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男孩额头磕得血流不止,十分狼狈,白发男孩差点撞折了腿,单手抱着膝盖,因痛苦而表情狰狞。
“嘶……”
他们两个实在年幼,家入硝子生怕他们碰出什么问题,连忙查看情况。
不远处,魏尔伦向中原千礼递出手。
他们周围的闲杂人等,被重力清空,电线杆被高压线拉扯着,摇摇欲坠。
“走吧,小千。”他说,“我带你回家。”
中原千礼惊呆了。
他迅速回过头,跑向被魏尔伦攻击的伏黑惠与狗卷棘,然而还没走出两步,魏尔伦的大掌落下,按住他的发顶,施加重力控制,动弹不得。
“放开我,放开我!”中原千礼勉力挣扎,惊叫道,“保罗,你在干什么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尔伦似乎有些困惑:“你是在为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人,指责我吗?”
中原千礼:“他们是我的朋友!”
魏尔伦沉默几秒,垂下眼睑,悠长叹息。
“你还是太天真。”他说,“小千,你需要知道,错误的关系好似毒蛇的牙齿,暂时以毒液麻痹,最后将猎物吞入口中。这段自以为是的友谊迟早会伤害你。”
中原千礼立刻说:“他们根本没有伤害我,是你伤害他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尔伦缓缓摇头。
再抬眼时,他那冰蓝色的瞳眸,闪烁着无机质的冷光。
“你不明白。”魏尔伦下定结论,“作为兄长,我有必要替你做出正确的决定,谨防后患。”
他往前踏出一步,周围气流斗转,将落叶拽起,环绕着飞舞。
两名保护家入硝子的咒术师瞅准时机,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调动术式,前进,进攻——
中原千礼皱了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还想再加以劝说,下一秒,他的蓝眸中,倒映一抹猩红。
新鲜、温热的血液,人体的大动脉被割破,血珠像抖开的丝巾,四处溅射。
那两名咒术师,刹那间倒在他的不远处,躯体落地,了无生气。
中原千礼吓得失语。
一条街之隔处,看见这一幕的路人失神片刻,紧接着几声此起彼伏尖叫:“啊!!!杀人了、杀人了啊!!!”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手中又添两条人命,白西装一尘不染。
魏尔伦转过头,压下帽檐,若无其事地向他宣布道:“只有我们是家人。”
中原千礼背后一凉,咯咯发抖。
他终于不再心怀侥幸了,他意识到了,魏尔伦的潜台词是:‘你的身边不需要家人以外的累赘’。
他会杀死他的朋友们!
这一认知出现的瞬间,中原千礼浑身过电,危急关头,他反应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出于本能的,他求助了自己最信任的人——
魏尔伦袭击家入硝子等人,魏尔伦杀死两名攻击他的咒术师。
商店街的二楼窗口,首领宰看着这一幕,咋舌。
还以为魏尔伦会干脆利落地杀死中原千礼的朋友、伙伴,就像他在平行世界对中原中也做的那样——当中原中也回来,只看见‘旗会’五名成员七零八落的尸体。
那时的魏尔伦可没有多一句废话,亦不准备多余解释。
果然,由于和中原千礼相处一段时间,他多少受到影响,由此变得心慈手软了么?
