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又哭又笑的心想:你怎么变成一只鸟了,我的爱人怎么变成一只鸟了。
沈晏清则是有点生气了,要是白衡知道他就是这只鸟,那干嘛把眼泪擦在他身上。要是白衡不知道他就是这只鸟,那么更加罪大恶极,白衡怎么能随手抓一只不认识的鸟放在脸上擦眼泪。
他恼怒地蹬了两下爪。
可惜白衡成了一个凡人,他也成了一只普通的鸟,这两下蹬得毫无威力,白衡当他在撒娇,吻了吻他黄黄的鸟喙,将他塞回怀里。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白衡甚至想到了如果沈晏清永远也变不回去的可能。不会的,不要紧。两个念头交替闪过他的脑海。
沈晏清也看到了那几个一开始要抓走白衡的野人,白衡想要解决沈晏清身上混乱法则带来的变化,他须得破译那个死在混乱海域的半步天尊留下的道场。
岛上的泥土湿软,不久前应该才下过一场雨,白衡追随着那几人留下的脚印,往岛的深处去。
这是一座丛林岛,海岸由贝壳沙和石头组成,再往里一些是一些东域常见的椰栗树,可要再进去,则是一些本不应该在海边气候出现的水杉树。
混乱海域诡异的规则再次大放异彩,白衡留心记下这点,他继续追随脚印,到了一处低矮的灌木丛附近,脚印开始变得更多和杂乱,这里有一个人类聚集地。
此时从日光和树木的影子判别时间,大概是正午,这个小型村庄内有炊烟的痕迹。
白衡继续往里走,他路过一家简陋低矮的泥巴糊做的农舍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再走,下一家农舍里也照旧没有人的踪迹。
第225章
容适的舌头被沈晏清一剑砍伤,暂时无法收回,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洋流没有把他们带到很远的地方,他们很快上了岸。
这是一个很贫瘠的岛屿,焦黄的土地上到处是大块大块的岩石。
他们在岛上走了一会儿,每个人都面色沉沉。
容文光是因为伤势,容丰明则在想要如何处置容适,容莹莹在担忧容璧的伤势,容璧正在害怕岛上会不会出现未知恐怖的怪物。容子安的状态是五个人当中最好的,但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迷茫。
容适捂着嘴,心想沈晏清为什么不跟着他走。
容怀阴在想混乱海域将他们分成两波的原因是什么,另一股未知的力量会将白衡和沈晏清带去一个怎样不同的岛屿。
等他们翻过眼前的山丘,山的背面竟是一片沙漠。
黄色的砂砾与风揉混在一起,使风舞动地有了具体的形状。天边有五个太阳,像火炉似的焦灼地烤着这片即将燃烧粉碎的土地。
容适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变得剧痛,以龙族的恢复力,这样伤势原本不该对他造成很重的伤害,长着半日短则数个时辰就该愈合复原。
就在他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时,他发现自己与生俱来的法力消失了。
其余几人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他们的力气开始变小,原本能一瞬看到千里之外的眼睛变得模糊……受伤的容璧和容文光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容怀阴一直看着远方起伏不定的沙丘,那儿有一列正在移动的红色的点。这一排列的红色,在黄色为底的沙漠中显得很突兀显眼。
这是一列十六人,他们身穿着红色的神官服,头顶带着黑色的礼服帽,衣袖宽大到有些不可思议,黑色的礼服帽上乌纱垂下来遮住了他们的脸。
他们寂静的走着,偌大的沙漠没有一点的声音。他们像鬼魂一样地飘着前进。
容怀阴才瞧见他们在远处行走,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稍一眨眼,这些人就消失不见了。
“看见那些人了吗?”
容怀阴脸色铁青。
容适左右张望了下,才说:“没。什么人?”
