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却没有人去想,让一个如此稚嫩的孩子背负起成年人的野望,踏上硝烟弥漫的战场去收割生命、创造绝望,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他们只是给辽苍介洗脑,让他的掌心染上鲜血,让他以为这样的杀戮是常态。
在胜利的蒙蔽下,「掌中京」的优点被人们无限放大,没有人去思考如此强大的异能力有什么缺点,使用它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正因如此,那些未来的悲剧,才会以此为节点,不断诞生。
“你很像我的儿子。”
一个枪.声难得平息的夜晚,面容清秀的士兵这样说道,笑着将辽苍介抱了起来。
他是个身上带有书卷气的男人,身材纤瘦,却不可思议的具备力量,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等兵,总是比其他灰头土脸的士兵干净许多,身上带着薄荷的清香。
男人的任务是照顾——其实说白了就是监视——国家宝贵的,唯一的超越者。
上级在将这个任务交给他时,曾严肃的警告过他,让他不要对任务对象产生感情,否则超越者会成为烫手的山芋。
但,也许是因为男人的优秀,又也许是因为接连的胜利麻痹了感知,曾经会天天监督他有没有对男孩掺入私人感情的上司,不知从何时开始,再也不提及这件事了。
对上司会如此警告和转变的原因丝毫不知,年轻的一等兵自以为严格的恪守着任务守则,心防却早已被不知名的力量打开。
到现在,他已经会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对“不该抱有私情”的辽苍介说出“你很像我的儿子”这种话,自己却仍无知无觉。
那时还被叫做“一零三”的男童难得不排斥他的接近,听到他这样说,便歪头询问道:“你结婚了?”
“是哦。”一等兵说着,幸福的微笑中带出一抹苦涩,“我们是青梅竹马,我和她约定好了,一定会平安的回去。”
“青梅竹马?”男童新奇的重复着这个词,涉世未深的眼睛思索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爱她吗?”
“当然了,不爱的话也不会结婚的吧?”
“……是这样吗?”
“是这样哦。”
温柔的一等兵在床上坐下来,将男童抱到自己的腿上,打开了放在旁边的故事书,声音温润和暖。
“好啦,大人的话题就到此结束吧。今天一零三想听什么故事呢?”
年幼的辽苍介静默的注视着他,聪颖的蓝眸流光溢彩,闪烁着宝石般绝美的颜色。
性格温和的年轻人看见了,心头为那种超越常理的美丽而情不自禁的一颤。
“今天要听你和你妻子的故事。”
男孩很快这样说着,乖乖的用那样的眼神仰视着他,眸底透出对“感情”这一事物的纯然好奇。
男人愣了愣,才失笑的合上故事书,眼神悠远的看向前方:“嗯……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起比较好呢……”
“……”
那段被男人看护着的日子,对辽苍介来说是单纯而开心的。
他在军事设施中长大,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是完美的”,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强大而赞颂他,却忽略了他只是个五岁孩童的事实。
他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兵器」,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兵器是不需要关爱和感情的,人类却不是。
辽苍介的聪慧决定了他比平常的孩子更敏感,也更需要正确的、比普通孩子多得多的引导,呵护,和爱。
在那样充斥着死亡和绝望的战场上,一个怀揣父爱、正义善良的男人,对他来说就像一束光,让他本能的对男人口中的“父子之情”产生了向往。
辽苍介的做法可想而知。
从生下来便欠缺爱的孩子想要获得温暖,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算正确,只是顺从本能,懵懂的动用了对他来说最值得信任的异能力。
他确实一度获得了短暂的“爱”。男人对待他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更亲密,他给他读书,教他识字与算数,还有封闭的设施里不会有机会得知的常识。
然而,在没有人监督、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掌中京」的附加作用却悄然滋生,逐渐催化出了令善良的士兵惊恐的畸形情感。
“这种感情是不正确的……”
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良知尚存的男人含泪阅读妻子的家信,神情憔悴而煎熬。
睡在床上的男童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坐起来,随口问道:“为什么不正确?”
