌面,“继续盯着,查他的去向,确认是他再禀报本王。”
“属下的人已经在远距离盯着,不敢打草惊蛇。”暗卫迟疑道,“若经确认,不用属下直接动手解决吗?”
“不用。”
桌旁烛火轻曳,光影交织,裴寂倚上座椅靠背,双手抱臂,冷硬面庞半隐在阴影中,声色冷寒,“本王亲自过去。”
寝殿书室内。
倚着书架睡着的少年动了下身,腿间话本一下掉到地上,“啪嗒”一声响,将他惊醒。
他深吸了口气,迷蒙的眼睛睁开,视线落不到实处,过了会儿才逐渐聚焦。
宋北遥看到,裴寂正站在他不远处,低垂下头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这人来了多久,竟然就这样看着他睡,也不喊醒他。宋北遥半张开嘴,喉间片刻涩顿,那声“夫君”愣是没有喊出口。
似乎在夜里那样的情况下,被裴寂拒绝过一次后,有些事情悄然发生了变化。
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宋北遥道:“我有话想同殿下说。”
裴寂眸色微沉,移开视线:“起来说话。”
这一次,宋北遥没有再嘟哝着要他抱。
身体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和酸疼,他起身的过程很艰难,堪堪站起来,又往旁一跌,连忙扶住一旁的书架才站稳。
宋北遥轻声道:“今日出寝殿时,被侍卫拦下。不知是为何?”
裴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如今烟暖阁也清干净了,我想回烟暖阁。”宋北遥又道。
裴寂的目光重新落到他面上,终于开了口:“明日本王会让凌风进来。”
“殿下,”宋北遥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看着裴寂的眼睛,柔声道,“我能问问殿下为何这么做吗?”
利落剑眉之下,那双眼眸漆黑而深邃,深不见底。
宋北遥想象不出裴寂会做什么回应。
这场游戏原本由他把控方向,可他的猎物,似乎正在挣脱他的把控,而他却不知道原因。
他轻轻去碰裴寂的手,刚要触上,对方略一后退,将手撤走,神色稍显冷淡,嗓音低沉:“太晚了,休息吧。”
既不回应,也不解释。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
宋北遥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裴寂的背影消失,冷不丁勾唇笑了一声。
“怎么了宿主,你笑什么,你今日可是一点儿气运值都没蹭到啊!”系统不安道。
“是啊,我都努力快两个月了,怎么现在反而连手都碰不上了。”宋北遥将头抵在书架上,嗓音慵懒,“前后不过经历了一场刺杀,又不是杀的他,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
系统惊道:“兴许不是和刺杀有关,而是他查出什么呢?你这身份本就可疑,裴寂手底下探子可不少!”
“看这反应不像。”宋北遥半挑了下眉,轻叹口气,“真查出来估计我现在已经被抽筋扒骨了。”
翌日一早,宋北遥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床边一阵灼热的视线。
稍稍睁眼,正对上凌风炯炯有神的两眼。
他顿时深吸口气,抬手捂上心口:“……凌风,你一定要这么吓人吗。”
“宋北遥。”凌风抓住他的手腕,“你跟裴寂共处一室,怎么还睡得着?!”
“为何要睡不着?”宋北遥缓过一口气来,不解道。
“你就不怕他对你……”凌风结结巴巴,“也是,你本就是他的侧君。这么大一张床,他、他……你还好吗?”
“我怎么了?”宋北遥没听明白。
“这还用我挑明了说吗?”凌风一瞬羞赧,“裴寂一看那方面就很强,你身子又这么差,怎么吃得消他的?”
“……”
宋北遥手背搭上额间,无语道,“凌风,你为何总往那方面想?”
凌风音调拔高:“这能怪我多想?你长得这般模样,又睡在他身边,我就不信他能把持得住!”
“那你也太小看裴寂了。”宋北遥朝他眨眨眼,“而且他不和我睡一张床,寝殿内还有别的内室,我统共都没见到他一会儿。”
“所以你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啊……”凌风伸手按了按床榻,眼露羡慕,“这床榻摸着这么软实,睡上面一定很舒服吧。”
宋北遥反手拉住他:“你要不上来躺躺?”
