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徐正在打扫卫生,腾不出手,电话也开的外放。听清电话里的人言,他清瘦的身子有一刻的僵硬,好一会才直起身,故作镇定说:“小鱼的妈妈在国外,我们已经许久未联系了。”
他神情紧张神经紧绷,没注意到一直团在猫窝里的卷毛老猫这时已经起了身。
“好……我会过去一趟。”
叶青徐挂了电话后心里有些不安宁,小孩的工作特殊,背调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劝慰自己,他们这族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祖上清白的良民,如若真的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他会大方承认自己是江小鱼的“母亲”。
他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可他担心江小鱼,担心自己的这种特殊体质会给小孩惹来鄙夷。江小鱼是男人生的,要是别人因此看不起他的小孩、排挤他的小孩,他该怎么办?
他坐在椅上,左思右想,下定决心先去接小孩再说,刚准备起身就听身后有一苍老的声音:“小叶,你等等,我随你一道去。”
叶青徐一回头,看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披着被子站在原地。即便是如此不体面的出场方式也不能损他威严分毫,在年代和平了几十年后,他眉宇间的正气与杀气依旧让人肃然起敬。
“你打万柯摇的电话,让他联系部队派人来接我。”
在等待叶青徐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江小鱼不能出询问室的门。纪检公事公办,虽然严肃但不存在刻意为难。金戈陪他等着,有心想问江小鱼情况但也不能当着纪检的面商量事情。
“啧,早知道看见你那车时就让你收敛着点了。”金戈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是觉得人家父亲认回小孩了宠着惯着也正常,怎么会知道这车不是叶青徐给江小鱼买的而是万柯摇买的。
他心里直犯猜疑,想着叶青徐和万柯摇是什么关系。什么样子的关系,会让一个人送如此价值的东西给另一个人的孩子?
追求可以理解,可这代价未免太过高昂。金戈心里吐槽,暗想难不成这就是有钱人的追人方式?不把钱当钱的?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有人敲响询问室的大门。老纪检用眼神示意人去开门,一打开,不是料想中的叶青徐,而是门卫。他看起来神色很紧张:“有大领导莅临,局长让你们所有人都出去迎接。”
老纪检秉公守法,脸色不好看:“这个时间有什么大领导莅临?这么大派头?要让所有人都出去接?就是市长来了,也要等等别人正常工作吧。”
“万千里老将军。”
门卫话说的艰难,毕竟他也没想过还能在现实里看见只在教科书上出现过的人。他都以为这传奇老人都死了呢!结果人还活得好好的!
老纪检欻地一下坐起身,也顾不上江小鱼和金戈了,招呼着其他两个纪检随自己一道下去。
江小鱼有点茫然,心想‘万千里’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被金戈拉着往楼下走,刚一出楼,便看见前庭站着几排人,单位的领导正弯着腰恭敬地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金戈心里一紧,连忙拉着江小鱼往队伍后面走去,低声说:“还真是他,这老将军还活着呢?”
江小鱼从人群里往外看,那老人身形瘦削,但背脊很直。他身着军装,胸口上佩戴着密密麻麻的勋章,宛若一身铠甲,将正面的衣服挤得一点空隙也没有。
他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教科书上写过他的光辉履历,银杏国的开国元老之一,万千里万将军。虽已卸任,不管实事,可谁敢怠慢他分毫?
他看着,就见老人犀利的眼光向着人群射了过来。站在江小鱼前面的警员们全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背脊,见老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不少人已经默默屏住了呼吸。
江小鱼被他们紧张的气氛所影响,也不能自已地随之立得板正。
老人步履很慢,但身子挺拔得很,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江小鱼发现不少警员都开始激动地颤抖。
直到走到人前排,那老人沙哑开口:“江小鱼,出列。”
江小鱼脑袋一懵,见人群自发地往两边散开,他有些茫然地走出队列,站到老人面前,忐忑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眼。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下意识地立正敬礼:“报告,我是江小鱼!”
老人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如炬。
却突然缓了神色,开口喊了一声:“乖崽,我是爷爷。”
“啊?”