男人苦笑,不敢向这么小的孩子说出实话,只能模棱两可的道歉:“你不懂的,问题出在我身上,是我不对……”
“你没有不对啊?”
男童不解的说着,一无所觉的道出了真相:“因为就是我让你产生的感情呀!”
是啊,因为想要被爱,所以就去争取。
这是独属于孩子的天真和残忍,没有思索过后果、也不知道后果的简单欲求,单纯的对父爱的向往。
但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所谓人心和感情,并不是靠异能力就能获得的东西。
后面发生了什么,其实辽苍介有些记不清了。
总归,是在他日后的人生中不断重复出现的那些东西——惊愕和不敢置信,谩骂和指责,绝望的哭泣,挣扎在虚假的情感中无法解脱的痛苦。
但他还隐约记得,那个曾那样温柔对待他的男人,曾哭着掐住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破坏他的家庭。
为什么操纵他的情感。
他说,要不是因为这个异能,他根本不可能会爱上他。
根本,不可能爱上他。
…………
原来如此。
从那个时候开始,辽苍介就明白了。
所有人对他的爱都是虚假的。
降临在他身上的「掌中京」不是神迹。
——而是诅咒。
2年后,异能大战进入最后阶段。
7岁的辽苍介被派往常暗岛,在那里与各**队进行混战。
常年的征战让日本军队再次陷入颓势,他们之所以能暂时的立于不败之地,竟完全仰仗辽苍介这个即使在全世界超越者中,实力也属于佼佼者的男孩。
但即便是他,偶尔也会有受伤的时候——
十数年前,日本基地航母燕骑士上,高等医务室内。
“真难得啊,您居然也会受伤。”
黑发暗红瞳的男人这样说着,小心的将医疗用品摆好,为一会儿的诊治做着准备。
他是隶属于国防军第356步兵师的士兵,军医森鸥外。
这位日后会出任横滨黑暗帝王的了不起人物,现在才只是个刚从东大医学系毕业,志在报国、野心满满的年轻男人。
而即将被身为一等副军医的他亲手治疗、甚至以“您”尊称的,却不过是个7岁的男孩。
但森鸥外可绝不会小瞧这个孩子。
男孩有着一头耀眼纯净的银白短发,穿着皱皱巴巴的小号军装,对他的搭话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的冰川,迷幻幽深的蓝眸里毫无情感波动。
森鸥外自讨没趣的耸肩,低头给剪刀做好了消毒处理,然后弯腰准备剪开男孩的衣服:“如果觉得痛,请告诉我。”
男孩一言不发的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转眼看着窗外,仿佛腹部被流弹擦过、出血严重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森鸥外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不愧是体质变态的超越者,随后不再犹豫,快速剪开了男孩被鲜血浸染的衣服。
他的视线扫视着已经自行停止出血的狰狞伤口,默默肯定着自己的推测。
果然,这位超越者的身体,已经被改造得根本不像人类了。
接下来——
忽然,男人的视线停住了。
他暗红色的瞳仁一眨不眨的紧盯着男孩的心口,即便早有猜测,心里还是忍不住震惊不已。
因为,在男孩本应光滑平整的左胸上,一个长入皮肉中的“装置”正一闪一闪的冒着红光,让人只是看着便会感到毛骨悚然。
这……这是……!
森鸥外愕然的瞪大眼睛,即便是认同超越者计划的他,此刻也情不自禁的为男孩的命运而感到唏嘘。
——那是一个直接植入到心脏中的起.爆.装置。
“医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突然说话了。
他扭头看了眼森鸥外胸前的名牌,唇角轻勾,精确了自己的称谓:“森医生,很惊讶吗?”
