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名死者:曼莎,二十六岁,西班牙人,边缘性职业者,于多家声色场所流连,未婚。社交与私生活极其丰富,距某些“老客户”所言,在曼莎死亡前几天,除了歇业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异常……
“甚至还对两人的行迹做了对比……”这也是比较特殊的地方,茱莉亚作为独居且富有的寡妇几乎从未有人见过她出入皇后大街,而曼莎则是几乎没有任何一天缺席。
“看来大卫又被叫去做这种事了。”不难看出青年压根没有仔细浏览这些皇室的可怜成果。
不仅如此,他甚至毫无怜悯道:“一天时间,只咬着两个人的名字不放。”
闻言,唐烛不敢继续夸下去,找补说:“嗯…至少我们知道了她们的基本信息。”
身旁人的心情不算愉悦:“这些信息难道不会在尸体身上找吗?谁会浪费一整天去四处询问两个名字。况且其中一个还是假名。”
唐烛也不敢回答“不会”,只抿了抿唇,昧着良心说:“是……”
车厢内安静了几秒。
这次先开口的人是付涼。他抬手扶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曼莎,第二个受害者的名字。她是皇后大街的妓/女,曾经长期为我提供线索。生存环境的特殊与长期接触各色人员,使她的应变能力不比任何警员差。这也是为什么,她的身高与体力完全不比茱莉亚,却能为自己留住一口气。”
青年将白皙的手掌下滑,托住了下巴,面无表情道:“我敢对着上帝发誓先生,不论今后有多少人受困于此,再也不会有谁能活着被送到医院。而曼莎身上,无疑留有我们抓住凶手的渔网。”
唐烛完全相信这句话,因为事实如此,剧情也会这么发展下去。他甚至还知道其余两具尸体会按时出现在什么地方。
他抬起眼帘去看付涼的指尖,只觉得喉咙干涩,说起话嗓音更低哑了一些:“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停放尸体的地方吗?”
“怎么,还是害怕吗?”付涼瞥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他回答前又补充:“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比如对同类的尸体感到恐惧之类的。”
“我……”他舔了舔下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完整的话。因为唐烛意识到,对方可能正因为几天前的事而宽慰自己。
虽然这种安慰的方法比较隐晦,但足够令他大吃一惊了。
“没关系。”青年盯着他的脸,从那几乎完美的大脑中寻找尽可能友善的话:“见多了就好。”
唐烛不免心情愉悦起来,冲着对方笑起来:“嗯。”
怎料下一刻,一只手伸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唐烛,有人说过你的眼神很容易给人种错觉吗?”
付涼似乎当做已经抚摸过了他的眼睛,将手收回去,继续道:“像是我现在说,明天维多利亚女王要退位,你都会深信不疑。”
他转而望向青年那张过分俊朗的脸,视线扫过熟悉的琥珀色眼眸:“啊….没有、没有过。”
唐烛实在分不清这是夸他还是骂他,可从前的确没人说过这种话。要知道拳击手的眼睛,是要在真正开始比赛前流露出必胜对手的杀气。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确在认识付涼以后做出了一些改变,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待在付涼身边完全不需要考虑别的事,他会很安全。所以,这只是——
“我只是对你这样。”他边想边道:“因为我相信你……”
说罢,他看见那双眼中流露出一丝疑虑,几秒后,又被平静地潭水覆盖。
唐烛听见了付涼的笑声,还有对自己毫不避讳的评语。
“你果然很有趣,唐烛。”
第030章
三层铁质栅栏门被警员推开后,潮湿的地下室内,能看见两具尸体被整齐排列在金属制的床架上。
唐烛跟在付涼身后,听见前方传来个强忍着恶心的声音。