但结果是不会变的。
一如掌权者必然欺凌剥削弱者,过强的实力必然衍生出眼高于顶的个性,魏尔伦拥有顶格的傲慢。
他将自己的感受,强行加诸他的‘弟弟’,得出结论:杀死中原千礼的朋友并带走他,就能为他提供一个安全无害的成长环境。
在魏尔伦认定的‘家庭’环境中,作为兄长的他,乃是集结三大权力于一身的国王。
他修订律法,他主持审判,他执行判决。
他要中原千礼身边空空如也。
首领宰等待着结果。
他对中原千礼的能力,有了些猜测,如果真像他猜的那样,那么中原中也会出现。
如果不是,这些人毫无抵抗之力,被杀死,中原千礼痛哭流涕地崩溃,而他的痛苦会触动另一个中也,进而对另一组太宰和中也的关系产生负面影响。
两种结局,都不错。
首领宰并不在乎中原千礼的感受,在他看来,他没有在魏尔伦那拆穿的‘弟弟’真实身份、饶过这孩子一命,已经称得上仁爱。
家入硝子迅速用反转术式替两个孩子疗伤,意识到情况不对,三人调头就跑,中原千礼抱住魏尔伦的胳膊,使劲全身力气阻止对方,却被他轻巧甩开。
“不要!”中原千礼大喊。
阴云盖顶,混沌凝聚。
魏尔伦随手捡起方才咒术师袭击他的咒具。
长条形咒具附着黑红色重力,自他手中掷出,半空中划过一道暗色轨迹,直直袭向逃跑的少女与孩子。
与此同时,另一道相反方向的重力涡流,以超越声音的速度,产生、凝结、发射——与之相撞。
碰撞带起余波,剧烈的轰鸣声和冲击波,震断了那摇摇欲坠的电线杆,它当即折断,扯断的高压线电流带闪光,‘刺啦刺啦’的声音是电缆最后的哀鸣。
暴烈气流四散,仿佛凌厉的飓风,吹歪路边几辆单车,伏黑惠和狗卷棘被风波掀得倒地。
“……哇哦。”首领宰笑着望向忽然出现的青年,喃喃自语道,“赌对了。”
那是中原中也。
作为他最高干部的,中原中也。
但凡他出场,总带着标志性的装配,风衣、礼帽,张扬的赭发蓝眸,纯然的黑,如同旭日初升前的夜色,只为了反衬他本人太阳般的亮眼夺目。
但这一位,与中原千礼记忆中的不一样,他不是日轮,更像黯淡的、迷失方向的月亮,出于本能,履行着公转的责任。
以至于他的欣喜生发到一半,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中原千礼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陌生。
“什么情况。”中原中也开口,他的声音浸着疲惫,“……魏尔伦?”
魏尔伦亦是一怔,一时间忘记了继续袭击,让那三人得到机会跑远。
“中也?”他说,“你也来了。怎么回事?”
“我‘也’来了……?这是哪里?”
中原中也环视四周,很快锁定了魏尔伦身后的中原千礼,谁都能从他们相似的外表上看出两人之间存在联系,他的目光凝在小朋友身上,难免感到困惑。
“他是……”
“他是小千,也是我们的弟弟。”魏尔伦解释,“说来话长,因为某种原因,我们来到这个异世界。”
“我不是弟弟!”中原千礼立刻反驳,神情紧张,抓紧时间告状,“爸爸,保罗要杀我的朋友,快点阻止他!”
“你是在喊谁?”中原中也头疼,“异世界?什么乱七八……”
紧接着,他听到熟悉的声线,呼唤他的名字,一声斥退杂念。
“——中也。”
他猛然抬头,循着声音来源方向望去,只见莫名失踪好一段时间的Port Mafia首领,冲他颔首,露出一个冷淡的、居高临下的微笑。
“魏尔伦正在执行他的任务。”首领宰语气平静,命令道,“不要做多余的事。”
“任务?”中原中也说, “你的消失,是配合他执行任务?但是我昨天才见过……”
“不是,不是!”中原千礼焦急道, “这不是你的哥哥, 他是平行世界的保罗,而我是你的儿子小千!”
说起来有些绕, 但他仍然以最快速、最简洁的语言,将现状告知给干部中也。
最高干部听明白了, 但难以理解。
Port Mafia首领太宰策划一出空中飞人后消失,闹得满城风雨,组织上下人心惶惶。
然而,首领消失,是为了来这个异世界, 让他平行世界的兄长,杀死他平行世界儿子的亲朋好友。
“可以这么理解吧。”首领宰漫不经心地说。
听到他亲口承认, 中原中也顿时气笑了, 他咬牙切齿道:“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那重要吗?”首领宰说。
中原中也:“那不重要吗?!这一切究竟就怎么回事, 这个异世界又是什么?!”
