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话音刚落,已经被胃温热的烈酒从邱宝珠嘴里大量返出。
邱宝珠推开卫樹,手掌撑着地面,吐出了剩下的,鼻腔被漏过去的酒液辣得发疼。
卫樹先起身,“先去我家整理,不然你回家还有麻烦。”
邱宝珠鼻涕眼泪糊了一整张脸,含糊不清却斩钉截铁,“邱翡又不会找我麻烦。”
“我说的是你妈。”
“她更不会。”
邱宝珠从地上爬起来,他把书包重新挂到肩上,身形歪歪斜斜地往外走。
卫樹站在原地。
时间慢慢过去良久之后,卫樹才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外套。
他没有去抖上面沾的灰,也没有去抻上面的褶皱,直接展开穿回到了身上。
邱宝珠打了车,体内参与的酒精发挥着它剩余的作用,门口的人脸识别因为他摇摇晃晃屡次无法辨清。
反而是邱翡在里面听见异常,将门从里打开。
何英洁和邱金言也正好在家。
前者在与助理打着电话沟通秋冬季服饰与珠宝的主题,后者在看着球赛。
客厅里的气氛温馨得让邱宝珠的醉意醒了几分。
邱宝珠躲在邱翡身后,慢慢往楼上挪。
“诶,宝珠!”一看见他,何英洁就结束了和助理的通话,“你怎么才回来?吃饭了没有?万万,你腌的那肉呢,宝珠回来了,可以给他做饭了。”
何英洁站了起来,叠在她膝盖上的真丝睡衣裙摆顺着膝盖流到脚背,逶迤到地毯。
她直接绕开邱翡。
“宝珠,你……”何英洁脸上的关切忽的凝住了,“你喝酒啦?”
说完后,她嗅了嗅,“你真的喝酒了。”她确定了,神色也严肃了,连脊背都挺直了。
邱宝珠垂着眼,他十指泛起稀稀疏疏的麻意,喉咙像是临近发声前被人剁了一刀,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何英洁和上一世后来的何英洁有了部分的重合。
相似的站姿,相似的表情,相似的语气。
“你怎么能喝酒呢?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酒精对身体有多大的伤害?妈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邱宝珠的手腕被拽住。
他被何英洁拨着转了一圈,已经不再整洁干净的衣裳让眼尖的何英洁立马察觉到。
“你放学后去哪儿玩了?”她的语气不算柔和,双眼紧盯着邱宝珠。
邱宝珠看着她,“酒吧。”
“酒吧?!”何英洁说话的分贝不可抑制地吊高。
邱宝珠反射性地缩了缩肩膀。
邱金言在客厅那头让何英洁小声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母亲,哥喝酒是有原因的。”邱翡低声打断何英洁逐渐勃发的怒气。
听到了黄华住的名字,邱金言把头扭过来,惊讶道:“他怎么会找你过去?”
何英洁听完邱宝珠的解释后,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她一身肃然的气息在顷刻散尽了,她抬手去摸邱宝珠有些乱的刘海,“宝宝。”
邱宝珠下意识偏头躲开。
“宝宝对不起,妈妈不该不听你解释就凶你,妈妈给你道歉,好不好?”何英洁说话时,简直快要哭出来。
邱宝珠眼皮挡住情绪,摇了摇头,“没关系。”
何英洁眉心不明显地蹙拢,因为少年的反应和以往大不相同。
换成以往,早就委屈得眼泪成珠串掉,在真相大白后,就算不抱住她埋怨,也会撒娇说“妈妈不爱我了”。
过了何英洁那一关后,邱宝珠回自己房间洗漱,他脱掉衣服,没忍住闻了闻。
全是烟味和酒味的衣服,邱宝珠昏昏沉沉地嫌弃。
小万姨已经将水放好了。
他沉进浴缸里,吐出一串泡泡出来,在成串的泡泡中,看见了许多幕上一世后来的众人。
邱宝珠想起刚刚何英洁面对自己时的表情和语气。
尽管她在进口的辉煌灯具下雍容华贵得犹如手握权杖的女王,她举手抬足没有破产带来的焦躁和不安。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自己就变得矮小了,矮小到她的膝盖以下了。
现在的何英洁和后来的何英洁不完全一样,但邱宝珠面对着对方,产生的感受却与后来相差无几。
“哗啦”一声,邱宝珠把脑袋从水里探出来,“进来。”
邱翡推开门。
邱宝珠知道是他,因为家里只有邱翡敲门半死不活。
男生在浴缸旁边蹲下,面无表情,“你没事吧?母亲明天可能会去找黄华住麻烦。”
邱宝珠双眼被水洗得湿漉漉的,“我没事。”他的酒已经差不多醒了。
“我指的是,母亲凶你……”邱翡镜片后的眼神写着欲言又止。
“那也没事。”邱宝珠漫不经心道,“她不也经常凶你?”
