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紧了紧胳膊,闷声:“我妈可能要骂你,如果她打你……我肯定拦着她。”
邝野就笑。
裴屿继续说着他的想法:“我就是要让她亲眼见一见,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我。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邝野微微低头就能亲到裴屿额头,寝室明明没有别人,但邝野说话仍旧很轻,像他对待裴屿时的那种特有的温柔:“屿哥,你刚走的那段时间,我其实想过……你有时候犟起来那个样子,和林阿姨也挺像的,认准了什么就一定得做,特别执拗。”
“……”裴屿没法反驳,但还是有点不开心,“这话你要不是在床上跟我说的,我就揍你了。”
可裴屿知道邝野并不是说他不好的意思。
“家长身上的毛病,在我们身上也多多少少能看见点儿影子,毕竟是在那种影响下长大的,屿哥,你觉得我像我妈吗?”邝野伸了个懒腰,说这种略显沉重的话时却一向没什么负担,“很像吧,我很像她。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调整。”
“调整?”裴屿问,“不用改掉吗。”
“不用啊,”邝野坦然说,“不怎么能改掉吧,而且我们只要把它们用在好的地方就可以了——你永远不会不要我,我……”
裴屿哼笑:“你怎么?”
邝野翻身压住裴屿:“我至少看上去人模狗样,能让你自觉戴上西施滤镜?”
“傻比。”裴屿勾着嘴角,按着邝野的头,让邝野低下来和自己接吻,“……早知道今晚上应该去开房的。”
“嗳……”邝野佯装遗憾,眼里却全是笑意,“我不是早就那么建议了吗。”
“嗯,”裴屿被亲得舒服,索性闭上眼,“以后这种事……我多听你的。”
第81章 生而不同
“我从记事开始,就一直住在他们单位上分的房子,那房子原本是我爷爷的,后来留给了我爸。我爸妈在体制内稳定工作那么多年,积蓄肯定是有的,但他们攒钱买的新房一直没住,据说……”裴屿一顿,“是为了我将来结婚准备的。”
第二天一早,裴屿和邝野一起坐上提前预约的车,出发去机场。
邝野本来穿了件牛仔外套,结果外套被裴屿一眼盯上,邝野临出门前就遭遇打劫——估计这件外套也会像那个陶艺的羽毛球拍一样有去无回,成为土匪的战利品。
车上,裴屿没有补瞌睡,而是开始给邝野讲一些他家里的事。
“婚房啊,”邝野倒不意外,“我可以住进去吃你的软饭吗,学长。”
“我更希望他们去住那套房子,养老,宽敞点儿也舒服点儿。”裴屿说,“以后有能力,我就自己买一套小点儿的房子,没能力,就找个上班近的地方租着。我不觉得父母必须给我买房买车、出这出那,毕竟谁给的钱谁就硬气,我自己住的地方不要其他人指手画脚。我成年后,他们就该多考虑他们自己的生活。”
“就像我妈对我那样?虽然我也不介意你来吃我的软饭,但你会有那个能力的——也只有有能力的人才会是你这种想法。”邝野忽然说,“嗳,屿哥,我们以后得住一起吧?”
