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瘦削苍白的男孩子,看起来年纪比彭予枫还要小,他跑过去拉住印致远的衣袖,眼睛里的眼泪像是忧伤的湖水。
“小君?”印致远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彭予枫更加错愕,他的第一个动作是又坐了回去,然后呆滞地看着印致远和那个男孩子。
“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男孩子说,“我一直在找你。”
愣在当场的不止彭予枫一个人,还有海底捞的服务员,以及七八位同样在等待的年轻男女。
印致远的脸陡然涨得通红,简直是唰的一下,血色顿时涌上他的整张脸。他皱起眉来,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要甩开那个男孩子的手。
“我之后跟你解释。”印致远快速地说。
“印致远!”男孩子不依不饶。
“那你现在过来,过来这边我跟你说。”印致远改口。
印致远甚至没有看彭予枫一眼,就拉着那个男孩子离开了等候区,大家又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消失在转弯处。彭予枫坐在那儿,一个扎着马尾的服务员女孩走过来,有点不知所措地对彭予枫说:“先生……”
“先喊下一位吧。”彭予枫说,“过号可以顺延是吗?”
“可以的。”服务员笑了笑。
彭予枫低头看着眼前的飞行棋,他投出去的骰子还留在原地。
有服务员过来帮他倒了水,还拿来新的零食。彭予枫面色如常地拆开,然后吃起膨化食品。
又过一会儿,有个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走出来,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她一定刚刚在海底捞过生日了。彭予枫之前见过,所有人都会围着寿星,所有人都在笑,好像你真的会获得巨大的幸福,好像你真的被人爱着。
彭予枫吃完手里的零食,喝完水,又坐了很久。
一直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九点半了,印致远还是没有回来。
彭予枫便站起来,决定不再等了。
这个刚毕业的夏天,发生许多和“吃饭”有关的惨剧——
陈礼延想要跟他吃饭,没吃成。印致远也想要跟他吃饭,还是没吃成。
彭予枫两次都被一些甜品和零食打发回家,心里的不爽倒是其次,胃的不爽实在是无法忽视。
回到家后,彭予枫报复性地点烧烤外卖,又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冰啤酒。便利店的老板悠闲地睡在一张躺椅上,几个硕大的冰柜放在便利店进门最显眼的位置。
“要袋子吗?”老板懒洋洋地问。
彭予枫沉着脸:“不用。”
老板说:“你自己扫码吧……哎,对,就是条形码照一下,然后再扫一下支付宝。”
彭予枫想,在超市里面有自助结账机就算了,现在连这种便利店的老板都懒得收钱。他想着想着笑起来,心情竟然变好一些。
再次上楼,彭予枫在夏夜的阳台上支起一张小桌子,坐在桌子旁边吃他的烧烤。等到胃里被食物填满,他整个人都变得暖和。空掉的啤酒瓶放在一旁,底部还有干不掉的水珠,很快凝聚成一团。
彭予枫惊奇地发现,他的心情完全恢复了。所以根本不是印致远的原因,而是他需要好好吃饭。
印致远的微信语音也是在这个时刻打来的,彭予枫接了。
“不好意思。”那一头,印致远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彭予枫轻轻打了个饱嗝,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一点,他说:“没事。”
印致远明知故问:“你回去了吗?”
