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男人抬头,那张脸肥肿得几乎分不出下巴和脖子,不怀好意的眼神像条滑溜的蛇在他身上打量。柒面不改色地点头,算是给个招呼。
恶心。他心想。
「你倒是长得很像某个人,他曾经是个优秀的合作对象。」
男人说,接着抽出嘴里的雪茄随手往一旁抖了抖,烟灰散落在宝蓝色的丝绒地毯上。
「我挺喜欢那孩子的,做事利索又会看人脸色,可惜就是多事了。」
那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线,男人吸了口烟,呼出的白丝飘向两人。
「你说你想加入这门生意,我该提醒你这是高风险买卖,彼此得照看着才能安全。」
男人说。然后勾起嘴角,自傲地冷笑了声。
「希望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以后都是自家人了,同一条船谁都不希望翻了不是?」
他的父亲说。他低下头向对方行礼。
…
..
.
「明天我会再来,到时候再把细节说清楚。」
男人说,接着便逕自离去。
「今天没你的事了,回房间去。」
离开会面室后他父亲说,脸上那做作的笑容已转为冷漠,依旧没多瞧他两眼。
柒整了整身上的西装,将胸前口袋里歪掉的签字笔乔正。
「把手机还我。」
他说。他实在不习惯说普通话。
前方的人充耳不闻。
「你打算让我用飞鸽传书联络合伙人?」
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再两天我就结婚了,就算打电话也只能和他道别。」
他说,语气平淡得事不关己。
那人朝一旁的随从示意。
「别忘了我随时能毁掉他。」
言下之意是要他别打歪主意。停驻的步伐离开了,他的父亲自始至终未看向他。
他轻叹,从旁人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
有时候家人就是会让你失望。
只是这次轮到他了。
柒回到房间,给失去动力的手机充电。
他从口袋拿出小小的瑞士刀,木制的握柄上雕着细腻的浪花,上头多了个微微凸起的圆形金属片。
三天前十三最后一次来访,伍六七这次没有留话,只转来这把小刀。
他看着圆片里刻得歪斜的柒字,嘴角微微扬起。原本并没有这个,八成是伍六七自己加的。
他将刀又收回口袋里,抽出胸前的笔,书桌的抽屉里头共有十来只相同的。
十来只笔,十来场会面,各个都夹杂着搬不上台面的骯脏勾当。谁也想不到身为继承者的他会带着录音笔将这些罪行全程纪录。
他细细叹了声。再怎么说都是拉拔自己长大的家庭,即使冷漠、即使不被关心,必须做到这个份上仍让他唏嘘。
只是他已经厌倦了。厌倦被黑暗包围、厌倦掩耳盗铃地过日子、厌倦逐渐对此麻木的自己。现在好不容易看见光了,这一次他不打算妥协。
无论代价有多高。
?58.
伍六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眉头全皱成一团。
「你们不是在开玩笑?」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大保严肃的眼神让他得到答案。
伍六七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受到了惊人的冲击。这些该是电影情节、或也许游戏,为什么这么离谱的事会是现实?而且他们正身临其境。
他原本只认为自己可能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或顶多是黑道的孩子。也许父母罹难了然后他也重伤丧失记忆了,身为亲戚或熟人的大飞大保才会照顾他。
但是人口贩卖?死亡竞技?继承人?...疯了,整个世界都疯了!