裴屿轻笑,故意道:“你少烦我,我要跟你同城异地。”
邝野撇撇嘴装委屈——这一招现在用得很是熟练。
一路闲聊,很快就到了航站楼。
下车时,司机多看了裴屿和邝野两眼,裴屿没有理会,邝野甚至笑了笑。
裴屿循着路标去找接机口,想起他和邝野在机场的重逢,顺便就问:“说起来,你刚来那天,当时出来那么多人,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邝野当场把朋友给卖了:“钟秦提醒了我,让我注意着点,万一你会来,叫我别错过。更何况我本来也在猜你会不会来,就走得慢,落在后面人相对少,找你也方便一些。”
“钟秦?我还以为他肯定不会多嘴——也可能是席彦撺掇他告诉你的。”裴屿有点意外,转念想想又能理解,“看来你那段时间是真的把他烦得不行。”
邝野的目光就飘飘忽忽移向别处。
裴屿又想起来:“对了,当时你还撞掉我一个帽子,我忘记捡,你记得赔我。”
邝野:“……”
好不讲道理、好会倒打一耙。
但邝野嘴上:“嗯呐。”
机场广播通知林亚男所在的航班落地了。
裴屿面色不改,但脊背下意识紧绷,邝野没有出声安抚,只是搂了搂裴屿的肩膀,也胜过言语。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能眼观六路,邝野出门还特意戴了眼镜。远远看见林亚男走过来的时候,他就把手揣回兜里,并肩站在裴屿身边,像一个熟稔的亲近朋友。
裴屿招手:“妈。”
邝野的笑容和第一次去裴屿家做客时并无不同,也没有一点忸怩:“阿姨好。”
林亚男看上去憔悴,这让裴屿感到有些难过和心疼。
她胸口起伏得很明显,看着邝野的目光仍然充满了显而易见的责备和不悦。
在林亚男问出“你来干什么”之前,裴屿先提过林亚男手里的简单行李,他犹豫了一下,像邝野刚才搂他那样,轻轻搭了林亚男的肩膀:“出去再说吧。”
林亚男愣了愣,到了嘴边的呵斥也没能说出口。
她很久不曾这样略显亲昵地接触过裴屿,上一次和裴屿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裴屿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话听到反胃,只留给她一道穿着冬衣也显得单薄的背影。
可从什么时候起,她儿子的臂弯已经变得这样宽敞了呢?
走出航站楼,邝野招停一辆排队接客的出租车,叫师傅开了后备箱,然后自己坐在了副驾驶。
裴屿先前一直忐忑,他不喜欢也怕看见邝野对林亚男的好意落空,但邝野表现得并不热络,既不抢着帮忙提东西或开车门,也不特意找话题谈天说地,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反而让裴屿感到放心。
裴屿把头转向窗外,眼睛却往前瞄。
邝野就对着后视镜故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安抚裴屿,叫裴屿不要担心。
车里一直很安静,开了一截路后,最先开口说话的居然是健谈的司机师傅,他看了邝野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育才毕业的?——哦现在叫……叫什么来着……”
邝野很随意地跟师傅聊天,说:“明德,我是。您怎么知道?”
师傅眼睛一亮:“那你是不是那个……今年考了七百多分的那个小伙子?”
邝野笑了一下:“这您也能认出来?我现在是在A市呢吧?”
正堵着车呢,路面上就没哪个司机的表情有这位师傅这么雀跃,他一拍大腿:“咱们是老乡!我举家到A市谋生活,以前也是育才的,当年学校还是职高呢……与有荣焉啊,真想不到我们那个烂泥堆儿里也能飞出凤凰……”
师傅很是感慨,讲他的青葱岁月讲了一路,邝野侧耳倾听,偶尔还配合搭话,没一点儿不耐烦。
临下车,师傅还在感慨“多优秀的小伙子啊”,说什么都要让自己儿子也向邝野看齐,邝野还跟师傅握了握手——见到学神必须握个手传递一点迷信分。
目的地是林亚男下榻的酒店,酒店是裴屿订的,位置和环境都不错,裴屿希望林亚男能休息好。
裴屿从后备箱拿了林亚男的行李,也不管林亚男是不是在留意他和邝野说话,不太顾忌地对邝野说:“你一天到晚的招不招摇?干脆开个握手见面会吧,赚来的钱都能配辆新车。”
邝野笑笑,说话声音比平时小一些:“找时间是得去看看,也给你配一辆吧,一起骑。”
林亚男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她不懂的话题,只是看着裴屿轻松又骄傲的表情短暂出了神。
裴屿管林亚男要了身份证,去帮她办理入住,去前台前,裴屿略显犹豫地看了看邝野,邝野冲裴屿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和林亚男独处一会儿,裴屿这才转身走了。
林亚男把手里的纸口袋攥得很紧。
一直以来,她和裴屿的沟通大多都是无效的,特别是从裴屿来A市读书后,她向裴屿发出的许多信号都不再有回应——所以她看着裴屿和邝野之间那样默契甚至无需言语的交流,才会觉得如此刺眼。
趁裴屿不在,林亚男生硬地对邝野说:“你没听我的话,还是来找他了。”
邝野不着痕迹叹了口气,简短而鲜明地说:“我听他的。”
办理入住很快,裴屿去而复返,看邝野和林亚男好像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的样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妈,我帮你把东西提上去,你先休息,我们去附近看看有什么吃的,等下来接你吃饭。”裴屿示意邝野,“等我会儿,马上下来。”
邝野表里如一、言行一致地听裴屿的话:“嗯呐。”
“不用了,”林亚男却打断裴屿,抬眼看着邝野,“你也一起来。我们关起门,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不要再跑到外面去丢人了。”
裴屿一皱眉:“妈。”
邝野却答应:“好,那就打扰阿姨休息了。”
房间里有一张商务桌,林亚男抓着口袋坐在桌前转椅上,邝野把床尾的脚凳搬到对面,和裴屿一起坐下了。
林亚男把口袋往桌上一扔,盖在面上的雨伞滚落出来,露出了底下压着的那条围巾,裴屿拿出来检查,见完好无损才放了心,赶紧抱在怀里。
林亚男已经在发火边缘,她语气很不好:“裴屿,我就不该让你来A市读书!到底要怎么样你们两个才肯分开?”
