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一看就是变异种的幼崽还举着小手,拔足跟在他身后狂追,一个叫着“叔叔受伤了,不要乱跑呀”,一个叫着“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帮你净化一下”……
约瑟夫闷头跑的更快了,仿佛身后跟着洪水猛兽。
问题不大。他想,应该能把卡兹米尔掳走。
哪怕掳不走,他也能吞掉那个新郎,婚礼一样无法继续。
这样的想法令他心底生出大概名为“希望”的奇特情绪,将胸口撑得涨涨的,像揣了一颗气球。这气球带着他奔跑的双腿也变得轻盈——
然后一头撞进最大的两颗地雷所处的小巷中。
正利用戒律的影响,一路玩赶兔子游戏的康柯头也不抬。
一旁的寰则心领神会地主动上前,替尊贵的院长干体力活——特指收撞进网里的兔子:“你——”
“同类!”约瑟夫几乎和寰同时开口。
他看着巷道里的两人,眼神愣怔中透着不似作假的惊喜:“你——唔!”
约瑟夫从没想过,自己两米高的个头,能将陨石徒手推离轨道的力气,居然能被人单手拧住,扣倒在地。坚硬冰冷的军制长靴简直要将他的头颅碾碎:
“谁.和.你.是.同.类。”
寰的声音带着点磨牙的意味,倍感恶寒:他的同类,充其量就只有康柯一个,哪来的虫子乱攀关系?
他戴着白色皮革手套的手一把攥住约瑟夫的头发,挪开军靴的同时,迫使约瑟夫向后仰头,露出面孔:
“说,你是从哪个研究所逃出来的,那个研究所藏在什么地方?”
康柯抬头瞥了眼正在逐渐恢复正常的员工们,庆幸约瑟夫所持有的那种回溯能力能回溯的时间有限,维持的时间也不长。
不像之前那个次抛款的公式,足足将他回溯到尚还是雨水的时候……也难怪幕后的人会特地操纵两个傀儡来翻找。
他收回手,停下对员工(尤其是朝辞)的钳制,走到约瑟夫身边半蹲下身,正要催问——
“轰——”
殷雷般的炮火轰炸声。
大地震了震。紧随其后的,是第二声、第三声轰鸣。
嘶吼、咒骂与系统的低声急呼一并传入耳中:
【爹!糟了,迷宫里的人刚恢复正常,不知道受什么影响,又忽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系统再度详细扫描了一遍,语带疑惑:【好像……发疯的都是曾参与过军演的学生?米利尔和拓普他们也在!】
皇室婚礼本就是面对贵族举办的,米利尔等人会出席并不奇怪。
卡兹米尔直接启动机甲:“我去控制情况。”
“——等等!别去!”
原本还一动不动,意图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完成抢婚计划的约瑟夫顿时挣扎起来:
“我闻到了那种糟糕的气味……他们都被研究所动过手脚,就算杀死他们,那股力量还是会继续污染周围的存在!”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此时如何形容狼狈,或者说,对于他这样的实验体而言,这样程度的狼狈仅仅是常态。
康柯微微蹙起眉,抬手拎起约瑟夫,用摇摇欲坠的布料将人一裹,边往混乱的方向赶,边低声催问,“什么糟糕的气味?什么污染力量?”
约瑟夫盯着康珂看了几秒:“——熵增,我听研究所的人这么命名那东西。”
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但他在乎卡兹米尔的。
为了拖慢行程,约瑟夫下半身化出两对细长的足,死死钩钉住地面。
“被植入熵增计划的种子后,载体会在一段时间内,实力快速增强,而后产生无法控制的攻击倾向。”
“最开始是载体和载体之间互相攻击,然后是载体的内部组织互相攻讦,最后被孕育成形的熵增能量破体而出,开始污染周围的一切——”
约瑟夫犹豫了一下,出于对卡兹米尔的重视,还是提出替代意见:
“你不要去。真想救人的话,我可以替你去。”
他指了下康柯和寰:“他们也可以去。”
康柯:“……?”
