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溪坐好后伸着手在桌上探了几下,摸到花枝和剪刀后,又摸索到了花瓶,根据花瓶的高度比划着花枝下剪的位置,过程中和江小鱼说:“只是看起来小,已经十九岁多了,没考上大学,他父母便说送我这里来帮帮忙。”
这话说的倒是挑不出来什么毛病,江小鱼帮着他将残枝落叶扫进垃圾桶里,问:“阿布呢?怎么没看见?”
“阿布早上被导盲犬培训中心接走了,一年一次的强化培训,日暮便会回来的。”
江小鱼看着洛溪将修剪好的花枝一个个插进花瓶里,轻声问:“是吗?去培训中心了?”
洛溪嘴角牵起的弧度好看:“是呀,可惜了呢。我中午是打算做酱排骨的,阿布最爱吃那个了,可今天他是赶不上热乎的了,明天再给他做吧。”
他说着起身,端起花瓶摸索着往茶几那边去。可能是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他的动作有些慢半拍。
可江小鱼看着他的背影,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江小鱼记得,拉布拉多和他说过,它原先只是只很普通的狗,是被洛溪一点一点教导成导盲犬的,根本没接受过什么正规培训。当时听见它这么说江小鱼还诧异地去查了一下银杏国的导盲犬现状,对于导盲犬的数量稀少感到心惊,还曾想过是不是可以把家里的流浪犬培训成导盲犬。
可现在,洛溪却说阿布是从培训中心里出来的。
他站在桌边许久,久到洛溪也察觉到了什么般,眉目含忧地问:“江警官,怎么了吗?”
江小鱼稳了稳心神,说:“没什么,在想蒋飞的案子。”
听见这话洛溪更是眉头一蹙,有着些忧愁的意味:“还没调查出来吗?案发至今也有段时间了。有怀疑对象了吗?”似乎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他连忙改口:“抱歉,我忘记警方不能对群众透露案件细节了。”
江小鱼没理会,只问:“蒋飞当天和你发生冲突后,有说他要去哪里吗?”
洛溪为难地摇头:“没有,他当时将我捅伤,随后就逃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蒋飞。后面的事情你也清楚,阿布出门求助,然后遇见了你。”
洛溪说得坦诚,语气也很柔和,江小鱼觉得是啊,是个样子的没错,是自己的疑心太重了,怎么会猜测洛溪是凶手呢?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啊。
江小鱼大脑里这么想着,却突然觉得颈间的玉牌一凉,混沌的神志猛地清醒,他握住玉牌骤然站起身,警惕说道:“你做了什么?”
洛溪秀丽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不多时,也就两三秒,嘴边露出了一点笑意:“奇怪,竟然没生效?”
江小鱼的大脑突然分明,记起了上次来这里的事情。他一惯不是个习惯于和人相处的人,怎么会因为一顿饭就觉得与洛溪的相处很舒服?就觉得两人是朋友?
他浑身开始戒备,背对着门口往屋外退去:“你不是盲人。上次我来,刀将落时是你接住了,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你到底是谁?这是你的能力?”
洛溪见隐藏无用了,原先失焦的眼神迅速恢复了神采,苦恼说道:“麻烦了,被发现了呢。”
就在江小鱼已经悄悄掏了手机准备报警之际,那个年轻人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神色焦急道:“江警官,真的和主人没关系!那个渣男真的不是主人杀得!”
洛溪一副被他打败了的表情,捏了捏秀挺的鼻梁,拍着身边的沙发对年轻人说:“阿布,过来。”
江小鱼的报警按钮已经快速摁了出去,这时他才稳定心绪,说:“你果然是阿布。”他在楼下听见泰迪那般说,就开始怀疑拉布拉多是个变形人,更何况经历了亱莲的事情,他知道了变形人档案深处还有一个系统,那里有着他们接触不到的变形人信息。
但他从过往的经历中学到了教训,没直接说,而是问:“变形人都会被登记在案,为什么警方的资料库里没有你的信息?”
见洛溪要说话,阿布来了脾气般捂住他的嘴:“你闭嘴!我自己会说!”
