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珃带着廖永兴父子来到灵风戏社时,正好就看到了这般场景……
美人死死地缠在少年身上,拳头捶打着少年的胸口,每捶一下,便要假哭一句:“我怎么这么命苦!”
“才出了狼窝,又进虎穴!”
“你这个没良心!”
“没得到人家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
“如今得了人,却又不顾奴家死活!”
二东家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灵风戏社的姑娘见他被牡丹姐姐戏弄欺负,幸灾乐祸得很大声!
柴珃却看得脸都青了,摇着折扇走进大堂,要笑不笑道:“呵,苏小哥艳福不浅啊,青天白日的,怎么也不避着点人?”
见瑞王殿下突然来了灵风戏社,牡丹终于不演了,放开苏云绕,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
苏云绕就跟误入盘丝洞的唐三藏一样,找着机会终于逃下台来,跑到瑞王面前,委屈得都快哭了:“王爷来得太是时候,我快要被牡丹姐姐给捶死了!”
胸口闷闷地疼,牡丹学柳大娘子,学得越来越泼辣了,这是使了多大的力气啊!
牡丹:“……”
牡丹翻了个白眼,这根臭榆木疙瘩,怎么就没把你给捶开窍了呢,白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囊!
第五十八章 你与本王连着亲
苏榆木面对“美人施恩”犹如“酷刑加身”的可怜模样, 狠狠地愉悦了瑞王殿下!
柴珃在他脑袋上重重撸了一把,一只大手就跟发箍似的,将短短碎碎的头发全给撸了上去, 额头眉眼也跟着全露了出来。
柴珃卡着苏云绕的头不放, 一边安慰道:“女人如老虎,你惹她们干嘛?”。
一边又不经意地歪了歪苏云绕的正脸, 示意廖永兴要看赶紧看,仔细看清楚了!
苏云绕烦死了他这薅人头发的臭毛病, 真是一点儿边界感都没有!
挣扎着从柴珃大手下逃脱,苏云绕一边将被撸得飞起来的刘海扒拉下去, 一边反驳道:“我惹谁了,我只是提了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而已。”
苏云绕记得上一回见瑞王,还是去送密信的时候, 谈不上惊吓吧, 但也糟心, 如今再见他, 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偏偏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管事模样的大叔, 面容倒是和善, 可瞧着人的目光却十分诡异, 好像变态啊!
苏云绕不太热情道:“王爷案子查完了, 怎么还有闲工夫往灵风戏社跑?您看咱们这儿正在忙着排练新剧呢, 实在空不出时间来仔细招待您,要不……?呵呵。”
撵人的话不好直接说, 却明目张胆地全都浓缩进了“呵呵”二字里。
这胆大包天的臭小子, 真是越来越不把本王当回事了,就连表面上那点恭敬之色都是装的,还装都装不像!
柴珃一把将人拽了过来, 按着他脑袋使劲揉搓,坏得冒水道:“本王什么身份,查个案还需要事必躬亲?那天晚上同生共死一场,早就是自己人了,绕哥儿还跟我客气什么,你忙你的,我就在旁边看看热闹。”
苏云绕个头差了他不少,身材也没他强健,真就跟揉鸡崽子一样啊。
苏云绕挣脱不得,只能另想战术。
他紧紧抱住头上的臂膀,一把吊在瑞王胳膊上,如今是半点恭敬都装不下去了,咬牙控诉道:“不是看了一场炮仗吗,怎么就同生共死了?!王爷您说话能不能说明白了,谁跟谁自己人啊,非亲非故的,搞得好像咱俩有什么一样?!”
柴珃由着他吊在自己身上,挪了半步,故意跟人挨得近一些,姿态亲密道:“谁说是非亲非故了,没准儿咱们还真就连着亲呢?”
这人果然是放荡不羁啊!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苏云绕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低声询问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家还沾着皇亲?是陛下有兄弟流落民间,还是先皇有兄弟流落民间啊?”
“……”
柴珃原本都不想再动手欺负他了,却还是忍不住一巴掌怼他脑门上,咬牙道:“你还真敢想啊,尽说些没边没际的糊涂话!”