彭予枫说:“回家了,在海底捞那边吃了很多免费零食,回来又点了烧烤。”
印致远说:“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彭予枫说:“你男朋友?”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彭予枫觉得自己可能不该这样问。他险些脱口而出,不,当我没问吧,别为难了。
印致远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说:“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有时候有些寂寞。你能懂吗?就是……偶尔的。”
彭予枫立刻明白过来,说:“哦,好。我知道了,抱歉。”
印致远却还想继续聊,语气平静:“他是这附近的大学生,半年前我来这里实习时候认识的。当时说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彭予枫替印致远感到尴尬,非常善解人意地说:“嗯,其实,你也不用解释的。”
印致远沉默片刻,轻声问:“我是不是很差劲。”
彭予枫很直接地说:“看人,在我这里的确很差劲。”
印致远短促地笑了一下。彭予枫听不出他在哪里,因为对面完全没有声响,可能印致远也回家了。彭予枫想,他和印致远的熟悉是有一种有限的熟悉,毕竟,他们平时也只在公司见面。如果不是这次素拓的夜晚闲聊,两人也不会这么快地想要出来吃饭。
仿佛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一分钟。彭予枫仍然坐在小阳台的凳子上,看着头顶的日光灯,窗外是慢慢安静下来的深夜。
印致远吸了吸鼻子,很郑重地说:“抱歉,彭予枫。”
彭予枫也真诚地说:“真不用。”
印致远笑起来,无奈地说:“我好像今晚一直在说抱歉,但好像你也对我说了抱歉。我们来吃粤菜可能就不对劲,它没开门,也许就是一种预兆。当时如果只要我们换个别的东西吃,可能就会错过这段,但其实海底捞也是我选的。”
彭予枫迷失在印致远一系列的“也许”和“可能”里,他轻轻皱起眉,拿起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下按出火,又快速地松开手。
彭予枫想了想,说:“不用这么想,这段很重要,我觉得现在对大家都很好。”
印致远说:“好的。”
彭予枫说:“早点休息吧。”
印致远又重复一遍:“好的。”
没有人说再见,不过这段通话也就自然而然地结束了。彭予枫把手机连上充电器,然后去洗澡,再把房间里的垃圾收拾好,衣服放进脏衣篓。
回来后,手机充好电,彭予枫打开微信,看见印致远给他发——
印致远:[如果没有这段,是不是会有下一段?]
彭予枫没有回复。
彭予枫想,可能也不会。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的插曲,他也不会和印致远怎么样。
因为什么呢?彭予枫收拾好一切,准备睡觉了。他躺在床上,关掉灯,却还是精神奕奕。他仔细地想着,想着印致远和自己,却总是想不出任何东西。
他们只是被夜晚影响了。
印致远在急于找到一个同类,他找到彭予枫,却没有想到自己没解决好的炮友还在找他。
彭予枫不想了,他放松身体,渐渐让睡意将他吞没。
这天以后,彭予枫再也没有找过印致远,印致远也没有主动在微信上联系过他。但他们中午有几次还是偶尔间在餐厅碰见,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有几次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块儿吃饭。
每回想到这里,彭予枫都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确是够虚伪的。但虚伪会带来一层安全的外壳,他就躲在这个壳里。
生活很快步入正确的轨道。
工作方面,彭予枫逐渐熟悉起来——很多东西并不是很难,即使是不会的,也有大量的可以参考的资料,偶尔也会有做不好的地方,就抓紧请教有经验的同事们。
当然,彭予枫目前能接触到的工作内容肯定是最简单的,新人一般都需要一个相对来说平缓的渡过期。如果用游戏来形容,那么彭予枫大概还身处新手村,正拿着木剑打哥布林。
过完八月,天气反常,每天的温度依旧持续飙高。
彭予枫有时候不舍得开空调,心疼电费,他这一块钱一度的电不知为何总是不经用。于是,彭予枫会在晚上睡觉前把空调定时,睡到凌晨两三点,他会被热醒,再迷迷糊糊地打开电风扇。
早晨则贪图那点睡眠时间。
彭予枫越起越晚,经常不吃早饭,洗漱完踩着点直接去公司上班。他如此按部就班地生活着,一直到这年九月下旬的中秋小长假。
这是彭予枫结束学生生涯以来的第一个假期,这一个夏天完全没有休息。本打算在家休息三天,但彭予枫高中时的朋友周韬问他来不来南京玩。
周韬:[来不来?中秋三天假,刚好你离南京也不远,我带你去吃小笼包和鸭血粉丝汤。]
彭予枫:[南京热吗?]
