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有没有猜对?”
孟此霄点点头。
“那说好了的,答应我一个愿望。”
“你说。”
程蔚朝缓缓开口:“我希望……”
孟此霄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会说“如果有什么事,你能直接跟我说”类似这样愿望。
因为过往,对方总是很想直接简单地知道他的需求。
所以,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去回应——我会努力尝试进行这些表达。
对方的声音已经响起:“你能允许我猜错。”
孟此霄猛地抬眼,错愕地看着他。
程蔚朝薄薄的眼皮有点红,微垂着眼睑,低声道:
“我觉得我现在,好像……能听到你心里的声音了,不说也没关系。”
“但可以给我猜错的机会吗?”
孟此霄在原地好半晌都说不说话来,甚至有点想掉眼泪的冲动。
可又觉得有些丢人,到底强忍了回去。
他哪里是答应了对方一个愿望,明明是对方在给他实现愿望。
像是从没有收过礼物的小孩,在理想逐渐堙灭不抱任何期待时,有人将礼物放进了他的掌心。
孟此霄突然想了起来,自重逢以来,程蔚朝为什么总是会看着他的脸和眼睛。
他之前只是以为对方单纯喜欢盯。
现在细细想来,对方分明是在仔细观察他的情绪,真的是在“看脸色”和“看眼色”。
以求判断他当时的想法。
“听得清楚吗?”孟此霄低声问道。
程蔚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睫上下掀动,最后认真回答道:“有时候会有一点模糊。”
孟此霄笑了:“那怎么办?”
“所以这不是在想你给我猜错的机会吗?”
孟此霄点了点头:“那我争取在心里说大点声,不让你猜错。”
程蔚朝知道他这就是应下来了,眼睛亮亮地笑了笑。
“是不是有些冷?要回去吗?”
孟此霄“嗯”了一声:“走吧。”
两人回去的时候,没想到那群人还在喝酒。
程蔚朝踢了下整张脸早已通红的段崇,又看了看其他人:
“就这样还说明天去看日出呢?起得来吗?”
段崇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甚至都忘记了反击。
程蔚朝没再管他们,和孟此霄拿着洗漱用品朝着公共卫生间而去,那里也有简单的淋浴间。
条件不算特别好,但在这种郊外,已经算不错的了。
看着并肩离去的两人,霍诗彤缩回帐篷里。
大帐篷里只有她和蒋斯宇两人,她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护肤,一边好奇道。
“你不觉得此霄哥和蔚朝有点奇怪吗?”
“哪里?”
躺着的蒋斯宇抬头看了她一眼。
“蔚朝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来着?”
虽然这人绯闻一大堆,但其中弯弯绕绕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没有当真过。
“还真不太清楚,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有‘喜欢’这种感情的人。”蒋斯宇随口道,“没见他身边出现过什么人,也没看到他对什么人特别过。”
霍诗彤抹着面霜的手一顿:“不是有吗?”
“谁?”
看着人一脸懵逼,霍诗彤恨铁不成钢。
“此霄哥啊!”
蒋斯宇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哈?此霄哥?!如果以他那态度,算是喜欢此霄哥,那他一定是爱死我了吧?”
“……”霍诗彤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去揍他的念头,忍着耐心道,“我也没说一定就是喜欢,但好感跑不了,关系也肯定不一般,你不能只看表面。”
“刚刚我们玩游戏的时候,程蔚朝嘴瓢,所有人都在错愕惊讶的时候,易金川却和段崇相视笑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像我们一样满头问号。”
“这两人估计是知道些什么。
“就这啊?”蒋斯宇没当一回事,“这是你的主观判断,可能他们之前在讲什么悄悄话,所以才笑的?而且每个人遇见事情的反应不一定就符合大众常规。”
霍诗彤补充道:“那你有注意到吗?程蔚朝让此霄哥碰他的相机,他居然让别人碰他的相机?!你想想,易金川和他那么好的关系,都从来不敢碰,说会被蔚朝揍。”
闻言,蒋斯宇直接懒散地躺了回去,似乎更没当一回事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蔚朝的相机,说不定是此霄哥自己的。”
霍诗彤的脑子瞬间宕机,对哦,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或许因为程蔚朝是摄影师,她下意识的就认为相机是属于他的。
“一趟下来,我发现,他们两的关系确实可能还行,但要说喜欢……”蒋斯宇摆了摆手,“不可能。”
“哎呀,亲爱的,你这已经到了磕cp靠自己脑补的程度了,他们要有可能,我去吃团团的屎。”
“……”
团团是他们家的狗。
霍诗彤没忍住问道:“就因为他们以前敌对过,你就觉得不可能?”
