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濯喉头涌上一股甘腥,舌头都要咬破了。他天生半神,已经不算是凡胎,又有洛胥注灵作保,现在就算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能与他一战。谁料召请明暚,居然还是如此艰难。
女帝活着的时候,究竟是何等风采?不怪明晗喃喃自问,若是一个凡人,已经到了可以驾驭世间最强双神的地步,却依然逃不出秩序法则,那么通神之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闻氻迎着那双矛,问道:“万物生了死,死却只是死,天不肯给万物来世,也没有轮回,那众生活这一遭意义何在?”
这日月双神皆是明暚座下的灵,并不算本尊,是以其中的晦芒与明濯身后的晦芒大有差别。祂们不应闻氻的问题,只与堕神斗法。
双矛刺入躯体,闻氻不知疼痛一般,仍然说:“人若强过我,我便竭尽全力压人一头;神若强过我,我便改序叛道胜神一祺。为了变强,我抛却人性,利用血亲,种种行径,都与神祇无异。为什么我不能是神祇?”
双神齐力,闻氻却不怕祂们。祂纵香施咒,搅得天地变色,步步逼向虚空,追问棺材:“你驱逐壶鬼族,我也驱逐壶鬼族。你把众神视作仆从下属,我也把祂们当作失智畜生,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还是不够?”
祂振翅飞身,劈手去拉棺材。旲娋三头转动,忽然睁开一直紧闭着的第三只眼。
传闻旲娋的三只眼各代表着不同的火,第一只是照亮世间的金乌之眼,蕴含业火,能焚烧罪恶,是祂赠给日神后裔的礼物。第二只是祝祷慰灵的卍福之眼,能平息灾祸,抚愈伤痛,是祂送给天海洛氏的奖励,而第三只,有关它的记载很少,除了明氏,没人知道它的作用。
明濯虽然不修火,却对这只眼了解颇深,因此他施力操控,要旲娋在这紧要关头睁开这只眼。
傀儡线拉紧,旲娋目光所及,金光便如同天火,全部烧了起来。原来这第三只眼是离火,又叫野火,只要与其接触,便会焚烧不停。
闻氻的羽翼顿时被点着,紧接着是身躯,不消片刻,祂就陷入幽幽离火中。
明濯挂住傀儡线,将日月双神拖回棺材两侧,令道:“堕神已除,请回吧!”
小洛胥面如白纸,几乎要抱不住银兽尾了,他银发凌乱,轻轻喘息,听见明濯的命令,还笑道:“你们姓明的,一个比一个霸道。君主,哥哥,我做的好不好?”
他挂在明濯臂间,只将脸歪过去,巴巴等着夸似的。
“大的那个在这里就一定比我做的好吗?”小洛胥语调懒散,“我看论乖巧听话,还是我更胜一筹。”
明濯喉间微动,咽下那股甘腥,若无其事地说:“大的那个若在这里,必然也会说相似的话。你们还是不要碰面为好,免得相互妒忌,大小打架。”
双神半个身躯已经回到虚空,晦芒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要拉棺时,回头隔着白绸,与明濯对望一眼。祂唇角微勾,张口说——
风倏地回旋,将几片白纸吹向明濯,打断了他与晦芒的对视。明濯抬手夹住一片白纸,它还在烧,上面残存着的墨迹很快就被离火舔舐吞并,变成了灰。
这是闻氻一直戴着、拿着的白纸面皮,明晗说这种操傀术只需要借灵就能使用,其实不然,它对人容易生效,对神却要费番功夫,明晗必须将性命投注其中,才能使堕化的香、风二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由他完全操控,所以离火烧死堕神的同时,明晗也逃不掉。
明濯注视着指尖的灰,那灰沾了他的血,顺势流到他的手腕。腕间不知何时爬上了血枷咒的咒文,红艳艳的,很是刺目。
风卷纸灰,有人在笑,他对明濯轻声说:“三局三胜,你是不是很得意?要知道人是不能太得意的,得意必倒霉。明濯,你还不算出师呢。”
“嗡——”
傀儡线紧拉,这次却不是明濯。半空的纸灰中遽然生出个身影,那人一手拉线,一手扣住阴阳子儿,放声大笑:“白纸面皮操傀术,你以为我是豁出性命在控制堕神吗?错,错!”
