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垂眸扫过他领口之下,将收回目光的目光落向前方,淡淡说:“李明的帐。”
他身上雪白衬衣在阳光下有些刺眼,顶着太阳上坡,看起来依旧干净清爽,走了步又继续说:“帐里的一切都是明灵执念延伸,地址,天气,皆是他潜意识中的记忆。”
袁祈喘息重了些,似懂非懂类比:“就像刘玉茂造出来的那个陪葬坑?”
纪宁简单:“对。”
这一段上坡路并不算短,袁祈用手遮眼抬头看着前方,汗珠不稍片刻在额头聚成一团,自脸颊流下,痒痒的。
他用手背蹭掉,夏季午后街道静谧的可怕,袁祈放缓脚步问:“你们一直说‘帐’和‘域’,两者有什么不同?”
好像只有聊正经事的时候,纪宁才会多说两句。
纪宁再次侧目,瞥过他干燥嘴唇,天太热了,袁祈从刚才开始不间断的舔唇,每一次喉结滚动都会牵动锁骨肌肉,像只舒展的白鸽。
他出口的声音很平淡:“‘域’是明灵意念延伸的范围,你可以理解为地盘,越是年代久远的文物,域的范围就越大,明灵一般不会限制人类进出‘域’,但‘帐’不一样,‘帐’是‘域’中所形成的虚假空间,是靠记忆构筑的停止时间的假象,一旦进去了,除非能看破幻境,否则会永远困在里边。”
袁祈贴着墙边树荫走,顿了下说:“这两种东西,都是可以从外强行破开的?”
他亲眼见过纪宁破“帐”。
纪宁简短:“嗯。”
袁祈:“现在这个你能破开吗?”
纪宁沉默下点头,“能。”
“不过现在,李明的帐和域重叠了。”
上一次金襌衣墓里,帐是一个接一个的,但此刻这个,是以整个建筑工地为范围,所构筑的大型幻境。
一旦他强行破域,与之相关的文物就会化成碎片。
从认识到现在,纪宁就如赵乐所说的那样“无所不能”。
袁祈虽然不干这一行,但猜也猜得到,能强行破开这么大的“帐”,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纪宁就像是个谜,漂亮、强大、深不见底……
袁祈嘴唇动了下,想问对方究竟走的哪条路,到了何种地步,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犹豫瞬间又作罢。
他既然不想牵扯太深,问的太细节反而惹麻烦。
就在他们走到坡顶上时,旁边小区外墙上,不知道谁开了个一人高的洞,安了扇粗制滥造的门,门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小玩具和卡片,一看就是个琳琅满目的杂货铺子。
太阳刺目,纪宁从袁祈面前经过,斜走至小卖部门口,抬手笃笃敲了两下门框。
袁祈跟过去,看见旁边竖着块木板木上用粉笔写着“小卖部。”
此时正好中午,没什么客人,胖店主蒲扇盖脸,靠在门里躺椅上打盹,旁边冰箱上有台老旧电风扇吱呀呀转动,带出一点热风。
他被敲门声音惊动,先是迷糊“嗯?”了一声,准备摇晃坐起来,纪宁没说话,又敲了敲,目光已经确定了自己要的东西。
袁祈站在纪宁身后,好奇的侧头往里看——没想到在帐里还会有小卖部啊,看样子小孩的童年都差不多。
方便面,火腿肠,奥特曼卡,塑料玩具……
小卖部不到五个平方,堆满卖品,拥挤狭小,他们两个站在门口正好挡住来光,更显逼仄。
老头听见声音像被惊到,一个激灵坐起来,蒲扇从脸上滑落,
袁祈望着那张脸怔愣一瞬,下意识想到了劣质印刷的年画。
老头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一双眼珠漆黑无光,剪纸似的,烧火棍戳出来的短粗眉毛仿佛要飞到天上去。
“什么?!”他怒喝一声,抓起手边的苍蝇拍,从椅子上翻下来朝门口两人招呼,大声骂:“你这个没娘养的,还敢来偷,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我不把你的手剁了!”
