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要一只猴子解释自己为什么可以爬树，他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食堂里。
陆则：“唐潇，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我需要你配合我们工作。”
他面无表情坐到唐潇对面，面孔不威自怒地看着面前专心致志吃饭的人。
常跃跃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一眼又马上低头对着自己的餐盘。
对于还未走出社会的学生来说，陆则这样仿佛沾染过血腥味的男人，是完全不同于自己世界的存在。
常跃跃小声在唐潇耳边询问：“他是谁啊？”
唐潇摇摇头：“不认识，你不用管。”
他抬眸大大方方和陆则对视，狗狗眼里没有半点逃避或者心虚：“我说了，我只是和往常一样回了家，然后来上学，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奇怪的问题。”
不可能。
陆则在内心否定，面上的寒霜看起来更重了几分。
白鸽APP并不是只通过APP杀人，它能被评为A级恐怖的原因是因为不仅仅是APP本身会鼓舞学生自杀，而是那些自杀的学生还会变成鬼祟缠住下一个人，让那个人也成为“导体”。
被下载了APP的人都是和死亡者有过关联的，死亡者也就是所谓的导体，成为导体除了自杀外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被自杀者的鬼魂杀死。
这样的传播力几乎是被抬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
和王晓花有关的人数还在持续被统计，远远不止先前统计到的198个，很多学生在手机里出现了APP，却不敢上报告知。
和被APP盯上与别鬼魂本身盯上不同，后者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1.亲眼目睹自杀。
2.在尸体周围见过白色的鸽子羽毛。
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会被自杀者鬼魂缠上，没有相关人员帮助必死无疑。
就算王晓花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也该缠着他。
现在却丝毫没在他身上感到鬼气。
陆则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唐潇的眼神像是在注视一大团会行走的谜团。
唐潇本人并不在意，常跃跃却快被吓死了，他不自在的到处乱动。
好在十分钟后，陆则接了个电话，顿时神色难看的起身走了。
常跃跃这才猛的松了口气：“太好了，他在这我都消化不良了。”
他嘚吧嘚吧的说着话。
唐潇看了他一眼，视线突然凝固，朝他头上伸出手。
常跃跃赶紧捂住头：“做什么？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
唐潇将手背到身后，心脏加速了两拍，他面不改色安抚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个脏东西。”
他攥得很紧，手心里是一张被揉烂的“纸片”。
依旧是眼睛形状。
解剖的动作停下，黎渡有些不满地眯起眼睛。
怎么又被发现了。
在他身边漂浮着许多姜饼人形状的小纸人，这些小纸人栩栩如生做着各种动作，甚至有的帮忙抬刀。
唯一一样的，是它们眼睛的位置，都被挖掉了只剩下两个洞。
纸片眼睛再次被发现销毁，又看不到自己养的那个小人类了。
黎渡疑惑了一瞬，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唐潇似乎不喜欢被自己监视。
唔，那就只能……再做得隐蔽些了。
这样人类就不会生气了。
讲台上的女人皱起眉盯着点名表，又看向台下的学生们。
唐潇疑惑地瞥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盯着手机看的常跃跃，伸出手拍了拍他：“老师喊你。”
常跃跃依旧低头盯着手机，眼睛里仿佛没有聚焦，又好似非常认真在盯着屏幕看着什么。
一副入了魔，被某种东西吸引得全神贯注的样子。
唐潇没办法，只能更加用力拍了一下，几乎是把他手臂那块拍红了。