苏云绕被他一巴掌怼得坐到圆椅上,忍着憋屈嘟囔道:“……是谁先没边没际的。”
这人也看过了,大白天的,被戏社里这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好太过亲近,柴珃只待了一会儿,便带着廖永兴离开,就好像真的只是遛弯经过这里,没事打个招呼而已。
苏云绕见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动手动脚好没道理,暗骂:这人有病啊!
灵风戏社往东走,柴珃买了一个泥人捏着玩,把一个好好的福禄童子,给揉成了龇牙咧嘴的淘气娃娃。
见廖永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柴珃拿着泥人在他眼前晃晃,双目放光道:“廖管事,回神了,仔细瞧清楚了吗?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廖永兴面无表情地转头,瞧着他脸上那明明晃晃地看好戏的神情,只觉得扎心无比。
廖永兴不想跟他这没相关的人多透露什么,只语气沧桑道:“说起来我家世子夫人跟那书吏之妻还是远房表姐妹呢,世子夫人去别院养病,一直都是周娘子陪着的,小人既然来了金陵,也该去见见周娘子的夫家姑姐才是。”
这话透露得不多,但也足够了。
柴珃心想:那小孩子果然跟本王连着亲啊,这就叫缘分!
牡丹并不是妥协将就的人,嘴上骂骂咧咧地怪苏云绕要求太高,实际上却在想各种办法,努力克服恐高的毛病。
在苏云绕的鼓舞和带领下,这一上午别的事没干,不是拉着牡丹去爬高树,就是拽着他上屋顶,惊呼尖叫声就被停过。
午时过后,苏云绕带着画好了演出服册子,正要跟柳大娘子一起去合作了好几年的成衣铺子里定制演出服,却没想姑父竟亲自找到了戏社里来。
日头高悬,阳光直射,人的影子被压缩得像南瓜一样矮。
树荫斑驳的乡间小道上,青棚驴车骨碌碌地正赶路。
苏云绕坐在车门边上,大脑袋凑到他姑父面前,很是担忧道:“姑父,你把我和我哥都叫了回去,家里面到底出啥事了?”
刘镇海挥着鞭子,解释道:“之前不是说了嘛,家里面来了客人,你和你哥都回去见见。”
苏云绕不信这理由:“什么客人?多大来头啊?就姑父你这架势,年底带咱们去拜财神的时候,都没这般郑重过。”
刘镇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瞎猜什么呢,那廖管事是京城昌平侯府里来的,说是有你亲娘的消息,可不得带你回去见一见啊。”
刘文轩挨着亲爹坐在车门外,不解道:“……绕哥儿去见就是了,为何连我也要被拽回去?”
刘镇海理所当然道:“绕哥儿亲娘不也是你的舅母啊,回去听听消息怎么了?再说了,那位廖管事看着像是不简单,跟他一起来的那位公子看着更不简单,绕哥儿又是个没脑子的,你这当大哥的,得回去帮着镇镇场子。”
苏云绕不干了:“姑父你说事儿就说事儿,谁没脑子了?!”
三人坐着驴车回到庄子上。
荷塘边上的花厅里,苏云绕还以为那不简单公子是谁呢,“王爷?!您上午才去戏社,下午又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啊?”
柴珃折了一个苏云绕家的莲蓬,一颗颗剥着莲子,笑得好不正经道:“……来跟绕哥儿你攀亲啊。”
刘文轩看他摘了一个莲蓬不够,还要伸手去摘第二个,冷着脸想:当初强逼绕哥儿卖身的王爷,原来就长这样啊。
廖永兴本就不是吞吞吐吐、拖泥带水的纠结性子。
见正主到场,他也不管瑞王这个闲人,只望着苏云绕那一张脸,直奔主题道:“这位就是周娘子的儿子吧,长得倒是跟周娘子有八分像,不过也是巧了,我家世子夫人跟周娘子是刚出五福的远房表姐妹,苏小哥跟周娘子有八分像,跟我家世子夫人也有五、六分像呢。”
“……”
苏云绕有种泼天狗血迎面而来的恍惚感。
苏成慧夫妻跟刘文英、苏云婷还没反应过来,刘文轩却已经变了脸色,恨不得堵了廖永兴的嘴,将这不速之客赶出去!
