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两年前。
喉口泛着淡淡甜腥的感觉似乎还残存着,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梦里。
脑子一片混乱,可等意识到了什么,他却下意识站起身,望向了走廊尽头洒出亮光的包间大门。
来不及多想,他已经朝着那方向大步走去。
“先生,那边是私人包间,您不能进去。”
方才照顾他的服务生语气一变,连忙要来阻止他。
可舒时云的动作却比他更快,逐渐加快脚步奔向走廊尽头,尚未平复的呼吸混乱,让他有了一种接近疯狂的冲动。
“哎哟,这是——”
身影出现包间大门的瞬间,里头正要出来的人顿住脚步,面上都浮现出诧异和惊讶。
包间里有六七个人,都是圈子里有名有姓的人物。
看着去而复返的舒时云,有人的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怎么又回来了?刚才还没羞辱够?”
“舒家这位也是性情中人啊。”
“商总也有今天。”
舒时云迎上这几束目光,那种熟悉的感觉这才迟迟涌上脑海,让他觉得脚底下轻飘飘的,好像真的来到了梦里。
而被众人挂在口中的商总此时正从沙发上缓缓起身,看见十分钟前大骂他是流氓变态的舒时云忽然回来,面上也闪过一丝讶异。
“商承。”
舒时云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朝着包间里走去。
真奇怪,仅仅只是喊出这个名字,他就觉得眼睛很酸,仿佛是宝物失而复得的惊喜,可却又带着那样多的委屈和难过。
这种浓烈的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
猛地上前,他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就这么直愣愣撞进了商承的怀中,手臂抱紧了他的腰身。
商承的手还举在空中,杯中酒液险些洒在舒时云身上。
酒杯落地,滚落在厚厚的羊毛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愣在原地,片刻后才将手搭在了怀中少年的背上,安慰性地轻拍两下。
再抬眸,他语气温和:“各位先回吧。”
原本准备看戏的众人见状也不好再留,只得快步出了门。
商承的助理很有眼色,虽然摸不清这会儿的情况,但还是跟着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还没等他将门关好,便听见他们商先生低沉的嗓声。
“怎么了?”
舒时云埋在他怀中,嗅到很淡的苦橘香味,莫名就觉得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他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这会儿脑子都没转过来,便开口道:“我答应了。”
助理的手一抖,商承也愣怔。
“答应什么?”
舒时云脸颊微红,从他怀里抬起头,卷翘睫毛微颤,最后还是坚定抬眸望向了商承。
“我答应跟你在一起了。”
“……”
吃到惊天大瓜的助理脚步踉跄一下,关门的手没控制好,发出震天响的剧烈碰撞音。
舒时云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有松开抱着商承的手。
“时云。”
商承忽然喊了他的名字,嗓音低沉沙哑。
他的声音好听到有些过分了,舒时云脸颊一热,问:“怎么了?你后悔了吗?”
有些着急似的,他微蹙起眉。
商承叹了口气,握着他的肩想拉开距离:“你怎么了?”
舒时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即便不愿意松手,也还是顺着他的动作拉远了些距离。
“为什么?”
商承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苦恼。
“是你的改变太大,让我有些惊讶。”
舒时云愣怔片刻,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已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可他竟然还能回忆起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都对商承说了些什么。
不由得脸红,他无地自容,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刚才太冲动,现在想明白了。”
商承凝视他许久,没有说话。
二十分钟后,舒时云坐上了回家的车。
司机和助理在前面很安静,而他身边的商承正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舒时云注视他许久,才不情不愿地将目光给收了回来。
刚才商承和他说了不少话,可都是他不想听的。
上一世,他在听见商承对他有好感的表白之后便变了脸色,结合先前听的那些传闻,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痛骂了商承一顿。
离开的时候他还听见旁人都在议论,回到家以后只有些担心被拒绝的商承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可最后这件事却不了了之。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商承觉得自己理亏,现在才发现,其实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样。
如果商承真是外面传的那样随便,在他主动的时候就该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而不是让他好好考虑。
羞愧和内疚在胸膛中蔓延开,让舒时云没脸再和他纠缠。
不过多时,车在空境别苑停下。
舒时云扭头,果然看见熟悉的别墅。
宛若梦境般的前世记忆与之重叠,让他蓦然湿了眼眶。
“回去睡一觉。”商承的声音传来,磁性安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舒时云扭头看向他,身后传来车门自动打开的声音,他却没有去看,而是解开安全带又凑过去抱住了商承。
对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片刻后,舒时云松开他,主动问:“我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吗?”
