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计谋的成功,建立在强大力量的基础上,本质依旧是简单粗暴的。
但这对雷文来说就够了。有力量干嘛不用,闲得没事挑战魂系游戏吗?
“我这是来自作文选题的灵感。”雷文使劲压住嘚瑟的嘴角,看似不在意,实则一下一下拿眼睛偷瞥康柯,“就是那篇《当鲸鱼从巴比伦边升起,水稻应该怎么办》——”
“哦,我忘了。死猫你来得晚,没做过那道题。”
突然被菇暗喷了一口孢子的朝辞:“……”
被迫写面试小作文很光荣吗?他可是免试录取的。
外敌刚退,一猫一菇隐隐又有了互挠的趋势。
大家长熟练地打马虎眼:“继续仪式吧,先把这件事了结了。”
矮人的军队虽然退了,但他不认为老南斯的计划会到此为止。
整个过程中仍有不少疑点,比如隐居多年的矮人为什么突然发动袭击?为什么袭击的是西边的龙骑士,不是东边更好拿捏的人类?老南斯在这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插了哪些手?
外在的不稳定因素太多了,还是先把爵位拿稳了,再应付外敌。
继承仪式在雷文的要求下重新启动,小罗德子爵及军队被押入地牢。
台下的子民欢呼嘶吼,乍一看哪里像是一位侯爵的继任仪式,不知情的估计会以为这是农奴推翻可恶领主的狂欢。
隔着水镜,这欢呼声一路震颤着传入N的耳朵。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水镜中的雷文,忽然又有点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了。
主要是想象不出从前那个小疯子居然能露出如此畅朗的笑,还毫不在意地拿炼金术替台下的子民们捏酒杯,高举科洛迪的酒杯为台下的狂欢斟酒。
他以海因男爵的身份参观过帝都的酒会,那个小疯子即便在场,也只喜欢一个人躲在清静的角落当阴郁的蘑菇。
沉思、挣扎、郁郁寡欢、自我嘲弄……他能从那小疯子脸上看到很多充满自我攻击性、也对他人充满攻击性的负面情绪。
他曾以为雷文的结局,将会是在无法自我和解的痛苦中自戮,或是在愤怒的宣泄中被杀死,可现在……
如果那真是雷文,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以及——如果巴尔德现在也在看,那狗东西现在还好吗?
——巴尔德很不好。非常不好。
用狗血一点的语言来说,他此时的心情就是“他从没这么对我笑过!”、“究竟是谁?是谁改变了他!”
可不悦又有什么用呢?
他进又钻不进银镜,爬到雷文身边去,退又不能拿无辜的圣骑士和牧师撒气。
继承仪式已经结束了,他就算现在赶回圣殿,拿到传送卷轴,也无济于事。
巴尔德:“……”
一只圣光金毛缓缓地闭眼,自闭了。
今晚入睡,他指不定会半夜清醒过来,恨不能扇自己一嘴巴:为什么不答应主持?为什么不参加继承仪式?
而远在帝都的老南斯公爵,刚从自闭中走出来。
他的破防只在一瞬间,但看着与民同乐的暴君,老南斯的嘴角还是重新溢出了一丝冷笑。
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暴君,很难对付。
但一个心中有了牵挂的暴君,就像是被打上了鼻环的牛,想要牵着走还不简单吗?
他琢磨了片刻,招来手下:“找个和老斯威特那边挂钩的人,给我们的新任侯爵大人传个信。就说当年克里斯汀阁下的死……”
老南斯的妖言惑众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送到,所以现在的暴君还有心思满脸不高兴地黏家长:
“你为什么又隐匿行迹?来参加我的继承仪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过去的经历,塑造出一个什么事都爱多想、往坏处想的雷文。
好比此时,他就在想:院长是不是又打算做个过客了?