森鸥外心中一凛,垂眸谨慎道:“是的……多少有一点。”
“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男孩轻描淡写的说着,安静的坐在病床上,任由森鸥外给自己包扎,期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些家伙狂热的追捧我的力量,将我制造出来,却又恐惧着我的背叛,所以妄想用这种东西控制住我。”
他说到这里古怪的笑了一声,稍微后仰,用双手撑在身后,空洞的蓝眸看向头顶,声音虚无缥缈。
“但他们不知道,这种骗小孩的玩意儿,只要我想,随时都能……”
男孩逐渐的将后面的话隐去,埋头绑着绷带的森鸥外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他惊疑不定的想:
超越者大人的思想状态居然如此危险?!他是想背叛政府吗?可要是没了超越者,日本必败无疑!!
二十六岁爱国青年的脑筋极速转动,迅速处理好了伤口,抬头的同时便挂上了担忧的表情,诚恳询问:“您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吗?”
“是呢……”
男孩斜眼看向他,那种仿佛在俯视蝼蚁的冷漠眼神,让森鸥外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眼前这个身高还不足自己胸口的小鬼,其实际身份是立于世界顶点的人上之人,是日本获胜的全部希望,动动手指就能左右国家命运的存在。
直到把年龄大自己近四倍的男人看得冷汗直冒,男孩才慢悠悠的收回了眼神,直起身说道:“不满当然是有的。”
森鸥外眼皮一跳:“您……您没试过对上面反映吗?”
“反映了就有用吗?”
男孩歪头轻轻的笑了,以毫不在意的姿态,恶意满满的说出了魔鬼般恐怖的话语:
“呐,你觉得,我要是对上头那些老家伙说‘你们全都给我去死吧’,这样也可以吗?”
“……”
森鸥外的身体已经僵硬的不能再僵硬,他张了张嘴,发出干巴巴的声音:“我只是个小小的军医……您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然而在心里,他却在惊愕的大喊:太危险了!这孩子对制造出自己的政府的憎恨,已经远远超乎了世人的想象!他必须尽快报告给上层——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必须尽快把我的情况报告给上层?”
森鸥外竭力控制住呼吸频率,强笑道:“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听不懂正好。”
男孩不在意的回答着,身体微微前倾,白嫩的指尖搭上心口漆黑的装置,深邃如宙空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了他,如同野兽盯上了猎物。
“你只要告诉我,自己有没有能力替我摘除这个就行了,森医生。”
“……”
森鸥外的瞳孔在那份绝对实力差所带来的压迫感中微微颤抖着。
那是一种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厚重了的、无比恐怖的压迫感。
这就是超越者吗!
“我……我没有这样的医术……这个装置,很明显是直接与心脏长在一起的……”
他最终这样艰难的找回了声音,冷汗控制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下。
“啊,是吗。”男孩并不意外的回答着,洞察人心的眼睛冷冰冰的盯着他,忽然眯起双眼,“可是你知道谁能办到,对不对?”
——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森鸥外在心里大吼着,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您太高估我了——”
“欧、外。”
男孩忽然一字一句的念出了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森鸥外却像是被陡然掐住了喉咙一样,登时张口结舌的僵在了原地。
一片寂静中,男孩轻轻伸出手,拽住他的衣领逼迫他弯下腰,眸中隐约有金光浮动。
他目不转睛的与怔愣的森鸥外对视着,眉眼缓缓弯起,轻声软语的说:“呐,你就告诉我吧,欧——外?”
森鸥外的心脏猛地一颤。
他暗红色的瞳孔缓缓缩小,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口干舌燥,视线不由自主的集中在男孩轻勾的、比樱桃更粉嫩的双唇上,大脑一片空白,嘴巴下意识张了张:
“有……有一个……可以让濒死的人立刻康复的异能力者,她的名字是——”
“快醒醒,林太郎!!”