“我已经习惯了。”邱翡靠着浴缸坐下来。
邱宝珠用手指捏着水面上的泡泡,一个个将它们捏破,变成手指上湿滑的水渍。
“邱翡,母亲其实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爱我。”少年语气异常平淡。
邱翡推了一下眼镜,没有露出被安慰的感动,而是扭头看着邱宝珠,“我知道啊。”
“……”邱宝珠用手心舀起一捧水,朝邱翡浇过去。
学美术的事情因为这场小意外搁置了,邱宝珠不再确定何英洁会同意自己学美术了。
没有家长的同意,姜赛秋也不会接纳他去听课。
邱宝珠正式开始自学。
上一世,他从大一开始学习美术。
卫樹那时候刚被卫家认回不久,立即就给邱宝珠请了老师。
第一堂课时,邱宝珠还不认识那老师,只觉得名字耳熟。
等下课后他在网上将老师姓名一检索,才知道对方是如今在国内外都赫赫有名的抽象派艺术大师。
卫樹前前后后为他请过二十多位老师启蒙,风格各有不同,在国际上享有的地位也各不同。
待到步入珠宝设计时,邱宝珠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绘画和设计风格。
只是后来没能如愿进入考入的大学学习,又与卫樹渐行渐远……他已经太久没握过笔了。
“邱宝珠?”
“你在画画啊?”
潘胜安抱着一袋子小蛋糕过来,他把小蛋糕放进邱宝珠的课桌,“我自己做的,谢谢你那天帮我。”
邱宝珠放下笔,撕开一只小面包尝了一口,“好吃。”
“你会做蛋糕?”
“会一点,家里的蛋糕总是喜欢放茶叶,我不喜欢茶叶,有点苦。”
邱宝珠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苦的东西。”
过去好几天了,他都总觉得卫樹身上那种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挥之不去,甚至压过了酒精的辛辣。
他不希望和卫樹再产生任何的牵扯,于是使劲往嘴里塞了好几只甜得发腻的小蛋糕。
“不腻吗?”就连潘胜安都皱起了眉。
邱宝珠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午后,邱宝珠吃多了蛋糕,没去食堂吃饭,走廊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准确来说,不是吵吵嚷嚷,而是如群蜂嗡鸣的窃窃私语。
邱宝珠趴在桌子上,看见一个高挑艳丽的女生抱着书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最角落里的空位坐下,翘起二郎腿,戴上耳机,无视了教室里外的一切视线。
曾明媚怎么到他们班上来了?
正巧,卫樹这时候也从食堂回了教室。
邱宝珠在看见对方的影子时就把目光收回,脸埋进臂弯,顺便把桌子上的一沓画也都收进了桌子里。
他能感觉到对方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邱宝珠刚放开呼吸,那双洗得比邱翡的帆布鞋还要破破烂烂的板鞋出现在视野里。
“邱宝珠。”
邱宝珠趴着不动。
男生也就站在他旁边不动。
过了半晌,卫樹拉开邱宝珠前桌的椅子。
椅背在他手中绕了一圈,他面朝邱宝珠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
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教室,有许多绿叶清爽发涩的味道。
邱宝珠手心冒汗,连露在空气里的脖颈都开始冒出亮晶晶的薄汗。
还不如直面卫樹,没什么可怕的。
邱宝珠慢悠悠直起上身,他打了个哈欠,“干嘛?”