他遇到的第一任院长,好色,但善于伪装。
在那个色胚伪装的时期,他还是对疗养院有过一定的了解的,知道在罗曼大陆之外,还有无数世界,而院长们的使命,就是在这无数世界中穿梭,缝缝补补。
有些院长重情义,会时常回到旧世界,和故友重逢,有些就不。
他们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奔赴下一个世界,所以尽可能少的和世界中的人产生联系。
康柯显然就属于后者。
哪怕现在退休了,他还不乐意跟最后这几个世界产生联系,不想接收来自妖精一族的幼崽在疗养院内定居。
——但这也可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误解。
雷文看着康柯的眼睛,试图看清这个人究竟是真的喜静,还是习惯了孤独。
他的人生只有短暂的二十一年,想看透一个几千岁的朝辞都难,更别说看透在三兆世界中穿梭,实际年龄少说得有三兆上下的康柯。
康柯则奇怪地看了雷文一眼:“我可以不隐身,但你想好怎么解释我的身份了吗?”
不等雷文回答,康柯又一连串地说:“解释了,别人会不会信?会不会引起误会?比如怀疑我是皇室遗裔,你的舅舅,或者你母亲生前的新欢……这些误会,会不会引来新的忌惮?现在的西南能不能承受得住更多的风波?”
更重要的是:
“处理这些事,一定很耗时间吧,你现在要外勤、种田、上课、代写报告、写更新,撑得住吗?”
“……”牛马石化了,自动获得沉默debuff。
什么能够打醒文艺的青年?是残酷的现实!
雷文从文艺中醒来,怨妇一样地走回了社畜的岗位。
他准备带领子民去兰迪山考察,那片被大军砍伐干净的山地,刚好可以栽种新的果树,倒下的木材则可以做家具,或者出口贩卖。
朝辞则在送走牧师后,又回城堡处理了几小时事务,午饭时提着外卖,溜达回院找康柯: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哪个都能下饭,康柯不甚在意地说:“坏的吧。”
朝辞道:“之前最坏的设想还是成真了,各地都拒绝向我们送粮。”
虽然说是“最坏的设想”,灰毛猫还是挤到康柯身边,揣着双手而坐,俨然不怎么在乎这点麻烦的样子:
“哪怕用这些漂亮学生的脑袋想,也能猜到是帝都那边给的下马威。”
“东南也就算了,它跟我们之间还夹着一个矮人堡垒。今早这仗一打,不敢送粮不奇怪。”
“可是西北呢?东北呢?”
“我们可是早就付了定金,那时候不说,这会儿才说没有现货,真该死。”
为了追星,偶尔吃谷的系统顿时暴怒喷火:【所有的预售无现货都该死!!】
康柯优雅地拿虾……嫌麻烦,理所当然地推到牛马面前,示意代劳:“那什么时候才有‘现货’?”
朝辞毫不介意地溜去洗手,坐回来给康柯拨虾:“再有五六个月吧。”
五六个月,罗曼大陆都入冬了。
从盛夏熬到隆冬,这是让西南民集体辟谷修仙么?
康柯被这出名为“故意为难”的滑稽剧逗笑出声:“好消息呢?”
“巫妖王那边的半年三章谈妥了。”朝辞不知从哪摸出一碟醋,剥好的虾仁丢进去。
“而且,救回来的人祭里,有一个曾管过巫妖塔的仓库。”
“她说为了养活人,塔里有一处仓库堆满了粮,再加上城堡粮仓里的,大概能让西南熬到今年秋末。”
只是秋末而已,入冬都熬不到。如果得不到这仓粮食,能熬的时间更短。
短短数个月的倒计时,足以将想玩仁君剧本的暴君逼向暴躁,撕开剧本露出暴怒嗜杀的真面目。
只是,为什么要故意用这种法子激怒雷文呢?
数个月的时间,难道贵族们就不怕被雷文随风潜入夜,逐个暗杀头吗?
还是说,断粮这件事,其实另有所图?
康柯略作思忖,明悟了老南斯心里的打算:“城堡周围最近、最大的粮仓属于哪一方势力?他——”
眼前骤然一花,康柯尚未反应过来,意识突断。
“……!院长!”
朝辞后知后觉地猛站起来,伸手想扶忽然倒下的康柯,临时看见手上的脏污,又猛然收手,急急转头:“系统,帮……系统?”