江小鱼大脑空白。
同样的询问室,同样的三位纪检。不同的是刚刚坐在高位的老纪检正弯腰对着万千里恭敬道:“您说。”
万千里拉着江小鱼的手:“这是江小鱼,是我孙子,亲的。”
老纪检心里懵逼,但面上镇定,秉持本职工作依旧问道:“我们查到江小鱼同志的亲生父亲是叶青徐先生,这……怎么又成了您的孙子呢?”
万千里淡淡道:“我儿万柯摇,我孙江小鱼。”
“那……孩子的母亲是?”
“叶青徐。”老人神色平静,不怒自威:“你做你的工作,可内情我不希望被外部人知道一丝一毫。”
老纪检不自觉冒汗:“那当然,就算您不说,我们的工作也都是保密的。之所以来调查江小鱼同志,也是因为他最近的生活环境变化过大。”
万千里扬了一下下巴:“这孩子打小流落在外,刚找回来免不得多疼爱一些,人之常情。况且我儿万柯摇不从军不从政,他的一切收入合规合法,给小孩买辆车怎么了?”
老纪检擦汗:“应该的应该的,只是先前并不清楚这层关系,既然是亲生父子,不存在贿赂关系,那就无事了。”
“嗯。”万千里沉着声。
无需遮掩,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不用叶青徐与万柯摇出面,从法律上而言,江小鱼的家庭关系已经和两人牢牢绑定,再也不会分开。
盯着纪检处理完一切,询问室中只剩下江小鱼与万千里。老人枯瘦的手还握着江小鱼的掌心,对他说:“不要怕,你有爷爷。”
江小鱼本不觉得委屈,可听见他的话,就如一只家长不在被人欺负了的小兽般红了眼眶。他也讲不出来话,就那么垂着头掉眼泪。
万千里心疼地摸摸他的发顶:“是爷爷不好,早撑几年,就不会让你们父子俩受这么大委屈。”他难得清醒:“你可以怪你奶奶,但她本性不坏。爷爷不求你原谅她,来日方长,只要你往后快乐,怎么都很好。”
老人到底身子太差,强打着精神给小孩撑完了腰,人的精神就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后赶来的万柯摇与叶青徐一起坐在部队的车上,见江小鱼扶着万千里出来了,连忙下车接应。
一上车,老人就维持不了人形,变回了猫困倦地睡了过去。
“爸爸。”江小鱼看着叶青徐喊了一声。
叶青徐哎了一声,将他的头抱进怀里,拍拍背安慰道:“不怕了啊。”
万柯摇把老猫放进安全座椅中仔细扣好,将父子俩揽在怀里沉声说:“爸爸在呢。”
这话说得占便宜,叶青徐狠狠瞪了他一眼,趁着小孩不注意又去拧他的肉。
万柯摇扯着脸皮笑得无赖,清了清嗓子对小孩说:“回去上班吧,晚上回家再说。”
江小鱼摸了摸老猫沉重的身子,点点头下了车。
回了办案处,张庞庞一脸震惊地捧着零食往嘴里塞:“我去,万将军真是你爷爷啊?你这是正儿八经的军……这怎么说呢这是?这是现实世界吗?这也太魔幻了吧?”谁能想到,江小鱼在不久前还是个一块钱要掰成两半花的猫崽子呢?
江小鱼的耳尖有点红,低声说:“你别这么大声。”
张庞庞机械性地往嘴里塞着东西:“不行不行,我太震惊了。有种莫名其妙地爽感。”
金戈板着脸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江小鱼,过来一下。”
江小鱼连忙起身跟在金师父身后,将门关好后坐到人对面乖乖坐好。
“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金戈点了根烟。
事情既然已经明了,对着师父也不必隐瞒,他便老老实实地将两个父亲的大概情况说了。
“怪不得……我说呢,怎么看不见你妈。”金戈点了点烟灰:“这样也好。”小孩的背景硬了,他也不用再板着脸做坏人,让人继续学着什么狗屁处世之道了。
江小鱼看着金戈沉思的样子,认真说:“您永远是我师父。”他怎么会忘记,是这人将他从冰冷的江水里捞起。
金戈嗤笑:“你说什么废话?你要是敢不认,你看师父咬不咬死你!”