为什么其他人不行,他和寰能去?和约瑟夫之前说的什么“同类”有关吗?
但康柯确定,自己和寰浑身上下绝对没有一点和虫靠边的地方。
远方的炮火与混战声戛然而止。
是寰动手定格了时间。
康柯看了眼寰的表情,感觉应该是定格成功了。
但似乎有某些地方出了问题,因此寰的神情显得有些困惑和吃力,还掺着几分康柯不太理解的恼火。
“?”康柯渐渐眯起眼睛。
定格的时间给了他余裕,去思考一些之前因为时间紧急,所以暂时放在一边的事情。
比如,在婚礼开始前,寰就表现得有些奇怪,明显在瞒着他什么事。或许这件事还和刚刚寰发觉的、令寰恼火的发现有关系。
而对方会如此贴心地在这种时候主动出手,暂停时间,给他留足问话的机会——
明显就是在等着他来问。
康柯:“……”
他莫名有种很微妙的既视感,但“对方有事瞒着自己”这种认知,又的确很挑战他的掌控欲。
于是憋了几秒后,康柯还是暂且无视了不断打量四周,不知为何在嘶嘶抽气的约瑟夫: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交代的?”
被他当嫌疑犯审问的家伙立即弱柳迎风地靠过来,仿佛刚刚单手把约瑟夫扣在地上,现在又操控着时间流动的人不是他:
“今早醒来,的确是发觉些许异样……我的伤,好像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大半。”
这可太古怪了。
短短一晚而已,康柯又没有替他治疗,他们贴着睡了这么久,也没发觉类似补魔的现象,那这力量是怎么恢复的?
一直到婚礼开始前,他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还屡次主动贴贴,想试探“补魔”到底存不存在。
后天养成的谨慎和疑心病令他心生怀疑,总觉得这未必是好事,说不准是藏在暗处的敌人动的手脚。
而就在刚刚,他先是听完约瑟夫描述的“熵增种子”,又在停滞时间时,切实的感受到那股不断膨胀增长的、趋向于混乱的力量,悬着的心终于定了——
他的“恢复”的确是不正常的。
也许在军演区那一次碰面之后,敌人就已经转移阵地,而他们现在的目标,是他的本源世界。
“……”康柯瞳仁微缩,直接从寰手中接替过停滞时间的工作,的确像寰描述的那样,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些鼓动膨胀着的、混乱无序的能量。
约瑟夫似乎从众人停滞的脚步中,看到了一点拦下卡兹米尔的希望,趁热打铁地补充道:
“具体的原理我搞不清楚,”让才三岁大的虫子学数理化未免太过分了点,“但按研究院的意思,大概就是说任何封闭式的系统——一个人也好,一个宇宙也好,熵总是在不断增加的。”
他卡壳了一下,体现出自己文盲的短板,赶紧又换了个说法,试图掩盖:
“总之可以理解为,任何事物都会在熵不断增加——或者你们可以理解为力量不断强大的过程中,从有序走向混乱无序,最终灭亡。”
“哪怕是宇宙,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康柯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许多的线头,藏在这短短的一段话中。
譬如“力量不断强大”,这描述不是和寰昨晚一夜变强的情况不谋而合?
“哪怕是宇宙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敌人是否就是打算用这个什么熵增计划的种子,摧毁这个世界?
寰显然也感觉他们离弄清敌人的计划和真面目只差一步之遥:“再说具体点。”
约瑟夫呃了一声,看看混战的方向,显然不确定在这种时候详聊是不是个好主意。
但他用比人类更擅长捕捉动态的眼睛,瞪了会凝滞在空中不动的灰尘,还是决定听从寰的要求:
“我所出身的研究所,叫做熵增研究所。熵增,也是资助人的名字。”
康柯心头微动:“资助人是什么样子?你见没见过?”
