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柯:“……”
康柯:“幼稚。”
寰无辜地回视,背地里则继续把搞事的灰毛猫也丢出羌古之墙。
他当然知道朝辞这是在狐假虎威,拿他当枪使,但那又如何?
他不像自己的另一个半身,明明不是人类,却喜欢拿人类的道德将自己束缚住——虽然偶尔他欣赏着这样的康柯,总能品出类似“主动戴上口枷的凶兽”、“穿文袍的杀将”这样矛盾的涩情。
但他不是康柯,有人伤害他,他就要以百倍奉还;哪怕雅威拘束他,也曾解救他,但他依旧会复仇,将雅威困囚在虚无的薮舟中。
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利用,羌古是不是“不知者无罪”。谁让他不快活,他就让谁不快活。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康柯这个半身。
他或许在意对方拴在他颈间的枷锁,但同时又因为这份拘束而兴奋。
“半身”这一身份,似乎令这种受制于人的被冒犯感,转变成了某种隐秘的、只存在于自我之间的,可以缓慢拉扯和互相磨合的征服和调情。
他也不在意在对方面前佯装乖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姿态放得越低,就越有人在夜半时难以入眠,警惕而防备地反复思考自己会因什么而伪装弱势。
光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和一团空气斗智斗勇,就能让他像人类围观小猫咪挠空气一样,心情愉快个一整天。
我啊,我啊。
寰在心里叹息般呢喃这个变得微妙又美妙的词,缠住康柯的手臂勒紧了几分,将被风雪冻得微红的鼻尖埋入对方的红发,去闻嗅他遗忘的、可灵魂又如此深刻铭记的故土。
金属与硫火的气息冷硬而呛人,他却像找到了本已失落的归处。
——他应该将兰泽边的那片兰花丛移栽进疗养院。
某个时刻,寰这么想。
就像寻觅到心仪的栖息地的鸟,会钓来树枝、羽毛,筑自己的巢。
——下一秒,散漫思考的他就被康柯抵开。
康柯掐了下寰的下巴,食指摩挲过对方线条凌厉的颌骨中央那几寸柔软的肉,如同猎人摩挲过年轻狮子的咽喉:
“他们俩人呢?”
羌古不见也就算了,朝辞也被寰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旅游团刚到一个新地方,把导游扔了可还行?
看寰的表情,这人绝对在心里啧了一下嘴:“墙外。你想把他们都召回来,还是只招朝辞一个?”
导游可以留,旅行到一半突然闯上巴士、发动袭击的恐怖分子就不用了吧。
“天爷,还是都召回来吧。”朝辞分去送粮的分.身扒在窗口,冲着这俩明明只是抱团取暖,动作却整得像当众调情似的家伙啧啧了两声,“咱们又来客人了。”
“?”康柯正想再问,远方浅灰青灰色的雪幕中,骤然荡来一道森白的弧光。
“铮……轰!!”
青白交织的阵法霎时在朝府上空浮现,挡住这一击剑气。
但下一刻,同样刺眼、劈开雪幕的剑与刀光从四面八方挥斩而来!
守御的阵法眨眼间碎裂无踪,无数朝家子弟与门客从倾坍的屋宇中持剑跃出。
朝辞这个老祖反倒不怎么急躁的样子,分.身还有闲心靠在窗台边将导游词说完:
“羌古之墙啊,自国师继任以来,在九州周围竖立了百余年。”
“无力自保之人有多爱这道遮风挡雨的墙,世家和皇室就有多恨这道截断了他们财路的墙。”
“羌古平日里坐镇在墙边的紫微塔里,力量最为鼎盛,没人敢去招惹。”
“但他一旦出行……那可真是,所有世家和皇室的刀剑都吻了上来。”
康柯:“……你在陶醉什么?”你家塌了啊,还有,“你就是这么招待来家访的上司的?”
原本他是冲着来享一下福,顺道借用世家势力来的,结果呢?净加班了。
前脚刚救了一群朝府子弟和流民的命,后脚就张罗着给他们送吃送喝,还得考虑营养均衡、未来安置。
刚摆平麻烦,国师打上门了。
国师送走,国师的敌人打上门了。
你们九州人是不是都有萝卜属性,喜欢一个牵一个,拔出萝卜带出根?
