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依旧让他觉得，青年身上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发现。
唐潇用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回看他，眼里有明晃晃的疑惑。
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样坦荡荡的对视，反而让陆则不好意思了起来。
给唐潇打电话，他其实没有抱太多希望对方会搭理自己。
毕竟白天看他的态度，十分不愿意和特殊管理局扯上关系。
现在却为了一个大学的朋友站在这里。
最近的夜晚，愿意出门的人越来越少，更别说是在凌晨两三点，狗都睡了的时间。
自己似乎一直误会了什么，就算有什么秘密隐藏着，唐潇都是个好学生。
“你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你愿意帮助特殊管理局是吗？”
唐潇点了下头：“常跃跃在哪？”
他并不关心这些为民服务的存在，但现在不一样了，他需要利用这个特殊管理局了解更多事情，他要知道在常跃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微弱的灯光下，唐潇的眼眸比平时晦涩许多。
陆则：“跟我来。”
他带头走到了一处被临时封锁起来的空地，地上有明显有刺目的大块大块血迹，一个人形扭曲的痕迹被用白色圈起。
而在那几个围着收集证据的人旁边，陆则示意他看不远处担架上包着头的人。
只有死人才会用白布盖着。
唐潇一言不发走了过去，视线里只有静静躺在那里的人。
他掀开白布看了一眼，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猛瞪着他，仿佛随时都能滴血。
常跃跃的眼睛死后闭不上。
他不甘心。
唐潇伸出手想把他的眼睛盖上，试了几次都不行。
他最后又只能沉默地将白布暂时放回去。
陆则一直在旁边盯着，那双鹰眼底下的青黑也挡不住他此时观察的视线有多么锋利，他一分一毫不放过半点唐潇的情绪波动。
要收入一个编外人员，对于他带领的阿尔法1队不是一件小事，他还不能完全信任眼前这个有疑点的年轻人。
他需要的是唐潇单杀了一只厉鬼的能力，可若是这样的人心术不正，就不能告诉他骸核的存在。
在陆则的凝视下，唐潇表现得就像任何一个失去朋友的人该有的反应。
一些压制的难过和恰到好处的愤怒。
少了点恐惧，可结合发生在他身上奇怪的事情，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陆则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心中隐约松了口气。
唐潇：“我可以看他的手机吗？”
他的内心，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冷静，只是习惯了伪装，将心中的暗兽都隐藏起来，随时等待一个冲出桎梏撕扯的机会。
常跃跃确实死了。
他刚刚摸了尸体，肌肉出现轻度收缩，就连死亡时间也能和陆则所说的对上。
“可以。”陆则凝视他，“但在这之前，我要确定你愿意加入我们。”
唐潇：“嗯。”
陆则有些忍不住自己开口：“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唐潇的情绪，就算是他这个习惯了面对灵异事件的老手也不得不觉得太稳定了。
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在特殊管理局上班。
听到这句话，唐潇立马点了点头。
陆则原以为唐潇会质问他为什么要瞒着普通群众有鬼的事情，他却只是若有所思了一会，开口问了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特殊管理局，是怎么处理掉灵异事件的？”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他们杀死厉鬼的手段。
至少从陆则之前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厉鬼并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存在。
事情远没有那么容易。
陆则微微挑眉，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边：“骸核。”