廖永兴既然已经说了开头,自然不会就这样草草结尾,“苏小哥应该已经见过我家小姐了吧,这更是巧了,我家小姐与周娘子的女儿竟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呢,就跟双生姐妹似的。”
其他人再是反应迟钝,此时也隐约悟出了几分蹊跷。
苏成慧望了望苏云绕,又望了望苏云婷,声音哆嗦道:“廖、廖管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实,别说苏成慧接受不了,就是廖永兴也同样接受不了啊!
可惜事实就是事实,接受不了又如何?始终是逃不了,也避不开的!
廖永兴回忆往事,带着十万分的反省,与无限的自责道:“我家世子爷当年在金陵府遇害,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世子夫人已经带着刚出生的小姐,跟世子爷的灵柩回京城了。”
廖永兴继续道:“我家侯爷长年镇守边关,夫人痛失独子,吐血昏迷,长孙少爷又还年幼……,当年也是我带着家丁护卫,去接的世子夫人,还有世子爷的灵柩。”
廖永兴:“……南下北上,千里水路,两支队伍恰好在徐州码头上遇见,世子夫人悲恸伤怀,抑郁恍惚,有些事情没多问,有些事情问了也问不清楚,没想到啊,过了十几年,还能有这般巧合……”
血缘错乱,连累十几年的感情错付,廖永兴不知道回京该如何交代,即便这事的主要过错不在他。
苏家人被这平地惊雷给炸得一个个都哑了,只有苏云绕反应最快,反应也最大!
鸵鸟似的少年不愿接受现实,更不愿往后亲人不是亲人。
他不知该如何发泄心里的不安,见柴珃剥了一把雪白雪白的嫩莲子,悠哉哉在那儿一颗颗吃。
苏云绕瞬间怒了,气冲冲地将他手里的莲子全缴了。
少年眼里泛着水气,又拖又拽地往外撵人道:“谁准你吃我家莲蓬了!这么大一个王爷,正事不干,一天天是闲得慌吗?!早上才带人去了戏社,下午又带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我家里,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你讨不讨厌啊,谁欢迎你了,赶紧走,你走,你们都走!”
“绕哥儿!”刘文轩最先回神,赶忙将苏云绕拦住,冷静理智道:“王爷恕罪,绕哥儿听廖管事说了这么些无凭无据的话,难免有些受刺激,一时没控制住脾气,还望王爷原谅他年轻气盛。”
柴珃听不见刘文轩说了什么,只心疼地看着满眼慌乱的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宽慰道:“跟本王连亲还委屈你了,瞧把你给气的。”
苏云绕脑袋一团乱,没怎么听清他说什么,只下意识回怼道:“联什么姻,谁稀罕跟您联姻!”
“……”
柴珃:“本王说的是连亲,不过你要是更愿意联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刘文轩:“……”
刘文轩脸都青了,瑞王放荡不羁的传言果然不假,实在不是个正经人!
容貌相似算不得是什么铁证。
廖永兴也只是陈述了自己所见之事实而已, 至于结论如何判定,全看各人是如何想法,他并不打算说透, 也不敢说透。
只是在离开刘家之前, 廖永兴还是极力邀请道:“周娘子与儿女分开这么多年,想来也是十分思念, 二位不如与我一道入京?过往云烟,如今已找不着半点儿痕迹, 或许只有周娘子这唯一还算清醒的当事人,才能说得清楚缘由经过。”
这话里面的暗示意味十足, 不就是怂恿他们一起去找周灵韵对峙么。
其他人尚且还未有如何反应,苏云绕便第一个拒绝道:“京城夏天热冬天冷,气候干燥不养人, 花魁去了都得变成枯树枝, 我这辈子都不会去的!”
