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成宁停了下来,似乎在想如何组织语言,神色痛苦又纠结。
贺睿峰有些吓一跳。
不管是邓成宁妈妈昏倒,还是不告知儿子、自己去做了手术,对他来说,都有些无法理解。
他本以为邓成宁在微信里说的“很不舒服”“情绪激动”指的是母子俩因为相亲的事吵架,邓成宁妈妈很不开心,需要哄一哄,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情况。
教师的职业敏感度立刻让他意识到,这母子俩之间的相处、沟通可能存在问题。
有时生活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完美,他能理解。
他轻声安慰邓成宁:“你别着急,我们听医生的,阿姨没事就好。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邓成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目光,低声说:“谢谢。”
侍者开始上前菜,礼貌地轻声介绍菜肴。
现在不太适合说话,两人安静下来,专心用餐。
用餐期间,两人没再交谈。邓成宁似乎不想多聊,大多数时候是贺睿峰深怕冷场,借着侍者介绍菜肴,搭话问几句。
这种时候,邓成宁又显得很有兴趣,微微侧头,听得很认真,眼神似乎在侍者身上,又似乎只是在空中飘荡。
贺睿峰想知道嘉铂锐的水晶吊灯色温是多少,落在一个人白皙的皮肤上,怎么能投射出那么好看的光影。
西餐的量不多不少,贺睿峰觉得十分美味,一扫而光,连邓成宁的餐包跟甜点也是他吃的。
邓成宁餐包、甜点没吃,主菜都剩了几口。他自己解释,这几天加班太累,没什么胃口。
贺睿峰问他:“你平时工作是不是很忙?”
邓成宁擦擦手,摇了摇头:“总体还行,券商资管没有投行累。只是这阶段有项目,比较忙。”
贺睿峰不炒股不买基金,对于金融一窍不通,此时不知道怎么继续话题,只能傻笑附和了一声“那挺好”。
沉默了一小会,邓成宁开口,继续餐前未完成的话题。
“我妈妈在病床上恳求我,一定要联系你。她说,如果我有其他对象也可以。只要我试着去了解、认识别人……”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拜托了,别人可能会觉得很荒谬。”
“医生说她真的不能再受一点点刺激了……”
“大概有点类似于,假……假恋爱的协议吧。”
“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我们见个面,拍个照片传给她就行。如果在这过程中,你有了接触、有好感的对象,或者不管其他什么原因,只要你不想继续见面了,我们随时可以终止协议。”
“我知道帮我这个忙,会给你添不少麻烦。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只是要先拜托你,这个月不要跟你爸妈说我们没联系了——”
贺睿峰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邓成宁渐渐开始混乱的讲述。
“一点也不麻烦,朋友、同学偶尔相约出来吃饭、看电影,不是很正常吗?刚好我不加班,每天都挺有空。你不要想那么多,不麻烦,我也很愿意。”
邓成宁冷静了一点,说了声“谢谢”,拿起手机,点了几下,而后说:“我写了一个今后见面的事项需知,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贺睿峰拿起手机一看,傻眼。
邓成宁一本正经写了个见面注意事项,分了一二三四,他扫了一眼。
一、因假约会产生的一切费用,由本人负责;
二、每次见面前,由本人提前告知见面地点时间等相关信息,如有问题,可告知更换;
三、时间地点上的安排一切配合你方便;
四、烦请不要在父母面前泄露假约会事实;
五、如耽误到你相亲、谈恋爱,协议可随时终止;
列表很长,贺睿峰简直想扶额苦笑。他关了手机,静静看着邓成宁。
特意认真写了这种东西的邓成宁,此时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藤校硕士的聪明劲了。
傻乎乎的。
贺睿峰简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不过是老同学出来吃吃饭,拍拍照,敷衍敷衍家长,没必要搞得这么一本正经,反而尴尬。
邓成宁毫无察觉:“你看看有没有漏掉或需要更改的地方。”
贺睿峰只好说:“我回去看看。”
用餐结束,邓成宁买了单,贺睿峰没跟他抢,下次还有一起吃饭的时候。
邓成宁写的注意事项他没当回事,手机锁了屏就没再看了。
两人乘坐电梯下楼,贺睿峰按了负一楼层,邓成宁按了一楼。
贺睿峰问:“你没开车来?”
