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的。”
“不用太勉强……你的草莓糖浆在哪儿,”三元手忙脚乱地翻找,“还有杯盖也用完了。”
小尼告诉了他小仓库的位置,感激道:“辛苦了邬三元,回来我给你打包烧鸭。”
三元确实很累,奶茶店的活儿特别琐碎,需要三头六臂才能做利索。还好复兴中学在放暑假,又碰上梅雨天,客人三三两两的,并不多。
他想,小尼去复兴路上班了,这家店会怎样呢?只能关掉了吧。
他替小尼感到不舍,在蒙了尘的咖啡机上有块木牌子,上书“猪笼草咖啡实验室”。猪笼草,前面一个字是朱小尼,中间那个字,是她的前男朋友龙岩。这本来是家情侣合开的店。
三元大学毕业回来时,猪笼草已经营业了一年多,在这条街上是异类。咖啡馆有点酒香巷深的格调,印象中生意不好不坏,总也有人光顾,总也没坐满的时候。龙岩身材敦实,略矮胖,跟印象中的咖啡师一样有不少纹身,话不多,可谈起咖啡来滔滔不绝。小尼总是笑眯眯在一边干活儿。
三元对小尼有更多亲近感,两人很自然成了好友。小尼不怎么谈咖啡,也不爱谈男友,所以三元也不清楚这对情侣怎么有的裂缝。
总之就是有一天,龙岩不再出现在咖啡馆,就这么平静地离开了。
小尼只是说,店的生意没有预期好,他支撑不住,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感情又不是营业额”——三元心里这么想,但没有宣之于口。他甚至没法安慰小尼,因为她看起来跟“正在营业”的牌子一样。
第26章 试试嘛
三元以为小尼以钢铁之躯迈过了坎儿,直到有一个晚上,他关了店灯,跟张震威一起准备去吃烤串儿。张震威指着水塔说:“看到吗,上面有人!”
那晚月光很亮,两人很快认出了,朱小尼站在了塔顶的围栏边。三元的心脏都快跳出口腔了,大声喊:“朱小尼,你干嘛啊?”
朱小尼没听见,动也不动。
两人急出了汗,不约而同跑上水塔。水塔的台阶边缘破损,总体还是很牢固的,而且够宽大,虽然立着“禁止攀爬”的牌子,爬起来还算安全。两人大跨步地攀到顶上,气喘吁吁地看着月光下的塔顶。
原来小尼不是自己一人。
在小尼身边,有一人一狗。人坐在地上,身形瘦小如孩童,甚至还不如金毛大。
“大梦……”三元气喘吁吁地蹲下来,好一会儿说不出完整的话。
大梦挪了挪身子,脸笼罩在月光和路灯中。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张震威的气息很快平稳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不明所以。那时候他跟小尼没见过几面,对大梦也是只闻其名。摸了摸三元的脑袋道:“他们……谁啊?”
那晚的事,三元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只记得发现小尼没跳塔后,他整个人软了下来,连带脑子也转不动了。只听小尼说,她上水塔是来看风景,正好碰到大梦也来看月亮。
黑乎乎的塔有什么风景?常年坐轮椅的大梦为什么要拄着拐杖、千辛万苦上来看月亮?三元完全不相信她的话。
这个夜晚是尖尖的下弦月,风很暖和,吹得人酥酥的。三元看到小尼在流泪,张震威要过去宽慰她,被三元用眼神制止了。
三元很感激大梦,如果那晚只有小尼一人,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感情伤人太深,这个塔又邪门得紧,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大梦几乎没说话,靠在水泥墙上,像个入定的老人。他的脸,如果没有皱纹的话,就是个十二三岁的清俊少年,灰白的头发也非常浓密,三元对他却有着说不清的敬畏。或许是因为受父亲影响吧,邬有义生前常常给大梦送吃喝、送日用品,而且非常畏惧他,不敢跟他说话。在他的印象里,大梦像这里的地下精灵,接受他们的供奉,却不见得给他们护佑。
那一晚,三元记得自己问大梦:“要不要背你走?”
