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兄弟。”宋祺安朝他拱手行了个礼。
“几位怎么来了?”裴厌辞面露讶色。
中午他才跟辛海说了注意书院那群人,尤其是宋祺安的动向,那三人动作不会这么快。
预料之外地,宋祺安会主动找上他。
“有点事情想问问你。”他面露些许难色,“关于太子的,还有方大儒的事情。”
“快请进。”裴厌辞心思电转,将三人迎进了屋,让客栈跑堂的上两壶热茶。
宋祺安憋了许久,等跑堂的走了,终于急切地开口,“我听说前日太子府被扼鹭监抄了?”
“也不算抄了。”裴厌辞道,“只是把府内的管事仆役都抓了,现在在大牢里审问,殿下如今也不太好过。”
“可是因为方大儒?”宋祺安更加急切地问道。
他只知昨晚方鸿春提起晚饭后要见一个世家子弟,倘若说动了,那人央家人出手,他们也许不用找崔涯求情。
这本来是件极好的事情。
只是,他也不知道,方鸿春怎么就被扼鹭监的人抓了,还连带着太子也被连累了。
他们这回可算是捅了大篓子了。
问题是宋祺安还不知怎么捅的,他族里在朝中爬得最高的也就六品兰台郎,成日与书打交道,甚也探听不了。
去姜逸的将军府还要拜贴,他等不了那么久。也是凑巧,在东市转悠的书院学生就碰见了买衣裳的裴厌辞,立马告诉了他。
“从我听来的风声来看,是这样的。”裴厌辞斟酌着话语道,“昨日侥幸逃过一劫。事后听人提起,说太子府身边的管事仆从个个不简单,极有可能是出身世家的子弟,如今宁愿隐姓埋名窝在府里,你觉得能为甚?殿下若要办点事情,你说那些人会不会说动身后的世家,动用他们的力量助太子一臂之力?”
“这……”宋祺安再一联想那日方鸿春的话,就明白了个大概,“不会是勾结、结党营私的罪名吧?”
这话一出,连带着两名书院弟子都紧张起来。
先太子的事情才刚过去没多久,大家对此都忌讳无比。
“就看最后,扼鹭监能查出多少身份可疑的人了。”
宋祺安烦躁地捋捋下巴的山羊胡,与他商量道:“若我去求姜逸小将军,你说能否捞出方大儒?”
裴厌辞对他的天真感到有些好笑,“你说,姜小将军自己都能进牢里,他怎么救人。”
他先前也是好奇,姜逸好歹是立了大功回来的,怎么扼鹭监的人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后来稍微打听了下才晓得,姜逸原是贫苦人家出身,就是靠着战功升到了如今五品官的将位,已然是十分了不得的存在。
但在门阀林立、阉党把持朝政的当下,他在朝中孤家寡人一个,压根没有话语权。
可见扼鹭监也不是随便抓人的,专挑软柿子下手。
裴厌辞微微抿了口茶,看着他们越发难安的样子,终于道,“我曾听姜小将军提起,被抓的人中,还有京兆府兵曹家的儿子?”
“是。”宋祺安听说过这事,但兵曹参军不过八品小官,且还是京兆府这几十年没打过仗的地方,站在白身的方大儒面前说话都显得不够分量,他们从来没考虑他。
裴厌辞看出他的疑虑,道:“他好歹是在官场中行走的,比你我强多了。你去会会他,看能不能靠他把人捞出来。”
宋祺安将信将疑。
“太子殿下没那么快脱身,眼下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哪里还会想着这些书生。”裴厌辞道,“你若劝不动,让他来找我,我帮你说。”
宋祺安有些不好意思,“这如何使得。”
“改日那些书生若全部出来了,别忘了我的功劳就成。”裴厌辞开玩笑道,“你们把准备赎人的五千两银子给我当跑腿费就成。”
“那本就是应当。”宋祺安认真道,郑重其事地举起酒杯,与他相碰。
送走了宋祺安,裴厌辞让辛海三人也回来。张怀汝被扼鹭监抓了,他们眼下想要出城,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
毋离从屋子里出来,见他们神色激动地商量接下来该去哪里闯荡时,不由把耳朵跟过去。
听了半晌,他忍不住插嘴道:“西域你们不喜欢,边疆太苦,江南人太奸,岭南太毒,你们还是不是混江湖的,也太挑了。”
顾兴挠挠头,憨笑道:“在太子府待了几年,过惯好日子了。”
辛海习惯性地摸摸脖子上的刀疤,用嘶哑的嗓子道:“仇家太多,得谨慎一点。”
“要我说,你们不如跟我大哥,反正你们之前也帮大哥做了不少事情。”毋离道。
三人皱起了眉,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崔南打着哈哈道:“要是听受他差使,我们算仆役的仆役吗?”
