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清香从肥厚的菌盖飘出来,江骛一片空白的梦境里,忽然出现了一熟悉的身影。
还是那件蓝衫,丝绸般的黑发松松地挽着一根白玉簪,依旧背对着看不清容貌,手握着一卷书,在一眼熟的洞内缓慢踱步。
江骛听见了隐约的默书声,那人的声音同他的背影那样高洁天人。
心底有躁动破茧而出,江骛第一次无比焦急,他用力撞着隔绝他和蓝衫男人的那堵气墙。
他想看他的脸,他想知道他的身份!
江骛紧盯着那个还在默读的背影,肩头用力一撞,他跌进去了,却没如愿看到男人的脸,他的视野全黑了。
默读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婴孩的啼哭声,急促密集,一声接一声,夹杂着水流声,陌生男人的哭喊……
哀痛,绝望,锥心泣血。
江骛猛然睁眼,先是一小簇红色,渐渐才看清是一堆燃烧旺盛的火苗。
江骛满头虚汗,他低头,就看到胸前有一件薄薄的羊绒衫,特别温暖。
盯着看了一会儿,江骛转过头,金色夹着红色的光影里,陆嵊就在他旁边,闭目靠着洞壁。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江骛就没有出声,静静看着陆嵊,直到那浓密的睫毛有动静了,他微微张开了嘴唇。
“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第45章
江骛接着说:“其实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地洞,一直只有两个,一个真实,其他是障眼法,出口就在真实的洞里。”
陆嵊看他一眼,却没接话,伸手去口袋摸出一块手帕,“做噩梦了?”
江骛看着整洁的淡蓝色手帕,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他从小就看脸色,知道别人厌恶他,他都会小心不碰到别人的衣服,书包……
更别提一块干净的手帕。
江骛盯着手帕两秒,轻轻接住了,轻软细腻的触感像是握着太阳照耀着的雪棉花,他拇指和食指重重捏了一下手帕,才低头认真擦着他满额头的冷汗。
“嗯。”他低声,“一个可怕的梦。”
耳畔响起一声低沉的笑,“你的梦的确非常可怕。”
江骛微微抬眼,有些不解,“你见到了我的梦?”
“我是掌管生死薄,不是梦境。”陆嵊往火堆里丢了最后一朵护门菇,起身说,“你不怕鬼神,不惧魔,能惊醒你的梦,想也知道可怕。”
许久没喝水,江骛嘴唇有些干裂,他抿了抿双唇,最后擦了一下额头,将手帕揣进兜里,拉下薄毛衣跟着起身,“实际梦里出现的景象并不血腥恐怖,是——”
他回想着梦里的感觉,吐出两个字,“悲伤。”
陆嵊低头,目光里江骛的脸色白得异常,有一种接近透明的虚弱感,他眉峰拧了一下,“这个洞穴有古怪,得赶快离开。”他问。“你有办法分辨真假洞吗?”
陆嵊丝毫不疑江骛的判断,江骛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他把还带有体温的毛衣还给了陆嵊,说:“留有护门菇气味的就是障眼洞。”
洞内浮动着浅浅的清香,陆嵊鼻翼动了动,刚要迈步,又侧头看江骛,“你现在可以下水?”
江骛不明所以,点头跟上,“可以。”
这次下水,陆嵊始终落后了江骛半个身位,就这样来回上了六次岸,到第七次,洞里有隐约的潮湿气息,江骛马上回头去拉陆嵊,“就是这里!”
陆嵊看着眼前苍白细瘦,滴着水的手,沉默着抓住了。
江骛拉陆嵊上来还是废了点力气,喘了会儿气才认真观察着洞内的情况。
除了气味,与之前的洞一模一样,唯一的出入口就是他们来时的路。
江骛闭上了眼。
他一帧帧回想着昨夜的梦。
相似的洞内,那个蓝衫男人的背影,那只握着书卷的修长透明手,干净清朗的默书声……
声音是从——
左侧流动!