“什么？”唐潇皱起眉。
陆则瞥了他一眼，没有点燃那烟，而是在嘴里抿了一下解馋：“一种可以解决厉鬼的晶核，非常珍贵，至少整个亚洲大陆只有我们有这一块。”
寻常的物理攻击很难对鬼怪产生杀伤力，加了骸核力量的武器不同，它们可以真真切切对厉鬼产生伤害，甚至是杀死。
用珍贵已经无法精准形容，那是罕见到，全世界加起来不超过五颗的存在。
每一颗都被大国监守起来，是目前最重要的资源没有之一。
这种骸核还是消耗品，随着从它身上提取的能量越多，它变得越来越小，至今没有人能找到解决办法或者替代品，只能守着它从一颗鸡蛋那么大，到现在只剩下一半的体积。
唐潇：“除了骸核没有别的办法？”
“当然有。”陆则低笑一声，“规则，如果能找到那灵异事件的规则核心，也许就有机会不消耗骸核就解决，不过这难度恐怕不比登天简单。”
“骸核长什么样？”
陆则顿了一下：“这东西太珍贵了，能够肉眼见到它的也就特殊管理局高层那些老东西，我们这种前线战斗人员是见不到的。”
据说看起来和普通石头有些像。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内心想了一遍。
陆则显然还想多说些什么，可远处一个急冲冲的波波头女孩打断了他们。
波波头女孩瞪着陆则：“陆队，这是你没睡觉的第三个晚上，就算你身体素质好也不能这么折腾吧。”
唐潇看了眼男人夹着烟不自觉有些抖的手：“陆队长，你需要休息。”
他跟着别人一起叫陆则队长。
陆则看了他一眼，默许了。
而后的事情便简单了许多，陆则被自己的下属拖走强行要求补觉，唐潇作为还没有完全入职的编外人员，也不好逗留在案发现场，只能自行回去了小区。
波波头女孩找到他，希望开车送他一程也被委婉拒绝了。
当唐潇慢慢走回小区的时候，天色都有些亮了。
保安已经坐在那小小的保安亭里，看到他的时候有些高兴地打招呼。
大爷张开牙齿剩得不多的嘴：“小唐，你回来了啊。”
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保安大爷都是醒着的。
就仿佛不需要闭眼一般。
唐潇面色如常地回应了大爷的招呼：“您不睡觉吗？”
他从未见大爷离开过保安亭。
在被保安亭隔绝的内部，大爷下半身完完全全融化成一大滩肉泥和保安亭融为一体，听到这句话，他露出个有些和蔼的笑容：“老人家觉少。”
他好似非常喜欢唐潇，每次见到他，都会打招呼。
唐潇也是唯一一个，会频繁进出小区的人。
这个小区的其他住户，都不爱出门。
照例寒暄了两句后，唐潇就往家里走了。
老小区没有电梯，他毫无怨言地爬上二楼，余光却突然瞥见一个黑影，他猛地抬起头。
黑影站在他家门口，一言不发低垂着头。
这一幕放在现在凌晨三四点的时间在线，足以把一个心脏不好的人吓到昏厥。
唐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呼吸急促了一瞬，在看清黑影真面目的那一刻又和缓起来。
“黎先生。”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面对黎渡时，他的声线会比平常轻快一些。
他十四岁从福利院逃离出来的时候，就是黎渡捡到了他，并且将他带回这个小区安排了住处。
这才没有让未成年的他刚跑出来，就又被送去其他福利机构。
真正意义上的，给了一个家。
被唤了一声后，黎渡一点点将头转向他，明明是十分正常的弧度，却显得有些机械，灰绿色的眸子在看到唐潇完完整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终于多了丝丝生机，不再似刚刚死气沉沉的样子。
他拎起脚下一个军火箱那么大的包，比杂志男模还俊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硬生生显得冷凝：“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灰绿色眼眸死死盯着他，像是能在他脸上看出花。
分明说的是送东西，冷硬的声线却比处理某种公事还没感情。
唐潇有些惊讶地眨眨眼：“送我的？”
“嗯。”黎渡打开了盒子，声音突然有些停顿，“我这趟去了很远的地方，带回来一些小礼物。”
唐潇摆摆手：“不用了黎先生，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怎么好意思还要你的礼物。”
这些只是一些小玩意，他拿回来想让自己养的人类当玩具，可是人类似乎并不喜欢。
人类的喜好，很难捕捉。
黎渡情绪看起来没有任何起伏，他依旧举着那军火箱，眸子里显得十分深沉。
唐潇：“……”
他突然有些感到有些头疼，不是因为黎渡，而是因为自己。
