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摆了满满一台子翡翠原石,大的小的都有,可石头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搞头,加上展厅里的翡翠只占很小一部分,更别提这种完全凭经验靠眼力的原石展台。
邱宝珠慢悠悠走过去,他在卫家不缺这些东西,什么样的石头他都切过玩过,他从书包里掏出手电,捡起一块长得比较顺眼的石头沿着表面抵着看了一遍。
拳头大的黄翡,还比较透。
少年清了清嗓子,看了眼女人,正要开口,他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小同学,你别瞎买啊,宁买一线,不买一片。”
“谢谢。”邱宝珠看向摊主,“多少钱?”
“两万。”
邱宝珠关了手电,“一万二。”
女人立马就点了头,但邱宝珠也没觉得自己亏了。
付过钱后,提醒邱宝珠的大叔啧啧两声,满脸都写着“这一看就是个无脑败家子”,邱宝珠没理他,埋头找了几块他觉得皮薄馅大的原石,一块都买了,“麻烦到时候送我家,我把地址给你。”
邱宝珠看了一眼趴在女人腿边小桌子上写作业的小女孩,笑了笑。
女人这才恍然回神少年为什么会在她的展台驻足,感动之余,她连声道:“等雨停了我就送!”
回到家门口,邱宝珠下了车,看见站在路边一脸焦急的万银瓷。
她看见邱宝珠,忙撑着伞走过去,“我本来还说去你学校接你,但想到你们学校后勤处有给学生准备伞,我就没去,淋湿没啊?”
“我从学校走的时候还没下雨,走了一段路才下。”邱宝珠让万银瓷先进了院子,“您怎么还在外面等我,感冒了怎么办?”
“我?我天天干活,身体比你结实,我是怕你淋了雨感冒,那你妈可有得闹了。”万银瓷推开门,捡捡立刻扑过来,她收了伞,又看见邱宝珠手里的伞,“那你的伞哪里来的?”
“同学给的。”邱宝珠弯腰换鞋,从里面倒出不少水。
万银瓷看着地上的水,又看着邱宝珠湿淋淋的裤脚和鞋子,“你有伞怎么还弄得一身水?”
“鞋子又没有伞。”
邱宝珠在雨里不太会走路,只要下雨,他鞋子进水和裤脚打湿完全是时间问题。
“快去洗个热水澡,不然真的要感冒了。”
邱宝珠没有感冒,洗完热水澡后甚至还学习了两个小时,工作了两个小时。
感冒了的是卫樹。
“李彩娉呢?”卫济冬熟门熟路在橱柜里找到退烧药。
卫宵烧着水,“臭女人又打牌去了。”
“樹哥烧多少度?”
“49吧?39应该是。”
李彩娉在一楼和一个男人吻别,她拎着一块手表转着圈上了楼梯,听见厨房的声音,她踢掉高跟鞋,“卫宵,给我煮一碗面——”
卫宵黑着脸站在厨房门口,“今天卖了几个钱?”
李彩娉把手里的表拎起来。
卫济冬端着水拿着药走出来,“樹哥发烧了。”
李彩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倒在沙发上,针织的裙子滑到大腿上,“他是卫润的儿子,卫润难道会让他病死?再说了,他病了不还有你们?我得挣钱养家啊。”
卫宵翻了一个白眼,路过沙发的时候,一脚把她的拖鞋踢出去老远,李彩娉抱着抱枕,“小走狗。”
卫樹作业刚写完,卫济冬把水放到他桌子上,“你妈回来了。”他低声道。
“嗯。”卫樹吃了药,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雨水,“你们没事就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
卫宵在门口挂着,“哥,把你作业借我抄。”
“卫济冬不给你抄?”卫樹发高烧中,脸色烧得有些发白,但却使得一双眼越发幽黑深邃。
卫宵嘻嘻一笑,“卫济冬的拿不了满分,我要拿满分,自然得抄你的才行。”
卫樹没说什么,倾身把桌子上几本作业递给卫济冬。
卫济冬有些不放心,“要是你要去医院,打电话跟我们说一声。”
“卫济冬。”卫樹懒懒地抬眼,表情和语气却都比平常要严肃。
卫济冬差点一下立正,卫宵也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两人都等着卫樹说下文。
卫樹目光跟着扫了一眼房间门边的卫宵,后者怕蛇,没敢进房间,顶着一个时下还很流行的锅盖头一脸的忐忑。
“你们不用什么事都听我的,那是卫家的风格,不是我的,”卫樹语气波澜不惊,“卫宵,你可以出去告诉她你不是走狗,我们是兄弟。”
卫宵感性,眼睛红得比卫济冬要快,他麻溜转身,“我去把她另一只拖鞋也踢飞!”
