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军听我号令,守好西区。”程锐的声音响起。
邹沵仍然待在宫殿内,十指挥动在键盘,无数个地图和数据密密麻麻地运行给出结论。
宋澄絮睡过去的会议上,他们仔细讨论,进行预测,最后发现,若按南方出现的兽潮看,想要保全主星90%的百姓,他们只能支撑二十个小时。
算上从南往北的时间,从此时此刻起,留给段淬珩的,只剩下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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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再说👍
周子渊以极其迅速而简洁的语气交代段淬珩的计划。虫群用不同手段收割人类精神力后,将其贮藏于晶核内。段淬珩暂时可以利用它,但当晶核里蕴藏的精神力超过他所能承受的限度,他就变成最好的引爆体,它便会反之成为虫群的武器,加之虫群本身的力量,用来毁灭余下的人类。
故而,南方这个看似时开时关的口子,应当是虫群经过精密计算,特意权衡后平衡现存人类和已收割精神力的手段。
不能再拖,不能真的让它们收集足够多的力量后,在主星将大家一网打尽。
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提早引爆晶核,最坏的情况,是至少还能有幸存者作为火种。
更好的情况是,没有人可以笃定,人类精神力这种带着朦胧记忆和意识的东西,会彻底为虫群所用。
如果有什么办法,让段淬珩在这个时候保持理智,或许沉甸甸的人命聚成的精神力,就可以为这个种群所用,反而用来对抗虫群的力量。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配合他,猎杀足够多的量子兽,坚持足够久,直到他到达极点,赌一把。
粗糙计划,没有足够的支持,只留有高祖至景帝年间的实验数据,但未必不可行。当年高祖,史书上写天降神威,爆发出不属于他的力量。现下看来,或许就是晶核的作用。虫群从那一刻起就埋下引线,开始收割精神力的举措。东西后来流落到北塞,吸收无人在意的罪人的命。一路蜿蜒到如今,落到帝国的年轻皇族手里。
它们做好打算,精准测量,认为一切已足够。
确实有足够多的论据,无人在意的北境罪犯的死活,没死到临头前都在自扫门前雪的世家,和时至此刻仍然在过往恩怨愤怒的主星人民。
但,人从来是最糟糕的境况里会选择放手一搏的生物。爱和恨,分裂和团结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纸。戳过去,便截然不同。
至少南方此刻,苍俊看着不远处崩裂的机甲,沉默三秒,才继续向前看。
光线四散开,程钧临死前问的是苍黎,他问,我退步了吗?
声音很低,苍黎没来得及回答。她并不在程钧附近,因而甚至看不到机甲炸裂开来时,量子兽烧灼而亡,如流星般坠落在千疮百孔的地面上时耀眼的光。
“退步了。”她这么说,“但不差。”
说给不知道谁听,没有人回答。
流星落下的夜晚,你在干什么?
固执等待,等一个回眸,还是认真思考,如果此时飞入太空,流星能不能砸死自己?
段淬珩什么都没想。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一切都摊开成为一本书。他阅读千万人的人生,在原地沉默以待,然后失去自我的感官。
北境风吹,南国烈日,*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他该坠落到哪里去?
哪里有能接住他的云,悬崖,或是湖泊?