警员:“殿下,按照维纳殿下的意思,除了简单的移动,尸体上所有的细节我们都没有改变。听说您对解剖学也颇有见地,所以警长甚至为您准备了工具。如果您需要——”
“不需要。”这两人的死因,完全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亲自动手。
“……啊,好的。那还按照殿下您的习惯,我们都回避,给您留了个打杂助手,您随意吩咐。”警员的声音让那位一直背对着他们,正在掀开白布的人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于是,唐烛看见了两位可怜小姐的全貌。
在他们前头的男人最后提醒了被留下来帮忙的可怜小警员,又朝两人示意,终于长吁一口气快速出了门。
第一具尸体是茱莉亚。
如同大卫所说,尸体已经腐败,面貌难以辨认。不靠近,也能看清其皮肤组织腐烂后脱落而裸/露出的黄红相间的脂肪与皮下组织。
她一身沾染了干涸血液的得体鹅黄色长裙,五处锐器刺/穿的伤口向外翻着,其中最大的血口上,明显多出一小截布料。看来是他们又重新将“手卷”放了回去。
“她叫茱莉亚。在这里,殿下,还有她随身携带的包。”小警员毕恭毕敬将一旁的女士手拿包放在了尸体手骨的下方。
这时,因为“亲眼看见两具人类尸体”而感到胃里波涛汹涌的唐烛,忽然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熟悉。
他趁付大侦探靠近尸体,伸头一瞧,果然发现这位可怜的小警员正是之前在缪斯小镇借给他外套的西里安。
“是你啊,西里安。”这种情况下,唐烛杵在原地,竟觉得面前的人莫名亲切起来。
对方也转过头,行为举止立即从拘谨变得放松了些:“啊,居然是您唐先生!好巧啊!”
“是啊,真巧。”他笑了笑。
西里安戴着双手套,本能想握手,可能又发觉不是时候,于是将手缩了回去,冲他笑弯了眼:“前段时间因为犯了错,被派道缪斯小镇待一个月,但在那儿也被嫌弃,现在又被派回来了。在这里遇见您太好了~唐先生。”
是了,他听大卫说当时山上有个年轻警员私自把尸体放下来还贴心地拿遮挡物覆盖,因此被赶走了。看来说得八成就是他了。
“拿副手套。”
正此时,身旁响起青年冷淡的嗓音。
两人都是一激灵。西里安有些慌乱,靠了过去。“殿下,您是要更详细地看哪个部分吗?我戴着手套,可以帮您。”
付涼直起腰,把视线从那只女士包上收回来,看都没看身边的青年:“你很喜欢做多余的事吗。”
他有些不耐烦地脱下外套,随手抛给了唐烛。身着这个时代还算比较私密的衬衫,甚至将袖口与衣领的纽扣也各解开了一颗,露出白皙却有力的手腕。
可这一系列动作,却搭配着让人胆颤的语气。
“多余的询问。”付涼挑起眼帘:“多余的解释。”
唐烛总感觉自己也被殃及到。他想,可能大侦探不喜欢这么毛手毛脚还话多的孩子。
啧,或许是不喜欢任何陌生且靠近他的人。
“付、付涼。”他默默过去从后被拉了一把呆在原地的西里安,强行笑着说:“你可能忘记了,这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借我衣服的好心孩子。”
付涼赏了个余光过去,瞥眼束手束脚还脸红的小警员,快速且毫无感情地说:“不认识。”
唐烛扶了扶前额:“……”
“不过,你现在还不去拿我要的东西吗。”这句话使空气几乎要结冰了。
“对不起,我这就去!”
他望着跑去拿东西的人,抱紧了怀里的黑色外套。看来,这几天绝对不能招惹大侦探。
嘶,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提前结束的假期?
维纳大人的到访?
棘手的案子?
不,不会是案子,能拥有无缝衔接的优质工作,他兴奋还来不及。
没过半分钟,西里安抱着一沓崭新的白手套出现在他们面前。
“还有什么是我能帮您的吗?殿下。”
付涼边戴手套边给了第二个指示:“东西放下,你出去。”
唐烛冷到想把怀里的衣物披上,赶忙接过了手套,“西里安,你先出去吧。有需要我会叫你的。”
“好的。那…殿下,唐先生,我先走了。”
随着关门声,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不,准确来说,是剩下他们两个活人。
听着室内洗手池滴滴答答的水声,唐烛回望四周,瞬间觉得躺在铁架上的两位小姐,都比眼前这位冷脸的侦探面善许多。
“在找什么?”