“轰……”
剑气如戈,将朝府像豆腐似的切成沟壑纵横的棋盘。
巴尔德等人早自觉地奔出去庇护多灾多难的灾民了,寰则在康柯死亡凝视下,满脸遗憾地将上一根倒霉西域萝卜薅回来。
一个眨眼就坠入深海,经历了一整部《白鲨惊魂·截瘫患者版》的羌古猛喘了半口气,后半口新鲜空气还没吸入肺腔,眼前就迎来十数道雪亮的剑光!
倒霉的西域萝卜:“——???”
多年以后,羌古再回忆起这一天,必然会冲进朝辞的宿舍,将这个万恶之源揪起来痛殴。
但当下的羌古,尚且猜不到自己未来的牛马生涯。
因此,他尚能游刃有余地在蓬勃剑气中撑地测滚,在心里暗啧一声“轮椅不在,双腿残疾到底不便行动”:“你们走!”
他这一声低喝是冲着那两个跟来的童子喊的。下一刻,巫祭之力托举着他凌空而起,衣带当风,身姿凛然,煌煌然如婆娑飞天。
朝辞顶着张矜贵清冷的脸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手中转着骨剑,倒是没有趁火打劫:“要帮忙吗?”
“你觉得我需要?”羌古反问。
铃音将空气震荡扭曲成某种蜿蜒绵长的异兽。
半透明的烛九阴占据了大半个朝府,在异响的铜铃声中缓缓睁开竖立的独瞳。
《山海经·海外北经》曾记载,烛九阴,其瞑乃晦,其视乃明。
羌古拟化出的烛九阴虽有类似的能力,能颠倒日月黑白,可惜更多的时候,羌古只会用它来维系秩序和稳定,而不是带来混乱。
潜伏在雪幕中的杀手们显然认得这化物,说不准还曾吃过闷亏,一见烛九阴,顿时收起所有犹豫,杀招尽出:
“不能让那长虫的眼睛全睁开!那东西能操控人的意志!”
“怕什么怕?!就算此时收手,难道国师和剑仙就会放过我们吗?!”
亡命之徒背水一战的攻击再度铺天盖地地砸向羌古,统统被烛九阴挡在身外。
朝辞看着羌古大杀四方的背影,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踱回捧着茶杯,拿大场面当IMAX电影围观的上司身边:
“冷不冷?谈点正事暖暖脑子吧——我有一个计划。”
“……”康柯放下茶杯,凝视朝辞,宛如讲台上的老师凝视做小动作的学生,“只是‘有个’计划?不是已经‘实施’了计划?”
谁见过猫咪搞事前,会先跑到铲屎官面前喵叫一阵,预先汇报接下来自己打算打碎几个杯子、挠破几袋猫粮的?
朝辞佯装没听清,继续道:“院长能为我兜底到什么程度?”
“滋嘤——”
类似大型蝙蝠群滋鸣的声音遥遥传来。
康柯抬头看去,就见那条盘亘在朝府的化物,竖立的独瞳已彻底睁开,眼珠一圈圈扩散着诡谲的紫光。
剑光忽然止息了。战局已定。
羌古无意在镇压下动乱后,继续维持化物,消耗自己的力量。铃音一振,贯彻东西的烛龙便作烟雾散去。
他转过身,看向朝辞和康柯他们,足不沾地地飘近而来——
“铮!”
“——!”
凭借着曾经积累下的丰富战斗经验,羌古在听见剑鸣铮响时,猛然催动巫祭之力,拖曳着自己向侧闪去。
仅仅分毫之差,剑气几乎贴着他的外臂斩下,在坚实的砖地上留下深深的烙痕!
下一瞬,本已停歇的刀光剑影如决堤之潮,再度轰然围伐向略显错愕的羌古!
“怎会!?”
愣头愣脑地跑远又跑回来的童子们连忙急刹,差点没撞到一起:“这些杀手竟能抵抗烛九阴的操控?!”