江骛睁开了眼,他看向右侧那条漆黑的通道,又确认一遍,便大步向前,跨过那条横断中间的水流,走到左侧的洞壁,伸手摸索着凹凸不平的石头。
陆嵊注意到江骛的举动,他也立即过去,在左侧的洞壁寻找机关。
“咔。”
一声细微的声响,江骛眼眸微亮,他收回手,按下去的那块石头又弹回了原位。
与此同时,江骛眼前闪现刺眼的蓝光,他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被那只干燥冰凉的手严实盖住了双眼。
视线骤然黑暗,等陆嵊松开手,江骛视线逐渐明亮,在他身前的洞壁凭空多出了一条通道,明亮的光线从外照进来,隐约可窥见远处山林的绿色,还有清新的青草香携着微风穿过通道,扑到了江骛脸上。
只相隔了一日,江骛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他还是谨慎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扭头去找陆嵊,说:“空气是真的。”
他就要先行探路,手腕却被陆嵊拉住,陆嵊错步上前,“真假难辨,跟好我。”这次并未松手,牵着江骛进了通道。
江骛也没反驳,紧紧跟上出了山洞。
踏上实心的草地,江骛轻轻吐了一口气,他马上试着提气,体内的力量却还是软绵绵的,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江骛舒展的眉眼又紧了,他马上问陆嵊,“你能运气了吗?”
这是他第二次用“你”,陆嵊看着他,隔了两三秒才开口,“不能。”
江骛表情有些凝重了,“难道我们还是在地下洞里?”
“不是。”陆嵊打量四周,“我们已经出来了,只是这一块地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封印了,擅闯者都会被压制。”
江骛表情更凝重了,能压制陆嵊的强大力量,世上现存的除了那个刚越狱的魔王,只有远古的神魔了。
死了力量还能如此强大,接下来或许还会有更大的危险。
正想着,江骛耳尖轻轻动了一下,他立即循声看去,瞬间瞳孔张大,错愕地望着前方。
陆嵊也看到了。
巍峨连绵的山站起来了,十个头顶参天树木,胸腔是怪石嶙峋的石头巨人霎时遮天蔽日,抬起石头脚便是远超魔王越狱的地动水摇,一步一震,聚拢着围向二人。
威严,没有丝毫起伏的十道石子音如万声唢呐齐鸣——
“擅闯天居者死!”
“……”江骛视野被溅起的飞树走石模糊了,在大脑运转前一秒,他反手抓紧陆嵊的手,目标明确朝着水流处跑。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路。”
他张嘴就有飞沙草皮灌进他嘴里,他还是说完了这句话。
到了水边,他刚要拉着陆嵊跳水,一块巨大的石脚就从天而降,直盖他们的头顶,速度比光还快。
江骛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推进了水里。
四溅的水花,像是白日焰火,短暂地让江骛眼前亮了那么一瞬。
电光火石间,他清晰看见了那颗米粒般的红痣。
近在眼前,猛烈擦过他的额头,全无往日的冰冷,竟带着灼热的温度。
然后他的视线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只听到了陆嵊越来越遥远的声音。
“回去等我,藏书室的门禁密码是212121。”
随即是天塌地陷般的雷鸣声,江骛试图游出水面重回岸上,海里却忽然袭来一阵狂风,他刚游上去的身体瞬间被吸入又急又汹涌的海里龙卷风,毫无反抗余地往海底坠落,身体被紧紧困住,江骛耳畔只剩下了水流风声,渐渐的,连水流风声都消失了。
他眼前褪去海浪,竟是又看见了那个场景——
落日余晖,两人并肩站在湖畔,蓝衫黑发的男人与玄袍束冠的男人相谈甚欢,欣赏着落日。
忽然玄袍男人回头看向他,是陆嵊的脸,锋利冷峻的轮廓,眼里是尚未消散的温柔笑意。
一抹余晖划过那只修长有力的手。
不、不是!
江骛摇着头。
这时忽闻一阵耳熟的骂声。
“江骛你别摇啊!啊啊,要翻出去了,你们人类真的好烦啊!再不醒我就拆了你的骨肉当养料,喂给海里最丑的那头鱼!”
“……”
江骛艰难地掀开眼皮,细碎的光影落进他眼底,“鱼也分美丑吗?”
“当然!”敖定语调自豪,“像我这样的就是美人鱼,像你这种黑不溜秋,眼小嘴大的就是丑人鱼……江骛你醒了!”
