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勾中好奇心,张秀兰扒拉她:“急死了,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听。”
“我男人说了,河对面柳家的孙子,一次就中榜了,如今也是个秀才大相公。”
“哎哟那可不得了,这才十几岁就中了,以后那还了得?”
“别说是我们这几个村了,就是整个县里,中秀才的名额也不多。以后要是成了大老爷,那也是我们村里的福气。”张秀兰乐的笑开了花。
也不怪她这么想,这几年大历朝稳定下来,官场风波少了很多,科举也是择优不择量了。朝廷对中榜的名额缩减,一旦考中必有安排。这几年的秀才,可比以前的秀才值钱很多。
张秀兰道:“你男人怎么消息知道的这么快,就是柳家都还没收到信呢。”
“我男人是看了榜当天回来,这些秀才大相公就不一样了,中了榜后还要停留几日参加县衙的答谢宴,自然是耽搁了。不过瞧着也快了。”
柳家中秀才这件事,也算是兜兜转转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顾家成亲席面折腾了一整天,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村里能这样大操大办的,已经很久不见了。
鸡鸭鱼兔样样齐全,人人都恨不得长两张嘴四个胃,有那偷偷摸摸的,还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肉往自己口袋里揣,被发现后闹了个大红脸。
酒足饭饱后,喝醉的汉子陆陆续续被搀扶走。李四因为住在县城里,也带着手下小弟走了。
院里是喧哗后的一片狼藉,张翠兰收拾碗筷,清点着洗了给人还回去。大黑也终于被放出来,寻着地上的骨头大快朵颐。
虽说白日里有李四他们帮着挡酒,但经不住一轮又一轮,顾承武也喝了不少。眼下也是一身酒气,脚步有些浮软。辛亏不算喝的太多,还能正常走路,理智也没丢。
张翠兰绕到厨房里,锅里用小火煨了一碗饭,里面鸡鸭鱼兔大块放着。
“你夫郎一天没吃喝,一会儿给端进去。”菜是张翠兰在上桌前就提前准备好的。
顾承武颔首,院里的活张翠兰不让他干,思虑片刻直接走进新房。
房里红烛明亮,火花扑簌照在阁窗上。新婚的大床洒满花生红枣,江云端坐在中间。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云绞着手指,他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那么高大的汉子走进来,不是毫无动静的。
一道红色微晃而过,面前的盖头被掀起。
江云下意识抬眼望去,视线猝不及防撞进男人目光里。
他也是一身红,和平时的一身肃黑不同的是。红衣宽肩窄袖,衬的人身姿更加挺拔,由上而下俯视江云的时候,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江云一时间看愣了,反应过来一个小哥儿目不转睛盯着男人,是该害臊的。他双颊一点红,低下头不敢看顾承武。
男人只是掀开盖头,却没其他动作。江云愣了半晌,也没听见一句话。
“你……饿了没有。”许是太安静,江云又素来胆小,最终还是顾承武先开了口。
成亲这天新夫郎不能吃饭,江云也就下午吃了几颗果脯,还没半刻钟就饿的不行。
他一个新夫郎,刚来顾家就要吃要喝的,说出去肯定是要遭厌恶的。江云不敢说饿,只能摇摇头,仍然不敢抬起头。
顾承武却见他下意识用手抚住肚子,分明饿了也不敢说,胆子是太小了。
耳边再次传来开门的声音,顾承武转身离开新房。
江云慌了神抬头,眼底都是无措。他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听别人说,新婚当天丈夫离开新房,就是对夫郎媳妇不满意。
他抿着唇,不敢开口挽留,泪花在眼眶里蓄满。
一串泪珠子还没下来,离开的人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饭。肉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江云肚子也隐隐作响。
“你既同意嫁来,以后便不会叫你受饿。”饭搁在江云面前,筷子也是洗干净准备好的,事事妥帖。
以前在江家,江云不是没见过刘桂花伺候江顺德。别说端饭了,就是刘桂花发烧烧糊涂了,江顺德也不理会一下。
村里家家都是这样,便叫江云以为世上就都是如此。现在突然觉出,顾承武和其他男人,是大不一样的。
“多、多谢。”他结巴,不敢大声说话,连声音也是怯怯的。
顾承武颔首,也没什么话说,就坐在江云旁边盯着他吃。看着看着,就发现江云憋着眼泪,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这让他想起从前参军时,手底下有个仅十岁的小兵,嫌弃军中饭菜做的难吃不肯吃饭,险些将自己饿死。顾承武便竖了把刀在一旁,拧着眉盯着人把饭吃完。
记忆中,那小兵也是一边哭一边吃完饭。
眼下,江云似乎也和那小兵差不多,顾承武不明白江云为什么一边吃一边含泪,莫非这是大厉小孩的传统?