洛溪眉间无奈,吻了吻阿布的掌心,起身道:“好吧,那主人去为你做饭。”
洛溪进了厨房,江小鱼紧绷的心依然没放下来,阿布脸上满是抱歉地说:“对不起江警官,我骗了你。其实在我知道你能变成猫时我就想跟你说我也能变成狗的,但我担心这样会给主人惹麻烦,就一直没告诉你。”
对着洛溪江小鱼警惕,但面对阿布时,他怎么也生不出防备。他坐在沙发边,对着阿布说:“你变回狗我们再说。”免得洛溪听懂阿布的话插口。
阿布不懂其意,但乖乖听了,瞬间就变成了一只米白色的拉布拉多。
江小鱼重复问了遍刚刚的问题,阿布汪了一声回:“因为我一开始是人,大概十岁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才突然变成狗的。我那时候很慌张,家里人全都跑了只丢下我一个,我还变成了这副样子。就在这时我遇见了来乡下休息的主人,便一直用狗的身份跟在主人身边了。”
“所以你不仅是没有变形人的身份记录,甚至是连人的身份记录也没有?”江小鱼问。
阿布点头:“是的。主人一开始也以为我就是只狗,那时主人的眼睛已经不好了,几乎看不清东西,便收养了我。往后的日子里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当人时也没人要还天天饿肚子,当了狗反而有吃有喝。主人对我又很好,我就想着要当主人的眼睛。”
江小鱼抬头看了眼不伪装了后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洛溪,又问:“那他现在怎么能看得见了?”
阿布说起这里,竟有些恼怒起来:“他是混蛋!他恢复光明已经一年多了,但一直不告诉狗!还找了个渣男当男朋友!让狗担心!”
江小鱼想起洛溪之前有提,他和蒋飞的相识是因为他和阿布吵架了,他当时还纳闷,怎么会有人和一只狗吵架呢?现在总算明了,他接着问:“你和洛溪当初为什么吵架?以至于洛溪出门遇见了蒋飞?”
阿布听言竟又气又恼,叼着一旁的抱枕狠狠甩了几下:“因为他是老流氓!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偷偷变身被他发现了!他就,他就想和我做那种事……”
江小鱼茫然:“那种事?”
阿布大汪:“交.配!”
江小鱼被雷得不清,大脑都几乎停了运转:“可是,你是只狗啊??”
很难想象能从一只狗的脸上看出羞恼,阿布说:“我有人形的好不好!总之就是我不同意,他就跟我吵架出去喝酒了,然后就认识了那个死渣男!”
阿布说到这里眼里竟然冒出了泪水:“老流氓!大骗子!说是喜欢我,还找了别人当男朋友!就是想气我!就是想和我交.配!”
阿布又骂了几声,紧接着就忍不住一般变回了人形,光着身子直接跑进了厨房里,对着洛溪的背就用力地打了两下:“混蛋!不要脸!”
洛溪风光霁月般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裂痕,飞快看了眼四周,扯了身边的一张桌布将人围了起来,扭头对江小鱼说:“让你见笑了。”
江小鱼满脑袋黑线,觉得事情的发展太过诡异了……他明明是来查案子的,不是来看小情侣闹别扭的?他沉声说:“我们说回蒋飞的案子吧。”
阿布裹着桌布,听见这又有些急了:“蒋飞的死和主人真的没有关系!”
江小鱼却心存警惕,不再轻易相信他们的话,问洛溪:“蒋飞头上的伤是你们争执时产生的吗?”
洛溪正要回答,被阿布挡住了:“不要你再骗人,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他转身面向江小鱼说:“渣男头上的伤是我弄的。我当时出门报警时,刚跑到楼梯口就听见他在往天台去的楼梯上打电话。他背对着楼梯,我就悄悄跑了上去将他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他强壮镇定道:“我是伤了人,但我没杀他,将他推下楼后我也很慌,但想到主人的伤,还是丢下他跑出去报警了。等到回来时他就已经走掉了……”他说着顿了下,典型的下垂狗狗眼有些湿:“我不否认我做的事情,我会承担责任。那个司机的眼睛也是我弄瞎的!”
洛溪听到这冷了脸,将阿布的头按在怀里,斥道:“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司机?”
阿布红着眼推开他:“我不要再撒谎了!也不要你为了帮我找顶锅的人去和那个渣男谈恋爱!”