明濯猛地推开小洛胥,他的身体被拖拽着,直接吊向半空。阴阳子儿没落回他与洛胥的掌心,逆转阴阳就不算停,因而都快要合上的虚空再度被拉开,这一次,耗的是明濯的命。
“我让闻氻拿着白纸面皮,不是要提醒你我在这里,而是想告诉你,”明晗掏出一张白纸,敷在脸上,作出嬉笑状,“祂有面皮的时候是我,没有面皮的时候则是祂自己。我明明露了个大破绽给你,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难道人长大了,就会变得笨一些吗?”
那白纸染了几滴墨,墨迹逐渐晕开,纸也跟着发了皱,从脸上脱落,露出明晗的真容。如今回想,闻氻第一次面皮脱落后,也曾露出过风神躯体的真容,当时状如疯癫,是祂又戴上第二张白纸面皮后,才变回“明晗”的状态。
“除了明晞那一拳,打得我头痛欲裂,你其余的神威作用都是由闻氻本尊承受的。”明晗抛开白纸,勾了勾傀儡线,像是在勾弦。他侧耳聆听,微笑着说:“你现在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不是你与御君耗命的声音,而是噼啪噼啪,崩山的声音。”
双神重出,这一次连同明暚的棺材也拖了出来。
明晗微微抬首,背后浮出两道金芒。他一线控群雄,在明濯呕血的时候倨傲地说:“好侄儿,若非你全力相搏,将风、香两神杀了,这东南两座承天柱的秘宝我还动不得。你说我天生胆小,在见灵殿里受过那样的齐天大辱,可你哪里知道,那本就是我有意为之啊。”
他一施力,双神帝棺,明濯秘宝全都动了起来。天破了口,两个时空开始归一。
“要胜天,非得竭尽智力。我本欲求北鹭山的赤金火鱼做崩山引子,可惜婆娑门尽是硬骨头,那江临斋被我施计杀光了徒弟,几欲成魔,却咬着一口气,守住了天关。好在半路来了个如意郎,把东照山拱手让给了我,可我觉得不够,还不够。”
傀儡线成催命丝,将明濯密密绕了起来。他听见自己的痛叫,那是小明濯的,命线要合一,大小疼痛就会重叠,那些过去忘了的伤口再度破开,刮骨也不过如此!
“为谋求秘宝,我的第一棋,先引乾坤派入局,利用他们借尸调灵的秘法,引得旲娋虚弱堕化,骗取崔氏兄弟的信任。”明晗眼含冷光,语气却很柔和,“而第二棋,就是叫你娘与晦芒琵琶合奏,生几个好东西给我,你是我亲自挑出来的,也是我一手养大的。你今日召请明氏君王,过足了操傀的瘾,却忘记了,那些牌位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座寝殿内,恰恰也是我让晦芒吃的啊。”
计、计、计!
明晗仰首望天,眼眸半阖,大有问天之势:“无论凭你还是凭我,都叫不出明暚,可是一个人不行,二个人如何?要谢谢明晞,若不是她创造了魂魄相许,你与御君,又怎么会合力做我召请女帝的蜡烛呢?”
狂风怒啸,夜空如镜面似的破碎。小洛胥顶着风,只将明濯看了一眼,他冷静得出奇。
小洛胥银发飞掠,扫过他的眉眼,似是扫过一丛雪泊。他手脚冰凉,扶住自己的刀,默念着,逐渐变成了喝令。
起、起、起——!
阴阳子儿悚立,两枚铜板儿猛地在明晗掌间乱撞,像挨了劈的惊兽。明晗一掌拍下,死死压着它们,不屑道:“洛胥,你不过是个守天镇海的小兵,我敬森*晚*整*理你一句御君,你却不该忘了本分。如今天海要决堤,你,老实待着吧!”
小洛胥说:“叫我。”
明濯口舌紧黏,吐不出字,但是他琥珀瞳狠绝,将五指一扣,指节尽数断了,鲜血喷溅,电光瞬间游绕着傀儡线,炸开空隙。君主沉声令道:“洛胥,出来!”
小洛胥勾起唇角,只听“嘭”的巨响,那是明暚出棺的声音。他垂首,两侧风景疾速变幻,他安静地拔出刀,等他再睁眼时,刀身倒映着一双凌厉沉默的眼。
这是天海御君的眼。
第131章 诛天令就凭你,也配与我说匹敌?