容子安看见了:“在沙丘的另一端,我看见他们走过去。”
这片岛屿荒芜得可怕,错过了这一回,或许很长很长的时间不会遇到能沟通对话的人,容怀阴思考了一瞬,当机立断决定追上去。
容子安和容适、容丰明、容莹莹留下来照顾容文光和容璧两个伤员。太阳太大,他们要去找一个能暂时避阳的地方,五个人互相搀扶着,好运气的在另一片的沙丘背部,发现了一个凹陷的深坑。
几只沙蝎从土地中爬出去,容适一脚碾碎了这几只蝎子。
容文光的伤势比容璧更重,原先在海底时倒还好,但上了岸后,他的伤势急速的开始恶化,短短的一个时辰,他就开始在发烧说胡话了。他一开始是嘀嘀咕咕的说想喝水、觉得饿了,很快他开始低低哭泣,说自己不想死。
其余五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沙漠的温差很大,冰冷的月光照下来,迅速地带走了太阳遗留的温度,生来天骄的龙族在这时忽然感受到了自然的残忍。
重伤的容文光开始失温,但他觉得热。
回光返照让他有了点力量,他突然坐了起来。沙洞外,不再是白天沙漠的样子,平整的砂砾光滑得像一片宁静的湖泊,月光倒映在上面,亮得像雪地,让人产生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感。
容文光说自己要回大海里去,他说话的时候,面色潮红,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这里哪有大海。原本容怀阴追出去时,他们想过回到最开始上岸的地方,但岛屿的地形已经变换过了,他们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们哪里敢让容文光出去。
容莹莹连忙哄骗道:“等族长回来,我们就能回去了,文光你再忍忍,马上就不疼了。”
容文光似乎听进去了容莹莹的这句话,他慢慢地、喃喃地复述着容莹莹的这句话:“马上就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他缓缓地靠着沙洞躺下,片刻后,没了呼吸。
其余五人心中其实已经料想到这个结局,内心百感交集,一时间所有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容文光的尸体。
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滴漏的声音。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他们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容子安第一个开口:“族长什么时候回来。”
容莹莹说:“这里的地形会变。”她话没说完,意思很明显,容怀阴不一定回得来。
“接下去我们不能再分开了。”容适说,“得找到导致我们失去法力的那条规则。”
容文光与其说是死在他来时身上的伤上,倒不如说他实际上是死在混乱海域导致的规则里。
一想到容文光,容适的脑子很乱。
紧接着,一种陌生的感觉从腹中腾空升起。他的口腔分泌了一些口水。容适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这种陌生的感觉叫做饥饿。
这种本能一样的感觉,初时是很淡的,但很快,它变得有些难以忍受了。
容适直到这时才想到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这片沙漠注定没有什么食物。
容适用受伤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月光的另一面,天上的太阳还没有彻底的下山,似乎海水不止是分别了地域的差异,连时间也是。
沈晏清生着闷气,他身上的毛还没干,这会儿正在勤劳地给自己梳毛。
他越啄越累,越累越烦,心里怨声载道,白衡这个爱哭鬼,下次他再掉眼泪,自己可得跑远点。
等他好不容易将自己身上的毛梳整齐,他抓着白衡的衣服,爬出来一看,身边的树木景象正在不停的变换,白衡走过无人的村庄,他的速度很快,像在奔跑,又好像只是在散步。
沈晏清想问我们要去哪儿呢,但是他一张嘴只是叽叽叽的叫了几声。他做鸟做得不怎么成功,至今不怎么会说人话。