他很少主动问出这种话,何况是面对刚刚教育过自己的商承,紧张到睫毛都止不住轻颤。
商承顿了顿,答应了。
得到了手机号码,舒时云当着他的面拨了一遍,确定这是商承的手机号以后才又添加了微信。
看着他的动作,商承的眼底闪过很淡的笑意。
舒时云正巧抬头,看见他的表情后止不住心虚。
他记得在和商承见面之前,对方也是托人要过他手机号的,但他那时随口报了个假的,也不知道后面商承究竟去联系没有。
强压下微妙的情绪,他保持礼貌和商承道了别,这才跳下车。
可车门关上后,司机却始终没有发动。
舒时云正疑惑,便见后座车窗降下,露出商承俊美的面容。
“你进门再走。”
他的声音很低,隔着不远的距离却听得很清楚。
这种气氛有些微妙,舒时云脸颊微微发烫,还是点过头自己转身先进了院子。
虽然没有回头,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背后有一束目光正望着自己,开门的时候连指纹也差点要对不准了。
打开门,屋内自动开了灯,他回头看不清楚车窗里的人,但还是抬起手挥了挥。
遵守诺言,见他进门后,车便缓缓驶离了院外。
偌大的别墅内空无一人,舒时云平时不是个爱收拾的性格,沙发和桌上都放着不少东西,充满着生活气息。
像做梦一样。
将自己浑身收拾了一番,出来以后他便抱着手机砸进床里。
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此时大脑一片混乱,但还是强撑趴着睁开眼给商承发了一条消息。
【到家了吗?】
对面没有回复消息,他便点开商承的主页。
头像是建筑图,被大雪覆盖的建筑,落下厚厚一层雪白,显得很是安静。
商承的网名就是很简单的Sc,舒时云抬手改成了他的名字。
饶有兴致想点进朋友圈,却只看见一条被屏蔽情况下会显示的白杠。
什么意思?
商承:【刚到,早点休息。】
看见回复,他索性截了张图发过去。
云:【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吗?】
“……”
这次舒时云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复。
他本就困得不行,此时昏昏沉沉卷过被子裹住,手上还抓着手机,脑袋却顺带着埋进柔软枕头里,失去了意识。
夜逐渐深了,掉落在枕边的手机安静许久,才发出了叮的一声。
第二天早上,舒时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意识尚未清醒,只能翻个身去摸索发出声音的东西,随手在屏幕上按动,随着嘟的一声,音乐总算消失。
可就在他准备继续睡过去时,熟悉的声音却忽然从枕头下面传来。
“时云,你还睡觉呢?”
两秒后,舒时云睁开了双眼。
他坐起身来,从手机屏幕上看清了来电备注。
【爸爸】
兰速之没听见他的回应,又笑着催促:“快起床,你汤阿姨今天特意给你准备了大餐给你补身体,前段时间感冒好了以后就一直看着脸色苍白,这次非得给你把身体给养好了。”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宠溺,像是对孩子无可奈何的好父亲。
如果换做上一世,舒时云会觉得幸福,可现在却觉得无比讽刺。
“时云?”
听见手机对面的催促声,舒时云迟迟回神,答应下来:“好。”
兰速之像是松了口气,又和他说了些有的没的,话里话外都是催促他回家。
舒时云强撑着埋藏在心底的情绪,表现得很是平淡。
等电话挂断了,他还才将手机丢在一边,掀开被子下了床。
洗手间的灯自动亮起,他从镜中看见了脸色苍白的自己。
思绪一片混乱,他几乎有些分不清现实。
俯身接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杂乱的脑海清醒几分。
重重抹了把脸,舒时云快步出了房间,单膝跪在床沿边俯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忽略屏幕上的最新消息,看清楚昨天夜里商承回复的消息后,不安的心才终于平复下来。
商承:【没有。】
在点开雪白的头像,朋友圈里已经出现了几条动态。
最新的一条是三天前发的,宽大会议桌两侧放着文件和电脑,而图片中间的位置是一只老干部的白瓷水杯。
【听诵经】
看见配的文案,舒时云愣怔一下,接着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后面的动态多半都是没有配字的单一图片,夜幕降临后高楼俯视下的城市一角,或是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夹。
舒时云下楼后吃着外送的早餐,抓着手机往下查看,却并不觉得无聊。
只是没多久滑到了底,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把商承的朋友圈都给看完了。
意犹未尽退出,他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回复商承的消息。
云:【早。】
云:【看完了,你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将这句话发出去,舒时云将手机合上专心喝汤,耳尖却越来越烫。
他的恋爱经验有限,只谈过一次,平平淡淡的,顺其自然就分开了,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虽然这么看着没什么不对劲的,可是他昨天才对商承说了那些话,今天再发这些,意思就很明显。
一直等待着对方的回复,可是直到他换好衣服坐上了前往兰家的车,对话框也依旧停留在他发出的那一句消息。
为什么不回呢?
是不是觉得他太烦了?
还是说……他这么说话也破坏了商承心里对他的印象?
实在没有追人的经验,舒时云一时间苦恼无比。
在家里磨蹭了不少时间,抵达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
舒时云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门,胸膛中翻涌起一阵难言的憋闷。
他第一次没有直接用指纹解锁大门,而是选择摁响门铃。
“来了来了!”