只是脸有些潮红,眼神略微躲闪,脸上和脖子上都没有伤痕,也没有憔悴之色。
看来何英洁没有对他动手。
卫樹坐的地方有墙柱,光照不到他,他冷褐色的眼睛黑漆漆的发冷。
邱宝珠对卫樹这副表情再熟悉不过,卫樹每次思考问题打算直接做决定的时候都是这种神情。
一开始他不懂,懂了之后,每每看见这样的卫樹,他都毛骨悚然。
邱宝珠不是很能想得通了。
他上一世到底是吃了哪的熊心豹子胆,敢跟卫樹谈恋爱的?
“没什么。”
椅子发出轻微的挪响,卫樹站了起来。
邱宝珠的手指在膝盖上握紧。
起身后,卫樹从外套口袋里抽拿出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邱宝珠的课桌上。
是一把颜色青绿的糖果。
“那天多谢你帮我报警。”卫樹说完过后,衣角擦着课桌桌沿,回到自己的位置。
糖果的糖纸在日光底下折射出块状的冷光,朦胧像盘起来的一团锁链。
一股冷意从邱宝珠的脚底窜起。
少年清楚记得,上一世他帮了卫樹之后,卫樹也送了他一模一样的糖。
邱宝珠想将糖丢了,却又觉得浪费粮食。
他若是没挨过饿,说不定也能何不食肉糜地直接尽数挥进垃圾桶。
四下察看过后,邱宝珠抓起一颗糖,在桌子底下展开糖纸。
是熟悉的香草味。
少年指尖触上去,还没吃,舌尖就发酸。
他低着头,动作幅度很小地捡起糖果,小心地喂进嘴里。
糖果最外层依旧是香草味,被唾液化开后,却不是他以为的香草薄荷,而是香草柑橘。
看来,也不是处处都与上一世一样的。
邱宝珠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把桌子上糖果一颗接着一颗剥了全吃掉了。
他偷吃着糖,邱翡突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邱宝珠回头,“?”
“我放学后有事,你自己回去。”
邱宝珠下意识点头,“你有什么事?”
“别管。”
邱宝珠勾了下嘴角,没继续问。
他知道邱翡要去做什么。
邱翡每次单独行动,不是去市图书馆就是去各种航天航空相关的展览。
“你要不要我帮你打掩护?”邱宝珠又回头。
“……你怎么打掩护?”
“我告诉母亲,说你去图书馆了。”
“她不会相信,因为我一般只有周末才会去图书馆,而且我要去的地方需要刷身份证进入,她迟早会知道。”
邱宝珠手指把糖纸揉成各种形状。
“只是挨几句骂而已,没什么。”邱翡轻描淡写,目光扫进了邱宝珠的抽屉,“你会画画?”
“会一点。”邱宝珠回答得并不老实。
邱翡:“母亲估计不会喜欢你画画,别让她发现了。”
邱宝珠迟钝地“哦”了一声。
他想起前两天姜赛秋后来也说“如果何女士不同意的话,也希望能与她通话”。
当时他在心里斩钉截铁,觉得何英洁肯定会同意。
邱宝珠趴回到桌子上,他转着手里的铅笔,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嘴里还残留着又甜又酸的柑橘味道。
午后阳光炙热,教室里开了空调,有人外放着音调慵懒的《sweet》
邱宝珠睫毛下掩,眸子成了一线正在休憩当中的深绿。
他梦见自己和何英洁过去吵架的场景。
少年性子柔软,难听点也可以说是唯诺。
他几乎从未发过脾气。
在发脾气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发脾气,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语气,用多大的分贝说话。
他更会觉得,他只顾发泄,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直到何英洁一次又一次地用言行刺向他。
他那阶段变得异常敏感,还没有后来在卫家的迟钝和漠然。
“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邱宝珠听见自己的声音,看见泪流满面的自己,他更多的是陌生,原来他那时候居然伤心成那样。
下午的光影中,进行时和过去时轮番交错,半梦不醒的少年神识混沌不清。
何英洁嗓子尖细,像最细最长的指甲挠着听的人的耳膜。
“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你呢?你连年级前五十都进不了!可小翡呢,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你从来没让我感到骄傲过,你现在甚至还嫉妒小翡。”
邱宝珠面红耳赤,“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嫉妒邱翡!”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难道不是认为我不应该对小翡好而应该对你好吗?我凭什么要对你好呢?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吗?”何英洁像戴上了一张表情固定的面具,始终恶狠狠的。
邱宝珠声音也变得比之前大了。
“那是因为你以前总是占用我的上课补习时间带我去应酬,邱翡就可以在家学习,而且你给我报的特长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邱翡却是化学物理……”
何英洁把邱宝珠推倒在地,客厅里只剩下他难堪的粗喘声。
他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耳际,绿色的眼睛不像宝石,像两片灰绿的苔藓。
“没宁教的烂东西。”
这是何英洁在菜市场跟人学的脏话。
邱宝珠从地上爬起来,鞋都没换,狂奔下了楼。
他一路狂走,走到自己完全不认识的路口。
他一身的气全消了,剩下的只有无助和茫然。
邱宝珠用自己买来的二手手机给卫樹打电话,他默默流泪,哽咽着说话。
“阿樹,我妈妈打我了,你来接我,你快来接我!”