江小鱼抿嘴笑,两人一时安静。江小鱼是个敏感且共情力很高的人,这时沉下来后,他想起了金戈刚刚的异样,忍不住悄悄用余光去瞟他。
金师父是何等的洞察力?准备拿烟头丢他:“你眯着个眼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江小鱼迟疑几秒,决定坦白自己对金戈的关心:“师父,陆风烟是谁?我看你听到这人名字时的脸色不太好。”
金戈似是没想到江小鱼会问自己这种问题,神色有几息的凝滞,烟雾缭绕从指尖飘逸,他吸了一口淡淡说:“那是陆挽晖的父亲。”
“哦,你认识啊?”江小鱼傻乎乎地问。
金戈翻白眼:“还认识?你这是工作的态度?大领导的名字你是一个不记啊?”他将烟塞进嘴里,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个小册子甩给江小鱼,口齿不清地讲:“你给我好好背背这些领导人的名字,我看你今天连万千里都认知模糊的样子,你这样怎么能行?你那脑子真的是猫脑伐?做个人好伐?”
江小鱼又被骂了,扁着嘴拿着小册子出门,离得远了还能听见金戈在骂猫崽子不读书不看报,成天只会听猫听狗讲八卦。
只是等人彻底离远了,他将烟头摁进烟灰缸里,神色掩在光里看不清晰。
卷毛小猫站在一辆红色的遥控小车上,万柯摇嘴里塞着根棒棒糖,咧嘴笑着操控玩具,带着小猫在院子里横冲直撞。
万柯摇似乎有种魔力,即使江小鱼这种拧巴的性子遇见他,也能被带得孩子气。
叶青徐冷下心了不想和万柯摇再有所关系,可看着小猫吐着舌头跟小狗一样笑得开心,他端着菜碗怎么也说不出来让人走的话。
“你放那我来弄。”万柯摇把手上的遥控器放下,将嘴里充当烟的棒棒糖吐掉,转身去帮叶青徐端菜。
江小鱼从小车上跳下,脚步轻快地跑到卷毛老猫身边,身子一倒歪着喊:“爷爷,你吃饭吗?”
万千里眼睛都没睁开,万分疲倦的模样,哑着嗓子说:“爷爷不饿,你吃。”
万柯摇蹲在他们身旁,大掌在江小鱼的头上捋了两把:“爷爷吃不下,待会给他打一剂营养针就行。”
江小鱼听着就有些难过,拿颊腺去蹭老猫。白日里那一遭似乎让老猫元气大伤,此时恹恹没了精神。
“没事的,大爸爸每周都会带爷爷去做体检。”万柯摇何尝不心疼自己老子?可人年纪大了,没了认知几十年,如今都能认识人了,已是莫大的奇迹。
江小鱼虽然难过却也无法,可他变得爱和老猫黏在一起。原先夜里他都变成猫形睡在叶青徐的枕头旁,现在自发自的缩进了老猫的窝里。
叶青徐有点失落,可看那爷孙俩暖暖和和地蜷在一起,心里又十分绵软,笑着打趣说:“反正你俩不占地方,明天把你们的窝挪到工作间去,让施工队来改屋内设计。”
说是这么说,做是不能这么做的。可十月一过,天气就愈发凉了,屋内改造已经不能再拖。
家里施工,叮叮当当吵得不行,担心万千里的静养受到影响,叶青徐还想着是不是要打电话给万柯摇,让他将人给接回去。
就在这时亱莲说:“来山上住吧,空气好,也清净。”他有心让叶青徐与江小鱼也一起,毕竟山脚下的屋子盖时权当让江小鱼应急,简单的一居室,如今开始改造了,叶青徐能落脚的位置都有限。
叶青徐能让老猫小猫过去,可他自己是不可能去叨扰的。收拾着大包小包放进江小鱼在亱家待的猫屋里,他对小猫说:“装修期间你吃饭还回家和爸爸一起,睡觉的话就待在这边吧,多陪陪你爷爷。”
江小鱼点点头,直起身子趴在叶青徐怀里:“爸爸,你下山注意安全。”
叶青徐亲亲他的毛脑袋,推着他的屁股将他推回猫屋里:“行了,爸爸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江小鱼原先在亱家院中的公主风猫屋,并没有因为主人不在而被冷落。陈一曲是个嘴硬心软的大公鸡,将屋子布置得很精心。
一大一小两个猫床排排坐,卷毛老猫蜷在里面很安逸。柳青青的厨艺好,做得汤汤水水非常合老猫的胃口,一贯吃不下饭的万千里竟也能自己起身吃上一些,看得江小鱼很是心喜。
亱家人多,也热闹。得了亱莲的同意,叶青徐更是把家门打开,又给每只猫猫狗狗都安了定位器,让它们在山上山下来回奔跑,陪着江小鱼一起。