常跃跃才猛地回伸：“啊？”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周围有些同学发出忍俊不禁的笑。
“这位同学，上课不要走神……”
常跃跃的脸一下子红了，声音跟蚊子一样大小：“哦。”
这本是一个插曲。
可是一整天下来，这已经不是常跃跃第一次盯着手机发呆了。
就连今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那个叫陆则的奇怪男人走后，常跃跃便开始低头玩手机，玩到差点连饭都要喂到鼻孔里。
现代人离不开手机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他记得常跃跃以前没有那么喜欢盯着手机啊。
甚至上次，还差点忘了带手机出门。
下课铃响了后，坐在他们后面的二狗挤眉弄眼的过来：“跃跃，你今天怎么一整天都盯着手机，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谈恋爱？”常跃跃低头看着手机，“谁能看得上我啊。”
尽管好奇，可唐潇依旧没有贸然去看常跃跃的手机屏幕，倒是常跃跃另外两个舍友，不客气地直接凑过去看，随即脸上浮现疑惑。
“这是什么软件？”
常跃跃终于舍得把头抬起来了，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是游戏，现在还在内测，不过我相信很快就要开始公测了。”
一听到是还在内测的“游戏”，两个舍友就松开了他，对于这种竖屏的游戏并不是很感兴趣。
常跃跃又看向唐潇：“唐哥，你想玩吗？”
唐潇对游戏也不感兴趣，但看着朋友期待的模样，他还是不扫兴地点了点头：“可是我手机下载不了游戏。”
常跃跃脸上笑容扩大几分：“没事的，一定有机会一起玩的。”
在回家的路上，唐潇果不其然又遇到了拦截。
风尘仆仆好像刚做完工作的陆则就在校门口堵着他。
陆则：“你要回家？”
唐潇：“是。”
陆则拿了个黑色的仪器，在他身上扫了扫，上面绿色的灯闪烁着，没有半点变化。
这下不得不相信，他身上确实没有被鬼缠身的痕迹。
可这怎么可能？
难不成他单杀了王晓花。
在不借助任何骸核的情况下，这样的可能性极小，但不为零。
如果真的是如此，他作为特殊管理局阿尔法小队的队长，也不能放任这种疑点重重的人才不管。
把他暂时收入编下是最好的。
往好处想，可以获得一个极具天赋的新人，往不好的方面想，也可以时时刻刻监督他，直到解开他身上的疑点。
唐潇不知道就在这短短几秒里，陆则已经想了那么多。
他再次向唐潇抛出橄榄枝。
毫不意外得到的是拒绝。
唐潇：“我只是个学生，对于你口中的灵异事件处理不感兴趣。”
正常人听到这种事情，想远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唐潇的反应更像是真的不在乎。
他完全不想参与这种事情，只是觉得麻烦，骨子里自带的疏离感使他对这些会改变自己原有生活状态的事情不感兴趣。
陆则看了他半响，有些烦躁地抽出根烟：“你再考虑一下。”
看得出来，他的口才能力实在有限，就连劝人都很简短。
唐潇微微笑了一下：“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一直到回到家里，唐潇才将手伸入口袋里，翻出了那被揉成一团的小纸片。
他将纸片舒展开来，露出原本眼睛的形状和线条。
难道是自己今天早上打扫的时候，不小心黏在身上带出去，又被吹到常跃跃身上了？
有些逞强的解释。
唐潇面无表情拿起打火机，点燃了纸片的一角，看着它在火里渐渐消散。
微弱的火光照应着他的脸，将那总是带着平静表情的脸，衬托出几分寻常没有的冷漠诡谲。
那纸片烧得很快，火光消失后，唐潇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就好像刚刚身上散发出的阴翳气息，都只是瞬间的错觉。
轻微的响动在房间里蔓延，那声音像是从床底下传来的，又好像是窗外或者别的地方。
唐潇闭着眼睛睡得并不安稳，像是被梦魇缠住了，哪怕是在睡梦中都能感觉到一股莫名被注视着的森冷感觉。
不止一处视线，而是来自四面八方都被监视着的感觉。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可实际上他只是闭着眼转动了几圈眼珠，眼皮依旧沉沉着掀不开。
分明没有开空调，在这样夏天的晚上他却像是要冒冷汗般感到瑟缩的寒。
唐潇……
唐潇……唐潇……喜欢……唐潇……
若是唐潇此时能睁开眼，就会发现，从床底下、门缝里、窗户外面……爬进来了一堆手脚灵活的纸片小人。