“你以为两线交错,大小合一,就能与我匹敌吗?殊不知你们这一路的所闻所见,俱在我的股掌之间。”明晗泰然自得,翻起一只手,轻易拿捏住两枚铜板儿,“既然你召出了大的这个,那我也请一位出来吧,看看我们谁的傀儡更胜一筹。”
不远处的棺盖早已落地,日月双神举矛相迎。四下温度升高,地面似乎变成了煎煮万物的釜甑,女帝的灵能气势独霸全场。
明濯断了指,把血一甩,眉梢间戾气十足:“你通神求捷径,操傀怕反噬,一生问天问命问强弱,却连妹妹和君位都守不住。就凭你,也配与我说匹敌?废物!今日不是我和你比,是我和我自己!”
他半身陷在傀儡线中,借着血光,直接召雷。
天雷怒号,因为命线交错而破碎的夜空顿时被紫色照亮,哪怕地面热气蒸腾,乌云也瞬间密集起来,紫光电龙与骤雨一起打了下来!
嘭嘭嘭!
万道雷光顿时砸在明晗的位置上,硝烟弥漫,那群蛇似的傀儡线剧烈震动,如同被刀劈似的,一下子断了一大半。
明晗掸开硝烟,两个赤金秘宝一左一右将他环绕,他说:“论令雷,天下是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了,可是你只有一条命,现在一半给了我召女帝,另一半又要用来还御君,剩下的还能坚持多久呢?”
明濯脖颈、下巴上都爬出了血枷咒的咒文,这是竭力施灵的反应,表明明晗所言不假,他是在耗命了。先前连续召请明氏君主杀堕神,已是在强撑,如今在没有刻意召晦芒的情况下,身体已经开始自行动用晦芒留给他的最后灵能。
“任凭你这般刚烈行事,也挣不脱我的操控。”明晗轻叹道,“我在你身上下的傀儡线,可比给其他人的都多。罢了,与其让你自行耗空性命,不如再助我一臂之力,摧倒这两座承天柱吧!”
“你要摧山崩,也该问问这个人答不答应。”明濯将血淋淋的手负到身后,转过眼,瞧着不远处,“我说了不要和他比,他非听不懂我的话。御君,你可不要让我输。”
洛胥刀锋一转,银发无风自动:“令。”
他施咒言简意赅,与常人不同,这正是天海御君的特别之处,有时候,他们借灵的对象不止四方神祇。
东方率先亮起一道银光,紧接着南、北,西三方紧随其后,在天空中连出个足以盖住地面大小的巨型“卍”字。这四道银光的源头不是别处,正是明晗一心想要摧崩的四座承天柱。
那传闻中的诛天银令飞转升天,居于“卍”字大阵的核心。千里之外,四山供奉赤金秘宝的祠庙里都响起了警钟声。
“笃!”
江雪晴猛地抬头,她还蒙着眼,在警钟响起的那一刻便已扶剑起身。身后的师兄妹们跟着一惊,纷纷叫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御君的调令,有人要坏天海的规矩。”江雪晴大步向祠庙门口走去,有条不紊地下令,“留人严守祠庙,看住赤金火鱼,从此刻起,北鹭山只准出,不准进。还有,速请师父出关!”
“笃!”
南皇山乾坤派已乱作一团,数十个弟子拥挤在祠庙,对着那空空的供奉位慌张吵嚷:“你们争来抢去,却将秘宝弄丢了!这下好了,诛天银令调令群雄,必是御君发现了此事,要纠集各派来打咱们!”
“我们争来抢去?你就跟打断脊梁骨的癞皮狗一样——腰杆子也不硬!”
“崔长亭在哪儿?没出事前,他可是风风光光的,摆足了掌门师兄的架子,如今大难临头,他怎么又成缩头乌龟了!”
“他一走秘宝就不见了,难保不是他为求荣华富贵,拿秘宝去献媚他人。我们乾坤派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畜生?成天不做人事,净害大伙儿倒霉!”
供奉的架子斜斜歪歪,积满灰尘,似乎承受不住警钟的催问,“哗啦”一声塌了。底下的人乱吵一通,顾不上管这陈腐的供奉架,只把不在场的崔长亭喊作罪魁祸首,也不知道是谁先要跑的,等回过神来,整个祠庙里就剩几个懵懵懂懂的小弟子。
“笃!”