“中也, 我先去处理一下麻烦。”魏尔伦说,“稍后我向你解释。”
中原千礼眼疾手快再次往他身上扑,用力环着他的腰, 快速而坚定地说:“我跟你走, 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他们!”
“小千, 我给过你机会。”
魏尔伦的声音仿佛在吟诵咏叹调,忧郁、悲悯、宽容, 话语却毫无怜悯之意,“一开始, 我没有杀死他们,你却责怪我将他们挥开——你已经被他们的骗局蒙蔽双眼,心里存着不公正的偏向。”
“我们才是家人。”他又强调。
中原千礼瞬间意识到,魏尔伦已经陷入某种怪圈,一时半会,无法通过言语来疏导他的偏执。
如果是一般的孩子,大概率依然沉浸在‘两个人当着自己面被杀’的恐惧之中,瑟瑟发抖,而中原千礼迅速厘清情况,他不再尝试说服他了,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最高干部中也。
中原中也接收到他的求助信号。
他刚才自然看见那三个被魏尔伦攻击的家伙,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再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小姑娘,若不是他出手,这几人正面迎上魏尔伦,怎样都撑不过三秒钟。
“哥。”中原中也说,“有必要吗?反正只是女人和小孩,放过算了。你跟他们计较什么。”
然而,魏尔伦此人,向来挥刀向更强者,并且从不怜悯弱者,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一视同仁。他看着中原中也,颇为不满:“中也,你也要替他们说话吗?”
中原中也:“我都不认识他们,说句公道话罢了。”
中原千礼:“保罗,我们家里一共三个人,现在是二对一,少数服从多数,你应该听我们的。”
魏尔伦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他这句‘少数服从多数’,中原千礼趁机给五条悟发消息求助。
而在思考过后,魏尔伦摇头,以更不容置疑的姿态,拍板道:“你们不明白,我是在保护你们。”
最高干部中也没有直接和魏尔伦起过冲突,十分顺利地与他相认并称兄道弟,但他也明白自己的兄长执着时有多么不可理喻。
黑手党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潜藏的敌人,不放过任何与自己对立的目标,但出于这种原因,杀死完全无辜的小孩和女人,亦是荒谬万分,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跌份。
中原千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双眸亮晶晶的,像望着无垠海面上的浮木,眼里藏有一丝紧张。
中原中也:“喂……”
“中也。”首领宰冷声道,“我说了,别做多余的事。”
中原中也皱眉。
又听他说:“这是首领的命令。”
首领的命令。
这像一句冻结魔咒,将他未出口的话语打散,表达欲消失,也把他本人定在原地,像玩木头人游戏的小孩子,鬼转头的瞬间,连眼睛也不能眨。
他沉默,中原千礼读到他的不语。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的神情从希冀转为凝滞,难以置信似的,顿了好一会,这才迟迟意识到大难临头,然后,慢慢崩塌——魏尔伦带给对方的伤害,似乎都不如自己这瞬间的迟疑来得严重。
无端的,中原中也不敢继续与他对视。那明明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他低下头,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沉着回应。
“……是,首领。”
纸袋落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沿着坡道弧度滑落,滚到中原中也脚边。
那是一枚小小的纸盒,应当是礼物,袖扣之类的小玩意。
他又看向中原千礼,小朋友的胸口一起一伏,眼睛里蓄着晶莹泪水,牙齿咬着下嘴唇,似乎觉得能以这种方式逼迫眼泪不要流下来,其实已经在哽咽了。几次呼吸后,他的努力奏效了,没有哭,坚强得不可思议。
中原中也却觉得相当不好受,胸口揪着,喘不上气的难受。
他捡起脚边那枚掉出来的礼盒,脑袋里没有想法,一个服从首领命令的工具,不需要思考命令的含义,甚至能够舍弃思考这件事本身,他已习以为常,这像又一串篆刻在他躯体内的字符指令。
他上前两步,将礼盒递给中原千礼,他不该说话,但他的嘴唇违背理智,低声道:“……抱歉。”
中原千礼稍显惊讶,顷刻间,澄澈圆润的蓝眸中,又出现一股梅雨天的湿意。
这令中原中也莫名提心吊胆,他想,这孩子会怎样呢,还是会指责他的无能,又或者继续哀求他、祈求得到帮助呢?