白衡低头亲了亲他的脑袋:“我去找我刚刚见过的人,这里太不对劲了,你不要撒娇。”
沈晏清本来已经撅起屁股,想让白衡顺手也摸摸他漂亮的尾巴了,听白衡这么说,他又急又气地把尾巴垂下去,真是的谁在撒娇,完全没有呢,他狠狠地叨了白衡一口,再将脑袋一扭,假装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平整的泥地开始有越来越多的水迹,最后所有的泥水汇聚到一块儿,经过不短不长的时间的沉降,一片浅浅的湿地横在了白衡的面前。周围是大片的水杉。
此时天边晚霞呈现出无法相容的红黄两色,天要黑了。
白衡围着这片湿地的边缘行走,他试图想要找到一个除了他俩以外的活物,但很可惜,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森林很安静,恍惚的幻觉中,白衡会觉得有虫子在叫,湖里有鱼在游动,蜥蜴被厚厚的腐烂树叶盖着,但当他汇聚凝神,这林子里什么都没有。
他暗自思索着想,倘若林子里没有别的能伤害到他的大型动物,他似乎也不需要睡眠。既然他曾经看到过人,那么这里一定有他们能生存的道理。
先前那个无人的村庄白衡不敢停留,因为他在一部分的农户家中发现了犁地的工具和没来得及带走已经重新发芽的果蔬。
他不觉得自己发现这处村庄是因为自己特别走运,如果这个岛上还有别的居民,他们放弃这个村庄的唯一原因,就是这里存在问题。
如今时间紧迫,他需要找一个地方了解这片奇怪的土地。
这一个晚上,白衡再没有遇到别的人。
他靠着自己以往流浪的经历,采摘了一些应该没有毒的蘑菇、水果,勉强填饱了他和沈晏清的肚子,继续在这座庞大到无边无际的森林中寻找出去的办法。
他没有回头。
更没有因为未知而恐惧的想要逃离这里。
失去法力后,白衡最引以为傲的天赋大打折扣,此时他面临着自己有史以来最最棘手的敌人——这片未知的天地。
他带着沈晏清朝着西南方再走了数日,一棵高过他头顶的树木吸引了白衡的注意。这是一棵浆果树,树上长满类似树莓般的黄色浆果。
这种树应该是混乱海域特有的树种,白衡从前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沈晏清管这种浆果树叫叽叽叽叽叽树,因为他很爱吃树上的果子,一见到就会兴奋地拍着翅膀大叫四声。
白衡之所以会停步站在这棵树前,并不仅仅是因为沈晏清正在兴奋的大叫,他在采摘果子喂给沈晏清吃的时候,留意到树上有一道很淡的划痕。
划痕大约六寸长,快愈合了。
它高出白衡许多,白衡抬手抚摸了一下。
他心中有些惊异,数十日的寻找,他已经确凿这片森林除了树木再没有别的活物了。
自然生长的植物,如果没有动物的外力,是绝不会有这样划痕的。
白衡对自己的判断力很自信,心中微微一动,他突然想到,这片寂静的森林中除了树木以外的活物还是有的——他和沈晏清。
他闭目回想上岛后的一切,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道划痕是他为了确认自己没有迷路而划下的。
白衡为了验证这个想法,立即去寻找周遭别的树。他做标记时是有规律的,如果这棵树上是他划下的,那么相邻的第四棵树上也会有相似的符号。这证明他迷路了。
他寻找了一圈,别的树上都没有。
它们笔直严肃,在冷风中簌簌地抖动泛红的树叶。
白衡再走回这棵浆果树前,他意识到更不对劲的地方,划痕的位置比他高出很多,不符合他一贯来做标记的习惯。
这是他第四次遇到这样的村落。
前三次让他不断地加固了危险的初印象,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像第一次那样毫不知情的走进了这片村落。
第一次听进入这样的无人村落时,白衡只觉得安静,但这一次除了寂静,他还觉得不安、压迫。
过了一会儿,白衡才明白这种无形的压迫来源于这个村落的“大”。
放大的房屋、床、桌子……他在原始森林中生活了太久,高大幽深的树木不管如何生长,都很难发现其中的差异,更何况它们变化得很少。树能不断的生长,那么这些由砖块泥石累堆的房屋也能生长吗。
但直到这一刻,白衡深深的体会到其中的怪异。
内心产生急迫感的同时,还有一种理所当然——这或许是混乱海域规则的一部分,一旦他没有及时的逃离这里,他就永远出不去了。
出去怎么样,出不去怎么样?