大梦笑着摇手,“我慢慢下去。”
这是他跟大梦第一次对话。自此以后,他跟大梦才算真成了朋友,经过药店时也会给大梦捎点东西,顺便跟大侠玩会儿。
雨下得越发大了。三元估摸不会有客人上门,便关了奶茶店。路面都是水坑,排水沟艰难地吸收着雨水,眼见水快漫到马路牙了。街尾地势低,积水很常见。
三元穿上雨衣,骑车去复兴路。
临近关门时间,朱小尼长出一口气,这才感到双脚发酸。海音从厨房出来,在吧台一坐:“这么快就能进入工作节奏,今天多亏你了。累不累?”
“之前在咖啡馆上班,出杯量是这里三四倍,身体不累。”
“精神累?”
小尼斜眼看了看台面上的杯子,坦诚地说:“嗯哪。”大齐只要一闲下来,就让她一起做手冲测豆子,以致她都没时间摸鱼。最累的是,他总是不停地问她的意见,每次她要回答,就发现他其实并不特别在意她的想法,只是为了执行一问一答的程序,好让他可以流畅地发表意见。
于是她就住嘴,品咖啡,点头,微笑。
海音察言观色:“大齐是个咖啡狂人,狂热的人通常会让别人不适应,换个角度看,你躲在自己的小店太久,有他那样的人把你拉回到行业里,不也是好事吗?”
“嗯,”小尼东张西望,转移话题:“我好饿,有没有吃的?”
海音乐了:“我们叫外卖,想吃辣的不辣的?”
“你不跟蒙老板吃饭吗”
此时蒙宥芸的目光正好投过来。她在堂厅当了一整天的美女主理人,正想着最后一座怎么不赶紧买单,好让她打开窗子享受一口烟;海音和小尼有说有笑的,她的眼睛立即捕捉到了。
海音对小尼小声说:“她不是我女朋友,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啊,”小尼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噗呲一笑:“三元也没误会。”
海音窘迫极了!想掩饰,反而脸更热。“跟三元有什么关系?”
这疲累的一天,终于有些乐子了。小尼顽皮道:“对啊,跟三元有什么关系呢,是我胡说八道。一天不见,想他了。”
“你们天天黏一起还腻不够呢!”海音把尴尬假装成调侃。
“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理智上,海音知道应该结束关于三元的讨论,嘴巴却不听脑子的。
“不是你表面看的那样。阿庚喜欢穿胸罩裙子和高跟鞋,他交的都是女朋友。三元呢……”
海音情不自禁上半身前倾,小尼却没说下去,因为蒙宥芸来到了吧台。
“在说什么呢,把我们海老板说得脸色都变了?”蒙宥芸在问小尼,眼睛却看向海音。
“说晚餐吃什么,我想吃水煮鱼。”小尼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第一天上班实在紧张,直到现在才有了胃口。
这一声正好给海音解了咒,“小尼真饿了,宥芸,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我好累,”蒙宥芸慵懒地倒了杯水。刚从厨房回来的大齐有眼力见,赶紧给她弄了一杯冰,又加了柠檬,带着讨好的语气说:“大齐独家解乏气泡水,喝这个,管用。”
“谢谢。”蒙宥芸一笑,但碰都没碰水杯。
海音以为这破剧可以落幕了,没想到楼梯口哧哒哧哒的,上来了个真的邬三元!
三元一边解开滴着水的廉价雨衣,一边跟他们挥手招呼,路过之地全是泥水迹。保洁阿姨嘴里碎碎念,跟在他身后不停抹擦。
这一不速之客,把整个咖啡馆的氛围搅乱了。
大齐皱了皱鼻子:“什么味道?”
路上坑坑洼洼的,三元的衣物上溅了不少脏水,水汽的腥臭加上汗味儿很不好闻。那雨衣兜不住头,三元的头发眼睫毛都滴着水,他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哥们儿,抱歉啊海老板,我是来接朱小尼放学的。”他脱了雨衣,却不知道该放哪儿,这咖啡馆处处都干净雅致,连吧台都清清爽爽的。
眼前一暗,一条毛巾盖到他脸上。只听海音说:“头发湿成这样,擦擦吧,弄得满地都是了。”
“谢了!”三元胡乱撸几下,就把毛巾扔回给海音。海音皱着眉想:邬三元怎么做任何事都马马虎虎的,对自己的身体也毫不上心。这模样跟野狗有什么区别?