卫济冬和卫宵两人虽然没在卫樹身上感觉到高人一等的架子,但出身和地位上的悬殊他们心知肚明,他们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一辈子以卫家的人为轴心。
“你还有什么事?”卫樹重新看着卫济冬,“你可以试着说说看,虽然我不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卫济冬噗嗤一笑,转身走了。
翌日,邱宝珠还伞的时候,卫樹体温还没彻底下去,他趴在桌子上,单手从脑后绕过去,手指穿过发缝,像是在睡觉。
卫宵瞧见邱宝珠,“哎呀”一声,整个上身往卫樹那边一倒,朗声担忧道:“哥,我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万一烧成一个傻子怎——么——办?”
男生语气别扭到夸张,卫樹用手肘推开他,坐直身体。
一坐起来,卫樹还没抬起头,从邱宝珠握着伞的那只手就认出了对方,看上去的时候,邱宝珠两眼写满了探究。
“……”
“你发烧啊?”邱宝珠张嘴好几次,才将问题问出口,他问完之后,仔细观察着卫樹的脸色。
“有点,”在卫宵的疯狂眨眼下,卫樹又加上,“严重。”
“喔……”
少年的反应让卫宵瞪大眼睛,喔?喔!这到底得多不喜欢啊!
“伞还给你。”邱宝珠把伞递过去。
卫樹接了伞之后,邱宝珠一脸不快地转身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邱宝珠下楼梯的速度很快,校内医务室跟教学楼是相通的,可以不用经过室外就能到达,但距离却不近。
雨还没停,麦芒似的雨,看起来不像雨,像雾。
医务室的医生听见学生要买感冒药,让他说说具体症状。
“感觉没什么问题。”邱宝珠左思右想,然后道。
医生摆弄着鼠标,“学傻了?”
“发烧算吗?”
“多少度?”
“还活着,还没傻。”
医生再次沉默过后,邱宝珠往前走了两步,“不是我发烧,是我同学发烧,因为我发烧的,您随便给我开点吃不死人的药我还个情。”
医生拿了几颗退烧药包好,嘱咐道:“一次一颗,一天三次,退了烧就不用再吃了,多喝热水,多休息,多穿点。”
邱宝珠付了钱,说了谢谢过后,抓着药小鸟一样飞出去了。
时间就过去了十来分钟,邱宝珠就又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卫樹面前,他把手里的退烧药往对方桌子上一放,“给。”
卫宵伸手去拿,“敌敌畏?”
邱宝珠不理卫宵,始终望着卫樹,“昨天要不是你把伞让给了我,今天也就不会发烧了,药是我补偿给你的,中午食堂吃饭你可以刷我的卡,我中午不去食堂吃饭。”
卫樹到这时候才问道:"那你去哪儿吃饭?"
邱宝珠觉得卫樹没有搞清楚重点,重点是他不想欠他的,而不是他去哪里吃饭。
但邱宝珠还是随口答了,“安安从家里带了盒饭,有我的一份,是鳗鱼饭,我喜欢鳗鱼。”
卫宵好奇把脑袋递给卫济冬,“我们班有叫安安的?”
卫济冬把他推开,“潘胜安。”
卫宵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叫他小名儿?你们关系很好吗?你们是不是谈了?”
卫樹没有打断卫宵,卫济冬把卷子盖在脸上,忍笑忍得整张卷子都在抖。
邱宝珠下意识就想回答,但看着卫宵的脸,突然反应过来,“你管我这么多。”
“……也是。”卫宵尴尬地坐下来,扯了扯卫樹衣袖,“哥,你管。”
卫樹清了清嗓子,但可能是因为生病,开口时,声音还是带着像拧过后的艰涩,“卫宵让我问,你们关系很好吗?是不是谈了?”