白衡阴沉着一张脸,这方天地成了一座困住他和沈晏清的密室。
沈晏清看出他不高兴了,左右转头地四处张望,见到这座大得吓人的村落,就连沈晏清也能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好在他是一只鹦鹉,白衡每天都在教他说话,沈晏清瓮声瓮气的说:“白衡,你变小了。”
白衡一顿:“嗯。”
今天是个艳阳天,树的影子在阳光下拉长扭曲。
变大的不是这些树木,而是他和沈晏清变小了。
这片树林在消化他们。
白衡说:“我要做一件事,你不要害怕,要紧紧地抓着我。”
沈晏清听他这样严肃的说话,严肃地用小爪紧紧地抓着白衡的衣服。
白衡走进农舍,找到了一把对他来说有些巨大的斧头。
那些树木不是固定的。
白衡刚刚想到这一点,如果这座森林里只有他和沈晏清两个人,那么他们瞧见的那棵果树上的划痕无疑是他刚进入森林时划下的,白衡举起斧头,一刀横劈砍向一棵高耸的巨木,这说明什么呢,如果只是单纯的迷路,临近的树木上必然会有相似的符号,可是没有。这些树会移动。
混乱海域的规则既然能限制他,那么也会限制别的。
纵然没有法力,白衡的力气也很大。
他一斧头下去,被他劈中的树木顿时拦腰断裂出一块巨大的裂缝,白衡和沈晏清同时听到一声无声的尖啸响在心中,白衡浑然不觉地继续顺着砍过的地方劈过去,只需要三四下,他就能彻底地砍掉这棵树。
沈晏清觉得砍树这个举动怎么也算不上危险,不明白为什么白衡要叮嘱他小心。
略微出了下神,沈晏清发现这棵树在晃了。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晃的不止是这棵树,还有临近的土地。
异变发生得太快,下一个瞬间,地面开始像湖波一样的翻动,那棵几乎要被白衡砍断的树在翻动的土地拔出了它的根,接着是别的树。
白衡发现自己的法力恢复了。
他的猜测没有错,混乱海域的规则无法改变他的本质,只是悄悄地隔绝了他和他的法力。无主的庞大法力被这一整片的森林收取,作为代价,它们不能在白衡还活着的时候使用这股力量,否则平衡就会被打破,像水必然朝着低处流动那样,力量会天然地朝向它真正的主人涌动。
天地摇晃间,白衡毫不犹豫地踩着这些树木飞舞鼓动的根|部,纵身一跃,他手里的斧头逐渐变得合适,钝斧裹挟着千万斤的气浪巨波径直劈在地面上,在这片郁郁葱葱的地面凿开一条宽阔长道。
白衡丢掉斧头,缓步走出森林。
森林的尽头是一片流沙,几个衣衫褴露的野人瞧见白衡从森林里出来,露出十分差异的表情。
活木林的禁锢效用只针对外来的修士,而对着本土的凡人——他们原本就没什么价值,消化得很缓慢,反倒让他们能自由的进出。
沈晏清隐约感觉到自己能变幻出人形了,出了活木林后,他的法力也恢复了。这是个秘密,他想晚上悄悄的告诉白衡,所以先暂时的窝在白衡的胸口。
离白衡最近的野人拾了一块石头,朝他丢过去,被白衡接住,他反丢过去,没有丢得很远,这几个野人里或许有之前被白衡踹过一脚的野人,他们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大声地怪叫起来,好像想用这个恐吓驱逐白衡。
白衡觉得这些人很奇怪,好像没有完整的语言系统,就算与他们对话也没什么用处,与其说野人,不如说是野兽。
第227章
随着白衡的越走越近,这些野人更加躁动,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地冲上去想要攻击白衡,对付这些好像没有完全开化的野兽,实在太简单,他有意控制了力道,击晕了几个野人,其余人立即惊慌逃离了。
白衡打量这座十分草率的野人营地。
地上散落了一些骨片磨成的匕首,几个木头架子上挂了几块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肢体做成的风干挂肉。
接着是一口大锅,走到这里时,白衡一愣,因为他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已经开膛破肚的人,内脏掏空放在一个木桶里,连放干的血都被放在一个搪瓷碗里。这具尸体被吊在一个架子上。锅里有滚烫的热水。地上有死者被扒下来的衣物,看服饰是太墟天宫的弟子。
沈晏清瞥了一眼,就感到生理不适,将头别过去,不敢再看。
白衡走过去将死者从架子上取下,他留意到他脚上的麻绳,忽然意识到自己最初被冲上岸时,遇到的正是这帮野人。他们绑人的目的是抓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