自己居然从现在的黎先生身上，看到了一丝……委屈！？
他一定是太困了，神志都不清楚了。
可这诡异的“错觉”还是催使着他伸出了手：“谢谢你黎先生，如果是太贵重的礼物我不能要。”
黎渡难得听懂了人类的妥协，唇角仿佛有瞬间勾起。
军火箱被打开，露出了里面十几颗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石头。
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石头。
唐潇没有嫌弃，他特意挑了颗看起来小一些，也没有那么重的石头，尽管那也有鹅蛋那么大。
唐潇：“我要一颗就好了，我会珍惜它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黎先生奇怪的礼物了，之前每次黎渡久违的回来，都会给他带东西，这些石头甚至比之前收到的还要正常。
唐潇：“黎先生，你这次似乎不着急走。”
以往黎渡总是待个一两天就急着走，所以礼物也都是回来当天就给，这次算是第二天才过来。
黎渡回答得十分简短：“嗯。”
他看了眼那些没被选中的石头，有些遗憾。
这些小玩意，他还有很多，里面的能量很高，他以为这次人类会全都收下。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这微妙的情绪，黎渡一脸漠然转身走的时候，唐潇又叫住了他，举起手上的石头非常认真地再次道谢：“谢谢你，黎先生。”
狗狗眼不加掩饰的弯起，漂亮的脸上是灿烂的笑意。
黎渡停顿了一下，分明没有回头，走的脚步却乱了一拍，速度更快了。
好甜啊。
即便不开灯，唐潇也能看得清屋内的一切陈列。
他走到客厅的柜子面前，那里列着一排木质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的是黎先生这几年送他的礼物。
黎先生说，这次他不着急走。
那就是要在444待一段时间，具体多久不确定，不过他终于可以对黎先生表达自己的感谢了。
唐潇不自觉柔和了下眉眼，在此时无人寂静的空间里，一丝愉悦穿透总是平静的外表显示出来。
他总是喜欢帮邻居们的忙，是因为把邻居们当做家人，邻居们从他十四岁进入小区后，都对他很照顾，一些年纪大些的邻居几乎把他视若己出。
这一切都要感谢黎先生，把他领进了幸福小区，让他遇见了一群好邻居。
他的邻居都是好人呢。
想到这里，唐潇脸上的笑容扩散了几分，没有平时在外人面前的疏远感，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
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也变得亮晶晶的。
唐潇拿起一个盒子，刚想把手上这颗沉甸甸的奇怪石头放进去，却发现盒子里早已放了东西。
大大小小九个盒子，里面都放了黎先生出远门回来送的小礼物。
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虽然不值钱，却很……别致。
唐潇在心中委婉的想了一下措辞。
有不知道什么意义的珠子、看起来像是手指的标体、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却泛黄的纸……看起来最正常的就是这个盒子里躺着的小手链。
有点类似琥珀的质地，里面却没有东西，小小一个缀在红绳上，这红绳看起来有些老旧，细细一条。
唐潇思索了一下，干脆将它拿出来戴在了自己手上。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手链在他手腕上戴着正正好合适，暗红色的绳衬托得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润白，凸出一点好看弧度的腕骨贴合着手链，让人有种想圈上去握住的冲动。
空出来的盒子，正好可以放这块鹅蛋大的石头。
唐潇小心翼翼将石头放了进去关紧，将那盒子和其他八个盒子摆成一排。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唐潇坐在沙发上闭眼休息了一会，他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刚闭上眼就进入了梦乡。
他很少做梦。
这次却刚闭眼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在梦中。
天空整片被晕染成了红色，唐潇低头发现自己站在天台之上。
这个地方有些眼熟，他微微眯眼想了一会，终于从一些熟悉的建筑中分辨出这就是他们学校。
只不过在梦中，和现实有些出入。