卫樹骑着自行车过来,到路口时,车直接摔在了地上,他则跑至眼睛红肿的邱宝珠面前。
邱宝珠蹲在花坛的角落,他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像一只从羊群走丢的羊羔。
午睡醒来,邱宝珠一脸的泪痕,校服衣袖也都被眼泪浸得半湿。
下午的体育课。
更衣室换衣服时,萧游搭上邱宝珠的肩膀,“今天是网球课,等会你跟我们一组。”
站在他身后的潘胜也巴不得跟邱宝珠一起,渴望一起玩几个字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我跟邱翡一起。”邱宝珠把校服放进单人的衣柜,取出体育课专用的外套。
拉拉链时,他往三人身后看去。
邱翡周围没什么人,衣柜也在最后一排,听见邱宝珠要跟自己组队,邱翡只是稍抬眼,又很快不再关注了。
萧游看完邱翡,再看邱宝珠,表情朗然:“那正好。”
邱宝珠把拉链拉到最上面,“什么正好?”
“你和邱翡,加上我跟沉宸,难道不是正好四个人?”萧游自动就将一旁的潘胜安剔除了。
潘胜安表情登时就变得很难看。
他的脸色一直在红与白之间交替,最后整张脸都因为难堪而浮肿起来。
他看着几人,话说得语无伦次。
“你们组、组一队,我跟、跟其他人也、也能组。”
邱宝珠一把拉住路过的邱翡,“潘胜安,你和我跟邱翡一起吧,我们正好缺人。”
说完,邱宝珠顺手推上柜门,拉着邱翡出去了。
潘胜安小尾巴一样跟上。
萧游的脸快拉到地上了,他追了两步,觉得没面子才停下,可又有着满腔的不甘,随即朝背影嚷嚷,“不是,邱宝珠你暗恋潘胜安啊?”
四周的人没去看邱宝珠,反而看向萧游。
萧游的面色转冷,他踹了脚门框,低骂了句“草”。
邱宝珠来到操场上,艳阳四射下,他好久才睁开眼睛。
邱翡指着邱宝珠下身,“你裤子没换。”
什么裤子?
潘胜安跟着低下了头,比邱宝珠本人还惊讶,“呀,你裤子!”
邱宝珠后知后觉,最后一个才发觉自己的裤子还是浅杏色的校服裤子,面前的两人都是藏青色的运动裤。
体育老师在远处抱着手臂,脖子上挂着口哨,目光炯炯地审查每个学生。
“我回更衣室去换一下。”邱宝珠扭头小跑向楼栋里。
大多都换完衣服鞋子在往外走了,只有邱宝珠往回跑。
接近上课的时间,越往回走,走廊上的人越少,到更衣室门口时,门虚掩着,邱宝珠直接动手推开。
落地窗的窗帘半拉,背后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初长成的桂花树,树荫铺进了更衣室。
卫樹的身形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邱宝珠目之所及的第一处是窗边一截蜜色的腰腹。
听见动静,正在换衣服的男生朝门口睨过去,他微侧着身,光影将他眼尾拉得像龙的眼睛,半明半昧,深邃睥睨。
“宝珠。”
少年只看见卫樹嘴唇翕动,却并未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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