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陆咬着茶碗在桌下狠狠踩了一脚,朱秦痛得眉毛上挑,咬牙切齿转头问他,“你干什么?”
王陆同样低声,“你再凶他一下试试?”说完端着茶杯对着海云帆无辜一笑,“小海你继续。”
“继续?继续…对了,昨夜,在白狐观和我们交手那人…”
“他既然使得出姹紫嫣红,应该是他盛京狗门的弟子。”
海云帆展开那纸扇,眉头一跳,“王兄这样说,不好吧。”
“什么不好?他盛京仙门做得出,还不许人说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望一眼海云帆扇子上的字,是个相当规整的隶书,没有题字人姓什名谁,也没落章,只有四个字。
何其自性。
“你们为何如此痛恨这盛京仙门?”
朱秦挑起最后那一筷子面条,“我们为何憎恨盛京仙门,这海师弟你不是应该…嘶…海师弟你可能不知道了,这盛京仙门啊,他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对啊,盛京仙门,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可我听闻,这盛京首徒,琼华仙子,一剑戮仙,三年前助灵剑派封印妖王混沌,可是相当厉害的人物。”
茶壶落桌,那青瓷茶碗跟着灵剑派首席的动作上下颤动,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翻倒茶倾。水渍如同明镜展开,海云帆盯着王陆的水中倒影,莫名心头一紧。
“王兄…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王陆呼出一口被怒意烤干发热的胸中闷气,努力对着海云帆笑得真诚一点,“没什么。”
他看着海云帆脸上小心翼翼的错愕,只觉得那如同山火燎原一般的怒气困在他心里,左右冲撞,无处发泄,无处倾诉,只能自食苦果。
他能说吗?
自然不能。
告诉海云帆,我王陆如此痛恨盛京仙门是因为他门下杜松子搬弄是非、引你入局、教你邪法、折你阳寿?还是告诉他是因为他门下水月真人贪慕权势、争名夺利、意图私放黑潮,还想弑我师父、兄弟、同门手足?抑或是因为他代掌门天月真人想结合妖王黑潮、断你生路、夺我爱人、让我痛不欲生?
王陆倒是很想和他说一说,连同那三年前梦魇般的一夜一起告诉他。
可是王陆不能,因为海云帆正看着他,一双眼睛澄澈见底,就像这华衣镇的天,万里无云,除了一片坦荡光明之外,王陆看不到一点阴霾。
他不能告诉海云帆。
以前的海云帆,心里满满装的都是恨,或许对王陆、琉璃仙和灵剑派有那么一点点爱意,可是那爱太轻太浅太过虚幻,恨意又太重太深太过刻骨铭心。王陆试着去爱他、念他,不为渡他,只想为他搏得片刻天光清明,让他看一看这世间除了怨恨,还有山河万里、海天相接、大漠孤烟,九州之大,你我皆为撼树蚍蜉,若是执着于一时之恨,最终苦的,除了己身,便是亲人。
只可惜,海云帆没这个机会放下,最后一刻他明了这生死、是非,但那已是最后一刻。王陆拼尽全力,想给他看的,一样也没实现,如同那守岁之夜,蒹葭中唱的,前路溯洄难行,我终是不能为你分忧。
现在的这个海云帆瞪大了一双眼睛望着他。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无恨无怨,无劫无苦,如同宁泊万里,水中无鱼,却有万物众生之相。
王陆所愿,除此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了。
“对不起王兄,我实在失言,我向你…道歉。”
“没什么啦小海,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更不用道歉。…对了,你之前说什么来着,说昨晚上那个样貌猥琐的黑衣人?”
“你又知道人家样貌猥琐?”
“你懂什么,这叫气质,能看的出来的,就好比…你,和我们家小海,气质就差得很远。”
“王兄…”
“你继续,你继续,别和他这个七皇子计较。”
“昨夜那个黑衣人,其实应该不是盛京仙门的。”
“不是盛京仙门的?”
“至少,表面上不是。三日前,我派秘宝阁古籍被盗,斩师兄和我连夜探查,最后锁定了这华衣镇周围华严宗一个分坛,因为五绝大会将开,斩师兄作为首徒不能缺席,所以我只好一直跟着他,不敢自作主张,最后,昨晚让我跟到了陈秀才家门口,然后,你就都知道了。”
“你昨晚,看到他杀人了吗?”
海云帆开扇摇头,“没有,我不敢跟的太近,等我追到陈秀才家门口,看到的已经是他倒地,而那个华严宗的黑衣人,已经带着人打算离开了。”
“带人?什么人?”
“昨夜在白狐观,除了你我黑衣人,加上那疯女之外,还有第五人就在那观内。乃是陈秀才之妻,镇西周家缎庄的小姐,周二娘。”
“此人还活着?”