顾兴搭腔,“我们可不是卖给太子府的。”
“张怀汝那老登不也是仆,还是没根的老阉儿,也没见你们有意见,尾巴摇得跟扇子似的。”毋离损道。
他们平日里时常在一起喝酒,天南海北地吹牛扯话,也没个忌讳,听毋离不像是开玩笑,也认真起来了。
“你说的是真的?”
“这能有假?再没有比我大哥更有本事的人了,你们跟着他,早晚飞黄腾达。”
崔南和顾兴纷纷笑了,“你就吹吧。”
沉默了半天的辛海突然道:“近来我们也没商量好有甚地方可去的,不如这样,你大哥若有甚事要做的,就雇我们哥儿几个跑跑腿,我们就赚个出城的路费,如何?”
毋离挠挠脑袋,“这事我得跟大哥商量商量。”
裴厌辞只让他挽留人,没跟他说雇佣他们的事情。
崔南和顾兴暗暗朝辛海使了个眼色。他们急着出城,哪里会差个出城的路费啊。
辛海暗示他们稍安勿躁,对毋离道:“行,你跟裴厌辞商量商量,晚间给我们答复就行。”
毋离“诶”了一声,去找裴厌辞了。
“大哥,之前是他救了咱们,咱们为还人情才帮他做事的,你真要受一个贱奴差遣不成。”眼下无旁人,崔南急道。
“今日贱奴,明日就不一定了。”辛海嘶嗬着嗓子道,“你想想,咱们是晓得昨晚他们几人是在太子府里的,现在连太子都不知生死,这几个人却能从扼鹭监手底下逃出生天,是你的话,你能办到吗?”
崔南和顾兴沉默了下来。
“况且,咱们跟他是雇佣关系,实打实拿钱办事,哪里是自贬身份,听他使唤了。”
这话好像也不无道。
————
京兆府兵曹叫胡尚,已经在这个位子待了十几年了,家里有几亩薄田,一间小宅,靠着点俸禄,娶了三房美妾,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家里五六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心愿也不大,就盼着儿子这次会试能出人头地,至少别像他这个老爹,一辈子只坐到八品就到头了。
万万没想到,他这个懂事孝顺的好儿子,竟然跟那群狐朋狗友一起,在大庭广众之下谩骂扼鹭监的不是,这不是嫌命太长了么。
一夜之间他头发都白了一半,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借银子的借银子,走关系的走关系,到头来不仅银子打了水漂,儿子还在牢里蹲着。
直到他家夫人说,有人拿了拜贴,想要见他。
第二天他就见到了人,又被带着去了一间客栈。
他正疑惑呢,推开门,就见房间里坐着一位儒雅的少年,沉雅有器识,仪望俱华,明明穿着最普通的粗缯衣裳,他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是,这是某个淡泊名利的世家子弟在修行。
他没敢问对方的身份,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屋。
裴厌辞让宋祺安先出去,只剩他和胡尚在屋里时,他也不卖关子,道:“我能救你儿子。”
胡尚愣住了。
听到太多拒绝和收完钱就打哈哈不办事的人,这人竟然能说出这么狂妄的话来。
“但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办妥。”裴厌辞也不废话,对待武夫,他喜欢直来直往,“你对京兆府的户曹,有多少了解?”
“平日里走动不多,都是同僚间的正常往来,不甚了解。”胡尚不敢把话说满,打着官腔。
“你家夫人经常和他家往来吗?”
