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没有梦想的少年时代,也是珍贵的少年时代。但是李致知的已经结束了。徐冬河低头呼了口烟。李宝珍和他见面的时候说,李致知在今年年初开始就患了类似分离性障碍的病症。所以常会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什么身在此处。那是一种相当恐怖又无力的体验。
徐冬河想象着他在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面对失去对自己的控制那种恐惧。他才十五岁。徐冬河把烟掐灭,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和眼镜仔两个人各自回了家。
徐冬河慢慢走去了2046D。他不肯配合失去控制之后,叔叔的人一直到处找他。有次跟他在街头打起来,徐冬河拎着一个人狂揍。一直到派出所警员过来拉人。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叔叔他们为晚上的斗殴比赛又物色到了其他的人物。徐冬河穿过小网吧,按开隐藏电梯。网吧里熬夜打游戏的人呆滞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徐冬河坐电梯下行到地下一层。
他就站在电梯边,舞池里又开始上演困兽斗。竞技场周围的人欢呼尖叫着。他有一瞬间觉得李致知正和他站在一起,看着夜晚的荒诞闹剧继续上演。他和李致知说:“不要怕。”
徐冬河出现的时候,叔叔就看到他了。他挥手和徐冬河招呼了一下。徐冬河自顾自低头走过去和叔叔说:“我想回来干活。但要先和你谈谈。”
叔叔会意,跟着他走到较安静的安全楼梯边。
徐冬河伸手关上了安全楼梯和酒吧之间的安全门,声控灯兀自亮起来。叔叔的笑容冷下来。徐冬河靠在墙边,喃喃自说自话着:“我和眼镜仔去派出所问过很多次,老余交过去的证据去哪了。他们说不清楚不知道,没有这样的东西...”
他顿了一下,又说:“李致知每半个月去精神科开药吃药,我也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抬头问叔叔:“为什么?”
叔叔把手搭到徐冬河的肩上,刚要说什么。徐冬河忽然抓住他的手,捂住嘴巴。叔叔挣扎着抬脚踹在徐冬河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徐冬河后来在叔叔的后脖颈狠狠劈了一下。叔叔眼睛翻白了一下,倒到了地上。徐冬河做完这些,靠到墙边愣了会儿神。
安全楼梯上忽然有脚步声下来。徐冬河咽了下口水,冷下脸抬头看了眼楼梯,又低头去看真的被他打晕在地上的人。他摸出了包里带着的水果刀。
楼梯上的人走到二楼和一楼的转弯处,看着徐冬河。眼镜仔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端了端眼镜,说:“我也来找他。我开了车。”
他们两个把人拖到了那辆旧货车上。眼镜仔开着车摇摇晃晃开过地铁施工沿线,在晚夏夜晚街道上莫名其妙地和徐冬河说:“暖空调修好了。”
他尝试开了一下。徐冬河太阳穴边淌着汗,点点头。结果开了暖空调之后就调不成冷空调了。这次是外面热,里头也热,两个人坐在昏闷如蒸箱的小货车里,把车开到了老余家楼下。
现在老余家空置着,眼镜仔又有钥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到把人带到了这里。
他们又慢慢把人拖上了楼,放到了老余家的客厅里。
做完这些,眼镜仔和徐冬河在餐桌边坐下来,满身是汗地发着呆。
过了会儿,眼镜仔抹了下眼镜上的汗珠,开口和徐冬河说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话。他说:“我今年三十四岁,比老余小一岁。初一还没上完就进劳教所了。爸爸妈妈是很好的人,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我养得这么坏。我妈妈做饭很好吃的,还会做各种小点心。她说炸肉丸要做得好吃,调馅的时候可以在里面加一点葱姜花椒水。这样炸出来的肉丸会有汁水...”