袁祈看着挥舞过来的苍蝇拍上带着血,仓皇抓住纪宁肩膀拉着后退,心说这胖老板不仅长得不正常,怎么精神也不正常。
胖老板不依不饶追出来,袁祈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本能拉上纪宁要跑。
纪宁被他握住手一怔,但也仅仅一瞬,矮腰从门口一箱矿泉水中拎了瓶出来,行云流水起身,被袁祈拽着大步跑开了。
热风扑面,吹开耳边发丝,身后胖老板还在骂,越骂越脏。
袁祈手里拉着纪宁,心说真是怪了,这老头该不会梦魇了吧。
他拉着纪宁跑上大路,直到身后听不见声才停下,行道树浓密,总算有了一点阴凉。
他气喘吁吁停下来,回想刚才狼狈,又觉着好笑,用手背擦汗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结果动作太大,干燥的嘴唇被扯开一道小口,引他短促“嘶——”了声。
一瓶水递过来,瓶身带着朦胧水雾,还是冰镇过的。
袁祈摁着嘴角,惊诧问:“你从哪来的?”
他刚才跑的急,他根本没注意纪宁拿类似踉跄的动作是偷了瓶水。
纪宁依旧没有表情,平静说:“拿的。”
“拿的?”短短两个字,袁祈转了十五个音,表情也变得古怪。
心说这能叫拿?这是偷。
像纪宁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偷东西?
怪不得刚才老板骂得那么脏。
纪宁目光扫过他往外渗血的唇角伤口,又往前递了下,“给你。”
袁祈抿了抿唇,盯着握瓶子那只纤长手指,骨骼的美感十足,有种奇怪的感觉,觉着这瓶水本就是纪宁偷来给他的。
袁祈问:“你不渴吗?”
纪宁说:“不会。”
其实“不会”跟“不渴”之间,有微妙的差别,然而袁祈现在满脑子都被“纪宁为他偷水”这几个字填满,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中不同。
他迟疑接过,心中别扭同时,却又觉着这瓶两块钱的水比平常那些都要沉。
袁祈拧开瓶盖,就要靠上嘴唇时,又想起什么悬着手腕往嘴里倒了两口。
入口冰凉,解渴消暑。
袁祈舔湿干燥的唇,递给纪宁。
“喝一点吧,天太热了,一直在外边走容易脱水。”
纪宁没拒绝,接过瓶子学着他的模样倒了一口进嘴里,咽下后用指尖唇边抿掉水渍。
袁祈目不转睛盯着他做完这一切,在纪宁抬眸时不自觉挪开,看向马路上飞驰的车流。
树上蝉鸣声燥,沉默与热意在两人间蔓延,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袁祈问:“我们接下来去哪?你有什么线索吗?”
纪宁把剩下的半瓶水还给他,“暂时没有。”
袁祈拧上瓶盖将水瓶握在手里,“我倒是有个想法。”
纪宁没说话,目光转到他脸上。
袁祈舔了舔唇说:“李明身上的衣服一直都是湿的,如果这是他生前最后的状态,那他很可能是淹死的,他口中的球,有没有可能掉在死亡现场。”
纪宁点头,同意他的这个猜测,“去看看。”
“不过……。”袁祈轻出口气:“我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河或者湖,光靠两条腿走路找,有点难。”
话音刚落,马路对面海鲜市场飘来阵阵腥臭,在炎热的中午,依旧人头攒动。
袁祈挑了下眉,,“要不我们过去问问?”