大门打开,穿着围裙的汤意彤看见舒时云,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你这孩子,回自己家还敲什么门,直接开门就好了。”
此时穿着朴素一副家庭主妇姿态的汤意彤和葬礼上打扮花枝招展的她重合在一起,让舒时云只觉得虚伪。
每天这样装,真的不累吗,不过为了达成目的,对她来说也都是值得吧。
面上表情很淡,他进门换鞋,低声回:“还是要敲的,毕竟不是自己家。”
汤意彤站在玄关,听见他的话后很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就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时云,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您想多了。”
不打算和她多言,舒时云换好鞋径直走进大厅。
这幢别墅还是兰速之和舒时云母亲离婚前购置的,因为多年没有翻新显得有些陈旧,可此时舒时云细细一看,才发觉里面摆放的家具和摆件都价值不菲。大多都是他被哄着主动添置的。
“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又忙什么去了?”兰速之从楼下下来,满脸关切,“早和你说了不用这么拼事业,身体是最重要的。”
舒时云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第一次避开了他要搭上自己肩的手。
唇角微微勾起,灵动漂亮的狐狸眼中却不含几分笑意,他说:“不努力怎么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难不成都喝西北风去。”
“这……”
兰速之一怔,明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换做从前,舒时云听完他刚才的话,肯定会以为是真在关心自己,可现在他的言论落入耳中却满是讽刺。
“舒时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楼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兰煊出现在了舒时云目光中。
他跟舒时云差不多高,这会儿脸上都是不满:“你今天吃枪药了?一回来说话就夹枪带棒的,谁招你惹你了?你要是不想回来也没人逼你。”
看见他,舒时云更觉得可笑。
兰煊是汤意彤和兰速之结婚时带来的,虽然不是兰速之的亲生孩子,却也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
上一世兰煊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多好,但每次招惹完都会主动道歉,态度诚恳认真,让舒时云觉得他只是因为觉得生活在兰家不自在,所以反而对他心生怜悯,更加包容。
如今回想起来,他当初简直就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兰煊有什么好可怜的?他每天吃好喝好,毕业以后连工作都不用找,在兰速之公司挂一个闲职就能拿不少工资,加上兰速之平时给他的生活费,足够他花天酒地了。
越是想,越是觉得可笑。
“是吗?”舒时云轻笑,“那我就不在这耽误时间了,你们吃好喝好。”
说着,他转身离开。
“等等——”汤意彤连忙追上来拦住他,被舒时云躲开后僵了僵,忙扭头瞪向兰煊,“怎么跟时云说话的?他肯定是工作累了心情不好,你快跟弟弟道个歉。”
这次未等兰煊开口,舒时云便轻笑一声:“我跟他好像没有血缘关系吧,还是别乱喊了。”
这下汤意彤和兰煊都愣住了,下意识对视。
舒时云没在意他们的小动作,扫了眼皱紧眉头满脸不解的兰煊。
重生之前他心中还留下了很多疑虑,短短的两个月时间他和母亲接连出意外,最后就连商承都……
现在想想,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而他们出事后最大的受益人是谁显而易见,舒适云的脸色不自觉冷了几分。
他忽然觉得撕破脸也不是好主意,这家人最在乎的是什么,他不是一清二楚吗?他倒是想看看,兰速之究竟是怎么一步步筹划算计他的。
片刻的沉默后,兰速之上前来打圆场:“今天这是怎么了?说些有的没的,不会被你汤阿姨给说中了吧?”
舒时云闻言垂下眼眸,将心底翻涌的恨意压下。
再抬起头,他轻轻叹口气:“最近新品销量不好,合作厂家那边又出了很多问题,资金问题上压力有点大。”
兰速之脸色微变,忙道:“那怎么办?你手上的钱不够吗?”
舒时云摇头:“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我的钱还在舅舅那呢。”
兰速之和汤意彤交换了个眼神,脸色微妙。
“别着急,坐下慢慢说。”
在沙发上坐下,舒时云接过汤意彤倒的热水,并没有喝。
兰速之沉思良久,像是做了决定:“我这还有一些闲钱,你先拿去用着。”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兰煊闻言撇了撇嘴,显然对兰速之的“慷慨”很有意见,但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舒时云心底嗤笑,却是故作为难道:“我怎么能拿你们的钱,你和汤阿姨留着自己用就好。”
“傻孩子,我们都是一家人。”汤意彤说,“你爸爸的不就是你的吗?别管这么多。”
兰速之也点头:“更何况这些年你补贴家里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上心,要是按照你这么算的话,我们欠你的更多。”
看见这一家人虚伪的模样,舒时云只想笑。
原来他们自己心里有数啊,可为什么明明得到了这么多,却还不满足呢?
一顿饭吃完,兰速之便将钱转了过来。
看见短信通知金额到账,舒时云满意起身准备回家。
被送出门前看见浑身大牌的兰煊,他只笑笑:“兰煊,以后省着点买吧,好好工作。”
兰煊抽了抽嘴角,像是在克制着脾气。
上车后,舒时云面上的表情便淡了下来,瞥了眼后视镜中还立在院子门口的兰速之,将目光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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