眼镜仔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是大人,这件事我来做。不过我要先回家看一趟妈妈。她明天体检,今天晚上已经住进医院了。我帮她再拿点生活用品。”
他又抹了把下巴上的汗。站起身了一下,和徐冬河说:“把水果刀给我。”
徐冬河把包里的刀给了他。
但是眼镜仔走掉了之后。徐冬河去老余家的厨房找了一把水果刀。他蹲到叔叔的身体边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徐冬河红着眼睛,和李致知说:“不要怕。”
他举起刀,眼泪混着汗液不停地流下来。手痛苦地颤抖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余姐开门走了进来。她还穿着夏天常穿的睡裙,魔法少女樱系列的,一模一样的好像有无数条。她关上门,走过来,跪在徐冬河身边,抹了下徐冬河脸上的眼泪。
余姐自己流下了眼泪。她慢慢从徐冬河手里把水果刀抽了出来,把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去外面坐一会儿。
徐冬河到后来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去,坐到了楼梯台阶上,如同黏在身体上的灵魂被剥离出去了片刻。风吹过来,把他身上的T恤衫吹得鼓起来了一下。徐冬河是在那个夜晚想到,其实是从1994年,他爸爸所在的煤矿风压机房爆炸开始,早班的矿工正要往上爬,中班的人吃完饭刚下矿井的那一刻,风压机爆炸了。从那场爆炸开始,他和李致知的人生命运也已经写好。
1995年上半年,妈妈去县城东风塑料厂打工。1995年下半年,沈兰带着身孕嫁给塑料厂老板李富强。
妈妈也领到了一包结婚喜糖,并在回乡的时候,把糖给了徐峰江,把喜糖盒子上的红扎带拿给徐冬河玩。
妈妈抱着徐冬河坐在前院看天上的星星。徐冬河低头玩着手里的东西。妈妈说:“冬河,抬头看看星星。”
徐冬河抬起头,余姐从房间里走出来,睡裙上沾满了血渍。她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笑还是在哭。她和徐冬河说:“让月姐报警吧。”
2012年9月,县城精神病女子杀人事件。
当地报刊杂志、本地电视台都连续报道了很多天。因为她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残杀过自己的爸爸妈妈。
事件背后的漫长故事无人知晓。
被捕视频里,余姐换了一条出门常穿的半袖连衣裙,袖子和裙摆边都有奶茶色的蕾丝。她头发长长一束扎起来,垂在脑后,怀里抱着老余买给她的换装娃娃。
她很认真地转头和眼镜仔嘱咐:“不要忘记去看余诚。”
徐冬河关掉电视机。躺在夏仙阿姨家沙发上一直躺到夜深。那天之后,他在床上躺了很多天,不说话,也很少吃东西。
徐峰江赶回来看他。徐冬河闷在被子里,如同得了癔症一样只是睁着眼睛躺着。
余姐最终还是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单人关押治疗。
到这年的十二月,徐冬河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站在夏仙阿姨家单元楼的天台上发呆。余姐病情稳定的时候,被准许打电话出来。她打给徐冬河说:“外面的腊梅开花了。”
徐冬河轻声问:“是吗?”余姐笑笑。她说:“我的好朋友李致知有个秘密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想替他告诉你,他一直在傻乎乎思考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徐冬河在听筒这头沉默着。余姐说:“我带着老余的一部分,你带着李致知的一部分。我们都试着活下去看看,你觉得好吗?这是我们两个的比赛。”
徐冬河呜咽了一下,趴在天台围栏上哭出了声。他看着在肃杀的冬天失去了颜色的这座旧城。半个月之后,他打包行李,准备去徐峰江的城市先整理好心情。来年的九月去复读学校复读高三。
徐冬河拖着行李箱,再次路过他和老余还有李致知骑着电瓶车歪歪扭扭停下来的路口。现在只有他站在市中心的主街上,也只有他一个人走进火车站,坐上动车去到了海的另一边。
徐冬河不知道别人的人生里有没有一个清脆的时刻会知道自己走过了残酷的青春时代,正在奔往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徐冬河觉得对他来说,就是动车启动的那一刻。
他给“吱吱吱”发了一句:吱吱哥,我走了。
徐冬河望向窗外,日头缓缓落进海里,他手表上金色的表针一格一格慢慢跳往下一个时域。
作者有话说:
【旧世界】部分结束,后天开始更新第二部分【新世界】。谢谢阅读。 - 为旧世界配一首《无常家》(岑宁儿)
第29章 2014,金鱼A(一)