尖利的少女声猛然在室内响起。
男孩和森鸥外同时一愣,紧接着,后者宛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瞬间像从水里过了一遍一样大汗淋漓,满眼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无比诧异的看着男孩。
原来如此……这个男孩居然拥有如此可怕的操心术!怪不得他危险的思想一直没有被发现!!
他刚刚差一点,差一点就把日本最强最重要的王牌放跑了!差一点就成了日本史上最不可饶恕的罪人!!太可怕了!!
“嘁。你对这个无可救药的国家还真是忠诚啊。”
男孩低低的发出了一个不屑的语气词,脸上蛊惑人心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漠然的把他的衣襟用力一拽。
森鸥外被那股超乎想象的力量拽得一个踉跄,不得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魂不定的抬头,被迫对上男孩居高临下的睥睨眼神。
“说,那个异能力者在哪里。”
不再演戏的男孩冷漠的命令着,抬手掐上了他的喉咙,手劲大到让森鸥外的骨头都在痛。
“放开林太郎!!”
男人身后的人型异能爱丽丝以超越人类的速度冲上来,怀中硕大的注.射.器直指男孩的命门。
与此同时,森鸥外也攥住了男孩的手腕,右手蓄力已久的手术刀划过寒亮轨迹,眨眼间就逼近了男孩的大动脉!
森鸥外的本意只是逼男孩放手,他趁机后退,冲出门去寻求帮助。
再不济,就算来不及逃跑,他也可以喊上两嗓子。
然而在那一刻,男孩既没有避开爱丽丝,也没有避开他的手术刀。
他只是坐在原地,无动于衷的看着足以取自己性命的攻击逼到眼前。
——然后,轻轻嗤笑了一声。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人型异能的身体被看不见的刀锋切成了三片,维持着凶恶又隐约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缓缓消逝在了空中。
森鸥外的手术刀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便被夺去,他眼前一花,面部传来剧痛,身体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撞翻了角落里装满药剂瓶的柜子,狠狠砸在了墙壁上。
稀稀拉拉的玻璃破碎声中,他瞳孔一缩,“哇”的呕出了一口血。
世界寂静。
——是严重打击造成的短暂失聪。
下意识如此判断的森鸥外强撑起身体,茫然的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床边的身影。
“不自量力。”
那个人不带一丝感情的说着,冷冷的斜了他一眼。
“——砰!”
“大人!属下听到这边有很大的声响——大人?!”
医务室的门被撞开,时刻紧跟男孩的监护者紧张的冲进来,看清现状后惊诧的顿住了脚步,随即敌意满满的瞪向森鸥外。
“是这个军医有哪里不对吗?!”
喂喂喂……无论怎么看都是他这边比较惨吧?
森鸥外苦中作乐的想着,却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在男孩的下属后面又冲进了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起码他不会被男孩一使劲就捏死了吧?
他在军队里背景清白,看重自己的上司也还算有些人脉,这孩子是个聪明人,应该不至于用手段把他关起来……
果然,银发男孩下一秒就漠然的移开了视线,听不出情绪道:“这个人渣刚才想猥.亵我。”
森鸥外暗暗点头:嗯,果然不会随便就把自己关起来……嗯嗯嗯??!什、什么——???!
瞬间被众人震惊瞩目的军医举起双手,惊恐高喊:“我不是!我没有!!我咳咳咳、我真的没有啊!我喜欢的明明是十二岁以下的可爱萝莉——!!”
年轻的男人在同僚们惊愕、愤怒、难以置信、恨铁不成钢的注视下欲哭无泪,惨兮兮的顶着满身的药剂站起来,哭丧着脸对男孩说:
“您怎么能平白无故冤枉我呢?”
男孩的下属凶神恶煞的挡在主人身前,边心疼的为他穿上新军装,边恶狠狠的瞪着森鸥外:“闭嘴吧,变态!”
森鸥外:“……”
男孩一动不动的任由下属给自己穿衣服,侧脸冷漠如冰,没有再分给森鸥外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