最后是惊喜的声音。
江骛视野逐渐明朗,入目仍是波澜的海水,他的身体却也干燥清爽不湿漉了,被敖定那条波光粼粼的蓝尾巴费劲卷着,拖着游向海面。
江骛盯着海面隐隐明亮的光点,脑仁一阵一阵地疼着跳,他哑着声音问:“我们离开蓬莱岛了。”
是肯定。
敖定“哼”了一声,“我是海里的精灵,有我护航,送你离开蓬莱岛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他忽然咳咳两声,“当然了,除了我厉害以外,主要是你够轻吧,我这才可以从海龙卷里拉你出来!”
江骛走神了,等熬定不满地在海里甩了尾巴,他才回神认真道:“谢谢你。”
说完江骛就感觉到裹着他的尾巴急速变得滚烫,他愣了一秒,就听见敖定别扭的声音,“喂,我问你一件事,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他语速超快,“你先前干嘛放我走?”生怕江骛听清一样。
江骛笑了一下,“我知道你那时不是真想吃了我。”
“哼!”敖定又把江骛卷紧了一些,确保他不会不小心滑进海里淹死,嫌弃满满说,“我才不吃人,你们什么都吃,臭死了!我就是想吓走你们。”
敖定声音又气愤起来,“我们家族的使命要守护那个人,他们个个都想去找到他,烦死了!”
“他是谁?”江骛问。
头顶的光亮越来越近,敖定有些不舍了,他悄悄放慢速度,说:“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是一个死人。”
江骛,“……”
“死很久了吧!好像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祖先就开始守护他了!”
江骛,“……”
“哎呀,不说了,快出海了。”敖定声音有些失落了,“先说好啊,你以后有空必须来找我玩!你不放我,我也能逃走,但是你被海龙卷吸走,不是我出手你就也是死人了!我们的账不能一笔勾销,算起来、嗯,怎么算你都是欠我更多一点点!”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所以你以后得来找我,必须来找我玩……报恩!”
江骛认真点头,“好。”
他话音刚落,就被巨大的海浪卷起,从海水里腾空而起,被甩到了一片柔软的草地。
同时敖定不见了踪影,只有他飘远的声音,“江骛,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我会等你的!”
江骛眼睫上沾着水,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校牌。
“云阶月地。”
只是此时云字被生生打掉了半边,缺了底部一块,变成了二阶月地。
循环的轰鸣声在上空盘旋,还有喧嚣激烈的打斗声自校内传来,江骛却不在意,他抬手拂掉眼睫毛上的水珠,撤开手,定定望着他的食指。
没有,那个玄袍束冠的男人没有红痣。
他不是陆嵊!
“哐!”
同时半边无框眼镜甩到江骛脚边,他抽出思绪抬头,一条人影横着直飞向他,他登时撑地起身,稳稳站到了另一侧。
那人瞬间重砸在了江骛先前停留的地方,喷出了一口浓郁的鲜血。
江骛瞥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的一个月老师——周思礼。
周思礼此时狼狈不堪,衣不蔽体,眼镜不见了,两扇眼睫毛被血糊着,双眼却仍迸射出贪婪的精光,嘴里不断重复,“我的,它是属于我的!杀了你们!杀光你们!”他浑不在意脖间滔滔不竭的血,兴奋着爬起身又往前跑。
而周思礼头顶,闪烁着一排暗红色的字。
【周思礼,125岁,男,2025年1月26日下午2点31分46秒,死于全身血尽。】
今日就是1月26号。
江骛抬手看时间,时针指着2,分针31,秒针在转动。
江骛抬眸,前方人行道上是一条鲜血淋漓的曲线,那道狂热的背影朝着校内奔跑,几条还挂在身上的衬衫被血浸透,成了黑色。
在周思礼快奔进学校的刹那,他猛然停住,嘴里嚼着“它”字,直挺挺扑倒在血泊里,再无声息。
紧接着江骛看见了更多的死亡预告。
乍然出现,大片、密麻,拥挤的黑红色文字,重叠着堆在学校上方,顷刻染得白日天空变成可怖的暗红。
当中不乏江骛见过的名字。
八大学院的老师,新生报到处听过的学生,食堂工作人员。
是魔绝?
江骛脑海冒出一个名字,又迅速否定了。
魔绝越狱是在昨日,真要清算神族,不会等到现在,看周思礼狂热的模样,更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它是属于我的!”