十多岁时他数园林里的桃树,二十出头时他抬头看不变又时刻新生与消亡的宇宙。杀人,救人,得到爱,去爱,去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爱。有人在他接受前世记忆后怒斥疼死你算了,也是那个人说,我和你一起,我会陪你。他于是继续考虑如何杀死自己的父亲,厌倦弑父主题而让更想复仇的人下手。然后没来得及问自己,真的想当皇帝吗,被扔进可笑的人类末日里。
没有时间问原不原谅,没有情绪问段淬瑛他上辈子过得好吗,没有任何东西能托举他令他俯瞰人类,俯瞰自己的痛苦。
必须要承认,他其实对人类没有什么感想。
爱人类这个种群好像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事情。爱人类这个宏观概念又是很自如的事。
对大部分人来说,进行一种刻奇,混进特定宏大叙事里掉泪,是如此地自然而有治愈力。
对比之下,爱特定的人总很难。
爱弱者群体很简单,爱身边给自己造成麻烦的活生生的人很难。
可他若是本来就不爱呢?作为皇储,从小学习如何利用概念制造幻觉,制造痛觉,制造拼搏幸福感,制造美好。没学过怎么爱。
爱一个人,爱到上辈子为他去死,爱到不知道在爱投射,爱幻想,还是只是需要用“爱”这个借口,掩盖自己想死的真心。
他没信过。他本来是没怎么信过的,他那样以为。
可这辈子被爱。爱不解决所有问题,爱甚至不解决任何问题。似乎只是给了他一点更自由,更简单,更无所顾忌地平和看世界的勇气。
爱让他思考,他仍然无法对人类产生任何好感,但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于是他仿若听到有人在唤,有人在撕扯他,所有幻影所有呐喊和他通通相连相接。
凭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把我抛落高空?
爸,我好冷。妈,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我这辈子对不起所有人,唯独没有对不起你,为什么是你背叛我?
他看到垃圾桶里那个够不到的过期营养剂,看到飞速下落时刻一切糊成一团,闻到池塘里腐臭尸骸,和血水,他听到有人在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死你一个,总比死两个人好。
为了儿子,为了女儿,那幅画,那个生日礼物,为了母亲,为了父亲,为了辜负的没辜负的人,为了生恩负尽的亲友,为了从未忘记的爱人,为了没写完结尾的书,没来得及等到回答的遗问,为了还没结束,也不打算结束的倒霉,自私自利的种群。
情况仍然不好,段淬珩在某个时刻好像失去意识,他的机甲重重坠落在地上。周围部队迅速回撤,硬生生创造出一块安全角落。
他们以他为中心,全方位地抵御咆哮着,被激怒了般的兽潮。
包围圈中不断有残肢残骸流星划破般坠地。
数百只兽嗥叫着高扑,左边被撕开一个口子。
兽潮等的似乎就是这一刻,它们一拥而上,直追最中心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眠的机甲。
苍黎飞身向前俯冲时没来得及想太多,或者说,也不必要想太多。理性是更好的吗?足够理性,苍家不会百年戍边。足够理性,她不会直飞主星。足够理性,她没必要相信声名狼藉,狼子野心的程钧。
足够理性的话,就挡不下兽潮的致命一击。
*往前吧,失去吧,不要停留。
她制约了二十秒,堪堪等到了涌过来的新的援兵。
苍黎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也没办法听见苍俊的叫喊。
“段淬珩到底还要多久?”他声音里含着血和泪,几乎在嘶吼,却又很迅速地降下声调,自我克制到某种极致,听的人几乎要被他喉咙口的血呛住,“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回答的是和他们共乘机甲的余生,“我看不清他。”
他也看不清周子渊,剪影里依稀能看见,稍微清醒些的那位握住另一位的手。
然后他的眼睛就被灼烧得发烫,只好挪开视线。
仪器全然失效,这幅机甲也几近在崩溃边缘。
然后他听见周子渊的声音,很低,仿佛透过脑传导飘来,并不清晰,直击灵魂,却在很努力地发声:“跑,找副新机甲,跑。”
喑哑,痛苦,手上在渗血。
“跑。快跑。”他这么说,“离我们远点。都散开,离我们远点。”
但环顾四周,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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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李贺
*唐恬《人是_》
跑不到哪里去,兽潮疯了般靠近这座机甲,苍俊横飞过来,催着机甲再快些,再快一点———但———
