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苍介收回视线,冷冷的看向脚下的罪犯。
似乎有看不见的开关在虚空中被按下。
前一秒还不明所以的罪犯眨眨眼,猛地张大了嘴巴,脸色“唰”一下变的惨白,撕心裂肺的惨叫脱口而出:“啊啊啊啊——!!”
尖利的惨叫直冲云霄,将除辽苍介以外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十分诧异地看着突然就痛苦不已的罪犯。
“发生什么了?”宗像礼司诧异的问着,目光在疼到无意识将手指甲抠进地面的罪犯,和面无表情的辽苍介之间来回穿梭。
他一瞬间就忘了刚刚的尴尬,快步向辽苍介走了过去,十分笃定的质问:“辽先生,您做了什么?”
羽张迅和周防尊等人紧随其后,闻言都看向辽苍介。
然而辽苍介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偏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其他罪犯,声音平静地问:
“你们又是怎么回事?是跟这个人一样,在牢门开启之后就跑了出来,而且还想向黄金之王复仇吗?”
其他的罪犯畏惧的看着他,被同伴的惨叫吓破了胆,惊恐的为自己辩解着:
“不是这样的啊大人,我们确实是被那个男人蛊惑了!”
“是他说只要杀了黄金之王,就给我们真正的自由的!是他说的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我连这座塔都没有进去,求求您饶了我吧——!”
凄厉的求饶声此起彼伏,然而,在他们祈求仰视的视线尽头,面容如天神般英俊完美的银发男人却始终没有表露出丝毫动容,任凭他们如何哭喊,也只是索然无味的别开视线,语气轻盈缥缈的说:
“可是,说到底,不都是你们用自己的腿迈出了牢门吗?”
“——!”
一阵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这片空地,其中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恐惧绝望。
宗像礼司无声的蹙起了眉,握住剑柄低声喝道:“辽先生,私自动用刑罚是犯法的——”
“啊啊啊——!!”
新一轮的惨叫地狱开始了。
这一次不是一个人的惨叫,而是一百多个人在同一时间发出的剧烈哀嚎,痛苦的声音撕碎了空气,在诡异安静的空地中盘旋回荡,令人无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里是地狱吗?
宗像礼司的视线从地上那一张张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上扫过,嘴唇因为愤怒而发抖。
“辽苍介,你给我住手——!”
“啪。”
细微的声音和男人的低吼同时响起。
“已经够了,辽君。越狱和侵入确实是他们不对,惩罚到这里就可以了。”
羽张迅一把攥住了辽苍介的手腕,双眼一错不错的紧盯着他,异常严肃的说着。
他第一次在辽苍介面前展露自己身为青之王,制御又强大的样子。
辽苍介转眼与他对上了视线。
羽张迅不躲不避的凝视着他,神色认真至极,似乎能透过那双墨色的眼瞳看清他灵魂的颜色。
高洁傲岸,敏锐通透。
辽苍介的指尖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现在的羽张迅,似乎能与谁的面容重叠。
——空中的惨叫戛然而止。
疼痛消失,所有的罪犯劫后余生的喘着粗气,像是在水里过了一遍一样大汗淋漓,一个接一个的昏了过去。
宗像礼司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住几乎想要当场发作的怒气,脸色却有些止不住的难看:“淡岛君。”
“是!”
淡岛世理立刻应了一声,快步走到一名罪犯面前,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她突然顿住了动作,诧异的惊呼出声:“咦?”
“怎么了?”宗像礼司敏锐的询问着。
淡岛世理回头无措的看了他一眼,又皱眉看向一脸平静的辽苍介,低声回答他:“……没有伤口,室长。”
“什么?”宗像礼司微愕。
“是真的,不止他,所有人身上都没有伤口……无论是外伤还是骨折,一个都没有。”
淡岛世理和其他的Scepter 4成员将数个罪犯一一检查过来,脸色也愈发凝重。
“按理说,能让人类痛到那种程度的伤势,应该确实是骨折才对……”
“……”
宗像礼司沉吟了一会儿,转身严厉的盯住了辽苍介,几乎有些咄咄逼人的问:
“请您解释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辽先生。不然我恐怕就要以故意伤害罪,以及虐待被监管人罪,在御前那里对您提起诉讼了!”
“是么?”
辽苍介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漠然的移开了视线。
“可如你所见,我并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你到哪里去弄起诉我的证据?”
宗像礼司忍不住蹙起了眉。
这个狡猾的男人……!
辽苍介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实际上却精准的点出了事情的关键。
——所谓故意伤害罪,或者虐待被监管人罪,其构成的大前提便是造成了切实的恶劣后果,包括但不限于致残、死亡。
但正如辽苍介所说,他确实没有对这些罪犯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他只是——让他们惨叫了一阵子?
可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什么都没做。
宗像礼司面无表情的紧盯着他,目光中满是暗沉的谴责与怀疑。
“不用这么看着我。”
辽苍介静静的看着远处,没有费功夫去与他对视,却精准的道出了他现在的状态。
“我只是稍微刺激了一下他们的痛觉中枢,仅此而已。”
“痛觉中枢?”宗像礼司冷笑了一声,“您以为我会相信吗?痛觉中枢位于人类的大脑皮层,您只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就说自己精准的刺激到了犯人们的大脑?”
