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却知道,他们在这乱葬岗已待半月有余,每天都过得惶恐不安如履薄冰,两三天才抓只老鼠来勉强果腹已是常态,还要想尽办法躲阴魂走尸,有时累到极致就趁白天轮流休息半个时辰,夜晚却是从未合过眼。
魏无羡都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薛洋更是如此,每一天犹如一年那般长久。
魏无羡伸手摸着薛洋脸庞,俯身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低声道:“睡吧!等你睁眼时我还在这里。”
薛洋实在撑不住闭上眼帘,终于沉沉昏睡过去。
薛洋不知这一觉醒来过去多久,碧水池映出蒙蒙微光的洞内空无一人,连喊几声“魏无羡”也不曾得到回应后,薛洋猛地反应回神,用力一锤石床愤愤然道:“可恶!”
连爬带滚地从床上下来,柱着降灾往洞外急步奔去。
睡眠使得薛洋略恢复些体力,但耗损过度的身体依然虚弱无力,只是行到洞口这几步便身形不稳好几次要跌倒。
好容易到洞外时却依旧不见人,薛洋扶着石壁喘息片刻后跌跌撞撞往丛草深处走去。
越往前走阴气越盛,等到一棺木纵横交错之地时,只见魏无羡就站在前方不远处,手持鬼笛吹着诡异的曲调,浓郁阴气搅成一团又一团的黑雾在他周身缭绕。
再等薛洋走近一些才发现,此刻魏无羡眼眸微红,眼廓下那一抹红痕仿若滴血般颜色暗沉,他唇角不断有血溢出流在鬼笛上,顷刻间便渗了进去消失殆尽。
炽烈的阴气在他四周来回盘旋,黝黑发丝无风乍起,肆意飞扬着。
离魏无羡不远之地徘徊着数不清的走尸,呲牙咧嘴嘶吼着往这边过来,在离他只一步之遥处停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般再也不能多近一步。
但便是如此,走尸的距离也已经靠得魏无羡极近,有几只站在最前面的走尸扬起骨手便往他抓去,只看得薛洋心跳骤地一停,呼吸也窒了一瞬。
笛声更加急促起来,诡魅的乐声在空气里旋宕不散,鬼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出浓黑阴气,源源不断飞向四面八方。
更多鲜血从魏无羡口中流出,他的神情也由最初的平静隐隐显出几分痛苦和狠戾,眼眸充血般涨得通红。
薛洋只看得心疼无比,可又不敢上前惊扰,也怕自己误入尸群更令魏无羡分心,只得站在不易被察觉的地方忍痛看着,心下极其煎熬。
不消片刻,魏无羡便已被团团阴气笼罩得难见身影,数以百计的走尸也以他为中心围拥上来,骨指朝黑气里的那人抓去。
从薛洋所站之处看去,已见不到魏无羡其人,那地只余滔天的阴气和密不透风的尸群,若不是还有笛声从中传出,薛洋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阴魂和走尸撕成了碎片。
薛洋心急如焚的等着,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直接冲过去,最后还是理智战胜情感握紧拳头站在原地未动,一颗心却仿佛跟魏无羡一起困在万鬼群中,被反复噬咬撕扯。
时间一点点过去,久到薛洋忘了时辰,身体也因着长久站立而开始显出疲惫,就见嘶吼的尸群从最外面开始逐渐退去,一圈接一圈,耗了大半个时辰才尽数散开。
少时,阴魂也往四面八方散去,等一众的冤魂野鬼离开魏无羡周遭后,黑如浓雾的阴气炸开,那全身浴血的颀长身影从暗色中慢慢走出来,面容苍白毫无血气,唇畔还在往下滴血,隐着森冷的眼眸却坚韧透亮。
魏无羡朝薛洋走去,在对上他担忧又惊喜的眼神时,右手持笛左手轻抬朝心悦之人伸去,一曲着的虎形铁块在手中浮现悠然转动。
阴气扑面而来,薛洋定睛看去,大惊道:“阴铁?”不,不是阴铁,从它上面散出的阴邪之气比阴铁更盛,“这不是阴铁,是什么?”