第21章
卯时初,村里传来此起彼伏公鸡打鸣的声音。顾家厨房里锅碗瓢盆响动,吵醒了睡梦中的顾承武和张翠兰。
江云刚嫁过来,不敢睡懒觉,怕遭了嫌弃,鸡还没叫就起床了。
灶台里的火映照在墙上明晃晃的,江云烧了一大锅热水,等他们起来就可以用,这些都是他在江家做惯了的。
顾家的一切是陌生的,江云不知道粮食放在哪里,更不敢妄动,只能先烧热水。
坐在灶台前,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撑着下巴神色逐渐怔松,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晚宾客离席后,张翠兰简单收拾了院里的东西回房睡觉,天色已经暗淡。
顾承武吹灭红烛,房里漆黑一片,两人端端坐在床上,相对没有话说。江云在夜色中紧紧绞着手指,眼里都是茫然。眼下熄灯了,是不是就该睡觉了?
两人都没说话,江云不知所措,硬着头皮开口,“我、我睡外面?”
睡之前两人简单洗漱过,此时干干净净的,江云身上还有皂角香,若有若无地传到顾承武鼻息里。
一道细微的风略过,顾承武翻身到床的内侧。这床是成亲前专门找木匠做的,足够大足够结实,再睡两个人都不成问题。
见顾承武都躺下了,江云也小心翼翼躺在床上,只堪堪睡在床沿边,不敢多占一分空间,怕挤到顾承武。
大红被是新的,洗了之后在太阳下晒的软和,整个人躺上去都能陷进去。
白天江云一刻没闭眼,现在身体接触到舒适软和的床,疲惫感顿时袭击大脑。以前在江家,只有硬木板和一些干草,让他睡床是根本不可能的。
黑夜里,顾承武睁着眼睛。他今年二十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小子。以前在军营,手底下的小兵也会偷偷看一些书籍图册被他抓包,或者说着常人耻于开口的话。
当时只觉得违反军规作风混乱,再没其他想法。
如今身侧躺着个小哥儿,从前那些看过的画面潮水般涌入脑海里。顾承武手指微动,侧身轻覆在江云上方,双臂撑在两侧,鼻息间仅一指相隔。
身下却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以及黑夜中微不可见的睡脸。
顾承武愣住了,拳头攥的生硬,瞪着眼睛看向江云,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妥协般躺回床内侧。
这是江云十几年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没有受饿受冻,也没有谩骂和殴打。顾家是好的,他更要勤快一些,才不能让人家嫌弃了。
灶台里的柴火劈里啪啦,锅里的热水沸腾后归于平静,江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家里三口人,一人一碗热水,又添置好洗脸的水。
一转身,撞上门口高大的汉子,江云惊了一下,手里的热水差点倒在地面。
“你、你醒了。”面对顾承武,江云依然是紧张的,还没适应自己新夫郎的身份。
顾承武颔首,用准备好的热水简单洗漱。张翠兰昨夜收拾太晚,现在还没起,灶房只有夫夫二人,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顾承武打破平静,道:“今日我要去镇上,需要什么东西给你带回来。”
江云连忙摇头,“没有。”本就是吃顾家的用顾家的,怎么还能伸手要东西。江云低下头,将思绪都隐藏在眼帘下。
他不是那种有爹娘疼爱的小哥儿,嫁了人连嫁妆都没有,身上仅仅自己赚的几文钱,和几件洗到发白的春衣。来了顾家自然是小心谨慎,饭也不敢多吃一口。
见夫郎如此胆小,顾承武也没说话,帮忙添置完柴火去院里忙活。
天熹微的时候张翠兰才起来,迷迷糊糊看见灶房里有光亮,反应过来家里多了一口人。她是个勤快的,更不会像其他妇人那样摆婆母的谱,挽起袖子就和江云一起忙起来。
“我们家里没田地,吃的东西除了猎物,都得去买。米面豆子平时放在东墙柜子里,肉在大腌缸里……”
她絮絮叨叨介绍起来,开启了一整天的日常生活。