廖永兴:“……”
柴珃:“……”
刘家众人:“……”
柴珃想笑, 却又觉得这时候笑, 怕是会再一次惹恼那小孩儿。
廖永兴被这十分强大的理由给镇得有些卡壳, 干巴巴道:“呃……, 京城的气候确实不如江南滋润, 但、但其实也还好, 龙栖之地嘛, 再差也查不到哪里去啊。”
刘镇海算是这个家里性情最豁达之人,此时不得不站出来做主道:“廖管事你别听这臭小子闹脾气, 是丁是卯, 总归是要弄清楚的,不然心里面藏个疙瘩,以后这日子还能过得痛快了?!”
苏云绕又一次被姑父埋汰, 梗着脖子道:“我要是去了京城,才是真的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刘镇海也不惯着他,动拳头打孩子是不行的,但不给他脑门上来一指头,好像又对不起他这熊样!
刘镇海弹了他脑门一下,很是嫌弃道:“事情还没个定论呢,你就怂得跟缩头的王八一样,没出息!再怎么样,咱们也是一家人,当初肉都吃不上的时候,不也一起走过来了,总不能日子好过了,反倒还因为屁大点儿事就分崩离析。”
“……”
是的,侄子可能不是自己亲侄子这事,在刘镇海眼里就是“屁大点儿事”!
老子养了十几年,从五斤养到一百零五斤,不是亲的又如何,谁也别想从我家圈里面把猪……,呸,不是,把人截胡走!
刘镇海这话不仅是说给苏云绕听,也是说给苏成慧和刘文轩兄妹三人听。
刘文轩自诩有经世之才,但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家亲爹才是真正看透了生活的聪明人。
这个家能和和睦睦到现在,至少有一多半都是他爹的功劳。
刘镇海教训完不省心的侄子,又跟廖管事商量道:“京城的话,我们这边肯定是要去一趟的,只是不一定能赶得上和廖管事你一道去,怎么着也要等到秋试过后吧,到时候顺道还能送大郎去京城参加春闱。”
柴珃总觉得刘家长子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付,忍不住泼冷水道:“刘公子大才,就这么肯定自己能考中举人啊?别到时候中不了,耽误本王跟绕哥儿连亲……”
苏云绕比刘文轩更先跳脚道:“呸呸呸!王爷您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多晦气啊!”
刘文轩心里冷笑,神色平淡道:“八竿子都打不着拐弯亲戚,再怎么连,也亲近不到哪里去,王爷实在多心了。”
对于瑞王殿下这没事挑事的毛病,廖永兴也有些来气,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对着刘镇海道:“这都已经是仲夏了,离秋试也不算远,我回去调一调日程,能一起入京是最好,若是不能一起,那我便在京城恭候各位。”
廖管事说完,便告辞离开。
柴珃不好独自多留,走之前却还要撩拨一句道:“绕哥儿放心,我肯定是能跟你们一道回京的。”
“……”
苏云绕死鱼眼看他:放心个鬼,谁想要跟你一起啊!
有些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说开,主要是现在说开了,也证实不了什么,只会凭白让日子变得不平静而已。
刘家人送走了不速之客,也没再继续探讨什么,该干嘛干嘛,看似生活依旧平静,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不平静。
譬如最憋不住事的刘文英,见苏云绕一个又一个地摘莲蓬,很是心疼道:“三郎,是男子汉就该顶得住事儿,别自己心里不痛快,就随便糟蹋东西啊,那有的莲蓬还没长熟呢。”
苏云绕这会儿玻璃心得很,脱口而出道:“还是不是一家人了?摘几个莲蓬都要挨说。”
刘文英:“……”
苏云绕:“……”
完了,我都说了啥,我后悔了!
刘文轩默默折了一根柳树枝,火冒三丈道:“苏绕绕,你这别扭又任性的臭毛病是不是改不了了,挨说不顶用,你是不是想挨揍啊!”
柳树枝在空中抽得噼啪响,苏云绕瞬间老实:“哥,我好了,我马上就改,我其实就是有点心慌……”
“你慌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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