“当然没有,我又不喜欢那个类型的。”邱宝珠回答道,但这好像不对,他压低声音,“你也没资格管。”
卫樹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他笑了声,“我知道你不喜欢他那个类型,你……”
像是预料到了卫樹后面要说什么,邱宝珠抢在他前面开口说:“我的口味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喜欢身高一米五的男生,脸上一颗痣都不能有,尤其是离得近才能看见那种痣,头发不能太黑,眼睛不能太长,要短要圆,鼻梁不可以太高,嘴唇要厚,我觉得厚嘴唇很性感,脾气最好偏黑,黢黑更好,脖子最好很粗,说明他的肌肉发达……”
卫樹单手托着下巴,听完后语气淡淡地发问,“邱宝珠,你什么时候有的恋丑癖?”
邱宝珠哂笑,“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我不喜欢的一文不值。”
卫济冬莫名闻到硝烟味儿,他把脸上的试卷扒拉下来,疑惑地看向两人。
卫樹点了下头,“说的是。”
少年回到位置上,恨恨地从桌子里抽出一条面包恨恨地撕了一大口进嘴巴里。
到中午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饭卡给了邱翡,托邱翡转交给卫樹。
邱翡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给他你的饭卡?”
“昨天我出学校以后突然下雨了,他把他的伞给了我,他自己淋雨,结果就感冒了,我请他一顿饭还他人情,不想欠他。”
“那你吃什么?我给你刷?”
邱宝珠翘起下巴,“潘胜安给我带了鳗鱼饭。”
邱翡捏紧饭卡,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此刻具体的感受,他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跟邱宝珠一母同胞,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除了配偶,他们理所应当、天生就应该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起码邱翡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前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跟邱宝珠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还不如普通同学。
可理论上就是和他认为的一样,前提是邱宝珠没有突然打破一直持续着的平衡。
是邱宝珠让他知道,他们不仅理论上亲密无间,他们实际也可以是亲密无间的。
但现在不是了,从邱宝珠从家里搬出去之后,他口中说的念的,都是邱翡不知道的。
现实中塌缩,理论上也将摇摇欲坠。
“走,吃饭去。”邱宝珠合上书本,“你先去给卫樹饭卡,我等你。”
邱翡回过神,起了身。
潘胜安拎着一共三个饭盒,他看看邱翡,“其实我也给你带了,反正每天午饭我们都要一起吃的,但我不知道你吃不吃鳗鱼,要是不吃的话……”
“我吃我吃。”邱宝珠抢着说。
食堂独立在距离教学区最远的位置,红瓦白墙建了五层楼,口味风格涵盖了十多个国家,一楼只是普通炒菜的堂食,但因为大厨手艺好,会选择在一楼用餐的学生仍然不少。
卫樹刷邱宝珠卡的时候,卫宵伸长了脖子,“个十百千万……我去,一张破饭卡充六万多,吃得完吗他?”
说完,卫宵很自然地伸手准备接走邱宝珠的饭卡,卫樹却行云流水地把饭卡揣进了自己兜里。
卫樹:“你没饭卡?”
“花二十几块钱他又不知道,他卡里这么多钱,放心,他花不明白。”卫宵理直气壮。
卫樹闪身躲开卫宵掏兜,卫宵炸了毛,“你昨晚还说我们是兄弟!”
卫济冬这时候已经把自己的饭卡给卫宵刷了,“端着你的饭让一下,该我了。”
饭后,邱翡取走邱宝珠的饭卡,顺带多问了句,“你感冒好点没有?”
卫樹把饭卡递出去,“邱宝珠让你问的?”
邱翡摇头。
“没有好点,”卫樹撩眼,冷淡的底色容易让人误以为那是病色,“快死了。”
邱翡点了下头,反而看向卫宵和卫济冬,“节哀。”
“……”
邱翡走回位置上,把饭卡丢进邱宝珠的桌子里,“铛”的一声,本来都打算开始睡午觉的邱宝珠吓了一跳,回过头,“干嘛?”
“饭卡帮你要回来了。”
“谢谢。”邱宝珠往教室后面看过去,卫樹没在座位上,“你找卫济冬拿的?”