“有宴请时会一起,也时不时一起去庙里上香。你问这个做甚?”
那就是两家关系不错了。
“你知道他的一些习惯吗?”他凑得更近了些,声音跟着放轻,“比如,习惯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藏在他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胡尚神色绷紧了起来,“你想我做甚?”
“你能翻出他假造户籍的证据吗?”
胡尚倏尔瞪大眼睛。
一滴冷汗,从他额头处滑落。
“这是要做甚?他若是没有伪造户籍……”
“他一定伪造户籍了,也不多,就是太子府下人的户籍。”裴厌辞笃定道,“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些东西被销毁前,将他们偷出来。”
昨晚扼鹭监已经将京兆府司户衙门所有人收押了,安京有三百七十多万人口,这几日他们会连轴转地找出太子府下人的户籍信息。
倘若没有,这次太子脱困的可能性就大了。
“你让我想想。”胡尚有些不确定,“我不知道,所有登记造册的户籍,都是在衙署里放着的,我又是管兵的,不管这个。”
“你想过从他家人嘴里问出来吗?”裴厌辞抿了口茶,感觉这怪味道也顺口了许多,“昨晚,扼鹭监的人没有找到户曹的妻儿,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没有私藏他们。”胡尚立刻接话道,急于撇清自己。
“就算没有,你打听他们的下落,也容易得多,不是么?”裴厌辞微微一笑,他们对扼鹭监的人防备至极,但倘若这个人是昔日丈夫的好友,同僚,便会容易许多,“拿着太子府所有下人的户籍,来这家客栈找我,你就能拿这个换你儿子的命。”
“你是谁?”
事关太子,稍有不慎,可就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裴厌辞道,“你就说有没有这个把握。”
胡尚猛灌了一口茶,辛辣的味道让他的神思清醒了一点。
“真能救出我儿子?”他道,“要是那些证据交上去了,那、那户曹,会不会被砍头?”
“现在没有搜到证据,他不也已经进了扼鹭监大狱。你觉得他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是,他都进去了。”这个应答,像是胡尚在对自己内心说的。
他将杯子里茶一口喝光,抹掉嘴角的茶渍,起身抱拳问:“我最快得何时给你?”
裴厌辞笑了,“明日宵禁之前。”
等胡尚离开,裴厌辞对门口的宋祺安道:“妥了,你放心。”
“最好这样。”宋祺安情绪不高,他已经被连日来发生的事情搞得心疲力尽。
“要喝酒吗?”他问,兴致显然不错,“冬天适合喝热酒,早春湿寒,来一壶烫温的酒最好不过,酒香被刺激出来,温润入口,又保留了辛辣的后劲,回味无穷。”
宋祺安张了张嘴,看起来是想答应的,但临到嘴边时又改了口,“还是算了。”
“行吧。”他也不多做挽留,朝楼下跑堂的吆喝,要了壶酒和两个下酒菜,倚靠在门边等着。
“你这眉头,怎么皱得跟小老头儿似的,”他笑道,“难道这事比当探花郎还难?”
宋祺安眉骨抬起,尽量随着他的话舒缓开来,又不由避开他的笑意,“难。”
“好在要过去了,”门边的人双手环胸,“你只管等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楼下吆喝声阵阵,廊下挂着陈年泛黄的白纱灯笼,将裴厌辞平滑的额头和细腻的脸颊染上暧昧的暖黄。
这份暖,沁进了心里。
他的目光散漫而迷离,高挺的眉骨与直峭的鼻梁在另一侧眼窝和脸颊处投映一片剪影。
于分辨不清的眸底深处,他在盯着自己的囊中之物。
“你要再坐坐吗?”裴厌辞见他不走,又问,“此刻回客栈,那些学生肯定会围到你跟前,说那些让人心烦的话吧?”