周韬:[不热,挺凉快的。]
彭予枫:[那我考虑一下。]
周韬:[别考虑了,快来,帮你看好了一趟车票。]
彭予枫笑了笑,点开周韬在微信上给他发的12306截图,有些盛情难却。从小到大的毕业只是不断地在重复,再好的关系也都会散。周韬是彭予枫的朋友“幸存者”,又因为两人在一个城市里上大学,这几年还在联系。
彭予枫动了心,最终还是去买了票。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出发的那天彭予枫却睡过头,临走前什么特产也没来得及给周韬买,抓起背包就往外面走。
电梯很不巧地停在一楼,等了半天电梯,本来彭予枫就急,等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也没顾太多,径直就往里面冲,恰恰好差点要跟迎面来的人撞上。
彭予枫急匆匆地道:“抱歉。”
下一秒,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抵住要关上的电梯,刚才差点要撞上的人又挤进来。彭予枫还在焦虑地看时间,他连头发都没怎么整理,后脑勺翘着几缕,就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问——
“彭予枫,你去哪儿?”
彭予枫诧异地抬起头,电梯内,有段时间没见的陈礼延正站在自己面前。他今天穿了一身黑,唯有手腕上戴了条银色手链,还有那标志性的鼻钉。彭予枫一下子没认出来——陈礼延把头发染了,是那种非常浅、非常淡的金色,还特地用了发胶,露出饱满的额头来。
陈礼延?他看起来像个……彭予枫卡壳了。
像个什么来着?
哦对了,像个idol。
“我有事。”彭予枫迷茫地说。
他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已经睡出幻觉来了。电梯门在两人身后默默地关上,然后缓缓下降。是陈礼延吧?他怎么来了?找自己的吗?为什么?
陈礼延站在他的身边,眼神有些躲闪,主动说:“那个,正好……之前我知道宋景明住哪,今天放假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彭予枫说:“嗯。”
陈礼延说:“今天挺热的,你去公司加班吗?”
彭予枫说:“不是。”
陈礼延说:“哦。”
该死的,彭予枫快崩溃了,他头一次觉得住在高层不好。宋景明说自己买房不住高层的原因是恐高,彭予枫觉得他突然也有点“恐高”了。
三十楼,怎么都要莫名其妙地跟陈礼延待在一起尬聊一会儿。彭予枫皱着眉头,不知道陈礼延什么意思,也不想跟他聊天。如果要更诚实一点,其实彭予枫已经快要忘记他。
陈礼延却仿佛还有话要说:“那个……”
电梯终于抵达一层。
彭予枫提前系了下鞋带,对着陈礼延敷衍地挥挥手,打断他后面的话,把他抛在身后。
“先走了,拜。”彭予枫说。
“……拜。”陈礼延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夹杂着一点犹豫和失落。
彭予枫走到路边打车,可越着急越要排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节假日,又或者这个点快要临近中午,总之,彭予枫一时之间没打到车。
此时,彭予枫终于有些认命,他打开和周韬的微信聊天框,给他发了一条语音,大致说了下自己可能得改签。如果改签不顺利,这次就去不成了。
接着,彭予枫在小区门口看到了一辆分外眼熟的车。
陈礼延的车。
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进入彭予枫的脑袋,这念头只停留一秒钟,彭予枫又立刻自我否决。
“你赶时间吗?要不要我送你?”陈礼延走出来,声音从彭予枫背后传来。
彭予枫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他调整呼吸回过头,陈礼延在不远处看着他——他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那串戴在陈礼延手腕上的银链坠下来,挺好看。
彭予枫忽然觉得他和陈礼延在电梯里的那种感觉一下子完全对调了。现在,变成了他有点局促,而陈礼延则是胜券在握。
“你其实不应该和他扯上关系,最好不要。”
彭予枫的心底陡然出现一个声音。
“改签吧,不要坐他的车。”
那个声音又说。
九月的阳光照亮陈礼延的正脸,彭予枫甚至能看见他脸颊上的一点点小小的绒毛。他浓黑的睫毛向下,洒下一片阴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依然很英俊,很开朗。
彭予枫沉默半晌,终于说:“如果你不麻烦。”
陈礼延接收到彭予枫的话,立刻向他跑过来,一直跑到他的面前才停下,两只眼睛盯着他看,轻声说:“怎么会。”
彭予枫最终还是赶上了那辆去南京的车,在最后的十分钟。
下车前,陈礼延快速地说:“我今天是想找你说声对不起,因为上回的事,我做的其实挺不对的。但是你赶时间,我就不详细说了……你先走吧,注意安全,彭彭。”
彭予枫打开车门就要发足狂奔,只来得及对陈礼延胡乱点点头。
过安检的人不少,彭予枫难得说出赶时间,想请前面的人和他换换位置。
那是一对年纪稍大的夫妻,他们看着彭予枫,很宽容地让他先走。彭予枫立刻鞠躬道谢,一边跑一边说:“谢谢叔叔阿姨!”