复读学校门口长着的野杜鹃,枝叶上爬满了斑马虫。它们吃完叶片之后就开始嚼咬对方。蛋饺站在门口的车站边盯着一只斑马虫吞咽另一只的体液。公车到站,她拿公交卡出来刷卡。
那时候大概是13年年末,她在复读学校念书的第一个学期。蛋饺刚戴上牙套没多久,每个月要出去调整保持器。她那天靠在公车上,脑子里还有一只斑马虫在咀嚼同类的尸体。等尸体快被吃完的时候,蛋饺决定要给徐冬河写一封告白信。
那个决定就是在冬天的某个午后随便做出的。当时蛋饺和徐冬河同岁,19岁,体型微胖,带种青春期少女青涩的丰腴。架一副红边的细框眼镜,每天换着穿两件红色和白色的米其林羽绒服。
蛋饺原名叫薛丹皎,个子还算高,但是扔进一个年级十五个班,一个班四十名同学的校园生活里,就是别人高中记忆里的路人甲乙丙。蛋饺还是那种,嘴巴比脑子快,而且不会察言观色的集体生活笨蛋。所以高三那一年,等蛋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处一场女孩们的地下战争中心地带。
她们在背后窃窃说她干草般发黄的头发,微微下垂的胸部,镜架掉漆的眼镜。蛋饺在练习簿乱写的小说故事被人翻出来看过,课本里会夹着不知道谁放进去的小纸条。她们叫她,土豆妹,肉圆,说她身上臭臭的。蛋饺把纸条拿给班主任看。班主任说,很不想管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事。
蛋饺攥着纸条,躲在顶楼国际部的走廊上想,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没有打架受伤流血就不代表没人正在痛苦吗?她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蛋饺晚上回家很努力地洗澡了,但第二天有人在走廊上碰到她,还是非常夸张地闪避到了一边。蛋饺站在走廊中央,像一颗冷掉的蛋饺黏在地板上,拔不起来。
因为知道告诉父母只会反过来被说心思不花在读书上,蛋饺没有对他们说起这件事。她还是每天照常去上课。但是在高考第一天,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嫌恶到呕吐了。这回整个考场真的漫散开一股蛋饺的恶臭。
几个月后,在复读学校即将开课之前,蛋饺之前的某位高中同学在QQ上给她留言说,当时孤立她也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做,如果不跟着做的话,也会被孤立的。自己根本没觉得她不好。
蛋饺回她: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垃圾哦。
复读学校开课的第一个月,校长就拉着他们这帮由于各种原因被剩下来的高四生去爬山明志。蛋饺非常不喜欢这个活动,因为她的胸口会不体面地汗湿成一片。爬到顶上之后,往下望是她从小长到大的一座旧山城。初秋的风温吞地吹过来。站在蛋饺边上发呆的徐冬河突然嘀咕了声:“你头发上有香味。”
那句话就是蛋饺开始她的初恋的由头。后来长大的蛋饺才想明白,青春期的爱情其实是场短暂的传染病而已。
但是19岁的蛋饺还正染着时疫,每天课间抓着水杯倒水的时候特意路过一下徐冬河的座位,每次徐冬河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回头瞟一眼。
她在给徐冬河的告白信里矫情兮兮地写,你很像一块镇纸,沉沉压在我心尖上。她写完之后,在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课间休息时间,抱着自己的保温杯又假装去教室后面倒水,然后匆忙地把信塞进了徐冬河的桌肚子里。
也是在同一天晚上,蛋饺的青春期传染病痊愈了。因为她扔错了课桌。
晚自习时间结束后,还会有很多人留下来继续做题。一个班六十来个人,课桌连成一片,中间的人要出来如同淌水过街,十分艰难。蛋饺坐在教室中央,身边凌乱地铺满歪斜的旧课桌。教室最后排有人打开她的情书,大声地念了出来。徐冬河,你很像一块镇纸,沉沉压在我心尖上。
蛋饺在理综卷面前埋着自己的头,盯着试卷上的物理定律发呆。过了会儿,蛋饺艰难地转回头,在那个男生念第二句话的时候,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场眼泪好像在去年被霸凌的时候就积在眼眶里,经过了一年漫长又疼痛的隐忍之后,终于崩塌下来。蛋饺抱着自己的书包,仰头旁若无人地痛哭着。
被写告白信的徐冬河,和缺心眼把信读出来的林乐乐同时愣站在教室后面不知所措。那天,一直到所有同学都走光了,徐冬河和林乐乐还在陪着大哭的蛋饺。蛋饺哭得头晕眼花,终于停下来之后,抓着书包站起身打了一串饿嗝。
接近十一点的晚上,他们三个翻过复读学校那个形同摆设的铁栅门,沿着门口的斜坡飞奔下去,到底下的夜宵摊吃东西。
蛋饺敲了林乐乐一顿非常昂贵的宵夜,一个人抓着四串鱼丸猛吃。她眼睛哭得肿成了两条线,回头又和夜宵摊老板说:“老板,我的沙汤好了没有?”