说这句话的人是付涼。
他自知这话是问自己的,未等对方问完便脱口回答:“没什么没什么。”
说罢,才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于是举了举手中香水味寡淡的外套,如实说:“找个干净的地方,把它放下。”
接着,后面的半句话竟有些难以说出口:“我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果然,对面那人沉默了。
嘶,太尴尬了。
他开始后悔没有跟西里安一起滚出去。
“嗯。”
谁知,青年破天荒地回复了他。要知道,这本书里,付涼完全是个独行侠。真正着手参与他办案全程的人,自始至终也不存在。
可现在,当他以“道德绑架”的方式为自己换来一份助手的工作后,大侦探竟承认了他的地位。
“来吧。”付涼头也不抬地说。
“……好,我马上!”唐烛抱着衣服犹豫两秒,跑向了不远处用作休息的沙发。
此时,当唐烛背对着他时,付涼还是挑起了眼皮。视线毫不遮掩地凝聚在正脱着上衣的男人身上。
午后维纳了解到在积雾山谷中发生的一切,包括在关键时刻唐烛是如何从天而降,又如何一招制敌,甚至大卫还顺便复述了些别的事。
“……侄子诶,我可还听说当时你独自离开时,那位唐先生被拦了好几回,还是到了你身边。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
当时,付涼心里想的是:这算什么,他甚至还大晚上来爬过我的床。
维纳满脸看戏的表情,随着独自念叨转变成惊愕:“说来,艾伯特,你有照过镜子吗?你现在的表情,完全不像之前提及儿时——”
不等付涼骂人,男人又感慨起来。
“啧,唐烛本事还挺大。”
当时,维纳是这么说的。
“维纳,我遇到了一个问题,但并不是很想解决。”事情已经过去四五天,但他依旧不愿意当面去逼迫唐烛解释那晚的事。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
非要说的话。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一旦在自己的催化下完完整整让男人解释清楚。那么……两人如今的关系,又或者是唐烛,真得会从他世界里消失掉。
他并不觉得唐烛消失这件事会使自己失去什么,但某种意识正试图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维纳眯了眯眼睛,很久才说:“或许,并非所有答案都需要破译。有一些,是靠等待出来的。”
“等待吗……”付涼重复这个单词。
“你又要说自己不喜欢等待了。”男人翻了个白眼。
“不,不是。”毋庸置疑,他的确厌恶等待,但在这个问题上,在唐烛身上,他或许可以试试。
而此时,男人已经转过身来。付涼依旧没收回目光,而是又在对方脸上粘了一会儿,最后下移,落到沙发上。
“没必要这样。”他听见自己说。
唐烛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反应了几秒,回头去看自己铺开的西服,以及放置在上面的付涼的单薄外套,最后只大喇喇道:“没什么,不用谢。”
好吧,倒也不是想说谢谢……
付涼眼见着他跑过来,然后也学着自己的模样解开纽扣,戴好手套,最后投降般在尸体面前举着,问他。
“我能做些什么?付涼。”
是,维纳说得对。
他的本事真得挺大。
“把她的手指擦干净。”
唐烛找来了水与干净的白色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皮肤还算完整的地方,听见身后的人说:“看见了吗,皮肤上的印记。”
那是无名指上一圈细小却分明的白皙痕迹。
“戒指印。”
“是。”青年循循善诱:“只看到了戒指印吗?”