纪宁的目光随他挪到对面瞥了眼,没答应也没拒绝,把主动权系数交给袁祈。
他们站的旁边就是红绿灯,两人穿过马路走到海鲜市场,地面是泥土的路,最靠近马路边的摊子上,光膀的鱼贩子背对着他们正在给鲤鱼桶里加水。
袁祈扫过横在地面上鲜血淋漓的砧板,鱼鳞和内脏堆着没收,一群苍蝇围着哄哄乱飞。
“兄弟。”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根递过去,“跟你打听个事儿,这边……”
鱼贩子回过身,袁祈再次怔住,递烟的手僵在半空,剩下的话也噎在了喉咙里。
这次的这张脸,能看出跟上一张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只是长得有点烦躁,眉头压低,眯起来的眼睛挤在胖胖脸颊上。
袁祈:“……”
他不动声色扫过四周,发觉这位大哥在其中竟然还算正常,其他人虽然偶尔也有五官清楚的,但大多数人只有一个眼睛或者半边鼻子,剩下的部分就是一片虚无,长相渗人又随意。
第50章 我吃不消你们纪组
就在他怔愣之际,鱼贩子随便捞起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顺手抓了把地上鱼内脏扔进去,沾血的手连带袋子往袁祈怀里一拄,口中发出闷闷声音,“赶紧走,别妨碍我干活。”
袁祈本能接住下滑的黑色塑料袋,转头望向纪宁,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打发要饭的态度十分不解。
况且他们还没要呢。
从刚才的小卖部胖老板到现在的鱼贩子,这些人不仅长相奇怪,待人态度也反常,说话鸡同鸭讲——就好像他们面对的,是另外的人。
纪宁瞥过忙碌起来的鱼贩子,视线飘到远处。
三米开外,店面和环境变得模糊,只勉强有个轮廓,人也看不清楚,像一团团飘着的雾,因为真正看到这个场景的人,并不记得那些人长相。
他轻轻说:“走吧。”
袁祈蹙眉看了眼那袋腥臭的鱼内脏,犹豫了下到底没扔,抬脚跟上纪宁。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拐出海鲜市场站在路边树荫下,腥臭的气味也跟着一路飘散,纪宁长睫低垂,视线停在袁祈手上,淡淡说:“都是假的。”
袁祈知道他说的不仅仅是鱼内脏,这么臭的一包东西,却连苍蝇都没引来,循着过来的方向超后看了眼,舔了下唇说:“这是李明的记忆。”
胖老板打骂的对象以及鱼贩子塞内脏打发的对象,都不是他们两个,而是这段记忆的主人李明。
小孩子的记忆力有限,并且有很强的主观性,因此那些人的脸才会长得随便又五花八门。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袁祈把那袋东西提远一点:“如果说李明对于没有产生牵绊地方的记忆是模糊的话,那在帐里,淹死他的地方的场景应该十分清楚。”
“小孩子脚力有限,我们可以在附近转转。”
纪宁说:“可以。”
他的话音刚落,袁祈用略带复杂的异样眼光侧目,就在刚才,他突然反应过来,纪宁一路走来的态度,比这些老板都要反常。
纪宁当时进小卖部应该是为了买水,却只敲了门并没有说话,确定水瓶后也是拿了就走,并没有跟对方交流。
再后来,他提出要去问路,纪宁也是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认,后来对于老板态度丝毫没觉意外……
回想诸多种种,袁祈眼角缓慢下压,就好像从一开始,纪宁就知道他们从那些人处得不到回应。
在闵县汉墓的域中,这人也是这样知晓一切的态度。
拿水瓶的手下意识将瓶身捏下去一块,里边的水在轻轻晃,袁祈几乎能够确定,这又是跟上次同样的套路。
他像是一脚踩空后蓦然惊醒,心说兜兜转转,百般提防,还是行差踏错进了纪宁的局,早就决心了要离这人远远的,现在跟着入域是在干嘛。
袁祈嗤笑了下,把剩下的半瓶水塞回纪宁怀里。
纪宁抬眸觑他。
袁祈提着手里塑料袋,嘴角轻轻扬起,笑意浮在眼中薄薄一层,面色如常问:“这东西我能丢了吗?味儿有点大。”
他第二次进域,也不知道这里边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生怕一不小心触动在触动什么要人命的变化。
纪宁回:“可以。”
路边就有个垃圾桶,袁祈先一步走过去扔了东西,扔完以后把手搭在鼻子上嗅,确定有没有留下味道。
纪宁跟上前,站在他身后,冷不丁说:“你不高兴。”
更上次一样,语气很平。
袁祈倏地笑了,半侧过身,带着点无奈,语重心长说:“纪组,你总这么关心我,很容易让我多想你知道吗?”
纪宁显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问:“多想什么?”
