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仪式一开始是宋疏辞的母亲主导的。她只是觉得两家关系好,希望两家的小孩也能兄友弟恭地长大,所以在简雾周岁的时候,不止他们大人送上了礼物,还让快两岁大的宋疏辞在一方硬纸片上按了一双手印,作为周岁礼物送给了简雾。
这就是第一张贺卡了。
后来大概从第三四张开始,成了宋疏辞和父母合作完成的礼品,再然后,整个工序从设计到制作都只有宋疏辞一个人进行。
他写在贺卡上的东西从纯图画到歪歪扭扭的拼音,从几乎能占满页面的大字变成工整的楷体,又随着他步入高中、大学开始变得越发精致、漂亮。
简雾其实已经很久没看过了,即使是搬家过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把这些贺卡收纳在了里面,并没有再回顾。
可不知怎的,他这会儿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翻开的心。
台灯下,他从那双彩色的手印开始看起,看着宋疏辞写给他的贺卡越来越长,到他十六岁的时候,贺卡上开始出现了他的画像。
十七岁的那张格外的暧昧,或许因为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卡纸颜色选了粉红,满篇写着爱意。
十八岁的那张是黑底金字,宋疏辞写黑色是他在这段异地里思念到发苦的心。
十九岁又成了深红,是重逢后的喜悦,也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二十岁是蓝色的,那年他们被家里发现,简雾被迫出柜,过了第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祝福的生日,那年生日只有宋疏辞陪在他身边,贺卡的最后一句是:“希望我们能一起度过所有难关。”
简雾忍不住喝了几口水,试图中断自己有些上头的情绪,毕竟现在看十几岁刚恋爱的文字实在是太过于青涩,让当事人都有些难以直视那其间过分甜腻的话语。
好在等看到倒数第二张的时候,他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那是一张精心准备的漂亮贺卡,工艺繁复,插画精美,可写在上面的东西却并不那么愉快。即使岁月已经风干了很多痕迹,但简雾仍旧记得那张贺卡上的哪个位置上曾经沾过宋疏辞的眼泪。
那是他的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们爆发了相识二十多年最大的一次争吵。
那时候是他们的第二段异地。
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在保学校和保专业之间选择了前者,最后被录到了A市一所王牌理工大学的生物专业。
从开学的第一天起,宋疏辞就让他计划转专业,他嫌麻烦,加上他也不反感这个专业,就没心没肺地读了四年。
宋疏辞在学习上是一个非常有规划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就自觉地把所有时间all in给了学习。但简雾和这个年龄段绝大多数的学生一样,更多地都是把大学当做高考后放松和休息的阶段。
那时候他俩不住一起,宋疏辞到他这儿来要转两三趟公交地铁,加上医学院课多,宋疏辞很难真的管到他。
宋疏辞让他准备保研,他忙着搞社团搞乐队。宋疏辞让他找时间去实验室见习,他最多去公司跑跑实习。
直到四年级站在毕业边上的时候,他其实都没仔细想过自己未来到底要干什么,于是和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随大流地参加了考研,恰好宋疏辞他们学校那年招生有些专业考生物综合,他索性就报了A医大,想着和宋疏辞在一个学校继续读。
他从九月份开始准备,最后以三分的分差落榜。
因为觉得只差了三分,他没走调剂,而是选择了回B市老家考第二次,他们也因此随着简雾的大学毕业,开始了第二次异地。
其实一开始回家的时候,简雾还是想着好好学的,但是大概是三分的分差让他轻了敌,又或许是因为出柜,导致家里断他们生活费太久,简雾想着在A市的日子不好过,所以随着人闲下来,就起了赚钱的心思。