邓成宁摇头:“怕路上堵,车停在公司了,我还得回去加班。”
贺睿峰看看时间,都快九点了,咋舌:“这个时间还得回去加班?早知道你今天这么忙,应该换个时间约。”
邓成宁微微笑了笑:“这段时间比较忙,也还好,十一点前能回家。”
贺睿峰随即提出送邓成宁到公司,邓成宁一开始说不用。但贺睿峰说就当是谢谢他请吃饭,不由分说取消了一楼的按钮。
邓成宁只好从命。
坐上贺睿峰车的时候,邓成宁还很不好意思,连连说“麻烦你了”。
邓成宁的公司离餐厅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车子刚驶出停车场,贺睿峰就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水味。
刚刚在餐厅并不明显,此时身处密闭空间,邓成宁身上的香水味很快就飘满了车厢。
很轻很淡的味道,不是甜香,有点苦涩,有点清冷,闻起来像药草。
莫名地适合邓成宁。
贺睿峰不懂香水,但很喜欢这个味道。
等红灯的时候,他偷偷瞄了一眼副驾上安安静静的邓成宁。
邓成宁侧着头看车窗外的景物,只能看到白皙的尖下巴、有点红的耳朵。
绿灯了,贺睿峰踩下油门。
突然,邓成宁开口:“对不起,我想起,根本没问过你为什么参加相亲。如果你有想找对象的计划,那跟我的协议是不是会影响到你——”
“没有!”贺睿峰赶紧说,“我不是独身主义,但是我也没想特地相亲找对象,顺其自然就行。主要是我爸妈着急,非要到人民公园帮我相亲。”
“人民公园真的有同性相亲角吗?”邓成宁好奇。
“真的。”贺睿峰点头,“我都相过三次亲了,我爸妈在人民公园找的。”
车厢陷入一片安静,贺睿峰有点尴尬,只好没话找话说:“都失败了,跟你是第四次,哈哈哈……”
然而这话一出口,气氛更尴尬了。
这一晚不知为何,全是红灯。每一个等待的路口,贺睿峰都很煎熬。
即将到达邓成宁公司的时候,贺睿峰在心里偷偷松口气,却听到邓成宁轻声说:“我是第一次相亲。”
车子拐进辅路,停在了大楼前。
邓成宁解开安全带,说:“前面十年,我妈妈都已经接受了我的独身主义,从来没说过要帮我找对象,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非常强烈地要求我相亲,要求我必须联系你,必须找个对象。”
贺睿峰看着他。
邓成宁苦笑:“直到上周六的晚上,我才知道她最近一直在人民公园帮我相亲。我当时有点激动,你们来之前还跟她吵了一架……”
大概是因为皮肤太白了,邓成宁几句话说完,鼻尖就带了点红,眼尾也像抹了淡淡的胭脂,红得可怜。
简直像是快要哭了。
邓成宁很内疚。
贺睿峰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是先拿面巾纸,还是先安慰人。
“你妈妈她是关心则乱,可能刚做完手术也有关系,怕你一个人,以后孤单。”贺睿峰笨拙地安慰,“我爸妈就是这么说的,说人生太长,他们总有一天比我先走,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可靠的伴侣,彼此扶持。”
“不是的。”邓成宁摇头,随即微微转过头看向贺睿峰,苦笑,“她是认为我有人格缺陷,大概觉得找个对象,我能正常一点。”
贺睿峰错愕。
“我很了解我自己,我不想耽误别人,害了别人。”
邓成宁说完再见,推开车门。
人格缺陷?
完美的邓成宁?
贺睿峰半天没缓过神,脑子里全是邓成宁最后的几句话,以及那个令人心碎的苦笑。
因为邓成宁很忙,一直加班。
那天吃完饭,隔了两天,邓成宁发消息说自己要出差十天,下次见面要等出差回来,并请求,如果他妈妈通过贺睿峰妈妈来询问他们两个是否有在社交软件上聊天,请贺睿峰说有。
贺睿峰答应了。
虽然他觉得现阶段邓成宁母子更需要的是好好沟通,而不是一方施压,一方敷衍。
周末回家时,贺睿峰妈妈还真的来问他,最近两人有没有在手机上聊天。
贺睿峰说有。
他爸问,什么时候第二次约会?
