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绕见大哥完完整整地坐到自己面前,这才后知后觉地饿得慌,笑着点餐道:“老板,来两碗豆浆,两个油条包麻糍,两个麻球,两个豆沙饼!大哥你够不够?不够咱们再点。”
刘文轩神色疲惫道:“就这些吧,吃完了回去补一觉,这整个晚上,可真够折腾的。”
苏云绕的好奇心被轻轻地勾了一下,凑过去低声打听道:“哥,漕司这是摊上事儿了?”
老板先端了两碗豆浆过来。
刘文轩摇了摇头,并不想多谈,只敷衍道:“先吃饭,回家再说。”
等吃完早饭真回到家里,刘文轩想要交谈的心思就更淡了。
苏云绕见他大哥衣服都没脱就躺床上,有些傻眼道:“哎,哥,大哥,你先别忙着闭眼啊,我担心了一晚上,你好歹也给我一两句交代啊。”
刘文轩闭着眼躺得十分安详,简单交代道:“漕船突然改在子时启航,漕司里的人都被迫跟着熬夜,结果刚送走漕船没多久,又被水师营将士围住,说是漕船上藏有私盐,相关人等皆被原地看押。”
刘文轩跟他的两个同窗只是观政的学子罢了,自然算不上是相关人等,被分开盘问了一宿,便被放了出来。
昨夜围观瑞王殿下拦截漕船,清查私盐的时候,苏云绕就猜道金陵府有不少人怕是要被牵连进去,漕司本就负责漕运,躲不掉也不奇怪。
刘文轩是真的累了,才刚说完没一会儿,就打着呼噜睡着了。
苏云绕昨晚也没怎么睡,本来也没什么事情急着赶,索性也回了自个屋里,脱了外衣鞋子,躺床上也一起补觉去了。
兄弟俩睡到临近午时,才又起床,也没精力在家里面烧锅弄灶,便一起去庙街食肆那边吃的午饭。
然后一个去府学,一个去了灵风戏社。
戏社里除了排剧练舞也没什么大事,苏云绕也就只是过来点个卯,只是没想到私盐一案的波及范围竟这么广,就连秦淮河畔都有楼子被抄了!
苏云绕才刚到戏社门外,就被等在那里的柳大娘子揪住,替人担忧道:“不得了了!藏芳阁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竟然被官府给查抄了,楼子里的一杆子人,全都被官兵给带走了!”
“……”
苏云绕脑子有些发懵,后知后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柳大娘子答道:“今儿早上辰时末的时候,来的官兵可凶了,一看就不是衙门里的差役,是正经的军营将士!”
柳大娘子不关心其她人,只焦急道:“王小草和牡丹也都在里头,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官司,怎么就都被抓了呢?!我倒是想去知府衙门里打听打听,可又怕犯了忌讳,人没救出来不说,又把我自己给搭了进去,到时候再连累咱们灵风戏社……”
苏云绕直觉藏芳阁的事,多半还是跟私盐有关,只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牵连,却不是他能想得明白的。
不过再想到牡丹姑娘递给自己密信,其她人或许有事,她多半问题不大。
藏芳阁里,苏云绕也只跟牡丹姑娘有几分交情,因此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简单宽慰道:“藏芳阁整个被抄,多半是其背后的东家犯了事,牡丹姑娘她们最多也只是无辜受牵连,等衙门里查清楚了,估计就没事了。”
柳大娘子也说不准,只希望真是如此吧。
另一边,金陵府学里,沈知孝等极少数的学子,倒是比柳大娘子他们知道更多内幕。
譬如,藏芳阁背后的真正东家,正是许舶铮所在的许家。
许家参与贩卖私盐,好多时候都是在藏芳阁里密谋,甚至藏芳阁里被赎身出去的姑娘,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本就是许家特意安插在官吏后院的棋子。
许家倒了,藏芳阁跟着被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知孝见刘文轩难得来府学一趟,拉着他关心道:“昨晚你跟江兄、王兄他们都没事吧。”
刘文轩在他旁边坐下,答道:“我们也就只是负责整理卷宗而已,连打杂的资格都没有,能有什么事。”
沈知孝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感慨,难得拉住一个“涉案之人”,忍不住眉飞色舞地赞叹道:“你说那位瑞王殿下,才刚一来金陵府,就惦记着往秦淮河边上跑,为了跟人抢花魁,连皇家名号都搬出来了,逼得凤舞姑娘不得不委身于他,就这么一个荒唐放荡之人,没想到竟是如此心机深沉,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刘文轩没能听进去后面的话,只眯着眼确认道:“你刚刚说瑞王殿下逼迫谁……,委身于他来着?”