这些教学楼和操场都变得十分老旧，他所站的最高教学楼本该是前几年才建好的，现在却到处都是破裂的墙灰和发霉的地砖，在红色天空的映照下显得诡异。
整个学校一点风也没有，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唐潇却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前面。
“等一下。”他皱起眉抬脚往前追。
那个人拿着手机，脚步轻快地在前面跳了几步，一下子就站到了天台边缘。
唐潇下意识道：“小心！”
那身影回过头，身体却没有分毫扭动，那张脸慢慢显露出来，果然是熟悉的人。
“常跃跃”对他笑着：“唐哥，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吗？”
唐潇面色不变，一点点朝他靠近：“答应了你什么？”
哪怕知道这只是个梦，他还是想试着拉住常跃跃。
常跃跃拿起手机晃了晃：“当然是答应我一起玩这个游戏了，嘻嘻。”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传来，仿佛是在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耳边的呢喃。
唐潇瞳孔缩紧了一瞬，眼前的人居然猛的消失了。
他快步朝天台边缘跑去，往下一看，底下早已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泊，常跃跃摔在下面早已没了气息，眼睛瞪得几乎要脱框而出，分明是看着上方，却好像是在死死盯着站在天台上的他。
一如今晚看到的尸体一般，死不瞑目。
就这么一眼，唐潇就从梦中惊醒了。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亮了，小区内还是很安静，这里的邻居都不喜欢吵闹。
说不上是什么样一种复杂的心情，唐潇进屋洗漱了一番，跟小猫一样用柔软的毛巾一点点擦着脸，那躁郁的心情才一点点缓和下来。
常跃跃的手机里有秘密。
他今天必须见到常跃跃的手机。
唐潇打开门出去，一如既往敲响了103的门。
林奶奶慈祥地看着他笑：“小唐，你来了。”
她有些僵硬的视线扫向唐潇手上的手链，停留了几秒，又恢复原本和蔼的样子。
唐潇忙着去学校，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二话不说直接帮林奶奶把棺材搬到了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
今天的棺材一如既往的重。
林奶奶端来一盘包子：“小唐，今天的包子是我和的馅。”
唐潇拿起两个：“谢谢林奶奶，我有事先走了。”
林奶奶在他身后，和每个担心小辈的长辈一样喊：“跑慢点，别噎着了。”
唐潇叼着一个大包子，手上还拿着一个，头也不回的应道：“好。”
等到看不见年轻人的身影，林奶奶才缓步走到棺材面前，分明是做给自己的棺材，她却对着棺材摸了又摸：“老头子啊，你看到了吗，这孩子真是讨喜。”
那眼神专注，就像是对面真的站了个人般。
不知道过去多久，棺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撞击声。
林奶奶点头：“我就知道你也很喜欢他。”
这诡异的一幕没有被唐潇看见，他走在小区里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答应过308住户杨姐要帮她找小孩。
想到这里，唐潇脚步一顿，转了个弯朝小区花园里走：“小诃？小诃？”
他一遍遍喊着小诃的名字，上次也是这么找的，一无所获。
没想到这次居然真的听到了动静。
唐潇将嘴里的最后一口包子咽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他将手里拿着的另外一个大包子放在手上晃了晃：“小诃，你肚子饿了吗？”
旁边的花丛传来的响动更大了。
果然藏在这里。
唐潇笑了一下，蹲下将包子往那边递：“你乖乖回家，哥哥就请你吃包子好不好？”
耐心温柔的语气再加上刚出锅没多久松松软软的大白包子，终于让草丛里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探出了头。
看起来不到十岁的男孩，身上的衣服都沾了树叶和泥土。
小诃语气有些委屈：“小唐哥哥，我不想回家。”
“你妈妈很担心你。”唐潇将包子给他，“乖一点好不好。”
妈妈好凶，好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