江小鱼给了两人争吵时间,看着洛溪将阿布哄好,随后问:“你的刀伤真的是被蒋飞捅的吗?”刀口落得恰到好处,一点内脏组织都没伤到,实在让人怀疑。
他问完这句话,洛溪那儿还没什么反应,阿布确是炸了,护着主人道:“你什么意思?主人都那样了?你怎么能这么问?”
洛溪拍了拍阿布的头,轻声安慰他,随后说:“自然是他捅的。”他弯起眼睛,半敛住眸中的光:“只不过,他之所以捅我,是我下了一点小暗示。我想要摆脱他,他一直把阿布伤了那个司机的事情当做把柄,要挟我继续为杨菓当枪手。而想要解决这件事,让他伤了我是最省事的方式。”
这人够狠,为了替阿布遮掩伤人的事情,找上了蒋飞当背锅侠。又为了甩掉蒋飞,选择了让他将自己捅伤。
阿布听到洛溪这么说,狗狗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
洛溪低声哄他:“只有这样最快嘛。”
江小鱼这次选择了打断二人讲话,问:“你是变形人吗?”
洛溪很无奈地笑了:“我的祖上有箱水母的变身基因,可惜我没能完全继承,只拥有一点毒素而已。只有一点,但足够给人下心理暗示。你上次来时我接刀被你看见了,担心生出多余的事端,便对你也用了一些暗示,抱歉。”
屋门外,已经赶来的警察在敲门,江小鱼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蒋飞是你杀得吗?”
洛溪很郑重的像是承诺:“不是。蒋飞出门后的事情,与我便没了任何关系。”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但在没经过季妄安和蒋飞的案子前,江小鱼或许会真的就这样信了。可经过了这两个案子,他懂得了人的演技有多好,也懂得了狗会说谎,更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些普通警察根本接触不到的机密资料。
他很沉静地拉开门,随着屋外的警察纷涌而至,他对着两人说:“剩下的事,警方会详细调查的。”
洛溪笑得温柔,吻了吻阿布的额头:“当然,我会好好配合的。”
洛溪和阿布身份特殊,绕过了刑侦那边的程序直接进了办案处。
而张庞庞那边也有了发现,跑了一天的橘猫推开办案处的大门,跟遇了水的面团一般又软又烂地瘫在椅子上。
江小鱼正在写着今天的报告,见他回来了便侧身给他递了块糖:“怎么样?东西送检了吗?”张庞庞之前给他打了电话,说已经找到了凶器线索。
张庞庞喘了口气,胖的抬不起来腰,接过糖塞进嘴里含糊道:“送了,先送血液那边做DNA鉴定了,后面给刑技那边提指纹。”他两手撑着椅子坐直了身,说:“好在那天万氏寰宇定做的蛋糕大,内里的托盘用得是金属的,又笨又沉平时很少用,所以清洗了一下后就整个收了起来,这么久了都未启用,而配套的那把蛋糕刀则是落在了纸盒底他们根本没看见。”
“不过等我找到时,发现刀身应该是被清洗过,没有血液之类的痕迹。”他说着,语气中不免带了些忧虑:“如果鉴定结果显示凶器上没有可供比对的DNA和指纹,那我们恐怕又要回到原点了。”
江小鱼倒是挺乐观的,收拾着手上的东西对张庞庞说:“怎么会是原点呢,只要能够确定死者的伤痕是由这把蛋糕刀造成的,就是非常大的突破口了。”
张庞庞点点头,那边的金戈问完案子也走了出来大喊饿死了,他毫不客气地弯腰从江小鱼桌上的零食箱里掏着零食,一边吃一遍讲:“这拉布拉多跟个文盲没区别啊,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读过。”
这个小猫形状的零食箱子是叶青徐设计的,原木底,上面刻了两只江小鱼的爪印。江小鱼不是个小气的人,事实上他对于猫猫狗狗是十分热衷分享的,但看金戈扒着零食箱的动作有些粗鲁,便有些心疼地把零食倒了出来把零食箱抱在怀里,说:“和拉布拉多老家那里联系了吗?事情属实吗?”
金戈看着猫崽子抱着零食箱跟抱着什么宝贝一样,眯着眼睛觉得好笑,说:“联系了,目前来看大部分情况属实,后面的细节还在继续核实。”
江小鱼在金戈揶揄的目光里不自在地扭了下头,看见了玻璃窗上印出来的自己脸色,果然有了些红。他将木头箱子放回桌上,低声问:“如果真的是阿布说的那样,那阿布会被判刑吗?”