江云跟在张翠兰后面,一边听她讲一边牢牢记住,熟悉这个家里的东西。在看到腌缸里的肉的时候,江云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用盐腌好的肉整整齐齐码了小半个缸子,江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肉。从前江墨想吃肉,还要被江顺德背地里骂几句。
张翠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也笑了起来,道:“武小子平时上山打猎也不全卖了,还留了些自家吃。这些都没给外人说,免得多事。”
不是她小气,实在是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总要提防点,俗话说财不外露。若说出去顾家的家底,哪天遭贼就麻烦了。
江云也不是没眼色的,赶紧点头道:“我、我不会乱说。”
见新夫郎这么有眼力见,张翠兰也对以后的生活放心很多,脸上神色都松快了些。早上这顿是张翠兰和江云一起做的,热了五个大白馒头,一锅熬的出油的白米粥,并两个小菜。
本不打算炒菜的,张翠兰一想,今天是新夫郎过门的第一天,以前又在江家吃了那么多苦,干脆吃好点,切了点腌肉,炒了个小青菜。
对江云来说,这是想都没敢想的待遇。
三人落座,江云拿起筷子却没动手,抬头看了眼身侧的顾承武。男人吃饭的速度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馒头就少了大半。
江云咽了咽口水,不敢去拿馒头,怕不够吃,更别说夹肉了。
思绪忽然飘到初次见顾承武的那个晚上,夜黑风高的林子里,不知从何处滚落来的半块白面馒头,随之而来的是顾承武和半人高的大黑狗。
江云眼帘颤动着,回忆起初次见面的窘迫,当时他捡着沾满泥土的馒头裹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后嫁的男人会是他。
鼻腔一阵酸涩,眼眶也微微发红,面前忽然递来一个馒头,里面还夹了两片厚厚的腌肉片,馒头热腾腾冒着白气,江云怔愣了下看向顾承武,才意识到是给自己吃的。
两人的举动被张翠兰尽收眼帘,她嘴角上扬,料想以后的日子都是和和美美的。
“咱吃完,把院里借各家的桌椅给还回去,正好去南村花婶子家买点老豆腐,去晚了该没了。”
卖豆腐的花婶子江云是听说过的,和王娘子做的一样的营生,味道却不一样。只不过刘桂花防着他,从不让他去买。
后院马厩,顾承武等小枣红吃完,套了马鞍翻身上马准备前往镇上。
“这就走,中午要回来不?”张翠兰顺道问一句。
以往顾承武去镇上多半中午是不回来的,要么带几个馒头对付,要么找李四一起随便吃点。
这次顾承武本想照旧。可一抬眼,是江云眼巴巴看向他的目光。话音在喉咙里打了几转,道:“回。”
马蹄在地面扬起尘土,高大英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江云目送人离去,才赶紧跟着张翠兰一起收拾东西,不敢偷懒。
还桌子凳子是个麻烦的事,来来回回得跑好几趟。每走一家,江云和张翠兰都得被人拉着说半天话。
张翠兰逢人就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在村里人缘是没话说。就连一贯眼高手低的赵香,都对张翠兰没什么话说。
跑了一上午,正好还完最后一家。
“今儿太晚,改天来找你做针线,”借桌椅的妇人把两人送到门口,临走还抓了一把花生塞给他们。
别人的好张翠兰都记着,有机会都是要还回去的。还东西的时候她也注意了,江云是个胆小的性子,遇见陌生人会下意识躲在她身后。
但胆小归胆小,幸亏是个懂礼貌的,该打招呼的人一个不落。幸好,阴差阳错娶了个好的回来,只要肯老老实实过日子就成。
“快到花嫂子家了,她家豆腐连镇上的人都爱买。今儿多买些,炖的煎的都来一份。”张翠兰走路脚下生风,脸上笑意不断。
乡下人就是这样,除了农忙,图的就是一口吃的,总要吃好了吃的花样多才不算辜负生活。
她说这些江云都一一点头,乖顺附和。
“从前在家做饭不?”