周思礼死前这样说过。
她,他,它?
江骛沉沉望向被死亡预告笼罩着的云阶月地,离他数百米,过去需要两三分钟,离开,只需转身。
两秒后,江骛没有转身,他拔脚前行,路过扑在血泊里的几近赤裸的周思礼时,江骛停住,脱下外套盖到周思礼尸身,这才拾起周思礼手中脱落的半截剑,起身进了云阶月地。
云阶月地里,花园,教学楼,食堂……大部分被毁坏了,四处都有打斗的人影,嘴里全复读机一样喊着与周思礼类似的疯语。
“杀死你们,杀光你们!它就属于我了!”
江骛脚步不停,他避开刀光剑影的大路,从偏僻小路赶往F区的宿舍楼。
往日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道也有学生在打斗,江骛路上顺手打晕了几个,塞进茂密的草堆,又地上散落着各式精致的兵器,他放下半截剑,挑了一把锋利的长剑,执剑更快奔向宿舍。
离F区8栋还有六七公里,就听见了刀剑碰撞的动静,空中还弥漫着刺鼻的新鲜血腥气。
江骛脑海倏地闪过蓝衫男人的默书声。
在蓬莱岛的地洞内,那个男人的声音清朗温润,他在念——
“心神合一,万物皆同,勿欲勿躁,道自来……”
江骛鬼使神差地跟着默念,“来”字刚落,他眼前瞬间变化,竟是到了8栋宿舍楼下。
8栋宿舍楼前,白招行与一穿着快递工作服的男人在缠斗,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白发蓬乱沾有血,在他身后,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密密麻麻的学生。
李道也在。
李道受伤了,坐在地上,左耳被削掉了一半,流出的血竟是黑色,他仰着头声嘶力竭吼着,“老白小心!这狗东西的刀有毒!”
这时快递员一刀直砍白招行的脖颈,速度快似闪电,白招行使出一个后空翻踩上旁边的垃圾桶借力,腾空数丈才避开了刀气,落地后他踉跄着晃了几晃,赶紧落剑杵地这才没有摔倒,仍是不忘回怼李道,“少废话,知——”
快递员松了手,他的刀却如有定位导航一般,锋利劈开冷风,直击白招行喉咙,李道嗓子都快喷火了,“老白快躲开!”
白招行想怼一句,“他白招行的字典里就没有躲字”,但他没力气再发声了,唯一仅剩的意识,只再用力着攥紧剑柄,站得笔挺。
死,他也要在学生面前站着死。
视野逐渐迷蒙,白招行脱力地闭上了眼。
他以为死前他会追忆他的一生,会再看见那个人,但实际他什么也没想,视野里漆黑一片,只闻一声清脆断裂声,随即全世界彻底安静了。
这就是死后的平静吗?
白招行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您的剑借我用用。”
白招行猛地掀开眼皮,朦胧不清的视线里,他清晰看到了江骛的脸。
青年挡在他面前,手中握着一小截剑,被掺了墨一样的的绿色毒雾腐蚀,那半截剑还在源源不断往下掉着黑绿泡沫。
江骛侧着头继续说:“这剑无法用了。”
白招行,“……”一秒后,他沉默着把他的剑递向江骛。
“谢谢。”江骛接过,回头看向诧异盯着他的快递员。
“你是谁?”快递员难掩好奇。
“你又是谁。”江骛反问。
快递员哈哈一笑,“行吧,我先回答你。”话音落,他额前浮现一指甲盖大小的青蓝色图腾,似飞鸟,又似走兽。
快递员一字一顿,“魔族,魔鹰。”
江骛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魔绝的护法之一,原来他也没死。
江骛神情不变,不卑不亢回了两个字,“江骛。”
魔鹰被他淡定的模样逗乐了,他手一扬,那柄悬浮在半空的短刀“嗖”一声回到了他手里,他指着江骛说:“我很欣赏你,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离开,我绝不伤你。”
李道在后面吼,“老鹰你欺负后辈!几万岁欺负一个普通人!”
魔鹰很是吃惊,他没理李道,发现新大陆一样,“你是人类?”他咂舌,“人类都能挡住我的螺青煞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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