日子似乎从未如此畅快过,撇开身后那块姓万的狗皮膏药的话。
蒋风花最近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虽然依旧是儿子不理孙子不见的,可最起码,她能借着和万千里打视讯的由头看一看小猫。
她听不懂猫话,但她与万千里多年夫妻伉俪情深,无需过多言语。老猫在视频那头睡着,老人在视频这头绣衣,两者的目光都时不时地看向一旁趴在地上学习的卷毛小猫,怎么也能称得上一声天伦之乐。
挂了视讯后,蒋风花摸着刚织出的小猫褂子:“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喜欢这个花色。”
阿翠给老太太收拾着针线,笑着说:“会的,小少爷是个暖心孩子。”
蒋风花又补了几针:“我见他还能与狗说话,真的让我心酥得不行了。自打我大哥哥起,家里就没有能返祖的人了。如今小鱼虽然不能变成小狗,但能与狗沟通,也是万幸。”她将绣针往发丝上蹭了几下,“等到年后我定要回趟老宅的,蒋家立了规矩,那么多家产是有咱们小鱼一份的。”
阿翠拿着剪刀给她剪去线头:“那是自然,老太爷早就说了,那份大的要留给有着血脉继承的孩子。”
蒋风花又叹了口气:“还是怪我糊涂,伤了小叶不算,还伤了小鱼。”
阿翠劝慰道:“当年你也是关心则乱,若不是你为叶先生遮掩,他生子和出国那事儿也不能那么安稳地就过了。就是那寺家小子,要不是你放了狠话,指不定他还要再生什么事端呢。”
提起寺潇山这人,蒋风花神色难免有了厌恶:“他与阿摇一同长大,他家与千里也是故交,谁知这小子品德这么差,煽风点火搅家精一个。也是我眼瞎,信错了人。”
寺潇山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当然,那是后话。
江小鱼搬去亱家之后,动了继续学习的念头,他蹭去亱莲的书房,光明正大地跳上桌问:“你说我在职考研怎么样?”
亱莲挑了下眉:“这当然是好的,可你怎么想起这事来了?”
江小鱼右爪往左爪上踩,左爪又往右爪上叠,两只爪子绞在一起,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我做警察的初衷是想要保护猫狗,虽然我知道我能做的并不多,可我想更努力一点强大一点,这样我能够保护的是不是会更多?”
他看向亱莲,眼神中带着一丝忐忑和期待:“而且……你太优秀了,我想努力能够配得上你。”
亱莲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眼前认真的小猫,心中又酸又软。从未有人让自己有过如此情绪,他指尖轻触江小鱼的鼻头,声音略哑:“你已足够优秀,否则我怎会对你动心?”
江小鱼红着脸,将头蹭了蹭亱莲的掌心,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忸怩:“那个,你能不能教我外语啊,我有点不会。”
亱莲失笑,弹了他一个小脑瓜嘣:“去拿书吧。”
看着小黑猫欢乐蹦下桌消失在眼前,亱莲这才捻了一下手指,品味着指尖残留的触感:“这惹人心疼的小东西,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呢?”
明明已经有了顶级的家世,可他依然如此赤忱,从未想过自身背景可为自己带来怎样的优待,想要做什么事的第一反应不是寻求家庭帮助,而是自己努力。
明明经历过了那样多的伤害,可即便有了人撑腰他也不曾想过要去报复那些伤害他的人。他太过良善,与他们这种睚眦必报的老东西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呢?这小东西。”
第80章 设下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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