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在这一瞬，异变却突然发生。
熟悉的心悸感漫上心头，辽苍介眉心一动，果然下一瞬间便发现周围的环境换了个样子，从空旷的停机坪变成了神秘的红色巷路。
而除了他以外，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阿嚏——”
陀思被骤降的气温冻得打了个喷嚏，下意识抚上双臂，双眼惊愕的看着周围，发出呆愣的单音：“……诶？”
果然把这个家伙也一起带过来了。
辽苍介无力的抬头揉揉额角，瞬间便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十年前的莫斯科，他曾在冬天的深夜遇到过青年陀思——这也是他答应对方交往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果不出意外，现在正是那次相遇会成真的时候。
“维德？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刚刚不是在停机坪吗？而且这里好冷……”
在他走神的时候，陀思已经搓着胳膊朝他走了过来，尖尖的小脸短短几秒就冻得发白，眼里满是疑惑。
辽苍介扫了眼他身上单薄的西装三件套，没有犹豫，直接平静的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他身上，又摘下手套，将他冰凉的手握进掌心。
“不用奇怪，是我的异能力把我们带到了另外的时空。”
“异能力？”陀思莹白的指尖在他温暖的掌心里颤了颤，安静注视着他的眼眸里逐渐透出微光，“维德的异能力不是变出武器和其他的异能吗？”
“那些都是靠她的穿越能力才实现的。”
事到如今，辽苍介也干脆不再隐瞒，直接把「红巷」的能力和盘托出。
“哎？好厉害啊。”陀思软软笑着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拉长声音，“我以前完全不知道红巷还可以这么用呢。”
——我信你个鬼。
辽苍介面无表情的任由他看，完全不觉得对恋人隐瞒自己的异能力有哪里不对：“你要是不知道红巷可以穿越时空，那我下雨那天救下来的家伙是谁？”
银发青年这样说着，淡淡的瞥了眼笑容微僵的陀思，眉梢意味深长的挑起。
“一位因为喜欢被人猥.亵，所以特意给自己喂了药的失足大学生？”
“……”
被戳穿剧本的陀思悄悄飘移了视线，心虚的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可是维德你一开始不也骗我说自己不是当初那位警察先生嘛……我们扯平了！”
“你自己心怀不轨在先，还怪我对你有防备？”辽苍介轻笑一声，完全不惯着他的胡搅蛮缠。
陀思无辜的眨眨眼，偏开头抖了抖身子，光明正大的扯开话题：“嘶哈——这里真的好冷啊！你领我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呀，维？”
辽苍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面色淡然的转身就走。
陀思微微一愣，不想被他丢下，也跟着快走两步，却腿一软差点跌倒，连忙手忙脚乱拽紧他的衣角：“唔……！”
辽苍介：“……”
他被扯着走不动，只得一言难尽的回头看着眼泪汪汪的消瘦青年，后者迎着他的目光，面上慢慢泛出潮红，声音绵软可怜：“维德，我的腿和腰都好酸……”
“……”
辽苍介默默仰头闭眼，隔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走回来把他背起。
陀思美滋滋的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亲昵耳语：“维德，你刚刚是不是在想‘我是个警察，我不可以滥杀无辜’？”
“而我现在在想，这个家伙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回去就把他扔到勒拿河（注：贯穿雅库茨克的常年冻河）里。”辽苍介冷嗖嗖的接话。
陀思凭空打了个哆嗦，连忙讨好的吻了吻他的侧脸，嗓音软和得像棉花糖：“我错啦……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算计你了！”
辽苍介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微微挑了挑眉，看不出情绪的转脸盯住他，看见他葡萄红的双眼中映满了自己的身影，眼底闪烁着令人心颤的柔情。
“因为我最爱维德了。”
纤瘦文雅的青年不躲不避的与他对视着，语气轻柔而认真。
“……”
辽苍介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好半晌，才平静如初的移开视线，声线淡淡地岔开话题：“「红巷」的穿越能力是随机发动的，我也不知道我们到了哪里。”
陀思眸色一暗，默默地收紧环住他脖颈的双臂，眼帘微垂。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永远都不会回应，甚至连一丝动容都不会有的反应。
这个人在自己周围竖起的那道用来隔开他人的围墙，到底有多厚？又到底怎样才能打破它？
……是谁让它变成现在这样的？
某个猜想隐约浮现于心头，陀思暗红中带着一分紫色的瞳仁慢慢沉下，上半张脸也渐渐隐匿在了黑暗中。
就在这时。
一如既往没有回应他告白的辽苍介顿了顿，忽然将他往背上托了托，又淡声补充道：“一会儿先去给你买御寒的衣服。”
陀思愣住了。
他怔怔的抬头看向辽苍介与平常无异的冷静表情，心里的阴暗突然就被阳光照亮了，温暖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弯起眼，搂紧青年的肩膀，语气轻快的说：“好。”
啊，亲爱的维德，就是因为你这样冷淡又遥远，包容又温柔……他才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手啊。
那些一个个宁静的午后，靠在辽苍介有着冷香的怀抱里，看着他骨感苍白的手指轻击琴键、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声的日子，虽然平淡，却一点一点蚕食了日后的魔人的心，抽去他在这个世界孤身一人的窒息感，注入了一种名为温暖的东西。