火车站人山人海,彭予枫背着包向前奔跑,找到进站口,刷身份证通过。直到真的上了车,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彭予枫这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列车缓缓地带着彭予枫驶出车站,随后越来越快。彭予枫坐在右手边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发呆。又过一会儿,列车彻底把城市甩在身后,进入南方乡野的怀抱。
咚,咚。
彭予枫等待着心跳的平息,休息一阵才拿出手机,周韬的未读消息早已铺天盖地——
周韬:[什么???]
周韬:[那你改签吧。]
周韬:[人呢!]
周韬:[别放老子鸽子好吗,我跪下求你!]
彭予枫正要回周韬的消息,他先一步把电话打来了。
彭予枫叹一口气,好笑地说:“……我上车了,赶死我了。”
周韬嗓门大,听起来咋咋呼呼的:“我靠,你真的……吓我一跳!你怎么听起来还有点喘呢?”
彭予枫笑笑,解释道:“嗯,我跑过来的。”
周韬乐得不行,说:“好兄弟,我等会去南京南接你。”
此时列车正好进入一段短暂的隧道之中,窗外的景色在转瞬间变成一片漆黑,彭予枫在打电话,不经意间看见自己嘴角的笑容, 他愣了几秒,似乎觉得有点太过,于是赶紧又不笑了。
“那就这样。”彭予枫说,“我不说了,信号不好,等你来接我。”
周韬说:“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彭予枫的眼前一亮,他们已经穿出隧道。
同座的是个年轻女生,看起来还在上大学,正在小心翼翼地吃着麦当劳。
前面是一对母女,小孩不过两三岁,看起来有点闹脾气,母亲一直在耐心地哄她。
隔着几排,后面坐了几个中年男人,彼此用彭予枫听不懂方言聊着天,过了一会儿又传来短视频的声音。
嘈杂的二等座。彭予枫感到头痛,却又无法抱怨。
他戴上耳机,再一次地看向窗外——他在不断地经过农田和村庄。前半段路程山多,等到了后半段,不再见山,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一小时二十分钟,不算太久,彭予枫的歌单放了一半,南京南站便到了。
出来时也不需要认路,只要跟着人群走。走到一半,彭予枫就热得想骂人,等到完全走到周韬面前,彭予枫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发烫。
“哎——彭彭!”周韬对他热情地挥手。
彭予枫快气笑了:“周韬,南京挺凉快?你就是想方设法把我骗过来是吧?”
站在彭予枫面前的年轻男人烫了一头小卷毛,长得蛮秀气,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虎牙。周韬嬉皮笑脸地要来和彭予枫勾肩搭背,眼角弯弯,大言不惭道:“商场不热,走我们先吃饭去。”
周韬本想带彭予枫去坐滴滴,可两人转了半天也没找到网约车站点,舍远求近,就坐地铁到中华门,下来去虹悦城吃饭。
彭予枫继续暗中打量着周韬,觉得他变得和大学时期有点不太一样,但是再仔细看,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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