“我不要。”凌风随即缩回手,“我怕裴寂回来削我。”
说着,他又小声道,“也不知他这寝殿内有没有藏些什么。”
“别想了。”宋北遥悠悠道,“他能让你我进来,里面断然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凌风扯了下嘴角:“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连这寝殿都出不去,回头肃月怎么从你手里拿情报、又要怎么给你解药?”
“这些都好说,不是还有你在。”宋北遥轻叹一口气。
他知道全书剧情,裴寂有哪些情报他一清二楚,这根本不是他需要担心的事。
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裴寂不知何因开始疏远他,他要如何继续蹭气运?
张伯这几日心里愁得不行。
往日就算朝政再繁忙,太子殿下最晚在亥时就会回去歇下。而如今,殿下已经连续三晚在书房呆到子时才回寝殿。
早间寅时就起,这一日日的才睡多少会儿,人怎么吃得消?
这日戌时,眼见着殿下再次进了书房,大有再留到子时的架势。张伯端着暖汤进入书房,站在一旁道:“殿下,晚间侧君就说身子不舒服,老奴想让谭医师去瞧瞧,他说不用。这个时辰,凌风已经回烟暖阁,寝殿内只剩侧君一人,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裴寂正在批阅公文的手微微一顿,随后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张伯心知只要话说出口,就不用多言其他。
他安心地走到书房外,静静等了不多会儿,只听房门被打开,殿下就走了出来。
张伯心中一喜,面上不露:“殿下。”
“今日公文提前看完了。”
张伯听他这般解释,随即垂首道:“是,老奴明白。”
一路回到寝殿,裴寂往里走去。
往日无论回寝殿是早是晚,殿内都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眼下殿内还有了第二个人,他的步伐也不自觉放轻。
待临近那处,只见床榻边燃了一盏烛灯,宋北遥正倚靠在床上,目不转睛看着手中话本。
暖黄的光柔柔地照着那一席地,少年的神情格外专注,不知看到何处有趣的地方,笑得眉眼弯起,指尖缠上一缕发丝,不停打着转儿。
裴寂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走,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翻过新的一页时,宋北遥眼眸微抬,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不远处站着的人,他顺势抬起头,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
随后是更深的笑意:“殿下回来了。”
裴寂的目光落在宋北遥面上,轻轻“嗯”一声,不再说话。
宋北遥将话本合上,书面朝向他:“这个话本殿下看过吧,里面那对眷侣,最后结局如何?”
裴寂目光下移,落到那话本上,沉声道:“提前知晓结局,还有何乐趣。”
“结局好我就继续看下去,结局不好我就不看。”宋北遥满眼期待道,“结局如何呢?”
裴寂沉默片刻,而后道:“最后在一起了。”
“太好了!”宋北遥扬起眉梢,将书捧起,垂头继续看下去。
这一刻,裴寂感觉自己窥到了少年面具下的另一角。
那是鲜活、生动、而又肆意的人。
半晌,意识到人还没离开,宋北遥再次抬起眼眸:“殿下还有何事吗?”
裴寂沉声道:“父皇身体不佳,皇后特请巫师前往宫中驱邪,明日酉时开始驱邪法会,所有皇室都需参加。”
他略微一顿,而后道,“明晚你随本王入宫。”
第29章
巫蛊邪祟向来是宫廷中最忌讳的东西。尤其在万人之上的帝王看来,怪力乱神之物所带来的影响,甚至远超人为。
《逐鹿九洲》原文剧情中,皇后失宠已久,为了能在老皇帝跟前说上话,便在翊坤宫的熏香内添加了特殊成分,让老皇帝重现青春,日夜笙箫。
然而这种成分给老皇帝身体造成极大的危害,不久他便病倒,宫内名医、宫外高人都不得解。皇帝一心想多活些时日,死马当活马医,对驱魔辟邪、请愿神明之事深信不疑。
皇后恰好就拿捏了这一点,试图在驱邪法会上将脏水泼给裴寂,把他从太子之位拉下马。然而裴寂的人早已从翊坤宫取到证物,并在驱邪法会现场揭露皇后的恶劣行径。
皇后由此失去皇帝信任,八皇子逐渐势微。
“你说这大周皇室参加的驱邪法会,为何你要一同去?”