“找卫樹要的。”邱翡跟着也回头,没看见卫樹,他想了想,说道:“他刚刚还在教室,看起来,有点不太好。”
邱宝珠垂下眼帘,是啊,这个时候的卫樹如果还没正式回卫家,家里肯定没有家庭医生,只有要人命的李彩娉
烧死也说不定。
邱宝珠将围巾取下来,放进桌子里后又慢慢拿了出来,他低下颈子,将围巾缓缓围了上去,“我去上个洗手间。”他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比卫樹慢两步到洗手间,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邱宝珠走进去,硬着头皮尿了点,洗了个手。
洗手的时候,背后的隔间里传来呕吐声。
很快,卫樹从那个隔间里走了出来。
邱宝珠转身去抽擦手纸,身旁是卫樹弯腰在掬水漱口。
少年一点点把双手上的水渍都擦掉之后,扭头声音低低地问道:“你怎么样?”
卫樹没有立即回答,他关了水龙头,抬眼,眼睛乌黑湿润,“你担心我啊?”
邱宝珠将头转了回去,把擦手纸揉成一团丢进墙边的垃圾桶,“你已经死过一回了,没有必要死第二次,但你受点罪,是应该的。”他声音说到后面,越来越小,他不是心虚,他只是不太敢。
话音刚落,邱宝珠就看见卫樹从自己旁边走过去了,他怔了一下,眼底恼怒,该发脾气的只能是他吧!
但卫樹却没有像邱宝珠以为的那样直接冲出去,他握住门把手,将洗手间的门关上了。
邱宝珠身体先一步朝后退。
卫樹的确如邱宝珠身体所料,又掉头回来了,于是邱宝珠往后退得更厉害。
卫樹站在了离邱宝珠不远不近的地方,他伸手攥住邱宝珠僵硬的手腕,语气温和平静,眼神却深藏侵略性,“宝珠,让我抱抱你。”
“不要。”邱宝珠拒绝得飞快,他对自己的性格了如指掌,要是仔细思考,他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卫樹五官生得太锐利,从小长大的环境以及他身体里那个不属于十七岁的灵魂,使人无论如何在他面前也做不到掉以轻心。
少年手腕像是被一圈发烫的铁给箍住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体温,还是从卫樹身体里渡来的。
但卫樹却还是把他一把拽进了怀里,还抱得很紧。
这下,邱宝珠可以确定,体温高的不是自己,是卫樹。一挨上卫樹,源源不断的热度就传渡而来,邱宝珠的体温也随之拔高,脸烫得仿佛开水壶外面那层被烧红的铁皮,红热难挡。
卫樹年少时体格就比邱宝珠要高不少,也宽壮不少,虽然穿着同样的校服不是很能看得出来,但拼在一起,娇生惯养的邱宝珠像是被两瓣蚌壳死死咬住,挣脱不得。
邱宝珠面红耳赤,卫樹虽然生病了,可心跳却又急又重,宛如贴着他的心脏在跳,连接着心脏的全身血管都为之震动。
卫樹恨不得将邱宝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颈子压得很低,半张脸挤进少年的围巾,贴着他的皮肤,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邱宝珠不用香水,身上永远是清新的洗涤用品的味道,但此刻,这股清新里却带了一丝隐约的鱼腥味儿。
鳗鱼饭……
卫樹眼底的颜色暗了暗,将脸往邱宝珠的颈项里埋得更深。
邱宝珠在感觉到自己的锁骨好像被咬了一口的时候,用力挣扎了起来,卫樹缓缓放开他,改为捧着他的脸。
少年漂亮隽逸的脸通红,眼神闪烁,情绪纠杂。
“鳗鱼饭好吃吗?”卫樹声音沙哑,抵着对方的鼻尖。
邱宝珠:“好吃,比你以前让人给我做的那些饭好吃多了。”他睫毛抖个不停,换做上一世,他真怕卫樹就地把自己上了。
卫樹轻笑一声,他一只手放开了邱宝珠的脸,朝下去,手掌贴在了邱宝珠胃的位置,“可是你吃了那些东西会胃痛。”
“现在不会。”
“我说的是以前,上一世。”
“那也是我痛,是我的事。”邱宝珠把头偏到一边,很快,又被卫樹扭回来,邱宝珠毫不犹豫继续开口,粉红的舌头在微翘的嘴唇后面弹跳得灵活又执拗,“况且,我有胃病,我就一定要吃那么难吃的东西?我可以吃得健康,不吃垃圾食品,但是它不能做得那么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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