“活着,菲菲师姐应该在照看她,就在镇西周家。”
“那就随我走一趟吧小海,”王陆揽过他肩头,海云帆肩膀停在他胯骨上僵直一瞬,“我们去探一探这位周家小姐何许人也。”
第六章 陆
五
且说,这华衣镇周家,一夜这家主夫人入梦,梦见这九重天上,从云端轻轻飘飘飞下来一位仙人,仙人一身青色道服,手挑拂尘,染了一身的月华,对她目含笑意微微点头。梦醒,才知自己已有一月身孕,和家主说起这青衣道人的梦境,二人都觉得甚是奇怪。
怀胎十月,婴孩坠地,乃是个圆眼睛薄嘴唇的美娇娘,夫妻二人爱不释手,重金请了这东篱州第一派万法仙门的长老地轮真君为小女推演,想取一个能平安一生的好名字。
这位地轮真君指指这襁褓中的姑娘,又指一指远方山丘上郁郁葱葱那棵菩提大树,只说了一句话。
“不新不旧,有缘归乡。”
说罢这金银财宝分文未要,只拿走了一盏乌木为骨的空白扇面,摇着扇子,信步离开。这周家夫妻二人想了又想,觉得养儿育女似乎是排行老二的更加顺遂,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这姑娘一生平安,索性就拿了主意,从此姑娘芳名,周家二娘。
二娘长至豆蔻年华,样貌不凡,气质出尘,可绣能织,吟诗作画,样样精通。来提亲的公子远近皆至拿来的彩礼裹着各式各样的红布缎子,堆满了这周家正厅。
那一年,周二娘二八,乞巧佳节和自己的丫头逛这华衣镇七夕灯会,丫头买了一根红绳送给小姐,说这是街头白狐观里道人开过姻缘仙法的绳子,能缚住这一生最为牵挂的如意郎君。周二娘不信,再逛,遇见一蓝衫纤瘦公子,公子面戴白色面具,不见容颜,二人在这碎星一般的灯火阑珊下擦肩而过,蓝衫公子碰掉了周二娘的红绳,捡起送回的时候看到周家小姐的容颜,只吟了一句,跤彼织女,终日七襄。
这周二娘虽觉得如今正值盛世,这句诗吟的可不是时候,但这蓝衫公子却也将她比作这天上织女,她一时羞涩,竟掉头跑远了,那红绳也就留在了那公子身上。
再后来,陈秀才攥着一节红绳上周家提亲,周二娘不介怀他一介书生,无财无权,二人也算是这华衣镇上一段佳话。
只可惜,如今只落得牛郎身陨、织女无依之境,也算是这小东大东、杼柚其空之景应验。
王陆海云帆二人并未在这周府逗留许久。这周家家主听闻女婿暴毙身亡,本打算闭门不见,又听见是万法仙门一派的仙师在外,不好不见,这才打开家门让他二人进门一坐。
周家的锦缎向来广销九州大陆,各州各府,家境殷实,陈设摆件都看出不凡。王陆坐在那酸枝木的木椅上,指指他对面那矮桌上的琉璃花瓶,朝海云帆比了一个五。
“五百两?”海云帆凑到耳边小声轻问。
“跳楼价五百两还差不多,是五千两啊。”
“这么名贵?”
海公子展开扇子,那周家家主正好入室,一见他手中的乌木折扇,这才发觉来的不是旁人,而是昔年地轮真君的亲传弟子。
“算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看二位仙师是万法仙门地轮真君座下。”
海云帆一愣,盯着他手上扇面看了一瞬,复问,“先生认识我师父?”
“当年老来得女,花了重金请这万法仙门的真君来我府为小女算了一算机缘…可是没想到啊,这一劫竟是左躲右躲还是没能躲过。”
“那能否告知,当年师父来先生之地,为令爱算了些什么?”
“似乎是算了平安和机缘的。”
“那又得了什么?”
“这老夫不知,只记得真君当年留下一句话。不新不旧,有缘归乡。”
王陆从这桌上盘中寻了个杏子,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咬一口,不酸不涩,但也不软不绵,半熟半生的咬在嘴里咔嚓作响。
海云帆寻声看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王陆悻悻放下手中杏子,怎么连吃个果子都要看人眼色。
一来二去寒暄了一刻,海云帆问能不能见一见这周二娘如今何在,昨夜可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周家老爷似乎有些为难,只说小女情况有些不妙。
王陆扔了那杏核,抹抹嘴上酸汁,“如何不妙?”
似乎也是别无二法,周老爷这才引他二人入院穿廊,这正厅之后,再往西走,与这白狐观隔着两条长街相望的偏院里,王陆和海云帆终是见到了这位情况不妙的周家小姐。
这姑娘今年不过二十上下,一身干净白裙,眼神干净澄澈,房门打开连忙起身,朝着她亲爹软声叫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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