“你看,我说了真话,你反而不信。”辽苍介并没有与他争辩的意思,只是无所谓的轻笑了一声。
宗像礼司蓦然截住话语,抿紧嘴唇隐忍的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不甘心的问:
“您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只是单纯的想要发泄怒火吗?可您在听到御前遇袭的消息时明明毫无触动,难道不是吗?!”
男人难忍怒火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
辽苍介意味不明的沉默着,突然转眼看向一边待命的犯罪科成员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昏倒的罪犯们。
吉野英士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转身吩咐部下们转移罪犯,准备将他们重新关回监狱中,按照情况加刑、处决。
被忽视的宗像礼司脸色微沉,执著的加重了语气:“辽先生!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辽苍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他收回视线,安静的注视着部下们忙碌的身影,突然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一直攥着他的羽张迅回过神,以为他是想挣脱自己,便顺从的松开了手掌。
但下一秒,辽苍介却自然的握住了他正打算收回去的手。
羽张迅一愣。
做出这种动作的人并没有作出任何解释,只是淡然冷静的站在原地,有些没头没尾的问:“礼司,你觉得遏止犯罪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
宗像礼司冷冷的看着他:“无论那是什么,都不该是暴力、疼痛和恐惧!”
“是吗。”辽苍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情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而宽容,“也许你是对的。”
“——但是,礼司。”他随即话音一转,目光空茫的看向了远方。
“我曾见过这世上最让人绝望的地狱,那里有你闻所未闻的残忍,丧绝人性的折磨,以及纯粹无暇的恶。”
“也许你会说,那样的黑暗不可能还存在于现在的社会,但我可以告诉你,异能犯罪科所面对的就是那样的敌人,为了应对那样的「恶」,我们必须成为这个国家的「恐惧」,成为「只要站在那里,国家的犯罪率就会下降的存在」。”
“这个国家的……恐惧?”宗像礼司神色僵硬的重复着。
“正是如此。”
血阳之中,银发的高挑男子转首看向他,蓝眸如高空般亘古寒冷,凝结着仿佛永不融化的锋锐尖冰。
“对于我们来说,如果还有彻底遏制这个世界的恶的手段,那便只有暴力。”
“将敌人彻底制裁,将罪过和恐怖深深铭刻在他们心头,用最强大的暴力维持秩序,除此之外不存在任何保护那些愚民的方法。——不曾存在。”
“……那便是异能犯罪科的信念吗?”
宗像礼司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一直没有展露过任何情绪波动,始终那样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捉摸的男人——在刚刚的那番话中,居然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震撼。
那是因为触碰到了名为“辽苍介”的男人压在心底深处的「真实」,因为感受到了他即使将自己都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惜的、那份永不动摇的「信念」所带来的震撼。
辽苍介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
“没错。这便是异能犯罪科的信念。”
他如水面一般平静的回答着,眼中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我可以认为您说的是真话吗?”宗像礼司意味不明的追问。
辽苍介笑了。
“是的,你当然可以。”
他这样平静的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竟隐隐透出近乎于温和的微光。
“因为,唯有在「守护人民」这件事上,我绝对不会撒谎。”
——为什么会说真话呢?
羽张迅被辽苍介牵着手,凝视着他诉说自己的信念时褪去了疏离感,流露出宝贵的真实的侧脸,心中涌现出不可思议,和越来越多的好奇。
他又说了那句「守护人民」。
这就是辽苍介心里永不动摇的正义吗?是催使他走上异能犯罪科这条艰难道路的原因吗?他经历过什么才会确立这样的信念?
明明……他应该不是一个会在意他人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
羽张迅回忆着刚刚让辽苍介吐露出心声的契机,有些不确定的垂下眸子,拇指摩挲着辽苍介的手背。
——他总感觉,是因为自己的那个眼神,辽苍介才突然变得不那么强硬的。
苍介喜欢他认真的样子?