裴屿提起读书的事就想发火,邝野在桌面下轻轻拍了拍裴屿的腿。
裴屿把火气咽下去,林亚男的情绪却反而更激动,她眼眶很红,声音颤抖:“是不是要妈妈死在你面前你才后悔?”
裴屿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每当他认为自己能够应对林亚男了的时候,林亚男都会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上飞机也没法携带什么利器,林亚男趁裴屿沉默,干脆抄起桌上玻璃杯就要往没铺地毯的地面上砸——
邝野一把握住林亚男的手腕。他一眼看穿林亚男举动中的威胁意味,毕竟以前也有混混砸了碗拿碎片弄伤了裴屿。
林亚男无法摆脱,高声道:“你干什么!”
邝野对这玩意儿很不待见,脸终于冷下来:“阿姨,您想清楚,您如果用这个威胁他,是能起作用——但从此以后,您和他之间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安危’来维系了,您真要这样吗?”
林亚男瞪视邝野,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卸力,邝野也松开她,但把杯子拿远了:“抱歉。”
裴屿捏捏鼻梁,胃里翻搅的感觉终于压下去一些,但还是条件反射有点儿想吐。
裴屿手一摆,显然是烦透了,居然对林亚男说:“妈,我跟你沟通不了,我每次都抱着沟通的心态来找你,但跟你说话实在太累了,没几句就要跟你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再无限循环,我不想浪费时间。这样吧,另外一个当事人也在,干脆你们俩聊吧,我闭嘴听一会儿。”
邝野很轻一挑眉,显然在憋笑。
林亚男有那么一瞬间震惊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难以置信挤出一句:“裴屿,你居然让一个外人代替你跟我沟通?”
“我从中学到现在为止,所有的痛苦和压力,基本都是你给我的,而所有的愉快和喘息基本都是他给我的——妈,他才是站在我这边的。你永远想推翻我、抹消我,只有他能让我‘成为我’,成为更好的我。”裴屿眼睛一抬,视线咄咄,说话不像从前顾虑那么多,反而更痛快,“随便拦个出租,师傅都能把他夸出花,他根本不需要证明他多优秀,你凭什么觉得是他带坏我而不是我该偷着乐?就算有人说他‘美中不足是个同性恋’,那些人也只能咬牙切齿羡慕嫉妒他未来能拿到的年薪,妈,同性恋不耽误赚钱的。显而易见我和他在一起才过得好,我不求你支持我理解我——你别管我了行不行?”