翌日中午,宋北遥在寝殿用膳时,凌风坐在一旁椅子上问道。
“不仅我要去,今晚各皇子的王妃定然也是要到场的。”宋北遥边说着,手里夹起一块香酥鸭送入口中,咀嚼片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顿时弯成新月。
凌风咽了下口水,接着道:“你又不是太子妃,人家那些王妃都是正室。”
“可上次裴寂带我出席宫宴,众人都看到了。我今日不去会给人可趁之机。”宋北遥又尝了一勺甜枣羹,甜到鼻尖都微微皱起,嘴角不断上扬,“而且这次驱邪法会是由皇后牵头,你明白了吗?”
“皇后牵头?那她岂不是想借这次机会对付你!”凌风顿时眉头一拧,“上回去她宫里,我瞧着她那样子,心里估计恨你恨得牙痒痒呢!那云阳公主被带去北齐,她没法去怪北齐摄政王,就只能怪到你头上。”
宋北遥又夹了块鱼肉到碗里,将刺挑出,缓缓道:“对付我是小事,对付裴寂才是主要的。”
凌风眼巴巴看着他将鱼肉送入口中,又吞了口口水:“那今晚你打算怎么办?”
宋北遥继而慢条斯饮了口羹汤:“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凌风突然腾一下起身:“我真受不了了。你怎么吃个饭能吃这么香,我去膳房再要碗饭来。”
宋北遥不由一愣,一脸正色道:“凌风,你不能再吃了。”
凌风:“为何?”
“你都吃三碗饭了。”
凌风:“……”
过午,天色忽然阴沉下来。
黑云翻涌,几道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珠泼天而降,这一场初春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气温一度骤降,宋北遥穿上斗篷,走到殿门前,望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雨。
狂风四起,雨雾漫天纷飞。地上突然窜出一道小小的黑影,直往寝殿奔来。
宋北遥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一侧的侍卫一把将那影子拎起,伸手就扔到远处。
“喵!!——”只听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宋北遥定睛一看,滂沱暴雨下,黑白色相间的小猫倒在雨地里挣扎着,站不起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提步就往外走,两侧侍卫伸手将他拦下。
“让开!”宋北遥厉色道。
侍卫岿然不动:“风急雨大,侧君请保重身子。”
宋北遥强闯无果,只得将凌风喊来:“帮我把那只猫抱过来吧。”
“哪儿啊,哪儿有猫啊?”凌风一双眼睛在雨里乱扫。终于看到猫,他一声惊叹,“这么小一只,抱过来干嘛?”
“你快去啊。”宋北遥一手把他推进雨里。
“哎哟这么大的雨。”凌风一手护着头,一手将半死不活的猫拎起,赶忙往回窜。
两侧侍卫提刀拦住他:“殿下有吩咐,寝殿内不得出现这种东西。”
宋北遥立即脱下斗篷,将湿漉漉的猫裹起来,重新交给凌风:“你快抱去找莲生,让他先帮忙照应着。喂些羊奶,找个干净暖和的地方给猫呆着。”
“啧,真麻烦,能不能活还说不定呢。”凌风被雨批头盖脸一顿浇,眼睛都睁不开,怀里捧着猫飞速地往小厮宅院里跑。
宋北遥站在殿门口,冷风间歇裹着冰雨扑到他身上。一直到凌风的背影消失,他低头捂着唇,闷闷咳了起来。
申时,雨势小了不少,太子府的马车在府前备好,侍卫提醒他出发前往宫里。
四名府内的一等侍卫跟在马车旁。坐上马车后,宋北遥一路倚着车厢,时而不时咳嗽两声。
凌风瞧着他越发苍白虚弱的脸色,担忧问道:“怎么回事,中午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说着,他伸手探了下宋北遥额间,手一下缩回:“这么烫!是不是下午那会儿冷风吹的。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一个驱邪法会而已,你也不是非去不可。”