来不及了,兽潮已经将此处淹没。没有人跑,哪怕余生高呼着走。
正如他没有离开,其余人也都没有远走。
于是淹没,一并淹没。
苍俊几乎伸出手去够几十米外的人,他睁大眼,盘算着下一刻以什么角度撞击能带走更多的量子兽。
然而大脑没有给他新的答案。
虫群潮如一叠一叠的海水,人在其中像一只只小舟,苍俊对着蜂拥而至的兽潮闭上一秒钟的眼,打算再睁开眼时拼死一搏———
然后它们在半空,烟花火药般地爆裂开来。
有光点不符合要求地温柔落下,在这里如此格格不入,他不知如何是好。
兽潮在缩减,在放缓,不知道是不是濒死前的幻觉。
力量,附着记忆,溢散成实质化的精神力,打在每一个间隙里。
反扑也好,同归于尽也好。兽潮如猛然结冻的波浪,湮灭,又上涌。
活下来,活下来,活下来。如此而已。
是梦也好,他还能动,还没有到极限,至少没有到需要爆体而亡的极限。
似梦般,几乎成了摆设的频道里,这次听到的是,半死不活的,殚精竭虑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但仍然活着的段淬珩的声音:“小心躲避。”
就算是濒死前的幻觉,也宁愿沉入其中。
他的声音仍然虚弱。这么多天来,征战,撤退,开战前会议,苍俊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离传统意义上的皇权很远,但总能让人放心。段淬珩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表明他会竭尽全力。
不久前,也或许是很久以前。
思绪和声响水一般地流过,段淬珩没有下令,无从掌控,他在抖,他感觉痛。
太熟悉了,这样的痛觉。这辈子,上辈子,任何刹那,这种痛苦都在骨髓里烧。
毒药导致的生理疼痛,境遇敲出的心理疼痛。什么都不是终点。
很难受。很绝望。很想跃下高塔。
可以再死一遍就好了,再死一遍,不再醒来。不用再面对糟透了的世界。
但不该如此,不能如此。
能有多痛?他在哪里?他在哪段时间线里?
没有先祖指引,没有母亲劝导,没有奇遇,没有辩论,没有人说话,大片的沉默和痛觉。
如果没有知觉,也就没有痛苦。
不再思考,不再自我强迫,不再触及自己薄如蝉翼的自尊自爱,抛弃任何道德枷锁,割开爱造就的牢笼,我之名就可以溢散成齑粉,混入千千万万个痛哭的灵魂里。
然后启蒙每个孤单的灵魂,免去他们的愁苦挣扎,将他们纳入一个崭新的,美好的,全新的世界里。
不,他不是为了抛弃痛苦,为了自己的安宁,为了什么丰功伟业,幸福自在,才仍然活着。
有什么,是什么,什么,还有什么隔着层膜般的声音?
不行,不该停滞。
最先感觉到的,是肉体的温度。
有温热的血,滴在他的手上。
“能听见吗?”他不知道自己在对着谁说话,甚至疑心自己是个只剩下手尚未幻化成碎片的鬼魂。
有人声,有更难闻的气味,有东西在说话。
他听到有人在说,跑。
莫名其妙的,居然松了一口气。冥冥中他看到无数年前的自己,说,跑吧。看见俯趴在机甲上的自己,虚脱前仍在说跑啊。
有人在说跑,是对着别人,而非对着他。
不笃定,很狼狈,还像痛吟。
“还有救。”他这么讲,“很痛苦,但是,还有救。”
他字不成字,句与句之间没有标点,也没有你我。
他感觉到自己的回忆同样被无数人观看聆听闻嗅。
记忆,钝痛,血腥味,咸涩的泪水。
他糟糕透顶的演讲,他沉默催动晶核时的模样,俯瞰大地时地狱般的景象。
幻影们仍彼此粘连,仿佛永远无法变得清晰。在等他主持太平,又在等待他同他们一起坠落。
多简单,下坠就好,不用直面惨淡的人生,不需要再许下任何诺言,不用考虑爱人是否会因他一并死去,不必思考漫漫长夜要怎么度过。
但他走到了这里,不能选那条更简单的路。否则,这么多年来的泥泞,荆棘与月光,就都没了意义。
不要背叛自己,不要选择从没选择过的路,*不要丢掉一直努力保存的自我的核心。
“淬珩,”他听到微弱的女声,“往前走,莫回头。”
要分辨,那张温柔的如头纱后的模糊的脸便悄然不见。
他看见程钧,莫名其妙地,很清晰,看起来画质很高。死得痛快吗,他问。
“不要废话。”那个人说。他挥挥手,有脸庞已经剥落的人立在他身后。一列一列,一排一排,“趁我还没失去自我意识,做点什么。”
更近些,居然是段淬瑛的脸,在虚无中带着点他以为不再存在的真挚:“二哥,你得回去。”
“你在哪里?”段淬珩问。
“你得回去,二哥,不要留在这里,不能再停留了。”他几乎开始喊。声音微弱,像奋死一博的飞蛾扑向燃烧正盛的火光。
然后是苍将军。她没有疲态,飒爽而冷冽:“试一试。”
“我无法一次性调动那么多的精神力,”段淬珩如实以告,“但我们可以看看是否可以直接引爆并伴随我的死亡,去摧毁——”
“不需要你调动!”说话的是段淬瑛,“我们本来就是精纯力量,人类无法直接使用。但借力打力,可以用来摧毁虫族的量子潮。你保持清醒,把我们引出去就好。”
段淬珩没有犹豫,他说,那就试一试。
“要来不及了。”有人说。
“我叫不醒他,怎么办?”这又是哪里的声音?