沈知孝答道:“凤舞姑娘,百花楼的凤舞姑娘啊,你从不去风月场合,多半不知道她。”
刘文轩没说话,心道:不不不,我可太知道“她”了!
瑞王殿下蛰伏月余,猛然出手,便搅得金陵府上下是一片风声鹤唳。
夕阳离山近, 前一秒还是碧空万里, 后一秒便是雷霆暴雨,……好一个夏日无常, 世事更无常!
姑父下午的时候从庄子上拿了不少的蔬菜过来,见他们兄弟俩都没在家, 就直接给放到灶房门口的菜篮子里了。
新鲜菜都送到了眼前,两人就是再懒得开火, 也不好浪费食材不是。
屋檐上的水“哗啦哗啦”淌得跟小溪一样,灶膛里木柴烧得“哔哩啪啦”乱响。
苏云绕拿着个吹火的竹筒,一会儿怼嘴上装模作样地呼口气, 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瞥他大哥一眼。
刘文轩已经将米饭蒸好, 正拿着一把尖刀给莴笋剥皮, 明明是青绿色的嫩茎, 却被他剥出了血腥狠辣的一股残酷劲儿!
莴笋剁成片, 泡好的木耳捞出来洗干净。
锅里的菜籽油已经烧得冒烟, 肉片、莴笋片、木耳片“滋啦”一声全倒里头, 水汽热油混在一起, “轰”地一声, 锅里燃起一尺多高的火苗。
苏云绕抱着吹火筒缩在墙边,看着他大哥立在火光硝烟里, 肃杀冷酷, 炒菜炒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有些瑟瑟发抖。
“火候烧足了,你缩在那里装鹌鹑呢!”
刘文轩横他一眼, 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老父亲般深沉的心痛与怜惜,面上也不自觉浮现出几分懊悔之色。
苏云绕将他的神情变化给瞧了个仔细,心里顿时更慌了!
在这个家里,就数他大哥最会表情管理,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端着一副八风不动的老成模样,不管心里藏着什么事,从来都不会挂在脸上。
今儿去府学一趟,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附身了,打从苏云绕进门开始,他就时不时都会露出这种复杂神情!
那是一种类似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失望。
失望之中,又藏着好似“我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
心痛过后,就只剩下对那头不长眼的“猪”的无限愤恨!
苏云绕自个瞎猜一通,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可不管怎么样,面对这样的大哥,他是真不敢大小声说话啊!
灶膛里三个大木柴棒子错落搭着,本就燃得很旺!
苏云绕却赶紧拿着烧火棍假模假式地捅了两下,很是配合道:“哦哦哦,好好好,烧足,这就烧足。”
莴笋炒肉出锅,刘文轩又迅速打了三个鸡蛋,嫩韭菜切成断,三两下就煎熟了一个韭菜鸡蛋饼。
最后再烧水,水里放油放盐巴,然后将翠绿色的菜心放在盐水里烫熟,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里,再浇上耗油料汁。
饭菜上桌,兄弟俩相对而坐,刘文轩亲自给弟弟盛了饭,亲自给弟弟夹了一筷子莴笋木耳炒肉,又亲自关怀备至道:“吃吧,我看你最近抽条抽得厉害,多吃点。”
苏云绕哪儿受过这种待遇,茫然又惊骇,总觉得吃了这碗饭,就要上断头台了似的!
苏云绕再也憋不住了,泪都快要逼出来,求饶道:“哥,到底谁惹你了?你说出来,弟弟帮你出气!你别这样,看着怪瘆人的。”
首先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苏云绕自己,他最近老实得很,也没犯什么事啊。
刘文轩沉吟许久,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弟弟瞒着自己继续登台,确实该揍!