袁祈舔了下唇,可能是心理龃龉作祟,对于情绪也就没有控制在该有的分寸内,眼角一眯,笑着说:“想你是不是想泡我。”
纪宁掀着眼皮看他,许久后两人对视无言。
接下来他们一起在附近转了圈,将所有带水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这里是虽然是城中村,却没有多少水区,水量最多的还是个那个半米深的喷泉,其他水位最高的就是海鲜市场里的大鱼缸。
日薄西山,余晖洒下,袁祈跟纪宁心照不宣的往回走,影子在水泥路上拉长。
从袁祈说了那句话开始,两个人一下午都保持这种沉默状态,全程再没有半个字的交流。
袁祈时不时扫过纪宁,见他漠然的侧脸融化在夕阳中,心尖没由来的疼了下,短短瞬间,引得他抽了口冷气。
疼痛来的没有理由,紧随起来的就是浓重内疚,就像在刘勇家那晚时一样。
袁祈收回目光,心里有点愁,觉着自己好像有病。
回到城中村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门口小河里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清道夫,淹死在这里也不可能。
加在两栋楼间的巷子里晒不到阳光。
李明正乖巧等在锈迹斑驳的大门前,整个人漠然隐没在阴影中,直到看见袁祈出现在巷口,脸上才有了神采,张开手臂飞奔过来抱住他的腰。
“爸爸,你回来了!”
“回来了。”袁祈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小拇指碰到脖颈,依旧是软哒哒的没有骨头。
李明从他怀里出来,拉着他手回家让他休息会儿,自己手忙脚乱跑去做饭。
袁祈走进门,环顾四周发现家里干净不少,地面被收拾出来了,各种垃圾壳子和小生物都堆在窗外,破了的玻璃被用纸板挡上了,做这一切的伟大功臣赵乐正累的半死不活,仰躺在铺了床单的沙发上,床单应该刚洗过,袁祈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在还未散尽的余臭中闻到淡淡洗衣粉的味道。
赵乐感觉身边坐了人,勉强睁开一条缝,哼哼说:“你回来了。”
袁祈朝里屋看了眼,问:“你同事呢?”
“你是说影青?”
赵乐道:“里屋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跟在袁祈身后进门的纪宁就朝里屋走去。
袁祈收回目光,走了一下午也很疲惫,从兜里掏出根烟吧嗒点上,手肘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抽。
赵乐累瘫的大脑慢半拍从袁祈刚才那句话中琢磨出了点不对味儿,用手臂捣了下他问:“什么叫我同事,我同事不就是你同事。”
袁祈轻笑了下,从唇缝里把烟喷出来,“我又不进你们第八组。”
“啊?”赵乐一个激灵坐起来,睁大眼睛,惊疑瞪着他问:“为什么?!”
袁祈半开玩笑的随意说:“我吃不消你们纪组。”
“啊?”赵乐停顿了下,又缓慢放松着塌下肩膀,“其实纪组就是话少了点,表面看着冷漠,对待同事很随和,相处久了,你会喜欢的。”
袁祈在心里重复了遍“你会喜欢”四个字,苦笑了下,心说可别了。
“其实我们这些人……”赵乐抓了抓头发,含糊说:“因为性质原因,各自都有点怪癖,不过都是很好的人。”
“所以纪组的怪癖就是隐瞒和耍人玩?”
赵乐:“啊?你怎么会这么说?”
袁祈出了口气,“就是觉着不痛快,这两次进域,明明他什么都知道,却就是不肯说,我不喜欢这样被人操控的感觉。”
还有就是……
这一点袁祈没有说出口,还有就是,纪宁的过度关心总会给他错觉。
“啊?就这个?”赵乐拧巴眉头望向袁祈,一脸“你是不是缺心眼”的表情。
袁祈:“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赵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你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外勤经验是怎么培训出来的吗?是直接扔进域里,靠自己缺胳膊少腿跌跌撞撞磨炼出来的。”
“而你,纪组亲自带你下现场,保着你护着你让你现场实操,手把手的教,你不知道影青都嫉妒的想掐死你,你竟然还觉着他是在耍你?”
袁祈直接被他这一段话给砸懵了,拧巴眉头问:“等一下,他什么时候护着我?保着我了?”
赵乐看起来想锤他:“你不记得你上次是怎么从墓里出来的?”
袁祈:“……”
心说这我还真的不记得。
“我上次是怎么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赵乐:看我一顿猫猫拳给你打醒!
赵乐无力扶了下额头,看起来很想给他一巴掌,但又不是很敢。
纪宁和影青说话声从里间传来,袁祈侧脸瞥过去,赵乐看了眼,想起当事人还在,不敢多说,挥手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太阳落下,金色余晖洒在巷口,跟巷子里的阴影分割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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