江云眼眸抬起,道:“要做的,一日三餐都、都是我。”
这就奇了怪了,张翠兰寻思,都说江家做饭的是江墨,说那江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贬的江云一文不值,想来又是那刘桂花从中作梗,黑了心的婆子。
“那成,今日干娘给你打打下手,也尝尝你的手艺。”
张翠兰这么说也有自己的私心,以后总归是江云和干儿子相处多一些。试一试江云到底会不会做饭,若他真会做也好。若不会,那还得教教。
江云别的不说,对自己做饭的手艺是有自信的,这还是很小的时候他娘教的。
“花婶子,豆腐还有吗,我来买些回去做晌午饭。”
花婶子家的豆腐一部分由她男人带去镇上卖,一部分她自己在村里卖。张翠兰和江云来的时候,买豆腐的人排了好几个。
倒霉的是,排队的人群里,还有刘桂花。
江家和顾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两家也算是撕破脸了。江云出嫁,江家是一个子儿都没给,刘桂花这么多年的贤惠形象也撕破了。
张翠兰对刘桂花自然没好脸色,拉着江云大大方方排在后面,反正不占理的又不是他们家。
自打江云走后,江家就没了伺候的人,刘桂花洗衣做饭都得亲历亲为。一不顺心就骂起江云白眼狼,骂归骂,又不敢真的出了门骂,生怕被顾承武找上门来。外面不敢撒泼就只能和江顺德甩脸子,总之有的吵。
不一会儿功夫,排到张翠兰和江云。花婶子拿着刀在豆腐上比了比,问道:“是翠兰呐?这次要多少?”
“来三块,如今家里添了人口,可不得多吃。”她脸上都是喜意。
豆腐也不是便宜廉价的东西,种豆不易得,磨豆子点豆腐更费时间。更别说花婶的豆腐闻名十里八乡,一块就得五文钱,村里人家都是一块一块买,哪家小媳妇买多了回家还会被婆母数落。
“顾家这日子也算过好了,想当初刚在青苗村落户的时候,连饭都吃不起。”
“我看也就是充门面,不然怎么到现在都没盖草房,还住着破竹楼。”
日子过好了,有人眼红嫉妒再正常不过。这些话张翠兰只听着不计较,过的好不好难道自己不知道?
日上三竿,青苗村炊烟袅袅。青山外小道上,顾承武乘马归来。
第22章
顾家后院有片菜地,吊瓜、菘菜、芹菜都长的青翠,菜地旁有口池子,池子的水是活水,通向村里小溪。
买完豆腐回来,江云没有闲着,摘了些菘菜吊瓜,蹲在池水旁清洗,准备中午的一餐。
后院靠墙根处,有处狗窝。那是江云不敢靠近的地方。大黑狗足有半人高,夜色中那双眼像狼眼一样,绿幽幽地让人看了汗毛竖起,是以给狗喂饭的活都是顾承武来干。
菜地在后院西边,东边是茅房和鸡棚。家鸡和野鸡分开养,大大小小得有十只,捡鸡蛋也是每天早晨必做的事情,否则会有母鸡把鸡蛋踩烂。
趁着洗菜的时间,江云慢慢熟悉顾家的一切,连顾承武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发现。
马厩里还有新鲜的草料,顾承武栓了马没再添食。抬眼间,就看见水池旁蹲着的小小身影,一身薄薄的夏衣,额前细微拂动的碎发和明亮的眼,宛如夜间闪烁的星星。
待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江云身后。
带了水的吊瓜和菘菜有些沉,江云提着篮子吃力起身,转身却撞入一片胸膛。
江云吓地后退一步,提篮子的手都攥紧了许多,顾承武肃穆的神色让他呼吸一滞,方才独自洗菜时的轻快消失许多,只剩下不安和紧张。
和顾承武见面次数不多,除了昨夜短暂的相处,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在江家撞柱时,顾承武凶狠冷厉的眼神,让江云记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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