“也不全是。”蒋斯宇喝了酒,有些没那么清醒了,带着困劲的声音拖长着,“如果问,此霄哥的反义词是谁,我会回答程蔚朝。”
霍诗彤被他说烦了,站起身来用力踹了人一脚,然后离开了帐篷。
虽然没什么切实的证据,但她就是有点直觉。
刚刚回来的时候,他们胳膊是贴着胳膊的。
和出去之前,不一样。
孟此霄和程蔚朝简单的洗漱了下,就回到了帐篷。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一群酒鬼也终于散了,各自去收拾准备睡觉。
或许是因为临湖,晚风带着几分潮气,就显得有些湿冷。
两人进了帐篷,隔绝了外面的风,拉链拉上的一瞬间,暖意瞬间袭来。
双人帐篷比四人版小很多,两个成年男人在里面不自觉距离就会拉得很近,甚至有些逼仄的感觉。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草药香,是为了防蚊虫。
他们并不会在这边待很久,所以装备也比较简单。
放眼望去,帐篷内的东西不多,总体来说,就简单的睡觉装置以及照明灯。
身旁的人将帐篷灯关掉,孟此霄躺进了睡袋里,他体寒,就算现在已经是初夏,手脚依旧冰凉。
但他没听到身边人进入睡袋的声音,低声问道:
“你直接睡在地垫上?”
视野有些不清晰,但孟此霄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声音很近:
“嗯,有些热。”
为了让对方舒服些,程蔚朝在地垫上还铺了一层毯子。
他的身体好,火气更足。
一般如果孟此霄觉得恰好的温度,可能对他来说就会有些高。
孟此霄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最后触到一片光滑的皮肤。
然后他感觉到男生翻身对着他,声音闷闷的:“我本来就热,你还碰我。”
但他手很快就被人抓着向上移,直到盖到了侧脸上。
孟此霄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触到了对方的脖子。
他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就是听到对方说热,所以想碰碰他的皮肤,看有没有出汗。
现在感受到了,体温确实有些高。
于是开口的话就变成了:“嗯,我的手很凉,想捂一下。”
程蔚朝就乖乖压着他的手背在自己脸上,凉凉的,他也觉得很舒服。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如果不是有工作实在需要熬夜,孟此霄一般都会在晚上十点多睡觉,现在已经是凌晨,远远超过了他的入眠时间。
很快就传来了一股意识下坠的困乏感,突然,他听到很轻的衣物与睡袋之间的摩擦声。
于是眼睛瞬间睁开,整个人又清醒了过来。
两个人一起睡觉,到底会互相影响到。
其实程蔚朝的动作不算大,但封闭的帐篷内太安静了,手轻轻动一下,衣物间的摩擦声都会很明显。
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睡不着?”
“嗯,吵到你了?”程蔚朝用气声道。
“怎么睡不着?”
“我喝了酒。”
孟此霄不理解:“喝酒不应该会更想睡觉吗?”
“我酒量好,喝了特别多的酒才会想睡觉,喝了但不醉反而会更清醒。”
孟此霄听着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有点像撒娇。
看来没喝醉,但还是被酒精影响了一些。
“而且……”
孟此霄静静地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能感受到你,怎么可能睡得着?”
触觉、嗅觉、视觉、听觉,几乎全方位的感受到。
孟此霄:“……”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琢磨这句话的含义是纯情版还是……?
他没有想很久,直接伸出了手。
程蔚朝察觉到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整个人都紧绷了一瞬。
察觉到那只手要往下,迅速地捉住。
“你干嘛?!”
孟此霄收回手。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把自己想成这样?”
程蔚朝倒也没觉得害羞,理直气壮道:“你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
“……”
孟此霄觉得确实不能怪对方,喝了一点酒、年轻气盛,不久前又刚食髓知味,知味的对象还就躺在身边。
“别做梦,我绝对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跟你胡闹。”
帐篷之间本来就离得近,又不隔音。
甚至现在他们用气声说话都不知道隔壁会不会听见。
程蔚朝的声音更加委屈了:“我又没要你干嘛。”
孟此霄深知,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只会让暧昧无声蔓延。
笼罩在这样的氛围里,最后很可能他也难以独善其身。
于是,他缓缓开口道:“过阵子,我要回孤儿院看看,你和我一起。”
听到“孤儿院”三个字,程蔚朝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谢谢,何止是欲望被浇灭,可以说尸体都有些凉凉的了。
什么想法都没了,程蔚朝低垂下脑袋,前额抵着孟此霄的肩,
他轻轻“嗯”了一声。
孟此霄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倒不是存心想让人难受,只是这件事他考虑了很久。
有些关于他自己的,他想让对方慢慢知道。
“远吗?”
“很远,甚至那个地方你可能都没有听过,下飞机后要转高铁,下了高铁后还要坐好长时间的大巴,这样还要去吗?”
“去。”程蔚朝回答得飞快。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不久后,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一片静谧祥和。
孟此霄感觉困意再次渐渐席卷,在即将彻底陷入深眠时,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于是他强撑着睡意,声音模糊道:“你的作息,改一下。”
他们真的是方方面面的相反,因为要状态更好的工作,他习惯早睡早起。
但程蔚朝明显不一样,夜里不知道几点去睡觉,上午……他是没有上午的。
现在对方睡不着未免没有这个原因在。
之所以提这个要求,是想让对方注意身体,尽管对方明显比他康健多了。
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毕竟,以后,我们……”
声音抑制不住地越来越小。
在孟此霄好闻的气息中,程蔚朝本来也渐渐生了些困意,听到对方说话的内容,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我们什么?