金戈吃噎了,捶了两下胸口,又掏出根烟点上说:“这个情况有些复杂。司机的那个案子肯定是要告知受害者具体情况的,后续司机如果要起诉那是另外的程序。至于蒋飞的情况,推人下楼和拿刀捅人是两个独立的犯罪行为,根据法医那边的鉴定结果,蒋飞额头的伤并不严重,最多也就判个故意伤害轻伤罪吧。”
他眯着眼吐了口烟圈,语气很沉:“就看怎么运作了,毕竟他是变形人,相关机构会插手的。”
江小鱼默然,这个他是知道的,毕竟当初他的家庭背景那么复杂都能过了政审。因为国家在对待变形人的问题上秉承着能用就用的原则,监管也更严苛,不会让变形人在社会上无拘无束的。
“那洛溪呢?”
金戈点了点烟灰:“这小子有点难办,讲话半真半假,滑溜得要命,不是个好相处的。查了下他的祖上确实是有箱水母的基因,非常罕见,但轮到他这辈遗传下来部分已经很少了,具体的情况要等基因检测才能知道了。”果然这些小白花小白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不管如何,这个案子拖了这么久总算是在往明晰的方向发展了。江小鱼稍稍松了口气,见金戈不吃了,便将散落的零食一一放回了箱子里。
金戈静静看他动作,突然伸手捏着他脖子间的玉牌问:“哪来的?你爸买的?”
江小鱼一愣:“不是的。”
“那是谁买的?”金戈眯着眼,神色间颇有些发现家被偷了的警惕意味。
江小鱼红着脸扯回玉牌,没什么底气般小声嘟囔着:“朋、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不会是亱莲吧?我可告诉你啊,你个猫崽子没心眼的晓得伐?那家伙看着就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别太接近他晓得伐?人家那背景,玩你就跟捏小虫子一样的,你别给人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呢!”
江小鱼不仅傻乎乎,还敢气呼呼地反驳了:“他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人可好了!”
金戈觉得自己可能是糖吃多了,牙疼得不行,心里这股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憋屈感是闹哪样啊?他瞪着眼睛凶:“我不管!毛没长齐的小崽子我告诉你,你离他远一点晓得伐?我马上就告诉你爸爸!”
江小鱼唰得一下站了起来,脸红耳赤道:“您有病呀?怎么就告诉我、我爸爸了?我做什么了?”
这场景闹得,跟教导处主任抓住了高中生早恋似的。张庞庞乐呵呵地看着,毛爪子一伸,又往嘴里塞了个吃的。
而这两人争吵中心的亱姓先生,收到了助理的消息,正在往接待室去。
助理推开门,叶青徐的视线随之看了过来,起身对亱莲说:“您好,打扰您了。”
江小鱼不在,两人相处的氛围明显生疏了下来,很难想象他们昨晚才在一起吃了饭。
亱莲握了握叶青徐的手,弯着眼睛道:“称‘您’太客气了,您是长辈,喊我亱莲就行,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喊莲之。”见叶青徐面露疑惑,他笑着补充:“我排‘之’字辈,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只不过出门在外便省了个字。”
叶青徐家里人少,他们这个族群本就子嗣艰难,很少会用辈字排行来取名,闻言也没说什么,就着亱莲的话说:“那我就不客套了,莲之,我知道小鱼目前住的屋子是在你名下的,我想买下来。”
亱莲松了松腕间的袖扣做出些放松的姿势,心想这人虽然和江小鱼长得像,但待人处事上明显要熟练不少,果然是多活了这么些年岁的原因吗?他收起心绪,笑着问:“就为了这事儿您跑这么远?直接去墨兰府不是要近一些?又不是公事,您打我的电话也就好了。”
因为设计工作的原因,叶青徐接触过的社会名流不少,但像亱莲这种层次的还真是第一个,哦,混蛋万柯摇不算。而且这人年纪不大就已身处高位,但气质儒雅风趣,一点儿也不见权力者的野蛮。与万柯摇那种性子急躁的人丝毫不同,亱莲几句话便可让人心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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