林乐乐踹了下她的凳子腿说:“你在喜欢的人面前就这副德性啊。”
蛋饺抬头看了眼徐冬河,说:“不好意思,我刚才吃鱼丸的时候决定先不喜欢你了。”
余姐定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徐冬河趴在宿舍楼的楼道窗台上跟她说,他的性格比过去还沉闷了,但意外地交到了两个很闹的好朋友。蛋饺是高三复读的,林乐乐是全国top级别的名校退学重新高考的。他们三个最近经常一起吃饭。
乐乐一看就是家世还不错的那种人,但是人神经兮兮的。晚自习到一半,突然开始在最后一排放音乐。乐音像打水漂的石子,一下打醒前面一片人。前排有人站起身冲他嚷嚷。乐乐又要犯贱顶回去。徐冬河正在做阅读题,皱眉抬起了头。他按掉了乐乐的音乐播放器,冷着脸和前面说:“安静点。”
教室里立刻噤了声。
复读学校刚开学不多久,就有很多人传言徐冬河以前可能是混道上的,因为人高马大的,话少低调,身上又有很多伤痕。林乐乐一开始也觉得徐冬河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好接近。但是接触久了发现,徐冬河其实是他们三个里面最乖顺的。每周一上交手机,乐乐每次交个模型机上去。徐冬河都是乖乖把自己那只黑色触屏机交上去,等周五再拿回来。
他用触屏打字也不太打得好。周末他们三个建了个微信群讨论题目,徐冬河打的话错字连篇,表情只会用那几个默认表情。每周五傍晚拿到手机第一件事都是打开他那个古早的像素游戏。
林乐乐和他一起坐公车去市中心的时候就看着徐冬河认真地在屏幕面前修着他的庄园木栅栏。到2014年年初,金鱼A和草莓B的庄园已经是世界排名第一了。
金鱼A擦着汗给草莓B留言:吱吱哥,世界第一了。他点了点草莓B的脑袋,草莓B说:欢迎光临我们的家。徐冬河笑起来。
林乐乐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蛮不理解地转头望向了窗外。
第一个学期结束,林乐乐的成绩一骑绝尘,排名第一而且甩了第二名一条通乐街。他们拿回期末试卷,去通乐街的玛莉咖啡馆吃东西。林乐乐翘着腿给他们两个分析了一遍错题。他咬着蛋糕勺,个子不高,头发留得半长不长,像个搞乐队的一样。
林乐乐考上名校第一个月就发现自己根本学不明白那个破专业。第一次在学习上感到挫败的林乐乐像只鸵鸟一样埋在寝室里睡觉,睡过了大一一整年。最后由于全线挂科,被发了退学通知单。
这件事,他过段时间就要绘声绘色给蛋饺和徐冬河讲一遍。所以徐冬河都可以立刻反应出下一句:“然后你选课都忘记了。”
林乐乐叫道:“对,选课都没选,睡到了第二天凌晨两点。”
蛋饺低头吃着蛋糕说:“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林乐乐把她的蛋糕盘推走说:“我买的,你别吃了。”
两个人一来二去吵起来,吵到一半又要抓头发打起来。每次都会这样收场。
蛋饺和林乐乐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从来没听徐冬河提起过过往的事。蛋饺说:“男人就是要神秘一点才有魅力,不像有些人。”
林乐乐伸手在她耳朵上揪了一把。徐冬河撑头看着他们两个,有几次想说出口,但是又咽下去。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明他心口横陈的人与事。玛莉咖啡馆的木门开开关关迎来送往着刚下过雨的傍晚想进来吃顿简餐的顾客。外面路灯光闪着水汽。窗户里映着年轻的他们。
相似小说推荐
-
娇妻攻与封建糟粕(追风去) [近代现代] 《娇妻攻与封建糟粕》作者:追风去【完结】废文2024-10-11完结文案:无敌大纲流骨科+攻生子+玩攻+恶...
-
被误当作总裁弟弟了怎么办 (风诉__) [近代现代] 《被误当作总裁弟弟了怎么办》 作者:风诉__【完结】晋江VIP2024.12.08完结 总书评数:3061 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