——他们当然不能。
支撑着这些杀手发出攻击的,已不再是自主意识,而是结束潜伏期,正式进入第二阶段的熵增种子。
柳垂坡边,一道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鬼影般出现在树下,又眨眼间消失。
巴尔德仅来得及冲着现身的14580挥去一道光明法术,对方的身影便消失在光河之中。
“该死!他刚刚不会一直藏在这里看着吧?!”雷文啐了一声,匆匆赶回院长身边,“流民都安置好了,现在怎么办?能逆转时间,把那家伙拽回来吗?”
“要是能拽,还用你提醒?”
朝辞手中的骨剑喀啦啦卷动起来,像有生命的蝎尾:“难怪咱们的通缉犯先生当面也没发现熵增种子的存在,14580特意跟来,恐怕就是为了藏匿种子气息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
种子一旦进入第二阶段,肯定会暴露。那藏这一下和不藏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如此周折地带着熵增种子来袭击,可种子刚启动,14580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还是说……其实敌人根本不在乎藏不藏匿种子的行踪,也不是来袭击的,他们的目的,只是将种子送到康柯眼前?
【别出手!这分明是阳谋!】系统焦躁地用毛毛攥紧康柯的衣领,【哪怕是麦克斯韦妖,理论上也是会在强大中走向混乱衰亡的。】
【熵增与麦克斯韦妖的力量此消彼长,你们两个回溯抹消的熵增种子越多,麦克斯韦妖的力量就越强,这和催化你们走向灭亡有什么区别?!】
本来就缺力量的寰根本不在乎,已经巴不得地掠出去“做好人好事”了。
半途朝辞还拦了他一下,冲着终于开始捉襟见肘的羌古吹了第二次口哨:“要不要帮忙?”
“……”这次羌古果拒不了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招霉运的外来客”,但出于对战局的衡量,仍是不情不愿地哼哼了一声:“……要。……请帮忙。”
“啧啧,早这么说多好。现在帮忙,可是要涨价的。”朝辞缺德地在这种时候拿腔作调,“我说,你付得起请我们帮忙的钱吗?”
羌古还当朝辞是在变相地讨要朝府被毁的补偿:“可以,都行,你也可以再多问几句,看我的尸骨能不能给你掏出金库的钥匙来。”
“啪!”
“啪啪!”
气球爆裂似的脆响接连响起,是成型的熵增种子撑破人皮,盘旋升起。
康柯安抚性地拍了拍焦躁不安的系统,和寰一道加入战局:【信我。】
【扫描,给大家同步熵增种子的位置,让其他人把寄居体都驱赶过来。】
【……】康柯下达的指令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只有那句很久没说过的“信我”,让系统短暂地回忆起与康柯初见的经历。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类,作为总局当年实战成绩垫底的预备员工,被康柯找上门时,还以为自己要被炒鱿鱼了,甚至还丢人地吓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没人知道那一个晚上,某位不起眼的预备员工曾和总局的风云人物在无人知晓处谈了什么。
时间照样流淌,宇宙照样运作。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第二日清晨,康柯独自一人离开总局时,身边多了一个刚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系统。
而后一晃,就是无数年。
【……定位已同步。】
【已下发战斗指令。】
【……我当然信你。】
【老话说上了贼船就别想着回头,这条路都已经踏上了,我就没打算回头。】
没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批熵增种子收割得很快。
康柯没再选择回溯,而只是将熵增种子抽离出来,丢给寰当糖豆那么嗑。
羌古在康柯和寰像摘棉花那样“摘下”第一颗熵增种子,任寄居体瘫软倒地时,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变得微妙。显然是意识到杀死这一波外来客的机会不大——或者说几近为零。
因此,当康柯走向他,向他友好地打招呼时,他虽然表现的不情愿,但还是勉强平和地回话:
“你们为什么要跨越羌古之墙?”
“你为什么要建羌古之墙?”康柯反问,“担心新拓展的世界会冲击到旧九州的秩序?”