魏无羡勾起一边的嘴角笑意森然,一字一句说得极慢:“阴、虎、符。”
……
两个月后。
入夜的街道上寂静无人,却有两人沿路疾奔,只等进入一家客栈的二楼房间后,才“砰”地一声将房门紧闭,还不忘把暗栓也一并扣上。
确定已经安全后,临近崩溃的温晁才将遮掩的兜帽取下,露出那张血肉模糊布满伤痕的脸来。
不止是脸,他头顶发丝几乎全部脱落不剩几根,头上到处都是渗血的伤口,从脖颈蔓延往下直入衣襟,极其恐怖。
一路跟踪温晁而来、躲在屋顶掀去两块瓦片查看的江澄心脏剧烈一震,不敢相信一段时间不见温晁居然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怕样子。
“他来了吗?他跟过来了吗?”温晁躲在柜子旁的角落里,全身发颤哆哆嗦嗦询问正在取药的温逐流。
“这一路都未再有动静,应该是没有跟过来。”温逐流扶温晁在桌边坐下,他却吓得整个人蜷缩在桌脚,连坐着也不敢。
温逐流倒不勉强,用小木棍挖出一小点药轻轻点在温晁伤口处,刺入大脑的剧痛使得温晁忍不住嘶喊出声,生理泪水滚滚流出。
温逐流忙掐住他的泪痕道:“别哭,眼泪会刺激伤口难以愈合。”
“温逐流,那是什么东西?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温晁拽紧温逐流的手腕询问,满目都是惊恐惧怕。
“……不知道。”温逐流回答。
是真的不知道,出现的太诡异,完全寻不到踪迹,好像鬼魂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一个晚上就把温晁折磨成这样。但又不急着杀人,只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猫捉老鼠一样看着温晁东躲西藏的往岐山方向去。
江澄恨毒了温晁,虽震惊他眼下这等惨状,却丝毫不同情,反而觉得解气。同时心里又疑惑,温晁口里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是被谁弄成这般鬼样的?
正在心里思索,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仿佛就在耳边,又好似从远远的天边传来。温晁一听这乐声便吓得撕心裂肺喊起来:“他来了,他来了……”整个人竟朝桌子底下钻去。
轻微的脚步声从客栈大堂慢慢踱上楼梯,踩在木板上发出一阵挤压声。紧闭的大门无风自开,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嘴角漾笑手持铁笛,坠着的玉莲花穗随着他轻敲手心的动作而幽幽晃动。
江澄往下俯身想要看清来人,却只能看到他的一双脚。
“温晁,”他的声音低沉,开口便带着莫名的阴冷,落入江澄耳中时只觉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想好怎么死了吗?”
第34章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温晁恨不得能钻到地底下躲起来,将兜帽慌张戴上好似看不到便不会受这惊吓。
温逐流一步往前挡在温晁前面,手中长剑直指来人。
“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温晁还躲在桌底战兢求饶,温逐流回头看过一眼后终究不忍道:“他不过是听令行事。”言下之意便是没有温若寒的示意,温晁也不敢这么嚣张到肆无忌惮。
来人往前踱一步,大半个身子映入屋内的烛光之中,从江澄的角度已然能看见他那微微上扬勾着一抹森冷弧度的唇畔。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外?”那人笑笑,说话语速略慢,每一个字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诡。
温逐流听他一言便知今晚势必要有一场硬战,虽然心里已经知道打不过,但还是持剑往来人攻去。
那人微微偏头,一把银剑从身后飞出擦着温逐流手腕掠过,来势汹汹的剑气只逼得他连退数步,抬头看去,这才见门边不知何时倚了一人,他同样身着黑袍,脸上却漾着与身上杀意完全不符的纯真笑容,朝背对他而立的手持鬼笛之人道:“不如把这两个人都留给我怎么样?”
温逐流见他完全无视自己,有种强烈被侮辱的愤怒感袭上心头,一个纵身跃起便面前之人攻去。
江澄心中莫名担忧,就怕那持笛之人受伤,却见靠与门边的少年飞身过来一个利落的转剑刺透温逐流手腕,顺势将他手筋挑断,低头朝桌子底下的温晁喊道:“你的狗要死了,不出来送送他?”
因着打斗少年整个人曝露在烛光之中,江澄只看一眼便心神大震:他竟是薛洋!
这么说,那持笛之人会是……
江澄呼吸略急,俯身朝瓦洞靠近几分用力探头看去,正巧那人走上前一步,苍白而俊美的面容落入眼底——可不正是魏无羡是谁!
他、他失踪近三个月,终于出现了!
江澄大喜过望,待想要跳下去与魏无羡见面,就见右手被废的温逐流趁人不备之际左手收笼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往薛洋腹部拍去。
魏无羡置笛于唇边吹出一段诡异的曲调,随即房中无端出现一身着红衣的女子,她手指白皙纤细,指甲红如鲜血,握在温逐流手腕上时带着透骨的凉意从他手臂逆流而上延至心底。
温逐流已拍近薛洋腹腔的左手被阴魂捏住,等手指挪开时腕处留下一道散不去的黑印。
“原来你的两只手都可以化丹?”薛洋啧啧惊道,眼底凶光乍现,长剑一扬银光闪过,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温逐流的双手被齐齐削断掉在地板上,鲜血如泉般喷出来,溅得满墙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