有人沉沦,有人挣扎,有人带着旁人的遗愿走下去。被虫群消化了一部分,被他唤醒了一部分。那就好,那已经足够了。
“妈妈,不要杀他,他不是爸爸!”
有小女孩儿稚嫩的嗓音,有一声声恳切的呼唤。
有奇妙的力量涌动。仍然不属于他,带着未散的潜意识,带着争斗,带着幻想。
他听见自己说:“交给你们。”
还有,仍然薄如蝉翼,几乎不成人形的大量精神力。既然失去自我,无法唤醒,就都涌入他的身体。
交给你们。他说着不信任的口号,终究要承认一个种群在生死存亡之际作出的牺牲如此让基因感动,
他看着他们粉碎,看着他们消失,看着后头的人前仆后继。精神力,机甲,肉身,和无数的爆炸与痛苦。
“还有人在等我。”他这么说,也这么想,“还有人在等我。”
拯救人类,靠的永远是每个人类自己。
没有哪个救世主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拯救一个种群,到最后,还是要靠每一个人在生死面前散发出的微弱而渺小的光。
于是兽潮呐喊着争斗着,不受控着。一切如雾般散开。答案是,让有意识的人自我毁灭,让无意识的精神力透过段淬珩迸发出绚烂的光。
炼狱,互相争斗的炼狱。
虫群仿佛意识到什么,毁灭来临之后,第一波涌上,第二波消隐无踪,然后再迅速袭来。
那就奋力一搏。劈开南边铸成的铁墙。
而他来不及看周子渊和他握在一起的手,没时间分神去看血水。
“我们去主星。”他的晶核飞速膨胀,又迅速暗淡下来,说这话时眼角却带着很浅的笑意,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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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我该用什么留住你》
节日快乐家人们
下面应该是,最后一章或者两章。
主星的状况,用就算下一秒就要死掉,这一秒还在笑的邹沵的话说,就是,上一秒觉得大家都要一起完蛋了,末日降临不如喝杯茶,下一刻震惊,这些兽怎么都莫名其妙失去攻击性,全部散落成壳?
当然没那么幸运,然后它们再次袭来,像是休息十分钟之后来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反扑。
他眨了眨已经格外酸涩的眼,不知道这时候好玩一点还是昔日独自一人在出租屋里面对所有命数时更有意思。
天光又将至,他抬头去看伤亡人数,飙升所以不想继续。疲惫所以应该继续。
倒计时在最不显眼的角落,成了任何数据里,唯一仍在下降的数字。
茫茫人类命运,黑底彩字的代码,跑出的川流不息,必须细看又不愿仔细端详的数据,消息,战报,物资分配,和他此时此刻满是冷汗的手,都让他有点茫然。
邹家怎么样了?他竟在最不该分心的时刻无法自抑地想到这个。
还有多少人活着,都死了吗,死在什么时候?
再度回神,错觉有人在喊他,说阿沵,不要挑食。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喊母亲,然后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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