他大学带过家教,所以理所应当地去应聘了一家教培机构,过上了边准备考研边给人补课的生活。
补课这件事,他一直是瞒着宋疏辞的。因为宋疏辞一直觉得,他第一次没考上,就是因为他非要在备考的同时去兼职带家教。
他知道宋疏辞很希望他能够考上,所以害怕他分心,但他觉得他没问题。
于是欺瞒的种子就这么埋下了。
后来的结果是,他在家备考的这大半年里,确实赚到了一笔小钱,但是第二次考研却翻车得严重,别说维持第一次的水平了,他直接崩到了连国家线都没过。
从出笔试成绩到他过生日的快两个月里,简雾心虚不敢去A市找宋疏辞,而宋大卷王也一直忙着没空回来,直到他过生日才好不容易借着出来开学术会的由头溜回家见了他一面。
简雾在这中间一直没停过做教培,以至于两人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宋疏辞无意一扫,就瞟见了某机构金牌讲师墙上某张熟悉的脸。
简雾其实努力避开了他工作的地方,和宋疏辞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玩,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家店经营太好,那几天新开了连锁店,而且宋疏辞的眼神实在过于敏锐,隔着十米都能一眼认出布告栏上的他。
于是之前宋疏辞对他考砸的安慰和鼓励全都化作了泡影,当场就打车把他押回了家。
后面就是争吵。
反复的、无尽的争吵。
争吵的主题是欺瞒的缘由,考砸的理由,和被伤透的心。
具体的内容简雾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先是道歉,然后忍不住辩解,然后又道歉,又辩解。
激烈的时候宋疏辞问他就这么不想考上吗?
他也被顶得呛出了几句真心话,譬如他也没那么想读研,只是从众心理,譬如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做教培还不错,至少看着花团锦簇,真能赚钱。
宋疏辞跟他分析教培红火不了几年,跟他说不能为了赚快钱就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跟他保证钱的事不需要他操心。
他全都听不进去。
那时宋疏辞也是这么问他:“你爱我吗?”
他还记得宋疏辞发疯般的质问和红着的眼睛。
记得他一边动作一边说:“当初说要来的是你,每天都在撒谎骗我的也是你,我在A市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
高.潮迭起的他根本没办法反驳,只能听到宋疏辞诘问他:“简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不说话,于是宋疏辞紧紧地抱住他,咬着他的耳垂释.放在他身体里,在他耳边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期盼过上每天都能见到你的生活。”
后来再看,那应该是宋疏辞对他信任崩塌的起点,也是他的控制欲开始如野草般疯长的起点。
许多事情以前尚且能商量,从那之后都变成了没得商量。
简雾在台灯下撑着脸,盯着那张贺卡沉思,他依旧记得,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台灯前,只不过是和宋疏辞面对面地坐着。
书桌旁边是被拆开却无人问津的蛋糕,床上是争辩后的狼藉。
他的脖子上是斑驳的吻痕,宋疏辞肩膀上是他咬下的牙印。
他们沉默地坐了很久,他红着眼睛,脸上仍残留着生理性的泪迹。
宋疏辞拆了一只新的钢笔,当着他的面给他写二十三岁的贺卡。
他双手抱膝靠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腿上看他写。
春天的雨水总是很多,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味道。
宋疏辞穿着被洗了很多次的棉质睡衣,没吹干的头发滴着水,把他领口湿了一片。
雨停的时候,简雾从书桌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方小盒。