沙曼宗严阵以待,一位长老笼在兜袍下,伸着一双干枯的手,正在焚香侍神。宝珞香幽幽弥散,鱼身柄香炉搁在众人间,随着警钟声响,居然毫无征兆地断了头。
众人悚然,都倒吸一口凉气。
为首的长老沉默片刻,长叹道:“自旲娋式微以来,我宗一直坐山观虎斗,在六州纷争中摇摆不定,既不肯帮扶明氏,也不愿听命他人,然而这世上总要有个黑白之分,如今天海已有决堤之兆,若是我们再隔岸观火,只怕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警钟声里,众人议论纷纷。那长老缓缓起身,将兜袍推下,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
“明氏不仁,自有天罚,我们受女王所托,镇守西奎山。诸位,且听我一句劝,”他浑浊的眼转动,从众人身上一一压过,“这天要是塌了,我们当中谁又能独善其身?”
“笃!”
东照山的祠庙空荡荡,众弟子已肃穆地立在庙外。
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说:“如今四山之中,唯我们苦乌族最为凋零。诸位师兄弟、师姐妹,请听我说,自师父死后,我们离心离德,将好好的一个门派,变得四分五裂。其实外头的纷争,我都不想理会,族长这个位置,也应该由能者胜任。”
他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苦乌族的信物,将其轻轻放在院内的石桌上。
“当年‘千金笔,如意郎’在的时候,六州凡有灾祸动荡,我们苦乌族都当仁不让。现在虽然威名不似以往,可我相信,咱们的心还是一样的。”
他有几分腼腆,只对众弟子点一点头,像与朋友讲话似的。
“咱们的秘宝丢了,这是我们镇山失守,没什么可争辩的。人活一世,通神入道,不光是为了威风。好兄弟,好姐妹,这一次,就请你们与我一起,再守一回天关吧。”
那钟声穿透力惊人,响彻东照山。他们这一群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都握着笔,齐声应他:“愿随族长,镇守天关!”
“笃!”
钟声回荡,诛天银令犹如定海神针,牢牢锁住卍字大阵,大有天塌了也能挡住的气势。
明晗赞道:“一令命群雄,要守天关,还须天海御君亲自坐镇才行。其实我很好奇,洛胥,你生来就要承受这个‘胥’字,难道就从来没有恨过明氏吗?”
洛胥说:“有或没有,都与你无关。”
明晗笑道:“你不肯正面回答,那便是有了。你入都见明濯,本意是想解开魂魄相许,把他杀了是不是?可是他太有意思,引得你下不去手。”
洛胥似是沉吟:“这事也在你算计之中吗?”
明晗说:“我只有四成的把握,赌你找不到解开魂魄相许的办法罢了。没承想天也在助我,非叫你们凑在一起,做对苦命鸳鸯。”
洛胥却是一笑,与他素来散漫的气韵不符,倒有十分必得的野心:“不管有没有魂魄相许,我今生都会入都见他一面。我只要见他一面,就必要老天把他赔给我。”
明濯握紧了断指的手,下巴稍抬,琥珀瞳瞧着洛胥:“这事老天说的不算,你得问我。”
“看来我对你们也不算太坏,生是一起生,死是一起死,君与君黄泉作伴,这是何等的美满。”明晗似如月老,将傀儡线一拉,“君主,你也出来为他们道两句贺言吧!”
那沉寂的铜棺内,霍然伸出一只手,扒在棺材的边沿。
明濯能自主操控的只有断指的这只手,明暚一动,他的五脏六腑瞬间都如同火烧!一股腥甜猛冲喉头,他偏偏要笑,全然不在乎似的:“怎么,要叫女帝为我证婚不成?可惜你实在上不得台面,恐怕请不出她。”
明晗淡淡道:“哦?”
傀儡线一紧,棺内的人就要起身。洛胥不知何时已到棺前,将刀斜钉入内,正正好横在明暚面前。
日月双神怒声斥道:“大胆!”
双矛齐攻,洛胥头也不抬,变戏法似的又抄出两枚铜板儿:“禁行!”
两枚铜板儿飞开,分钉在日月双神胸口。这两枚铜板儿都不是阴阳子儿,只是洛胥随身携带的凡物,依照常理,凡物触碰神祇,根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因此双神都没有停顿,要取洛胥性命。
然而双矛一凑近洛胥,便如雪消融了,紧接着,日月光芒一黯,居然好似熄灭的蜡烛,原地融化了起来。
相似小说推荐
-
鹅他又开始飘了(厌旧山) [近代现代] 《鹅他又开始飘了》作者:厌旧山【完结】番茄VIP 2024-12-02完结 文案 [双南主:神经病狂傲自...
-
异界重生:U胖熊灵魂共鸣(熊心领域) [穿越重生] 《异界重生:U胖熊灵魂共鸣》作者:熊心领域【完结】番茄VIP 2024-12-02完结 文案 双男主+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