它们哼哧哼哧地统一往房间里唯一的活物身上靠近，很快聚集在床上，蹦蹦跳跳地在床上，视线全都统一落在沉睡中的人类身上。
一开始，纸片们只是激动地围着看。
但是很快，它们就不满足于只是看，而开始想更加靠近，全都推推搡搡着上前，距离唐潇不到一指的距离。
第一只纸片终于按耐不住的伸出手，眼看就要碰到唐潇的手指，却被其他纸片人发现了。
周围的纸片人顿时躁动不安起来，一起围殴那个想第一个贴贴的纸片人。
后来不知怎么的，发展成了一群纸片人纠缠在一起打架。
它们发不出声音，脸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表示情绪的表情，可莫名就是能从这场大乱斗之中听出它们骂骂咧咧的声音。
而乱斗之中，一只体型较小的纸片人被踹了出去，它站起来摇头晃脑又想继续加入战局，却突然发现此时的纸片都忙着打架，没有注意到自己。
这是它偷偷碰碰唐潇最好的时机！
小纸人激动了起来，它快速爬上了唐潇的枕头，目标明确的盯着他的脸，啪叽一下就要扑上去。
可惜下一秒，一道漆黑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房间内，白天灰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之中发出点宝石莹润般的光芒，更接近于暗绿色。
黎渡只是出现在这里，所有纸人全都吓跑了。
瑟瑟发抖躲到角落，就连差点就要贴到的小纸人也一样，它们极力想压缩自己的存在感。
黎渡还是朝它们伸出了手，纸人们不受控制地朝他走去，最后一个手牵手跳到他的掌心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收拾了不听话的眷属，黎渡看向床上的人类，视线从那截不小心露出来的腰又一点点扫向他睡得并不安稳的脸。
人类睡觉，毫无防备。
很危险。
男人完全没有自己就是那个最大危险的意识，眉心微微拢起，静静欣赏着自己捡来养的人类。
他很久没回家，没想到人类长得这么快，上次见面还矮许多，也瘦弱许多。
现在身形纤细，唇红齿白的看起来比刚捡回来时气色好多了。
身上的味道也更香了。
黎渡感到有些遗憾，他本该参与进入人类的成长，可是自己要处理的事情同样重要。
好在他这次回来，可以在人类身边一直留下了。
没了四面八方的注视，现在变成了一道视线。
迷迷糊糊之中，唐潇却觉得自己睡得更不舒服了。
甚至那视线带着强烈的侵.犯性，一寸寸扫过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又像蛇信子冰冷舔舐过，让身体一点点泛起凉意。
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却连动弹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黎渡看着人类无意识抿紧的嘴，突然好奇起来，那看起来就很软的部位，摸起来是不是真的很软。
他伸出手指，朝人类唇上点了一下。
顿时全身像是被电麻了一般，引起一阵战栗。
男人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人类的房间离开了，耳畔还莫名有些发热感。
那速度甚至比他来的时候更加快，瞬移一下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灰绿的眸里出现一丝丝疑惑。
人类的嘴……会电人？
黎渡盯着自己的手指半响，最后舔了一下。
嗯，不仅是软的、会电人的，还是甜的。
直到原本过于“热闹”的房内彻底没了动静，唐潇才猛地从梦魇中睁开眼，呼吸变得急促，胸口一起一伏。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周围，却什么都没发现。
鬼压床？
他以往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唐潇有些头疼地揉了下太阳穴，拿起手机想看一眼几点。
屏幕一亮，却有一条来自常跃跃的未接电话在半小时之前。
现在可是凌晨两点，常跃跃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不好的预感突然浮现，唐潇没有犹豫直接点了回拨。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唐潇又给常跃跃发了几条消息，还是没得到响应。