“我没事。”宋北遥虚虚地睁了下眼,朝他摇摇头,嗓音干涩沙哑,“我必须到场。”
他继而掀开车窗一角,让冷风吹进来,给大脑降温。
抵达宫中时天色将将要黑。雨停了,地上积了一滩又一滩的水洼。
裴寂派来的人提着宫灯候在宫门外,见到太子府的马车后,立即迎上来,给宋北遥出示太子令牌后,恭敬道:“侧君,请随奴才过来吧。”
宫内,盛德殿前一块空地上,放置着一块巨大的鼎式祭天坛。身着道士黑袍、头戴猛兽面具、手持佩剑的巫师站立在旁,等待着酉时的到来。
围绕祭天坛站开的,是所有皇子、王妃、未出宫的公主、以及宫中高阶位的妃嫔。
临近酉时,除了皇帝和皇后,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众人神色肃穆,不敢多言,唯恐冒犯了巫师。
眼下太子殿下、五皇子、八皇子都在,站队的人不敢吭声,害怕惹祸上身,不站队的人也不敢吭声,害怕被人盯上。
这时,一位宫人提着宫灯朝这处走来。
宫人身后还跟了两人,只见其中一人身穿一袭黑衣,小厮扮相,却也生得俊秀、身高体长。小厮紧紧护着身旁那人,时不时伸手扶一把,神色稍显紧张。
待那人从黑夜中缓缓步出,周遭的宫灯亮光照到他的面容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聚集过去。
见过的人再次惊艳,没见过的人心中震撼。在场的不乏样貌极为出众的宠妃,但在那副倾国面容、卓绝气质之下,一切粉黛全失色。
“殿下,侧君来了。”曲岚提醒道。
“嗯。”裴寂的视线一直落在少年身上,眸色微动。
有未见过的人忍不住小声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
待少年一步步缓缓走到太子殿下身边,那人又道:“啊,是太子的人啊。”语气说不出是艳羡、还是遗憾、或是旁的。
“殿下。”宋北遥在裴寂身旁停下,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就垂下眼眸,抿着唇轻咳两声。
他的面色很是苍白,两颊似乎有浅浅的红晕,声音较寻常沙哑许多。裴寂的目光沉沉落在他面上,似乎想开口,喉间微微耸动,又将话吞下。
“侧君瞧着神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一旁,曲岚开口问道。
凌风立即回道:“是,过午下暴雨那会儿,他在外头吹了凉风,这儿正烧着呢。”
“在殿内呆得好好的,怎会吹到凉风。”曲岚说这话时,不由得看了两眼太子殿下。
“还不是为了救——”
“凌风。”宋北遥出声打断他,“陛下要来了,休要多言。”
“哦。”凌风缩了缩脖子。
裴寂收回视线,看向前方,下颌微微紧绷。
“陛下驾到!——”
酉时一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将众人游移的注意力扯回。
八名宫人抬着轿辇迟迟而来,轿辇落地,上面坐着的老皇帝目光浑浊,脸颊凹陷,老态毕现。
而他身旁,站着一身盛装、保养得体的皇后。
只听“铛!”一声响,祭天坛内顿时燃起熊熊烈火,驱邪法会正式开始。
巫师全程装神弄鬼绕着祭天坛跳大神。宋北遥看了不一会儿,就低头闷咳几声,一直断断续续咳着。
“怎么了,你还好吗?”凌风拧着眉,小声问他。
宋北遥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就在这时,巫师突然“噌”一下拔出佩剑,举过头顶,高声喝道:“陛下,果然如吾所见,您身体迟迟不愈,正是由于被邪物侵扰!而那邪物的源头,此刻正在众人之间!”
一袭话落,周围顿时传来窃窃私语声。不少人目光惊恐左右四顾,不知所措。
皇帝颤颤巍巍开口:“说,是何人?”
巫师转身几步走来,手持长剑,剑尖方向直指向太子身旁:“就是他,太子侧君!”
一时间,众人哗然。
裴寂眸色一瞬冷冽,微微侧过身,挡在宋北遥身前,拦住剑尖的方向,双手抱臂,声音冷寒:“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