在地下赌场转了一圈，又购置好御寒衣物后，辽苍介已经掌握了这个时代基本的信息。
不出他所料，他和陀思到达的时间点果然是十年前，自己还是莫斯科警察的时候。
得知了这一点的陀思异常兴奋，兴冲冲的找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跟他这样那样嘀嘀咕咕了一番，最后真诚建议他离家出走，来一场“出门就被绑架的旅行”。
亲眼见证了当年那场绑架案始末的辽苍介：“……”
虽然他当年就看穿了真相，但是费奥多尔君，你是不是刚刚才对他保证了什么？
——果然这个曾经胆敢攻击自己心灵死角、妄想掌控自己精神的家伙不可信。
银发青年一脸冷漠的这样想着，开始在心里计划回去怎么严惩这个不老实的家伙。
微笑目送小不点自己被绑架的陀思冷不丁屁股一凉，下意识扭头，却只看到了跟平时一样满脸淡定的恋人。
陀思：“……？”
他若有所思的歪了歪头，很快丢开了这一茬，笑眯眯的勾住辽苍介的手指：“维德，你不去跟过去的自己说说话吗？”
“不用。”辽苍介无动于衷的否认，“我无法跟另一时空的自己产生任何交集，就算想交谈也办不到。”
“真的？”这个答案倒是出乎陀思的预料了，“意思是不能传递来自过去或者未来的信息吗？”
“没错。”
辽苍介反手握住他的手，牵着他慢慢顺着十年前的街道漫步，一脸习以为常的冷淡。
“跟你们这些被我带来的人不同，无论通过语言、文字还是他人代劳，身为穿越者的我都绝对无法向本时空的自己传递消息，这就是「红巷」的法则。”
“那岂不是很不方便？”陀思沉思的咬着自己的拇指指甲，习惯性思考着新的情报，“明明是这么犯规的异能力……”
“哪有什么绝对的方便。”
辽苍介不以为然的轻笑了一声，清冽的声音在空中安静流淌。
“虽然我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东西，但这世上总会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事情。”
陀思沉默了。
他抬手按了按辽苍介买给自己的哥萨克帽，垂眸看着自己与他交握的手，慢慢分开五指，轻柔又坚定的与他十指相扣。
“没事的。”
黑发青年抬头看向恋人冰海一样的眼睛，俊美的眉眼缓缓柔和下来，舒缓沉静的嗓音如大提琴般温和，蕴含着无尽的柔情。
“维德不喜欢的东西，我来帮你毁掉。”
“毕竟，让你获得真正的幸福——这就是我最大的梦想啊。”
“……”
辽苍介看不出情绪的注视着他，良久，才抬起手，帮他把一绺碎发拢到耳后。
“我知道。”
他静静地说着，并成功用这个短句获得了青年的一个糅合了满腔爱意的亲吻。
然而，在那一刻，他的心里却不受控制的滑过了一句疑问。
可是，费佳。
——你真的知道对我来说，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吗？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维德很久了。”
陀思对辽苍介心里隐晦的疑问丝毫不知，又试探着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辽苍介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端倪，询问的应了一声：“什么？”
陀思小心的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支支吾吾的说：“其实……我之前趁你不在的十年间调查过你的身世……然后……嗯——”
他刚刚起了个头，辽苍介就猜到了结尾，直接用肯定的语气接道：“然后你发现了我在日本的踪迹？”
“……嗯。”陀思讪讪点头，“我发现了好几个不同年龄段的你。有在上东京警校的，还有上过横滨警校的，还有做教官的……呃，你的日文名字好像是……”
他顿了顿，清楚的发出了那个读音：“辽苍介？”
“啊。……没错。”
辽苍介不紧不慢的颔首，“……好久没听见别人这么叫我了。”
他看了陀思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当上‘战斧’分部的参谋后，曾经发现有人在调查我，还想着是谁这么厉害，居然能突破日本政府的防火墙。那个人果然是你啊。”
“我倒是觉得，能够发现我的足迹的维德才是真的厉害……”
陀思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辽苍介微微挑眉：“你只想对我说这个吗？”
陀思立刻牵起他的手，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对不起，维德，但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就再也没偷偷调查过你！”
“是吗。”辽苍介无所谓的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出乎意料的说：“没关系，你查了也没事，我本来也没想着对你隐瞒。”
“哎？”陀思被他这样的态度搞得一愣，有点不敢置信的高兴，“维德你……不反感我了解你的过去吗？”
辽苍介垂眸静静的看着他，微微勾唇。
“我为什么要反感？”
他波澜不惊的反问着，表情十分平和。
——能够被外人查到的，不过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一部分罢了。
真正涉及他那些久远的过去……包括「掌中京」的来历，那个“设施”，以及“试作品·甲一零三”的情报，可是日本政府最高等级的机密，就算陀思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查得出来。
所以说，根本没必要在意，反感就更谈不上了。
黑发青年当然不知道辽苍介心里转着什么念头，听到他这样说，便喜不自胜的攥紧他的手，充满期待的开口道：
“那么维德，你带我去你的故乡看一看吧？我还没去过日本呢！”