都没有。
中原千礼抬起胳膊,袖子用力擦了两下脸,把眼眶处的潮湿擦去了。
他声音有点颤抖,需要使劲提着气,才能叫自己不要立刻哭出来,于是他抿着嘴,用力抿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像雨后出太阳,努力撑起响晴天。
“爸爸,很高兴见到你。”
他大声说。
中原中也一怔,愣在原地。
脸上没有表情。
他张开嘴,又合上,喉结跟着滚了滚,带着那条束缚着颈部的Choker一道,发生轻微的移动。
那条金属扣的装饰品,横陈在他的颈间,像一条墨色的割喉伤口。
中原千礼没有等待他回应的意思,他用最快的速度跑走了——他必须阻止魏尔伦,在对方找到逃离的三人之前。
系统焦急道:【撑一下,稍微拖延一下,就可以把他们送回去、召唤其他的爸爸了!大概还有15分钟!】
十五分钟,对于魏尔伦来说,实在太充分了。
嗡嗡,手表震了两下,五条悟回应:【别急,我就在附近,马上到。】
系统:【太好了!】
中原千礼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却很有种不安。
如果魏尔伦和五条悟交手,会是怎样的结局?
毫无疑问,取得胜利的那一方,也必然付出惨重的代价,最好的结果是双方都活下来,两败俱伤。
他不希望那样。
是不必要的内斗。
必须阻拦魏尔伦,用最小的代价。
高压之下,中原千礼脚步不停,跑得面红耳赤,眼泪还蓄在眼眶中,然而整个人冷静得可怕,他清清楚楚地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又刷新了一遍屏幕,五条悟的消息停留在25秒前,下面一条是来自辅助监督的讯息。
辅助监督:【千礼,中也君拜托我留意的那只咒灵,我找到了,它确实又出现了,且比之前那只更加强大,真是奇怪啊,一般来说重新凝聚的咒灵都比原先的弱小……】
对方又发来一个定位。
中原千礼突然停下脚步。
他反复读了两遍那句话。
他将魏尔伦出现以来,觉得奇怪的那些信息全部联系在一起,隐约有了个轮廓,如同将一块块拼图碎片重新安装到图框中,他把这些琐碎定位、拼接、结合——
中原千礼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另一个少年太宰治,已经提前为他准备好了对付魏尔伦的手段。
港口首领与最高干部。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
隔着两米的距离,隔着呼啸而过的穿堂风,相对着沉默。
魏尔伦离开,路人这才敢凑近,窸窸窣窣地讨论着方才发生的恐怖事件,而他们安静得不像当事人,浑然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中原中也垂着眼睛,依旧低头。
首领宰欣赏着他这副姿态。
他看过平行世界的故事,那些中也和太宰之间存在斩不断的羁绊,命运像蛛丝一样将他们捆绑,黏连不清,难分你我。
他比起那些太宰格外不幸一些,中也并不信任他,不肯将后背交付给他。
但那也没关系。
中也是他的最高干部,天生该服从首领的命令,永远站在他的椅子边上,像狗一样乖,像狗一样忠诚——就像现在这样。他对此满意极了。太宰们拥有的,他同样得到了。
而中原中也不知思索了些什么,忽然冷不丁开口,问:“喂,你是准备自杀吧,太宰。”
过去七年,他二十四小时保护太宰的安全,主动或被迫的,双方牢牢捆绑在一起,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太宰寻了个理由,打发他去国外出差——反常,太反常了。
他又不是傻子,怎可能看不出来?
之前不愿意深想,不愿意相信,只觉得坠楼消失或许也是太宰治谋划已久的把戏。
现在,他拥有与正主对峙审问的机会。
中原中也接着说:“你就是准备去死,所以才支开我,突然让我去国外出差,怕我横插一手,半途把你救下来。”
他喊的是‘太宰’,而非‘首领’。
他直直地望着首领宰。
首领宰在他的审视中,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不愿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