“没办法。”近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早已疲于应对,“谁让我是他们的师长。”
“师长也有要休息的时候啊。何况你才几岁,比他们大不了多少。”
酒菜很快端来了。
“一起喝两杯?”裴厌辞再次邀请道。
“嗯,不,还是算了。”宋祺安仿佛才回神一般,犹豫着拒绝了,几步下了楼。
他这态度让裴厌辞有点莫名其妙,关了门,把那些人和事都抛在脑后。
————
不知胡尚用了甚手段,到第二日宵禁前,裴厌辞收到了对方送来的太子籍书。
仆役是“非编户”,没有独立的籍书,只能依附于主人家。
每个登记在籍书上的百姓都能查到他们的姓名、住址、家中人丁数以及家产,更关键的是不管良籍贱籍,黄纸上面都有详细描述他们的身高样貌特征。
裴厌辞拿出一张纸,上面记着辛海之前跟他说的部分信息。江湖人好结交,在府里也不例外,平日里就爱与管事小厮在一起喝酒,醉上头了,有的人就不知不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阅历吐露出来。
上面的名字不多,只有七个,越停不在其中,显然辛海他们也不知道所有人的底细。
裴厌辞对着七个名字找到对应的籍书,略略扫了一眼,眉头凝重起来。
户曹是不是顾九倾的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顾九倾是一个谨慎至极的人。
这份籍书里,就他所知的七个世家子,上面的身份完全没有任何瑕疵和漏洞,相应的佐证证据一应俱全,完美得像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经历过。
买身份。
顾九倾应该早就料想到这一天,所以才多花了银钱和精力这样做,显然这样是值得的。
如果这一天到来,他可能还希望这份籍书能公之于众。
裴厌辞又从头到尾一一翻看了太子府内所有下人的信息,不知不觉已经入夜。
他伸了个懒腰,外面打更声音已经响起,他转身去楼下要了一桶热水洗漱。
等他穿着亵衣回到屋子,顿时惊得后退一步,差点叫出了声。
烛光之下,棠溪追一身白缎长袍,正坐在那里,用他的茶杯喝茶。
及腰的长发用一根玉簪简单别着,他大半身子都沉浸在黑夜之中,摇曳的灯火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他的脸庞,嫣红的唇比白日间显现得更加腥色暗红,像是刚吸食完精血的幽冥堕鬼。
满室暗香浮动。
“好久不见,小裴儿。”棠溪追歪着脑袋,下巴用手撑着,白皙泛粉的指尖轻敲杯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千岁,我们昨天早上刚见过。”他无语地擦了擦头发,将布巾搭在一旁木架上,“还有,请唤我的全名。”
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他,听起来黏腻又别扭。
“咱们都合作了,那样多生分。”棠溪追的嗓音放低了有股阴柔的温和,带了几分缱绻的味道,“这就要歇下了?能请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喝酒,怎不请本座喝一杯?”
裴厌辞坐在他侧边的凳子上,满眼揶揄,“千岁就算嘴上解风情又有何用?”
棠溪追怔愣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危险的笑意,“你这是找死。”
“跟千岁谈笔买卖,看我值不值得千岁动手再说,如何?”他丝毫不惧于戳他痛处。
棠溪追眼里浮起了几分兴趣,“讲。”
“已经过去两日,扼鹭监审问出多少人的真实身份了?”
“若只算世家子弟,只有两个。”棠溪追道。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扼鹭监啊。”裴厌辞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上面七个人名和相关信息,你着重看这几个人,不过不全,其他人也别轻易放过。”
棠溪追瞥了一眼,无趣地放下,“你就没别的跟本座交易吗?”
“没了。”裴厌辞狡黠一笑。
“小裴儿,你这是不是有点不厚道了?”棠溪追放下茶杯,上身凑近,伸手勾着他一缕濡湿的乌发,放在食指间勾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对太子,还留有主仆之情?”
裴厌辞敏锐地感觉到,在霸道的馨香之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气。
“你觉得呢?”
“心比天高,却只是个奴。”棠溪追嗤笑一声。
“就算是奴,也可以成为权倾天下的奴。”
“想取代本座?”
裴厌辞蓦地感觉头皮生疼,不满地抓住勾头发的手,冷笑。
“我可没有千岁对自己的狠绝。”连自己都能阉了。
棠溪追的手很冰,皮肤很滑,很嫩,也很香,玉骨酥肌也不过如此。
他能清楚地摸到骨骼,看起来不像人手,感觉抓着的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玉石,却有活人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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