长发美人不确定的想着,思绪逐渐缥缈。
另一边,宗像礼司感受到的悸动可一点都不比羽张迅少。
他沉默了许久,才掩饰般推了推眼镜,微微抿唇。
“虽然我依然无法认同——”
他眼神复杂的看向辽苍介,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
“——但,我由衷的尊敬您的正义,辽先生。”
“谢谢你。”
辽苍介听出他不会再追究自己惩戒犯人一事,平静的向他点了点头。
宗像礼司直起身,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睛。
“到这一步,也仍然在您的计算当中吗?”他不无尖锐的问着,双眼紧盯辽苍介,不愿错过他的丝毫反应。
辽苍介垂眸而笑,不以为然的偏开了头:“为什么你们总把我想得这么坏呢。”
宗像礼司听着他轻描淡写的岔开话题,失落之余也并没有感到意外,顺着他的话头微笑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您可是仅仅花费了八年,就打造出了那个‘异能犯罪科’的男人。”
——异能犯罪科,号称国家最神秘,最暴力,最果敢的队伍,更何况还拥有着这般强大的信念,以及完全碾压犯罪界实力的存在。
如同黑暗中一把闪烁着晦暗寒光的尖刀,令敌人不寒而栗,却让自己人无比心安。
果然名不虚传。
“嗡——”
辽苍介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向宗像礼司微微点头以表失礼,后者识趣的走到一边,去看异能犯罪科收押犯人。
辽苍介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一脸不出意外的接了起来。
“玛蒙吗。知道的真快啊。”
“……嗯,确实需要。”
他扭头看了眼被炸到破破烂烂的御柱塔,微微叹了口气。
“知道了,钱会打到你账上的。”
“嗯。……我明白。”
趁着辽苍介打电话的功夫。
远处的草薙出云扫了眼他和羽张迅交握的手,眸光黯淡了些许。
他眼不见心不烦的掏出手机,翻看了一下现在的新闻。
不出他所料,此刻新闻网站上已经全部都是关于御柱塔爆炸事件的后续。
东京政府安全部、公安部、司法部联合发出的声明被挂在了官网首页,里面详细解释了这起爆炸案是由□□袭击导致,而且在刚刚已经追加了犯人被逮捕、没有造成伤亡的消息。
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啊,辽苍介和异能犯罪科。
草薙出云又看了眼辽苍介,目光仍然不可避免的停留在他和羽张迅交握的手上。
啊啊……有点烦……
就在这时,银发男人打完了电话,一直等候在一边的非时院成员和吉野英士立刻上前。
后者率先行礼:“报告科长,这次越狱的超能力者罪犯,总数一百二十一名,除了与总队长战斗的‘操铁者’以外,已经全部捉拿归案。”
“‘操铁者’使用暴力拒捕,已经被我就地处决。”
辽苍介面不改色的说着,瞥了眼较远处的宗像礼司,又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
“政府调查书上这么写就可以了。……还有,带几个人去楼上把尸体处理掉。”
旁边一直看着远处,却不可避免的听到了他们对话的羽张迅转眼看了看他,又默不作声的收回了视线。
“是!”吉野英士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行礼之后立刻去执行命令。
辽苍介又转头看向非时院的兔子,这一次,来到他面前的是一位有些年纪的老人,他是国常路大觉最信任的副手。
不用他问,副手先生就知道他的规矩,主动报告重点内容:
“少爷,记忆管制部队已经把交通管制完成前经过的所有行人都排查了一遍,消除了他们的记忆,以及影像设备、网络上传播的异能照片。”
辽苍介静静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叮嘱道:“把附近在家的住户也排查一遍。虽然御柱塔空地上有植被掩盖,但不排除有市民看到了战斗过程的可能。”
副手先生认真颔首:“属下知晓了。”
“还有,马上会有幻术师过来,他们会把碎掉的玻璃和墙壁恢复原样,但那只是假的,去找人来尽快修好……”
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的传达下来,老人边在心里感慨他的周全果断,边一一应下,记住。
到最后,他看到辽苍介再没了后话,才微微抬起头,有意无意的看了羽张迅一眼。
羽张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看了眼辽苍介:“辽君,要不我还是回避一下?”
“不用。”辽苍介言简意赅的说着,为了看起来更正经一些终于放开了他的手,却往自己旁边抬了抬下巴,“这些事你身为未来的局长总要知道,站在这里听就行了。”
非时院副手先生:“……局长?”什么局长?
羽张迅听着辽苍介说只有他们彼此之间商量好的事,又感受到老人疑惑打量的视线,莫名生出一股自己被潜规则了的感觉,耳根突然就有些发烫。
他轻咳了一声,努力严肃下来,不说话了。
非时院的副手先生犹豫了一会儿,只能无奈叹息道:
“少爷,王中的毒虽然已经解了,但至今仍没有醒转的迹象。他近几年的身体状态原本就不如从前……现在外界都在猜测黄金之王的状态,如果不回应的话势必会引起骚乱,您看该如此处理为好?”
他诚恳的征询着辽苍介的意见,言辞中满是信赖,显然是国常路大觉素日对待辽苍介的态度,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所以这时候才将年轻的男人当做了主心骨。
辽苍介低头沉吟了一会儿。
他抬头看了眼塔顶,语速缓慢的沉着道:“将老爷子还没醒的消息封锁起来,对外只说无伤。”
“是。”老人先恭敬的应下,随后才问:“可是,必须经由黄金之王才能通过的那些政要之事……?”
辽苍介听到这里,忽然无声的扭头,定定的看了老人一眼。
这位年过半百的兔子始终双手笼在袖中,暴露在外的脸色也满是单纯的尊敬,似乎就只是单纯的在询问辽苍介下一步该如何做一样。
可是他辅佐黄金之王半生,原本完全可以由自己来处理那些文件。
——由自己人来处理,总比外人来得放心吧?
辽苍介从他的态度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听不出情绪的开口道:“礼司他可以……”
“少爷。”
老人静静的唤了他一声。
柔软,却又那样坚定的打断了他的话。
辽苍介截住话语,沉默着转移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