“过来这里,我帮你擦,”展开毛巾,没等人过来,海音就凑前去用毛巾罩住三元的一头湿发。
自那地下室的兵荒马乱后,两人很久没那么靠近——其实连见面都不多。现在这么面对面,倒像是久别重逢。
海音很快移开目光,眼睛追随着毛巾,一寸寸地移动,额头是额头,耳垂是耳垂……“闭眼睛……脸转过去一点……”海音命令着三元。三元也跟个小学生一样听话,不吭声,任他折腾。
好几次,三元都想抢回毛巾说“我自己来”,又觉得太刻意,反而尴尬。而且被人擦头发真舒服啊,尤其经历了瓢泼大雨之后,他跟回了家一样倦懒舒适。
糟了,三元想,海音对他,可比他母亲对他还要温柔。海音这混蛋,越过的线太多了!
海音终于停下手。店里的各种杂音进入耳朵时,三元才惊觉,刚才那一段时间全世界都消失了,他对周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他明明身在耳目众多的咖啡馆,好多人正盯着他们看呢。
他多余地抢过毛巾,“我自己来!”
海音冷冷一笑:“顺便把地板也擦了吧。”
三元回头看,保洁阿姨正狰狞地瞪着他,旁边是那个蒙大小姐,眼神意味不明,总之也没半分“欢迎光临”的意思。他才不想待在这种装模作样的地儿,反手拉着小尼:“走吧,咱回去吃米线。”
大齐:“兄弟,我健身戒碳水,不吃米线。”
三元一看,拉错人了。
那天小尼没吃成水煮鱼,跟三元骑着车,在拥挤的马路上碾过一个个水坑,去吃小锅米线。在简陋的小店面,她直白地问:“你觉得海音好不好?”
“好个姥姥。”
“不跟你开玩笑,刚才海音看着你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是嫌我又臭又脏,砸了他的场子?”
“可能吧,”小尼给他加了一大勺辣椒:“也可能因为他喜欢你。”
三元怒道:“这么多辣椒我怎么吃?”
“试试嘛,这个要够辣才好吃,”小尼笑了起来,“试试嘛,试试嘛。”
三元坚决道:“不吃。”
在嗦粉的簌簌声中,三元感到自己的嘴唇红肿了。雨渐小,却不停息,三元想,短促的大雨还好,缠绵的小雨才磨人,水会不会漫进了店里?
回到了地下室,雨声再也听不见。三元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为了省电不开空调,瞬间全身就大汗淋漓。他感到嘴唇是辣的,心也是火烧火燎。
海音是什么意思?平日的针锋相对不作数,嘴巴是最容易背叛人心的,不看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他的眼神停驻在哪里。认真一想,三元就翻来覆去,跟床垫上长了毛刺似的。
第二天,雨停了,太阳有气无力挂在天上,几乎被白色的天空稀释。三元站在黑板前,在“不受欢迎人群里”又隆重地写上“海音”两字。这个警告是有效的,韩国人就是因为看到自己榜上有名,才放弃漫画店,转而去租了药店。
三元心中念叨:心魔败退,心魔败退……不能跟海音纠缠不清,他是来抢走漫画店的无良地主,谁真正理解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与此同时,一个贱贱的声音却突然冒出来:这不正是上天送你的解药吗邬三元,如果海音真对你动了心,那就不会下毒手来收回你的店。这有什么不好的?简直一箭双鸟。
“试试嘛,试试嘛,这个要够辣才好吃”。小尼的脸跟女巫似的,不断重复着不详的忠告。
邬三元烦不胜烦,把笔夹在指间转来转去。突然耳闻一声大喊!三元身体震了震,马克笔失手掉落地上。他瞥见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墙角跑过,速度快得像幻觉。
他赶紧跑到对面真真水果店。真真姐脸色苍白,跌坐在地板上。“怎么了?”三元扶她起来。真真姐脚发软,身体重重靠着三元,嘴唇颤抖说:“很大一只老鼠,这么大!”