可一想到自家弟弟在外面被人给欺辱了,他又下不去手,如今就连问都不敢直接问,就怕戳了他弟弟的伤疤。
刘文轩想了想,那话头转了十八道弯,跟猜谜似的,极其委婉道:“今天去府学里听沈三说起瑞王殿下查私盐一案之事,别的不好定论,只瑞王此人,表面上装作风流浪荡,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地结交漕帮,又在藏芳阁里埋了暗线,只抓住一丝破绽,便是雷霆一击,……倒是个心机深沉,行事狡猾之辈。”
“……”
苏云绕一时没整明白,他大哥到底是想要夸人呢,还是想要骂人啊?
刘文轩又继续分析道:“抓了守备许舶铮,后面估计能牵扯出来一大串,两江水深,于京城里也有盘根错节,不管是谁来了,估计都得沾上一身腥,况且瑞王殿下本身也处在一个进退两难之境地,往后日子还长呢,咱们且看他能得个什么好下场!”
“……”
苏云绕愈发地糊涂了,他哥是吃错药了吗?
苏云绕万分不解道:“哥,你对瑞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啊?”
刘文轩见他一副半点不记仇的模样,想起这蠢东西小时候被野猫给挠了,转过头还又拿着鱼干去讨好,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对他难道就没有意见?!”
苏云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过:“还好吧,之前有幸见过瑞王殿下几回,虽然有时候霸道任性了一些,但其实还算是个和善大度的好人。”
刘文轩仔细打量,没在自家弟弟眼里瞧见半点勉强之色,陡然间明白过来,他或许是误会了什么。
亲兄弟,果然还是不能太委婉。
刘文轩突然搁下碗筷,有些气闷道:“我今日下午才从沈三嘴里听说,瑞王殿下刚来金陵府的时候,为麻痹许舶铮等人,曾以势压人,逼迫花魁凤舞,不得不卖身,所以……,绕哥儿,你跟瑞王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吗?”
“噗,咳咳咳……!”
苏云绕惊讶得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得眼泪汪汪道:“我的亲哥哎!沈三哥不知道凤舞是男子,你还不知道啊?!两个大男人之间,能有什么啊!”
刘文轩有个同窗就喜欢养模样英俊,体格健壮的小厮,两个大男人之间,能有的花样可多了去了!
不过见自家弟弟这副不开窍的模样,想来他跟瑞王之间确实是没有什么的,倒是自己白误会了一场,也是好事。
没了“大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之情,刘文轩陡然就变了态度,神色十分严厉道:“早之前你便应承过我不再登台,结果又登台了不说,还跟瑞王殿下牵扯在了一起,最重要的是你竟一直瞒着家里……!”
听大哥的声音的越吼越大,苏云绕怂得十分迅速:“哥,我错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听我解释!”
“我听着,你好好解释吧。”
刘文轩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他是如何地身不由己了,却还是想听听具体是怎么回事。
苏云绕多会儿看人脸色啊,只一听这话头,就知道他大哥铁定没怎么生气!
苏云绕顿时就像得了“免死金牌”一样,提着的筋也松了,跟讲别人故事一样,波澜起伏地将他因为小云仙受伤,不得不登台,然后惊艳亮相,被苏蓉玉这搅屎棍给弄得下不来台,之后才是瑞王殿下出千金收场……
讲前因,也没有忘记后果,一直说到瑞王殿下猜到“凤舞姑娘”是男儿身,借着定卤肉的名头,将他叫过去刁难了一通后,这事便算是翻篇了。
刘文轩听他说完,有些怀疑道:“真的翻篇了?……‘凤舞姑娘’离开金陵府,你成了灵风戏社二东家之后,跟瑞王下真的就再没有牵扯了?”
苏云绕努力装作老实模样,十分真诚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都换回男儿身了,不想着好好经营戏社,谁没事还去招惹他啊!”
苏云绕说得半点也不心虚!