原本在床上蹦跶着嗷嗷喷火的毛团不见了,柔软蓬松的被褥上,只剩下一串系统压出的小圆坑。
“叮……”
一道轻微的系统提示音,从他背后传来,和系统很像,但更加机械无感情。
“……”有那么一瞬间,朝辞感到一股带电的寒流沿着后脊,直窜入脑。
他在这种极端的危机感中僵直了身体,缓缓回身,看见一道不算陌生的黑色身影,正立在桌案边,轻轻将康柯脸侧的红发捋到耳后。
他的身边还浮动着一些奇怪的黑色数字,看起来像朝辞吞噬的那个大学生的记忆里,曾出现过的所谓“方程”,但符号更加复杂,朝辞看不明白。
本能封住了他的嘴,令他像一只装死的兔子,只能等待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决定他的生死。
但他的意志、他作为朝辞这个人的意志,却令他撕开紧黏在一起的双唇,而非引颈就戮:“你……做了什么?”
寰好奇又蓄势待发地观察着沉睡似的红发院长,像观察一只到手的猎物,又像忌惮一头随时可能暴起的猛兽:
“帮一位英年早逝的友人,完成他的遗志。”
离开133956的疗养院后,他花了一段时间搞清楚那些“道具”究竟有什么作用。
大部分都毫无卵用。
只有他身边这个,似乎能无视时间的力量,在时间静止或回溯的情况下,依旧不受影响的运行。
能令中招的人,一路退化回童年。
童年,生物一生中最弱小的时刻。
他的手中捉着一只灵巧的花篮,是他再返故乡,亲自摘的兰草,亲自编的小筐,炼制后成为化骨的法器。
只等红发的院长解除不死之身,就能将人塞进去做个永生骨篮。
这病秧子的骨头会是什么样的?应该很白,瘦骨伶仃。
细致地肢解后盛在小巧的花篮里,在典雅幽静的兰花遮掩下,可以每天都带在身边。
安静的,乖巧的,不具有危险性的,能让他放松地环抱着,说些平日里不能对人说的话的。
……然后他又感到了那种像要被周围的一切吞噬,心脏酸胀而坠痛的惶惑不安感,催使他下意识就想吞吃点什么,让某种实物落进自己的胃里,坠拽住胃袋,好让心脏重归安定感——
而后,他扫向朝辞的视线余光里,捕捉到伏在临时桌案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康柯像刚醒过来似的轻哼着睁眼,乌黑如墨的柔顺长发从肩头滑落——
等等??黑发??
幼年的康柯还是那么大只,一米八五的个子,甚至比红发时更丰腴一点,身姿匀挺,面容柔和——
等等??柔和??
朝辞发出窒息的声音:“你这东西,难道是用来无痛重新捏脸的吗?”
寰也:“……”
没听说,没听说过啊。
他只听过“ABO在一定岁数会迎来分化期”,但没听过一个东方人会在成年后迎来“变西洋人期”啊?
当众大变人种的康柯揉了下眼睛,紧接着猛然记起这动作颇为不雅,不应是君子在人前所为,赶紧将揉眼睛的手放下,做贼心虚地藏进袖里:“咳……二位是……新来的信众吗?”
身为新生的神明,他对自己该做什么还不是很熟练,只能学着那些杨柳岸边,为人所敬仰的世家公子的言行举止,规范自己不可出错;学着书中神明的宽仁与好施,对信众温言相待。
像今日这样忽然被召到另一处地方,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往往能做到这件事的信众,都是很厉害、能做大事的信众,是需要格外用心对待的。
黑发的神明很浅地微笑起来,没有什么“藏着危险”,幽兰色的眼底盛着纯粹又温和的滟光:
“你们,有什么心愿,想让我替你们实现呢?”
朝辞:“……?”
“……”朝辞又想窒息了。
寰也:“……?”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绞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将自己的花篮向前递了递,带着恶意:“你可以自己进这里吗?”
“?”好奇怪的愿望。
但这愿望倒是难得的简单,不需要他头大“南边的军队想让北边的人倒霉”、“北边的人想让南边的军队倒霉”到底该怎么解决矛盾。
黑发的神明轻盈一跃,精致的花篮上,最雅致的一朵花里顿时多出一只小小的、垂着双腿端庄而坐的小神明。
小神明坐得很矜持,很优雅。不过再优雅的东西只要比茶杯还小,甚至能坐在花瓣上,那就只剩下毫无攻击性的可爱。
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礼貌提问:“请问,要保持这样多久呢?”