她比了个兔子大小的形状,指向神龛底下的箩筐。三元想,刚才门前见到的黑影,就是一只老鼠。本市在灭鼠灭虫上成果卓越,又因为隔壁街道食店多,老鼠们都到那儿定居去了,福星街从来没见过老鼠。
“老鼠从哪儿来的?”三元疑惑地把箩筐里的纸壳和泡沫掏出来,没看到老鼠的影踪。
“水塔!”真真姐恢复了中气:“不是说水塔里死了很多人,长出了很多大老鼠吗?这恶心玩意儿是从水塔跑出来的。”
“那事是海音编的。”
“老鼠也是他变出来的?”真真姐对自己的结论深信不疑,“要是编的,哪会有这么些老鼠?”
无法打败的逻辑闭环。三元放弃辩论,柔声宽慰道:“甭怕,筐里没老鼠,可能是一只迷路的正好路过。你要不放心,放点药吧。”
三元帮着她把箩筐放到太阳底下晒。水果店里有不少纸箱泡沫烂木头,再加上腐烂的水果,一阵的霉味。耳听真真姐抱怨:“放药可不行,万一毒了人咋办,水果可是生吃的……”
三元不知道咋办,面对梅雨季节,各家有各家的烦恼。番仔的毛巾老是晾不干、煎饼店的绿豆粉黄豆粉老是长虫子、他的书会发霉长斑,甚至卷曲。漫画店还有一大麻烦,地势太低,门口常常积水。
现在又出现了老鼠。
福星街人人都在讨论鼠群。都怪海音的故事讲得太逼真,如果他说的是塔里养着丧尸军队,就不会引起诸如“找人进井里看看”“去塔里下点灭鼠强”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讨论。
实际上,没几人真正见过老鼠。三元想,是真的有老鼠,还是真真姐的幻觉以及自己的海音PTSD?他不知道,他也怕老鼠爬进地下室,半夜钻进被窝里咬他的鸡鸡。为此,他终于养成“关门”的习惯,睡觉前一定会把地下室的入口盖好。
望着楼梯,三元惘惘地想,这样海音即使进得来店里,也进不来他房间。为什么不早这么做,任由此人登堂入室?邬三元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第27章 老友记
张震威走进漫画店时,三元正把漫画放在烘干机上除霉菌。“《漂流课室》”,张震威随手翻了翻,“嚯,好老旧的漫画……咦,这本我看过!”
他指着一个角色上用红笔画的犄角,“这是我做的印记。”
“是呢,你最没素质了,把我家的漫画都祸害个遍,”三元翻出另一个涂鸦,“这也是你画的。”
“这个秘密就你知道,”张震威怀念地抚摸发黄的纸张。两人相对一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除了没处可逃的邬三元,张震威可能是在乌有乡待得最久的孩子。两人各占据一角,三元在叠着高高的漫画旁边,拆玩具汽车、拼机器人,张震威就缩在对面看漫画。两人各不干扰,甚至从不说话。
他们不但是小学同学,初中时还分到同一班级。三元讨厌漫画,连带也看不上沉迷漫画的孩子;张震威也很少正眼看他——只偷偷地斜眼看。两人就那样偷偷关注对方,从不交集。
“你第一次跟我说话是什么时候?”三元把漫画摊开,检查有没有霉菌,“五年级的时候?”
“三年级吧,‘邬三元同学,你的语文作业还没交’,你就没交过语文作业!那时候怎么没被打屁股?”
三元哈哈笑:“对对,你是副班长,他妈的天天催我交作业。”
张震威不只是副班长,还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学生,每回有人参观课堂,他必然被叫出来答题。“年年三好学生,语文英语全级第一,全市最佳辩手,道德标兵……谁想跟这样的人混一起?”三元遗憾道,“但话说回来,如果三年级我们就是好朋友,你就可以帮我做作业了。”
“想得美!”
三元摸了摸张震威白皙的脸,“我知道你的秘密哦张大律师,你不帮我,我拿个大喇叭向全校广播。”
“啥子秘密?”张震威乐了,“在漫画上涂鸦?”
“我们学校的三好学生,最喜欢看暴力漫画,血浆越多的越喜欢!杀人捆绑,分尸肢解,核平世界,带马赛克不带马赛克你都看过。奇了怪,你怎么不做杀人犯,跑去做律师呢?”
张震威手肘趴在前台,“邬三元同学,小心我把你切成块,砌在地下室的墙里哦。”
“说什么那么开心?”番仔闯了进来,径直走到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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