撞鼻子那回是瑞王先来招惹他的,送密信也是因为实在推脱不了,去风陵渡看人放炮,也同样不是他主动想去的!
刘文轩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又盯着苏云然多看了几眼,才阴恻恻道:“瑞王之事,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己,欺瞒家人,却就是你的不对了,该罚!”
苏云绕咽了咽口水,试图求饶道:“哥,你看,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被打手心、打屁股的话,那也太丢人了吧。”
刘文轩觉得他说得也算有理,因此没给苏云绕上体罚,只让他写一份两千字的悔悟书。
“……”
苏云绕心里发苦。
这还不如直接体罚呢!文言文的两千字悔悟书,真要命啊!
金陵府城南北方向,夜深人静时,两盏灯火相互呼应。
苏云绕点着油灯在书房里跟“欺人者、大错也、悔乎、大悔”等字眼儿咬牙较劲,拼拼凑凑到半夜,要凑够两千字真的好难!
另一头,知府衙门牢房外,玉九思又带着麒麟护卫“送走”了新的一批暗杀刺客。
柴珃跟沈知府立在幽暗灯火里,看着衙差们将刺客的尸体尽数抬走。
沈知府暗自心惊,喃喃出声道:“抓了许舶铮才两日不到,这已经是第四回刺杀了。”
柴珃却很是满意,悠哉哉道:“狗急跳墙,不过是上赶着送死罢了。”
沈知府点头,附和道:“也该急了,许舶铮能不管不顾地利用漕船藏私盐,嚣张是一回事,在贩卖私盐这条道上,他的地位估计也不低,地位不低,知道的也就越多,再加上他也不是什么嘴硬之人。”
瑞王殿下这一手可谓是快到斩乱麻,抓鱼只抓大,顺着许舶铮这一条线,估计能将整个商帮都给牵扯出来。
至于许舶铮交不交代?他背后有家族父母要顾及,再加上瑞王手下之人的刑讯本事……
才两日不到,他已经交代了有不少了,只是还不到瑞王殿下满意的程度而已,不过以瑞王殿下软硬兼施的本事,估计也快了。
第五十四章 藏芳阁没了
瑞王殿下大显神威, 金陵府上层人士战战兢兢,就连刘三公子等纨绔,也都变得洁身自好起来, 一个个都老实蹲在家里守着父母呢。
秦淮河畔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
柳大娘子抱怨时局动荡, 生活不易:“昨夜二楼包间一个都没定出去,大堂茶座也只坐了一半不到, 亏本都赚不来吆喝,还不如学其它楼子一样, 暂时关门几日,避一避风雨得好。”
苏云绕在旁边思索背景制作的事, 漫不经心搭话道:“都有哪些楼子关门了,多吗?”
柳大娘子道:“怡红院、彩霞楼、蒹葭馆……,还有一些生意本就不红火的戏楼, 像云袖戏社、昆音馆……”
苏云绕不等她一个个数清楚, 直接打断道:“兜里有钱的才是大爷, 大爷们都躲家里避祸呢, 没生意做就关门休息, 也不差咱们戏社一家。”
关就关吧, 柳大娘子因为惦记着牢里的牡丹姑娘等人, 原本也没有多少心肠吆喝买卖。
刚好, 苏云绕也打算去庄子上散散心, 花钱买了个庄子,他还没正经住上几日呢。
刘文轩这回也打算跟他一起回去, 之所以没留在府学里继续卷, 主要是因为府学里也有教谕和学子被牵扯进了私盐一案,搞得大部份学子人心惶惶,实在无法专注学业。
两人将家里剩下的蔬菜, 全都给中午午饭时消灭了。
然后收拾好换洗的衣裳和要看的书籍,苏云绕还把自己的小金库带上了,里里外外的门窗一锁,就一起出城回村去了。
小半个月没回来,庄子上几乎是大变样。
人还是那么几个人,“鸡鸭鹅”等家禽却是添了不少。
小鸡、小鸭、小鹅全加在一块,瞧着有近百只呢,都散养在二进宅院旁边用篱笆圈出来的一块青草地里,毛绒绒的一大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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