贺睿峰答,等人家出差回来。
赖雪芬又问,第一次约会感觉怎么样?
贺睿峰反问,是你想问,还是赵阿姨想问?
赖雪芬扫他一眼,怎么了?
贺睿峰诚实道,赵阿姨是不是经常问我们两个的进展?听说我们每次见面,邓成宁都得拍照片发给她看,她才放心。她是不是还经常跟你打探消息?
赖雪芬在沙发坐下,一副长谈的架势。
贺睿峰赶紧泡上一杯茉莉花茶,送到母亲大人手边。
赖雪芬这才慢悠悠开口,贺永康也凑过来听。
“成宁妈妈这些年不容易。”赖雪芬感叹,“成宁初中没了爸,你想想,她那时不到四十,还年轻呢,怎么承受得住。”
贺睿峰点头:“是不容易。”
贺永康说他:“听你妈说,别插话。”
贺睿峰:“……”
赖雪芬退休前是司法局的调解员,常年驻派基层法院,调解过无数民事纠纷,看尽人心,阅尽世间百态,分析起案件来,头头是道。
这时,职业病又犯了。
“他们家还挺有钱,听说成宁爸留下的产业不少。你想,她一个学舞蹈出身的艺术生,哪里晓得怎么做生意?不定被亲戚朋友坑了多少呢。听成宁妈妈说,后来成宁上高中,她看看实在管不了,把产业都卖了,只留下房子跟钱。为这事,还跟亲戚闹到法院。”
“这种事不少见,我在法院看多了,区别只在于钱的多少。”
“现实这么闹心,她的精神寄托很大一部分只能在优秀的儿子身上。难免控制欲有点强,但她自己知道,已经尽量在改了。很多事她都不敢直接问成宁,怕给他造成压力,都来问我晓不晓得你们的情况。”
贺睿峰:“……那这不还是控制欲强吗?”
赖雪芬瞥了他一眼:“人家成宁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贺睿峰望天,“就是我觉得偶尔也要给孩子一点自由的空间,喘息喘息,是吧?都这么大了,相个亲,问来问去的。”
“哟。”贺永康挤眉弄眼。
贺睿峰心道不好,从沙发一跃而起,准备窜回房间。
他妈不放过他,喊:“这就心疼上人家了?”
贺永康喊:“我们给你自由天地,你倒是去闯荡啊!”
贺睿峰关上房门,他妈在客厅喊:“多找人聊聊天,关心关心人家累不累!”
贺睿峰在家待不下去了,受不了挤兑,背了个篮球就出门了。
一个电话,李杰明马上到人民公园篮球场等候。
两个人在人民公园篮球场跟路人组队,大杀四方,打了一下午,大汗淋漓。
“今天打这么拼命?”李杰明递了瓶水给贺睿峰,“上上周相亲了什么极品?把你刺激得够呛。”
贺睿峰神色复杂地看着李杰明身后的人民公园湖边一角,也是相亲角所在处。
周日下午,正是人头济济的时候。
贺睿峰喝了口水,不作声。
李杰明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神色,摇头晃脑:“有情况,不对劲。”
贺睿峰望着远处的相亲角,想象赵婉怡如何把邓成宁的真实情况打在一张小传单上,到处给人看,然后由于太过优秀的个人简介,多少人把邓成宁断定为骗子,扭头就走;想象他们双方父母遇见的戏剧性场景。
“你说……”贺睿峰慢慢说道,“一个人……”
“嗯,一个人,我知道,不是两个人,不是三个人,是一个人。然后呢?”李杰明急死。
“会因为什么……我是说,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奉行独身主义呢?”贺睿峰支支吾吾了半天,发现自己内心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哦。”李杰明一脸无聊,“因为他没看上你,找借口呢。”
贺睿峰扭头看他。
李杰明紧张:“怎么?你不能因为我说了实话你就恼羞成怒。”
贺睿峰捏紧水瓶:“是真的独身主义者,不想找对象的那种。”
“他这么拒绝你的?”