“一个少年。”约瑟夫描述,“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
“但研究员们都说,他不是人类,而是熵增这个概念本身。”
康柯和寰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想起那个剧院中的少年。
但哪怕再因“确认敌人的身份”而心跳加速,他们也没有打断约瑟夫,只按捺下情绪,继续细听。
约瑟夫道:“应熵增的要求,研究所只进行两项课题的研究。”
“一是培养出一个活体的——最好是人形自走的熵增概念体。”
“原因是熵增想得到一个同伴。”
约瑟夫撇了撇嘴,显然熵增求交友的心不纯。结合研究所的存在来看,这个“同伴”多半和克隆体的意义差不多,有必要的时候可以替熵增挡一挡死劫。
“二是研究一个韦……”
约瑟夫尴尬地卡顿了一下,飞快用眼神偷偷左右瞟了眼周围的人,确定自己的文盲没有遭到社会性嘲笑:
“麦……呃。一个叫什么韦妖的东西。”
“熵增要求研究所计算出这东西的公式,好像说,利用这个韦妖,能控制个体内部的分子,将混乱无序的分子重新理整齐——这样,就能避免这个个体走向毁灭。”
“……”康柯大概明白那个叫熵增的家伙在做什么了。
一方面,对方在不断催化各个宇宙走向崩溃,从而增长自己的力量。
另一方面,封闭的系统会在强大中走向灭亡,哪怕是熵增自身也一样。
所以他才让人研究这个什么韦妖的公式,并非是想借用回溯的力量抹杀敌人,而是想利用这个公式挽救他自己。
——简单来说,就是既想无限强大,又不想死。
系统发出一声大叫:
【麦克斯韦妖!14580之前喊的就是这个!Maxwell's demon!】
都他喵的怪有太多宇宙,每个宇宙又有太多种语言。它用穷举法差点没把自己干瘫痪,但范围一缩小,哪怕是古早搜索引擎,也能迅速且精确地筛选出答案了!
约瑟夫不太明白这群人在关注什么,只能推断出他们似乎和熵增对立——但这和他没有关系,他目前只想让卡兹米尔远离危险:
“让个体在不断强大的过程中,从有序走向混乱无序,最终灭亡。而后进入更大的封闭式系统,继续循环上一段流程——就是一粒小小的熵增种子所能引发的蝴蝶效应。”
“我在研究所中目睹过无数次这样的过程,根本没有一个实验体,能够活到最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是熵增计划的实验体,而隶属于麦克斯韦妖实验组,后者的存活率更高……
虽然还是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但有总比没有强。
“换句话说,”康柯慢慢斟酌着词句,“即便杀死载体,种子也会继续引发所处的封闭式系统走向毁灭。”
“那你为什么主动提出代替卡兹米尔救人?还说我和——这个白头发的人是同类,可以一起去?”
约瑟夫愣了一下:“你们身上有韦……那个韦妖方程的气息,而且比我的更强烈、更清晰——你们不知道?”
康柯和寰以沉默的回视作答。
其实话说到这里,所有的线索都可以连接成线了:
譬如当年雅威“招聘院长”时,为什么要从最强大的世界,一路向下寻觅,找到在无限宇宙中能力等级最低的他?
——因为雅威来找的根本不是一个弱小的宇宙,而是熵增私下播种的种子。
为什么就连康柯自己都没意识到寰的存在,雅威却特意到处搜寻这么一小块宇宙碎片的存在?
——因为祂担心那一小片宇宙碎片也残余着种子的能量。
如果说期待着宇宙走向崩溃,以增长自己力量的敌人是熵增的概念体;
那么能够以自己的力量,将宇宙归束为有序安定的雅威,或许可以认定为熵增的天敌。
祂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神话体系中的麦克斯韦妖?
雅威找到了他们,收养了他们,并插手干预——
干预的方式,或许是向他们输入自己的力量,所以约瑟夫说“你们体内都镶嵌有麦克斯韦妖方程”。
干预的结果就是最终陷入沉眠。
毕竟按照系统搜出来的理论来看,即便麦克斯韦妖真实存在,也无法逃脱熵增定律,最终的结局,依旧是一步步走向灭亡。
区别只在于,没干预康柯他们前,雅威距离陨落可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而干预,却让祂更早地站在灭亡的门前。
康柯沉默半晌,再度看向颈间的银链。
负面情绪是决策者的大忌。
因此他控制自己冷静地思考:
雅威什么时候向他灌注过力量?