盒子里装着一个一万多块钱的耳钉,是他拿到金牌讲师的奖金之后给宋疏辞准备的礼物。
宋疏辞脸色很冷,眉心蹙着,只顾唰唰唰地写。
宋疏辞不理他,他就自己去给宋疏辞戴。
他站在宋疏辞身后,拨动着他的耳垂,余光瞟见蛋糕上已经融化的烛泪,钢笔笔尖的颤动,还有宋疏辞忍了很久终于掉在纸上的眼泪。
宋疏辞这个人自尊心很强,那是简雾有记忆起,第一次看到宋疏辞在他面前这么毫不掩饰地流泪。
他望着戴在宋疏辞耳垂上那枚黑色的耳钉,站了很久。
最终还是在他身后道:“哥,我答应你,明天去把教培辞了,跟你去A市,再考一次。”
初到A市的时候,他们尚且度过了一段还算开心的时光。
毕竟是相识这么多年后,真真正正地以两个人的身份住到了一起。不像中学那样总是要躲着父母,也不像大学时隔三岔五才能在酒店一起待一个晚上。虽然出租屋狭小,但安置他们的感情刚好。
大概唯一让简雾有些难以忍受的,只有宋疏辞越发不加收敛的控制欲。
譬如同住一个家里,宋疏辞不让他碰任何的家务,再譬如查他手机,担心他联系以前的客户继续带家教,还有门口装监控,要求他出门不能太久。
宋疏辞甚至还把学校那套搬到了他身上,要求他每天汇报复习进度,抽背抽考这些更是成了日常。
一切的核心只有让他专心备考。
时隔多年再读“高三”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受,加上A市的房租和生活成本都高,他也参加不了什么娱乐活动,打会儿手机游戏还会被宋疏辞不定时打电话查岗,运气不好就坑了队友。
大概他生活中最大的娱乐活动基本就只有和宋疏辞滚.床单这一件事。
可就连这件事,都要和他的日常学习捆绑上。
那个引起两人误会的震动玩具,在这时候更是派上了大用场。
宋疏辞拿它来作为简雾没能按时完成学习任务时的惩罚,最过分的时候让他戴着这东西背他抽背时没背出来的政治大题。
被气急的时候简雾骂过宋疏辞是不是要去搞字母圈,热衷学习的宋学霸先是表示了对这个全新领域的疑惑,然后在长达三十分钟的网络调研之后转身拿了根数据线过来,对他说你想试也可以试试。
气得简雾从此看到师生题材的小黄.片都要点一个踩。
绝大多数人都是有阴暗面的,只看隐藏的深浅。
认识二十多年,在一起六年多,简雾才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宋疏辞不加掩饰的阴暗面。
其实恐惧谈不上,因为不管怎么闹,宋疏辞始终不会真的伤害他。
但逆反也是真的。
不平等的关系下,是生长不出健康的爱情的。
上午十点,B医大附属中学课间操时间。
随着悠扬的音乐在操场上响起,小萝卜头们整整齐齐地在绿草坪上做着广播体操。
简雾照常会在这个时间出去溜达十分钟,以缓解久坐的疲惫。
但这一次比身体更疲惫的是心。
他已经挣扎了快一个上午关于要怎么和宋疏辞的爸妈电话道歉这件事。
昨天喝多了酒赌气一时爽,让宋疏辞把叔叔阿姨给他带的东西给丢了,但清醒过来他还是相当后悔。
毕竟他和宋疏辞再怎么闹,也不能扯到长辈身上。
宋疏辞的父母对他一向很好,从小到大有宋疏辞什么好吃好玩的,总是也会有他一份,他父亲去世后,更是受到了宋家夫妻的许多照拂。
除了他出柜那年,家里三个大人赌气,没给他过生日,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宋疏辞的父母总是会给他备一份生日礼物。
后来他和宋疏辞分手之后,换了手机号,也一直没再主动联系过他们,但宋家父母依然每年都会在他生日的时候带些东西给她母亲,还让他母亲代为祝福。
这样的长辈,他怎么都应当是感恩的。
思想斗争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做了个深呼吸,给宋家妈妈打去了电话。
对面是个干练的女声,饶是有了岁月的痕迹,依然显得精力充沛,“喂,谁呀?”
“许阿姨,”简雾有点紧张,“我是小雾。”
听到他自报家门,对面大概也懵了,愣了好半天才道:“小雾?”
尾音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惊喜。
还没等简雾回应,许绣女士又招呼着身边的大叔道:“老宋,别在那儿看电视了,快过来,小雾的电话!”