「这太夸张了。」
他说。撑在额头上的手微微发寒。
「我们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
大保说。
「所以你们在找的那个人是那里的老板。」
伍六七沉淀完情绪,冷静地将重点整理出来。
「是。」
「我差点死在他的追杀下。」
「这部分其实还只是推测。」
「我现在的身份和姓名都是作假的,你们也是。」
「是。」
「现在那个人即将成为柒的岳父。」
「...法律上来说,是。」
伍六七深深吸了口气,接着吐出。
「我也要帮忙。」
「阿七!」
「你说你们在查他的底细,要是你们没有把握逮住他你们不可能告诉我这些。」
「我们也许能,但那太危险了!我们不可能让你、」
「噢,所以你们来就不危险?」
他不满地回。
「你也听到了,我们曾经差点毁了他。」
「大飞瞎了一只眼,而且差点因为头骨碎裂救不回来。」
他毫不客气地指出。大保噤了声。
室内安静得如同真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
「阿七。」
最后大飞开口了,语气很是缓和,就像平时那样让人心安。
「你曾说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这是为什么我们不向你提起过去。」
「至于现在我们肯告诉你,只是因为你想知道真相,而我们认为你有权利知道。」
大飞难得地叹气。
「我们自然会和他做个了断,你没必要跟着复仇,你也许根本不是他、」
「他曾经想让我变成怪物,现在柒正在面对我曾经经历过的,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伍六七的眼里少了平日的嬉皮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锁定目标后的锐利。
大飞和大保看着他,然后叹气。
「我们就是不希望你又经历这些。」
那不是一个二十一岁的男人该有的眼神,更不该是当时仅十五岁的小男孩有的。
事实上那不该是任何人的。如果世界不这么残酷的话。
「噢,甭担心呐,我只说要帮忙,可没打算杀人的喔。」
伍六七笑着说,那狠劲的眼神在一瞬间又回到了平日的调笑。
「你不是说过,恋人得在对方遇到困难时互相帮忙?」
他看向大飞。
「我只不过是想把那个放生老子一个月的扑街仔带回来。」
伍六七扯了扯嘴角说,语调轻盈地说,似乎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飞和大保互看了眼。
「阿七...你—你不觉得自己接受得太快了吗?」
大保问。
「啊?会喔…」
伍六七一手支着下巴细思。
「嗯—可能是因为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给我惊吓错愕否定纠结…然后才接受。」
依照他们的说法,柒再有一周就结婚了,所以也许他直接从惊吓跳到接受会比较妥当,以后有空了或许他再回来补个流程。
「好啦,那个什么自我认知危机能不能等事情解决以后再谈?我还等着你们把计画说出来的喔。」
两人愣了愣,不约而同地轻叹着扬起嘴角。
他们认识的伍六七真的不一样了。
和以前相比开朗多了。
?59.
柒正穿着规整的西装,与身旁两位戴墨镜的保镖走进本家的大门。
「请稍等。」
大门的警卫拦下了三人的脚步。
「柒先生,老板说过今天有重要的会面,您怎么—」
「我知道,要是迟到我会怪你。」
他说,浓墨色的眼神冰凉凉的。
警卫内心紧了下,赶忙道歉着退开。他们清楚有钱人脾气都差,上头要真怪罪下来自己的尽忠职守可得不到好孩子勋章。
*
他站在书房的门前,深深吸了口气,接着呼出。
「叩—叩—」
他敲门,不等回应便朝里头走去。
他的父亲正坐在位置上阅读纸册,依旧是对他毫不理睬。
「没什么事就出去。」
他按下手机的播放键。
"关于货物的品质..."
"你确定能要到通行证?"
"我该提醒你这是高风险买卖..."
"我相信我们能合作愉快。"
录音,一个个被切割过的录音。
男人终于抬头,凶狠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什么意思?」
「终止和魏青的交涉,让我离开这个家。」
他说。
「哼,否则?」
「和我一起坐牢。」
他的父亲看上去仍旧气定神闲,柒的神经绷得死紧。
「当初放任你出去住就是个错误。」
男人说,从鼻间哼出声鄙夷。
「我们把你养大,你却为了个卖牛杂的崽种和我们翻脸。」
他的父亲按下了桌上的遥控,一旁的萤幕亮起,接着被接上摄像画面。是从高楼俯视建筑的监视器镜头。
柒的瞳孔一阵瑟缩。他认得萤幕里的建筑,分别是伍六七的住家和店面。
「我说过我随时能毁了他对吧?」
男人慢悠悠地说,接着狞起笑。随着按纽被按下,镜头一阵剧烈的晃动,画面中的两栋建筑被爆炸震起的烟硝包裹。
柒还来不及开口阻止,一切就已经结束。
今天是周二,伍六七该在店里。他直盯着镜头里路人四窜的商店街和冒出火光的店面,感到呼吸如窒息般艰难,脚底下的地板仿佛崩落,将他推人绝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