按理说,这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旧九州是寰的本源世界,作为天道的他有多强,旧九州的整体实力就有多强。
如果硬要精确的度量排序,那么目前各方势力、包括员工的实力,大概是这么划分的:
最高等:康柯、寰、雅威、熵增。
次一等:带着戒律的康柯、寰,和多半分享了熵增的一半力量的14580。
这次一等,和最高等比起来,实力就已经相当于打了对折,砍掉一半。
再下一等:朝辞、羌古这些由旧九州,也可以说是寰温养、培育出来的天之骄子。
再下一等:N、雷文、卡兹米尔等3S级世界中的佼佼者。
新拓展的世界,连3S级都够不上,是寰到处吞来的,又不进行融合,羌古这种赢在起跑线上的大能,有什么必要担心被这些弱小的宇宙冲击?旧九州不吞没其他宇宙的小可怜们就不错了。
所以各大世家、权贵才会如此希望推倒羌古之墙,毕竟在他们看来,羌古完全是在断他们尽情掠夺的财路。
羌古沉默片刻,看着朝府子弟来来往往,开始清点损失,打扫战场,半晌才慢慢道:“算是,但也不完全是。”
“这里之前出现过地裂吧?”
“因为一些往事,我曾经花费很长时间到处游历,想弄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天灾吗?还是人祸?”
“后来我发现,这种地裂除了发生在新增的地界与地界之间,还会在另一种情况下出现。”
“当不同地域的人之间发生冲突时,地裂就会忽然张开,将冲突双方全部吞没。”
要说这是天灾,哪有天灾这么灵性的?
羌古并不打算多提往事,只皱着眉道:“羌古之墙可以隔绝两界之间的联系,自然就不会出现地裂的情况。”
“但是近十年来,我发现旧九州各方势力暗潮涌动,相当多的势力试图对羌古之墙动手——”
“那是因为想赚钱吧?”雷文说,“以前天下没乱的时候,可能还没多少世家敢这么肆意妄为,多少得顾惜一下形象,在皇帝面前演出清高的样子。现在皇子都死绝了,谁还要演?”
羌古默然,随后看向雷文:“如果皇子在短时间内接连死亡也有人在背后操控呢?”
“如果九州如今的乱局,是有人一手造就的呢?”
“假如有一个人,用着不同的面貌,游走在各方势力的阴影中,唆使、煽动,目的就是为了让九州陷入混乱呢?”
【……嘶。】系统忽然牙痛似的吸了口气。
“可他图什么?”伊瑞尔的问话脱口而出,才猛然发觉,几乎所有人都默然不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参悟了什么他没想明白的真相,“??怎么?”
N环抱着手臂嗤笑了一声:“所以你混到今天也就当个妖精之王,做不了一方枭雄。”
“给你个简单的提示好了——”
“还记得圣殿的‘大清洗’吗?还记得你亲爱的堂弟为何以暴君之名,杀死大量的贵族?”
“‘旧的秩序是腐烂的,应当被更替的。’”罗安在背一句他读过的诗,他在流浪处也做过类似的事。
“‘那就将旧秩序砸烂吧,焚毁吧,如此,新秩序才能在旧日的灰烬上诞生。’”
“有奖竞猜。”朝辞弹了下卷动不止的骨剑,“是谁有化身千面?”
“是谁在焚毁旧日的秩序?”
“管事。”巴尔德忽然冷不丁地蹦出一个词,“朝府的管事。”
“迎接飞升的老祖,按礼仪来说,应当派出最得力、最有经验的人或管事人,但朝府派来迎接的却是一个年轻面孔。”
多么熟悉的情况,简直像是光明圣殿的异域版本。
曾经实施过大清洗的人最容易辨别新秩序的特征,他在刚来朝府时就怀疑过,朝府是不是曾被朝辞血洗过一次,所以管事和仆从们才那么惧怕朝辞。
系统嘶哈有声地扒在康柯耳边快速低语:【死猫!就是死猫!他刚进院的时候,告示牌上的代称半秒换一次,换了那么多个不重样的!】
他紧跟着又纳闷:【——但他现在应该干不了坏事了吧?他脖子上有戒律呢?】
“吧嗒。”
很轻地搭扣错开声,朝辞勾着垂落的银链晃了晃:“但也不是没人能解,对吧?”
员工们茫然地瞪视朝辞,大脑还有点跟不上事情发展的速度。
“不是……”雷文的大脑卡顿得最厉害,倒不是思维的问题,而是感性影响了理性的正常运作,“你怎么……”
N和巴尔德这些人很难说,但雷文是真把疗养院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看待的。对于后续来的朝辞、包括巴尔德等人,他始终怀揣着一种,对待重组家庭新收养的养兄弟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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