“不,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那么久,如果她早摘下婚戒的话……”那么戒指印应当完全消失!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戴着婚戒,可最近却由于某个原因,将戒指取了下来。”唐烛道。
付涼:“嗯。”
唐烛转脸看他:“难道…她是有了新的恋爱对象?或者说,有了想要进一步发展下去的人。”为此,茱莉亚摘下了佩戴多年的戒指。
“嗯,就连她的指甲也是新修剪的。”付涼如是说,接着,他从女士手拿包内拿出一小盒白色膏状物,在两人面前打开。
“唇膏。看见膏体上唯一的刷子痕迹了吗?这是新的。如果我们时间充足的话,可以从这位小姐的唇瓣上找到相同的物质。”
后面,他从包内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化妆镜、几把钥匙、一张纸条,最后是些硬币与钞票。
那张纸条被唐烛单独挑了出来,“是洗衣店的缴费单。上面写着:1850年4月5日与7日:鹅黄色三层束腰礼服与白色晨衣——2便士。”
鹅黄色三层束腰……
每错,就是这套衣服了。
茱莉亚拥有一个热恋中的对象。
那天她精心准备了一番。
她被发现在之前绝不会踏足的皇后大街。
自她失踪至今无人报案。
“这不就说明……她的那个对象,八成就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凶手?!”当唐烛惊呼出声时,付涼已经绕到了另一具尸体身边。
“只不过短时间内,这件看着崭新的衣裙,便被送洗了两次。”青年边走边说:“看来是沾上了什么东西,待会让亨特派人去问问。”
“好的好的。”他马不停蹄地跟过去,看见付涼确实又有所发现。
——曼莎的左手背上,有一道红色的痕迹。
白色手套将她已僵硬地手抬了起来。
指甲里,更多红色的干涩痕迹填满了缝隙。
青年则已经重新拿了块洁白的棉布,自痕迹上方擦拭而过,垂眸看了看。
“蜂蜡,这是口红。”他说。
要知道,这个年代,世界各地,特别是欧洲极其各个大国的附属地,都热衷于追随伦敦的时尚风向。
这时候,欧洲大陆盛行苍白的妆感,她们认为面色以及口唇的苍白是不见阳光的贵族淑女的标志。因此,除去妓/女以外,热衷于追随风尚的星洲也很少有人使用艳红色口红。
“觉得正常是吗?”
耳畔的问话使弯下腰的唐烛抬起头来。
“别移开视线,先生。”青年示意他垂下头去。
他照做,瞧见对方再次将曼莎的手抬起。
“看见什么了,唐烛。”
唐烛的视线慌乱地在那些手指上集合,嗫嚅道:“口红填满了指甲,不,是除外大拇指的四根手指的指甲里。”
这是靠抓握动作从口红盒内抠/挖出来的。
“完全没东西?”青年问。
“不、不是,大拇指的指腹反而有很浓的一团口红膏。她——曼莎是想用拇指将口红涂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唐烛自己似乎也找到了答案。
因为他终于也注意到了这些印记下的东西。
——早在口红之前,干涩的血迹已遍布那只手。
“曼莎挣脱束缚以后,立即用手捂住了伤口,她知道怎么做能够减少流血。可某刻,她想到了什么,于是送开一只手来做这种事。”付涼快速说,接着,他将女人的手松开。
唐烛虽对这条信息完全没印象,但他知道,男主是去到皇后大街一家口红店里才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
剧情进行到这里,他也终于觉得熟悉了起来。毕竟书中不会仔细描述大侦探午餐吃了什么,又在书房中与维纳实打实谈了几个钟头的话。
很多环节,赶路、细碎的人物对话,甚至包括验尸,没几句话便草草写完。
嗯,再加上原著中付涼的话少得可怜,作为读者,他当时完全要靠旁白读懂他对于普通人来说运行飞速的大脑。
上帝知道,现在生动的体验感使得唐烛多么满足,事情发展到这里,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你怎么想?”
唐烛怔了怔,手套缓缓指向自己:“啊?问…问我?”
“嗯。”
他抽了口气,心里埋怨这个问题有多刁难人。是啊,随便其他什么问题他都能知道,比如下一个死者的身份,又或者是凶手的身份。
可偏偏这个问题,完全超纲。
现在,他多想直接将付涼拉到皇后大街去。
“我想……我想,她是在留线索也说不定。你不也说过,曼莎非常聪明且警惕吗?她可能知道自己就要不行了,想留下些东西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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