心中的不安情绪在此刻被扩大，他盯着屏幕犹豫片刻，就在他想打给常跃跃舍友的时候，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没有登记过的陌生号码。
可是那一串数字他记得，陆则之前给过他自己的名片，上面的电话号码就是这个。
唐潇根本不想计较陆则私底下偷偷调查自己的事情，他二话不说接起了电话：“喂？”
里面传来陆则疲惫的声音：“唐潇。”
他停顿了一下。
“常跃跃死了。”
耳鸣声骤然响起，唐潇攥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黑暗之中看不清脸上神情。
陆则：“常跃跃在今天晚上凌晨十二点的时候跳楼，当场身亡。”
“唐潇，我们需要你配合，不然死的学生只会越来越多……”
唐潇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在他的通话记录上，那条半小时前来自常跃跃的未接电话记录，红得十分刺目。
第07章 骸核
沉默了大概有两分钟，唐潇没有再次回拨那个接不通的电话，而是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亲自回拨给陆则。
对面似乎猜到了他会再打过来，响了不到两声很快就接起。
唐潇：“尸体在哪里？”
如果这通未接电话是常跃跃打来的，就代表陆则在说谎，但如果常跃跃真的出事了……
唐潇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内心一直压抑的东西，仿佛在听到身边人死讯的那一刻有所松动。
他用力攥紧着拳头，指头发白，其余地方却没有丝毫颤抖。
就连心率都没有太大变化。
杀意、混乱的思绪……伴随着童年那难缠的哭叫再次响起。
自从十四岁后来到这个小区，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曾经在福利院发生过的事情，渐渐的好像也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正常人了。
当初院长尖锐分贝对他的那些指控，在耳边再次炸开，一字一句都像是柄锋利的匕首扎入心脏最深处。
不痛但是刻骨。
‘你就是个疯子！’
而那些社工哪怕已经记不清脸了，回忆里没有五官的脸庞，此时像傀儡人偶一般在脑海深处将幼时的他围住。
小唐潇还没有学会将自己的所有情绪控制得很好，他不高兴地抱着自己的小铲子，站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间听着他们讨论要怎么处置自己。
铲子上有一些脏污的泥土，和不明显的红色血迹。
‘那几个小孩，只是杀死了一只野狗，他差点就要把那几个小孩一起弄死。’
‘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教不会的，他不懂的，人命孰轻孰重。’
‘他心中的天秤坏掉了，我们要做的是引导他。’
最后一句，是一位温柔的女社工对他说过的话。
那也是福利院里唯一一个没有立马指责，或是用厌恶眼神看待自己的成年人。
这句话唐潇记了很久。
一直到后面才明白真正的意思。
童年时期在他看来是好朋友的小白狗，在别人眼里只是一条小狗。
而在他看来，杀了自己朋友，就要偿命的事情，在正常人眼里是不可理喻的恐怖。
他的“天秤”是坏掉的，是不可用常理预估的。
要做个“正常人”。
他要做个正常人。
思绪翻转了很多，周身的黑气却没有半点散开的意思，那双总是无辜的狗狗眼，在此刻变得十分冰冷。
陆则的话从屏幕另一端传来，不模糊，十分清晰报上了位置。
就是在学校里。
那栋最高的教学楼，常跃跃跳楼自杀了。
“我马上过去。”唐潇声线听不出来难过或是颤抖。
电话干脆利落被挂断，陆则有些诧异地看着屏幕。
半个小时后。
唐潇站在了陆则面前，微微喘着气，前面的碎发被汗打湿了一点，再搭配上在夜里也十分白皙的小脸，这幅样子无端端会叫人产生一些怜惜，像是某种十分努力的小动物在瞪着眼睛看你。
他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最近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发生得太多，本地司机都不愿意太晚了出门。
陆则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的视线有些锋利地在青年身上扫视，不自觉带上审判的目光：“你就这么直接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