唯一可能与之相关的,似乎只有这条“七美德戒律”。
这东西他从没长时间的摘下过,一直以来,只当它是某种约束用具、疗养点的输入输出口。
但如果,这东西还藏着另一层作用呢?
“……”寰同样在以看什么新东西的目光注视颈间的银链。
他烦这玩意儿最大的原因,是戴着它的时候,会有难以忽略的约束感。
曾经他认为是美德带给自己的约束,但当他已经强大到足以自由摘取银链,戒律不该对他有效时,这种约束感仍旧如影随形……
这约束感,是否是麦克斯韦妖正在压抑熵增种子、不让它对他造成影响?
——难怪熵增如此强大,还要觊觎雅威的躯体。
他觊觎的其实是麦克斯韦妖。
也难怪熵增到处投资做实验,却唯独对寰如此重视——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康柯和寰如今的状态,大概就是熵增费尽心思想达成的状态:
可以随意变强,反正有麦克斯韦妖帮忙兜底。
这时候寰再回想当初的会面,就感觉熵增那个疯疯癫癫的形象不一样了:
那哪是疯疯癫癫?根本是酸到要死。
寰都怀疑熵增之所以特地整个少年的形象示人,以前指不定试过碰瓷雅威,试图也被收养,白蹭一个麦克斯韦妖buff。
而证明他们这些猜想的办法,其实相当简单:
按照约瑟夫的说辞,即便是死亡也无法摧毁熵增种子,只有麦克斯韦妖可以。
要想验证,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尝试操控、改变那些散播在军校生体内的熵增种子。
康柯抬起头,对上一双浅紫色的眼睛。
他们怀揣着不同的心情,近乎同步地发动力量,去掌控整片迷宫。
现实再度被扭曲成漩涡中的颜料。
迷宫在融化,对战的人群被回溯至种子的负面效果爆发前,而后……
[嗤……]
那些在约瑟夫口中“极为危险”、“死亡也无法摧毁”,本该能污染、毁灭整个宇宙的种子,就像孱弱的烛火,仅仅摇曳两下,便消散于无形。
【叮——T-01-3S世界拯救进度:100%】
“……”
时间恢复流淌,远方传来人们困惑的疑问声,康柯等人却陷入安静。
他们一部分人是错愕于:……这什么情况?就……解决了??
譬如罗安这几个新员工们。
老员工们则十分淡定,已经开始思考、整合目前的情报,推敲下一步的计划,顺便体贴地给院长及其……呃,关系复杂的半身,留足整理情绪的余地。
——但总有不长眼的人会冒出来打破良好的氛围,譬如某些死性不改的枢院大臣: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虫族入侵帝都?!”
布鲁诺虽然搞不清楚眼下的情况,但总之先无脑栽给卡兹米尔就好了!现在的重点,是不能让卡兹米尔真的当上皇帝!
他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向卡兹米尔:“帝星的防线不可能出问题,是不是你故意用精神力污——”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光。
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至头颅落地,看见自己忽然倒下的另半截身躯,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卡兹米尔像斩断虫族一样,砍下了头颅。
“……!”原本还在往卡兹米尔的方向赶的枢院大臣们纷纷急刹,差点没撞到一起。
看着某道战场上足以让虫族闻风丧胆的身影持着刀,一步步走近,“识时务”这个意识,才姗姗来迟的回归他们的大脑:
“不……等等,你要做什么?!你凭什么杀布鲁诺!”
“你、你不能——杀死了我们,谁替你把持帝国政局?!内、内乱之下,前线的物资——武器、粮食,要怎么维续?!”
“理查德”——不,N,一早就想宰了这群不识时务、只会乱拖后腿的混账东西。
之所以手里捏着这群人为谋取私利,平白害死大量军人的证据,却引而不发,纯粹只是为了看今天这一场热闹,才让他们多活十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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