“没拒绝。不是!不是拒绝,单纯朋友而已!”
“你们还聊着呢?”
“嗯。”
“哦,养鱼呢。”
贺睿峰捏爆水瓶。
李杰明瞪眼:“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跟你说独身主义,那就删除好友呗,又不删,不是养鱼是什么?”
贺睿峰一字一句挤出来:“不、是、养、鱼!”
李杰明在贺睿峰身边蹲下,想了想,说:“那就是受过情伤,被渣过,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不可能,他那么优秀,只有他甩人的份!”贺睿峰下意识反驳。
接下来这一天到入睡,贺睿峰都在想,真的受过情伤吗?邓成宁那么完美的人,谁能给他爱情的苦吃?只有他给别人吃苦的份吧。
不过也可能是留学的时候,遇到了同样优秀的人,或许两人在回国的事上产生了分歧,于是分手。就像他前男友那个渣男,想回老家骗婚,就说自己是双,他是个狗屁双,弯得都直不了。
但是他贺睿峰被渣过这么一次,也没变独身主义啊?
贺睿峰翻来覆去,想象邓成宁的前男友如何优秀,才能让邓成宁吃上爱情的苦。
一定是个藤校高材生,跟邓成宁有共同话题、思想合拍的人。
一时像回到高中时代,月考成绩刚出来,他在无止尽的跑道上绕圈,抬头远远望着诚广楼的玻璃窗,觉得里面的人优秀到可望而不可及。
时隔半个月,第二次“约会”来了。
邓成宁依然是提前把餐厅的预订信息发给贺睿峰,问他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贺睿峰默默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是家本市有名的日料,单人套餐两千起。他本来想说算了,不要去这么贵的地方,一看,要约到位置,还得提前半个月预订。一想到邓成宁可能提前半个月就订好,便不好意思再说不去。
贺睿峰回消息,说挺好的,不需要调整,只是上次邓成宁请客,这次轮到他,让邓成宁这次不要跟他抢。
邓成宁像是有些疑惑,说协议里都写好了的,一切花费由他出。让贺睿峰不必客气,本来就是他占用了贺睿峰的休息时间。
很公事公办的语气。
贺睿峰一时惊觉,会不会协议的制定本身就是为了让这件事清清楚楚,定性在“假约会”。如果两人像朋友一样有来有往,反而会缠夹不清。
便不再坚持。
隔日,贺睿峰准时到达餐厅,邓成宁已提前在里面等着了。
今天周六,邓成宁难得休息,终于不再是一身正式西装。今天他穿了一件深蓝缎面衬衫,同色系长裤,衬衫最上面两个扣子没扣,胸口一小片皮肤白得晃眼。头发没再喷定型,自然垂落,乌黑柔软。
有型得像要去拍时装杂志。
土包子贺睿峰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看见有男人穿缎面衬衫,没想到这么好看,人一动,仿若暗光流淌。
邓成宁见贺睿峰看他半天,有些局促,轻声问:“怎么了?”
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以为哪里不对。
板前吧台旁的主厨笑着说了句日语,店员马上翻译。
“这位先生是被迷住了。”
贺睿峰还来不及尴尬,就看见邓成宁的耳朵飞快地红了,连脸颊都有一抹红色。
“我们是朋友。”邓成宁解释,随即坐下。
主厨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
贺睿峰坐下,邓成宁拿出手机,轻声询问:“我拍个你吃饭的照片发给我妈妈,可以吗?”
贺睿峰同意。
邓成宁拍了照,发送过去,松了口气,轻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妈有点疑心我在敷衍她。”
贺睿峰说:“其实也没疑心错,确实是在敷衍她,只不过是下了力气的敷衍。”
邓成宁被逗笑了。
一时间,贺睿峰觉得日料店的灯似乎全在发光。
今天的主厨特别善谈,全程用餐没有冷场的时候。邓成宁吃不完海胆饭,剩下了一半,主厨居然直接端到贺睿峰面前,说我看这位先生吃得下。邓成宁还来不及阻止,贺睿峰就接过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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