林亚男气急:“你!……”
被裴屿授为代表发言人的邝野夹在中间看着这对母子脸红脖子粗,只好出来当个理性派。
“阿姨,不知道我高中班主任您还有没有印象,就是那位被贴在展板上的特级教师牛仁。”邝野说话语调平稳,不疾不徐,让林亚男和裴屿都安静下来,“牛老其实有关注到您来学校找我。他私下和我聊,我也没藏着掖着,基本是抱着发泄的心态把来龙去脉全说了。但您知道牛老听完,开导了我什么吗?他说他从事教育工作二十年来,最大的费解就是——”
邝野几乎一字不落复述牛仁当时对他说的话:“人生而不同,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家长,要削尖了自己孩子的脑袋,让他们往同一个模子里钻呢?教大家一样的知识,意在公平,而非整齐,人终其一生要学会发扬所长,不是压抑天性,世界五彩斑斓,人没有权利消灭彩虹。”
邝野对林亚男笑了一下。
无论林亚男如何待他,他始终没有对林亚男不尊不敬过,也始终是那样坦荡的:“阿姨,裴屿他没做错什么,所以不需要改的。”
裴屿很深、很重地呼吸。
林亚男施在他肩头的压力,就这样被邝野不卑不亢地牢牢顶起了一角。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完结章了哦,鞠躬!
第82章 新倒计时
回大学城的地铁上,裴屿有点儿恍惚:“我妈居然叫我们滚出去?不是威胁我要把我关起来,或者闹到我学校去自作主张要我办退学——而是叫我们滚出去?然后呢?什么都没说?单纯滚了就行?这算不算一个好的开始?”
“算吗?算吧?得算,肯定得算。”邝野挤坐在裴屿身边,仰头活动颈椎,长叹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滚出去’这句话这么亲切,刚才紧张死我了……”
裴屿偏头看邝野,感到无比稀奇:“你刚才居然是在紧张吗?”
邝野点头:“嗯呐,起码比高考紧张吧。”
两个人无言相视一会儿,然后各自埋头笑了起来。
“嗳,我真没指望她能突然来个反转一下子就被我感化,或者突然开窍理解我、支持我,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我觉得她只要能慢慢放手不管我,就是我目前能争取到最大限度的自由,”裴屿被林亚男疾言厉色赶出酒店,居然浑身轻松,“剩下的就熬吧,熬时间。熬到我能带你回家过年的那天。在那儿之前,我都不会害怕、不会气馁,我们这一回的新倒计时不再只剩下几天了,不再是几个月或是几年……”
裴屿瞥了邝野一眼,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是我们生命的尽头。”
邝野轻松一笑:“嗯,慢慢来吧。”
那一句话,邝野也总会等到裴屿亲口说出来的那一天。
“我得做好你大学毕业林阿姨会不断给你安排相亲的心理准备……肯定会给你介绍同事的女儿——她对你配偶什么要求?我也算是体制内的子弟吧?我爸还当官儿呢,哼,我这出身哪一样差?也就性别差点儿……”邝野自顾自嘀嘀咕咕,把裴屿逗得发笑,裴屿笑了他的心情就也跟着好。他歪头碰碰裴屿脑袋,“屿哥,你刚刚在你妈妈面前夸我了——就是有点儿凶,光看表情还以为你骂我呢。”
裴屿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赧意,但却很是坦然:“夸都夸了,狠话也都放出去了,你以后千万好好混,不要演什么天之骄子自甘堕落的蠢戏来打我的脸。”
邝野答应说:“嗯呐。我一定争取拿个让别人咬牙切齿羡慕嫉妒的年薪。”
裴屿问:“说起来,白阿姨……是什么态度?”
“同上,大概也希望我年薪高,最好能自己给自己养老。”邝野眨眨眼,“我有能力过好,她和我爸就不管我,你也知道,他们的生活重心一直都在他们自己身上——为了能自在点儿,我也会努力往上走的。”
裴屿眉眼弯弯:“拔尖了就自在了是吗,一直拔尖一直自在,就你他妈能做到,真讨人厌。”
裴屿肩上来自原生家庭的压力还是很重,但他慢慢也卸下一点点包袱,邝野心甘情愿帮他背起来,并且不会感到负担。
他们未来便也能重振旗鼓、尽量轻装上阵,哪怕路初极狭,而总有豁然开朗、云开月明的时候。
经站停靠,地铁车门打开,走上来一位牵着小朋友的年轻妈妈。
这会儿车上人很多,没有空位可以坐,裴屿刚好离她们很近,就起身站到邝野面前,把座位让给那位妈妈:“你抱着她坐吧,我们马上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