“……日本只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辽苍介顿了顿，本能的抗拒让他别开了视线，语气与平常无异的否定着，“再说了，我们现在相当于黑户，连机票都没办法买，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不用担心，我有办法！”陀思完全没被他打击到，兴冲冲的拉着他去找能上网的地方，“虽然十年前的网络还没那么发达，但只是搞定两张机票而已，这点小事，我还是办得到的！”
辽苍介干劲缺缺的被他牵着走，闻言眉头轻蹙，隐约有几分无力郁积在眉间：“这么冷的天气，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旅馆里等红巷的能力解除吗？”
“不要。我对维德成长的地方非常好奇，想要去看看小时候的你。”陀思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
辽苍介闻言轻嗤一声：“这个时代的我才两岁，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好奇啊！”
陀思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过来，“自己的心上人小小软软的样子，想想就让人好期待！维德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完全不觉得。”
辽苍介毫不犹豫的回答着，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直言不讳道：“我对所有的小鬼都没兴趣。”
“……”
陀思忧郁的抿起唇线，别开头，气哼哼的不理他了。
只是实话实说的辽苍介没什么哄他的意思，默默地跟在他身边，过了一会儿，突然无声的垂下眼帘，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间点，自那之后才过了四年……吗。
第51章 神之子
数十年前，德累斯顿石板在德国被发现，一对姓威兹曼的科学家姐弟经过研究，得出了石板会催生超能力者出现的理论，顺便解释了欧洲会成为异能的起源，强者的摇篮的原因——
在地下沉默的不知多少个世纪中，这块石板催生了无数强大的超能力，这些超能力经过一代代的发展变化，又逐渐衍生出了数个独立的派系，通过血脉的力量不断传承着。
最为典型的，当属沉睡在意大利黑手党人血液中的「火焰」之力，以及英国「钟塔侍从」里的骑士们世代从父辈那里继承过来的异能力。
这一“超能力是血缘继承制”的发现，在当时着实震惊了世界。
但是，正因石板的力量越来越强，催生出的超能力者也越来越多，战争才仿佛永无休止的进行着，这让所有热爱和平的人都开始憎恶它。
不久，精擅阴阳学的日本军人国常路大觉便以第二王权者的身份宣告世界，将石板带回了日本，用自己的力量对其进行了镇压。
有一个说法是，当时那场世界大战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结束，都是因为引起纷争的石板消失了。
然而，人类永无休止的**，又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熄灭呢？
在石板沉寂了数十年后，某些国家再次不堪寂寞，发动了世界性的异能战争。
在这些国家之中，底蕴深厚的欧洲各国，仗着自己手中攥有的无数优秀超能力者血脉，战争一开始便来势汹汹。
但远在东方的日本，却因为一开始没有德累斯顿石板、拥有了之后还被黄金之王压制了力量的原因，数十年都未曾出现过哪怕一名超越者。
——这里所说的「超越者」，是指即使在稀少的超能力者中也属于最特殊的那一小撮，意为“实力强大到超越常理，能凭一己之力消灭国家、摧毁一切之人”。
每一个超越者，都毫无疑问是站在世界顶巅的人物。
在这个超能力者掌控主权的时代，拥有一名超越者，就相当于拥有了一枚核武器。
超越者的稀有，以及对世界其他国家的威慑力，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日本从来不曾拥有过超越者。
野心勃勃的日本政府想要赢得异能大战的胜利，可是热爱和平的国常路大觉却震怒的否决了“解放石板”的提案，坚决不肯放松对德累斯顿石板的压制。
黄金之王对日本的影响力非同一般，既然他已经否决，那这件事就再没了商量的余地。
不止是他，连当时日本的最高战力——其他的王权者们，也因为随时面临掉剑的风险，即使有心参战也遭遇了重重阻拦，无能为力。
政府高层主战派的偏激分子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就这么宣布认输，于是，在黄金之王鞭长莫及的自治港横滨，一座军事研究基地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建成了。
将异能与现存生物结合的、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就这么在这座基地里拉开了黑暗的序幕。
日后会成为这里第一例成品的辽苍介，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内忧外患并存的飘摇时代。
这个造就了他的身体和人格的军事基地，其第一个实验项目，名为——
「人间的吉尔伽美什」。
野心家们将自己想要赢得战争的**美化为神旨，将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强大寓意为神力。
他们将通过基因改造代孕出生的孩子视作被选中的人类，希冀着创造出神与人结合的战争英雄，创造出超越神话的人间奇迹。
数不清的无辜孩童，就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实验中，早早的失去了自己稚嫩的生命。
——直到那个编号为“一百零三”，实际上却不知道是第多少个试验品的男孩的出现。
辽苍介从睡梦中睁开眼，神色有些控制不住的恍惚。
他眼神空茫的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扭头看向窗外。
大战初期的日本横滨，街道上还是一派祥和，看不见他记忆中那些饱受战争摧残的人们麻木的面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