大概是体积太小,法器居然没被触动。
“……”寰盯着花看了半晌,忽然——闪身不见。
朝辞:“?!”
空间内凝滞的空气骤然重新流动。
朝辞刚喘过一口气,就扑向侧门:
不好了啊!!院长被人偷走了!!
雷文如遭雷劈:“谁被偷了??”
“院长啊,”朝辞抬手比划,“这么大只的院长,被那个通缉犯装在花篮里,偷走了!”
“……?”雷文狐疑地看着比出熊蜂大小的朝辞,怀疑这家伙又在戏弄自己。
朝辞:“是真的,熊蜂落在花上,还会把花压得往下沉一沉,那么小只的院长落在花上,花瓣就颤了一下——我怀疑那个偷院长的变态,可能会逼院长帮他采蜂蜜。”
雷文:“???”
这是你的幻想吧,变态死猫!
混沌的空间中。
黑发的神明羞惭地低头:
“采蜜……我的确不会。但如果你需要蜂蜜,我可以用神力替你变来。”
蜂蜜而已,这不难,很简单。
新生的神明小手一抬,招来一坛蜂蜜,沉重的大肚坛足以腌渍一百只他这样的小神明:
“就给你放在……”
难不倒的小神明四下看看,这下是真的被难倒了。
四周没有桌椅,没有墙壁,只有一片混沌的乱流。
这暝晦不分的封闭空间,让他想起人类在书中所描述的,盘古开天辟地前栖息的那颗蛋。
可蛋尚且有底,这里什么都没有,像是一片能将人吞噬的虚无,一片找不到岸的汪洋。
他呆呆看了几秒这片静静流淌着孤独与死寂的地方,有那么几秒,寰以为他会发问:“你也是神明吗,那为何还要来求我?”
但实际上,他很快就将思绪集中于最朴素的思考上:
没有桌案、地面,蜂蜜该放哪呢?
他还太幼小了,幼小得不明白另一个神明不可能成为他的信徒,不知道自己此时应当警觉。
一根罪恶的手指伸过来,打断了他的冥思苦想:“你叫什么?”
他猝不及防,被按进花芯里。花柱上的粉末撞得他满头都是,引得意识到自己形象折损的他浅恼了一下:“不可妄言神明的名姓,怎可对神明不敬?”
——可爱,但也软弱。
寰想,面对信徒提出的逾越要求,身为神明竟不会发怒,也不会拒绝。
这样的神明,是如何成为日后那个,要被拴上七美德戒律才听话、以征服与力量为名的康柯·鲍沃尔的?
这问题的答案,寰不算猜不到。毕竟他也曾度过这样一段因懵懂无知,而软弱愚蠢的时光。
但正因他能猜到,所以他才加倍的愤怒:
既然已经挣脱过一回世俗道义的枷锁,成为随心所欲的兽,又为何在被捕捉、被套上项圈后,安然选择了臣服?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咬断驯兽人的喉咙?
他一脚踢……伸手抱起花篮,顺便在从未有过“家具”这种东西的薮舟里,变出一张茶桌,将花篮和蜜坛放上去。
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毕竟寰不需要睡眠,很少休息,回到这个落脚点的次数屈指可数。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必要增添一些几百年都未必会用得上的东西?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又变出一张豆腐块大小的床、可能连他的拇指都盖不住的被褥,再后来是丁点大的落地灯、画屏、书桌……
一片完整而精致的三室一厅跃然于花篮中。
“……”寰不禁陷入沉思。
黑发的神明没有get到信徒内心的自我怀疑和反省,他只看到了沐浴的地方。
眼神微微一亮后,他压下不矜持的欢呼,从花瓣上飞身而下,仔细打量好因为花粉而有些凌乱的衣裳,他规规矩矩地向屋主人行礼:“可否借用贵处,濯洗不净?”
寰瞥了一眼小神明,觉得自己的大脑更需要濯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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