耳熟能详的影视剧背景音里,拖鞋的趿拉声很快由远及近,听见许阿姨叫来了宋父,简雾跟电话里的男人问好道:“宋叔叔。”
“小雾,真是你啊!”宋国川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先是惊讶地问候了一声,又乐呵呵地笑了笑起来,许绣在他身边道,“快把免提打开。”
老两口对着一方什么也没有的屏幕,露出了无比慈爱的笑意。
“你可好久没有给我们打电话啦,”宋国川问,“这是你的新号码吗,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是新号码。”简雾听到他们关切的声音,一时也挺触动,甚至开始愧疚于自己这些年的断联。
“我挺好的,”他对电话里说,“你们呢?都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夫妇俩的声音交叠道:“都好,都好,就是怪想你的。”
“我也想你们。”简雾脸上无意识地带上笑,跟他们寒暄道。
“想我们还躲着我们?”许绣说,“还没问你呢,大忙人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老东西打电话了?”
“谁敢说您是老东西啊,”简雾顺着打趣了两句,“许姨可是咱们小区的区花,永不凋零的。”
“果然还是小雾说话我爱听,”许绣笑道,“这几年你不在,我白头发都变多了。”
长辈依然温和亲近的态度,让简雾道歉的压力小了不少,见他们把话口绕到了正题上,简雾也没再转移话题,揣摩着措辞道:“叔叔阿姨,我……是有个事儿跟你们说。”
“怎么啦?”
“昨天宋——”
考虑到对面是宋疏辞的父母,简雾顿了顿,还是改口道:“昨天哥哥来给我送你们给我带的生日礼物……”
大概是太久没用“哥哥”称呼过宋疏辞,他的喉咙一时有些生涩,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不小心给摔了,对不起啊。”
“啊?”
“叔叔阿姨,真的对不起。”简雾又道歉了一次,“是我不对。”
但他这次道完歉好一会儿,对面都没有说话。
简雾一时也有些慌,想着自己是不是伤到两位老人的心了。
他知道宋疏辞是不会主动和自己父母说这些事的,但他不知道宋家父母给他送的是什么,只是想着万一是很难买到同款的东西,瞒也瞒不住,与其拿一个个谎来圆,还不如坦诚点直接道歉。
这么看,是不是其实他还是应该瞒着的?
正在他微微内耗并且对昨晚冲动的自己进行谴责的时候,对面终于开口了:“小雾,你在哪儿呢?”
简雾没多想,只道:“我在学校啊。”
“哪个学校?”
听到这儿,简雾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您……”
许绣有些激动地打断他道:“你是回B市了吗?回来多久了?”
“快、快一年了吧。”
简雾这才反应过来,宋家老两口根本不知道他回来了,那礼物……
“小雾,这几年你不肯跟我们联系,给你准备的礼物,我都给你妈妈了。”许绣说,“我们不知道你回来了,所以也没让疏辞给你带过什么礼物。”
许大检察官粗粗一推测,就猜出了前因后果:“这礼物肯定是宋疏辞那个臭小子自己要给你的。”
简雾怔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白。
脑子里闪回的是他在读完所有贺卡之后跑下楼的那个夜晚。
春风和煦,连空气都很清新。
保洁人员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夜晚格外勤劳,深夜还对垃圾桶进行了清理。
硕大的垃圾桶里空空的,只有几片掉落的树叶。
新换上的黑色塑料袋在夜色里泛着光,像是一眨一眨的眼睛。
宋家父亲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絮叨:“疏辞他见到你了?你俩碰上面了?这真是巧。你回来快一年,我们也没碰见过,他一从M国回来,就碰上你了,你们还是有些缘分的。”
相似小说推荐
-
在星际文里被人鱼养了(东山花灯) [穿越重生] 《在星际文里被人鱼养了》作者:东山花灯【完结】晋江VIP2023.07.23完结总书评数:5055 当前被收藏...
-
你有精神体你了不起!(宋优优) [玄幻灵异] 《你有精神体你了不起!》作者:宋优优【完结】晋江VIP2024-11-20完结总书评数:3985 当前被收藏数: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