我们会一起睡,所以作息要统一?!
那他麻溜地改!!
正屏着呼吸等待,却等到了沉默,漫长的沉默。
然后,他听到一阵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程蔚朝无声捶地抓狂,把话说完啊!
黑暗中,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直一直盯着身旁熟睡的人,半点睡不下。
所以我们什么?!!
第26章
孟此霄身体僵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不远处是逐渐枯萎的女人。
声音尖锐,崩溃地哭着。
身后带着天真恶意的稚子重复着父亲的恶言,一遍又一遍的。
像是涨潮的水,逐渐向他席卷而来,孟此霄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半分动弹不得。
他沉进了那个被涌流淹没的春天,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一道温和焦急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小云,过来。”
孟此霄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不稳,心脏的频率很快,像是下一刻就要越出胸腔。
一种非常不适的感觉。
直到有些涣散的眸子逐渐聚焦,落到帐篷顶上,他的神志才仿佛被慢慢拉回。
深夜是静谧的,但能听到掠过绿植的风声,簌簌响动,也能感受到外面细微的鸟鸣。
甚至还有隔壁四人帐篷里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鼾声。
最重要的,他能感受到身边男生的温度,听到他入眠的平稳呼吸声。
孟此霄这才有些实感,他已经离开那被重重高山围困住的地方,很久了。
他扭头看着身边侧躺的程蔚朝,光线昏暗,却能隐隐看到他的轮廓。
孟此霄蓦地安心下来。
但还是伸出手,摸出自己的手机,将光线调到最暗,给孤儿院那边捐赠了一笔钱。
却忘记了关掉声音,在收到银行支出短信的时候,手机响起一道清脆的提示音。
孟此霄整个人一惊。
但程蔚朝还是因为这道声音动了动,有些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
声音带着明显的困倦,却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温和:“怎么啦?”
孟此霄熄掉手机屏幕,伸手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脸:“睡吧。”
“唔。”程蔚朝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往前凑,直到贴着他,伸手绕着腰揽住了人。
孟此霄任由着他的动作,没有挣开。
在黑暗中看了他好久,才缓缓阖上了眸子。
然后缓缓陷入了深眠,这一次,没有再做梦。
只是到底生物钟摆在那里,一般孟此霄早上五点多钟就会醒来。
早晨的效率会更高,他有时候会处理一下工作、看看书,然后再去做早餐。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醒来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捆缚感,身体被人用手脚缠得死死的。
“……”
孟此霄耐着性子放轻动作,将程蔚朝的手拿开,然后艰难的从睡袋里出来。
旁边的帐篷里也一阵安静。
虽然昨天他们有考虑过要不要看日出,但最后也没有个确定的答案,因为都喝了不少酒,现在估计也很难起来。
孟此霄有些犹豫要不要叫程蔚朝,但看着他熟睡的脸,又看了眼外面浓浓的晨雾,到底还是放弃了,自己一个人躬着腰出了帐篷。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但视野并不清晰,日出大概率是看不到了。
孟此霄有些睡不着,就在不远处拉过一把折叠椅坐了下来。
这边方位其实挺好,太阳升起的方向在湖这边。
若是以后有了游客,在天气好的时候,很轻松就能看到日出盛景。
于是,他就面朝着湖面坐了下来。
清晨的风很轻,湖面大多时候都是静止的,只是偶尔泛起涟漪。
他就那么长久的看着,整个人有些出神。
直到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动静,孟此霄闻声回头望去,就见程蔚朝惺忪着眼,探出了一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
声音还带着一些困倦:“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孟此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出来透透气,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然后他就看程蔚朝像乌龟一样,缩回脑袋,回到了帐篷里。
孟此霄以为他进去继续睡了,没过几秒,身后帐篷的拉链被彻底拉开。
程蔚朝披上了一件外套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毯子,过来后披在了孟此霄的肩上。
然后利落地把面前的炭火重新升起来,在吊着的小锅里倒了一些矿泉水,准备烧热喝。
孟此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对方流畅熟练的动作。
在他空白的那些年里,程蔚朝好像真的从一个刚成年的小孩成长为了可以照顾人的模样。
直到程蔚朝也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孟此霄才缓缓开口道:“我记得你以前很臭美。”
程蔚朝眉眼轻动:“这是在说我现在不注意形象?”
孟此霄手空着有些无聊,就拿过长棍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炭火。
“倒也没有,你现在也挺臭美的,但不一样。”
以前程蔚朝,就算是穿着最简单的衣服,也会在一些小配饰上花费心思。
甚至是打球,也要好好挑挑护腕和发带的那种。
全方位地诠释“屁事精”三个字。
但程蔚朝向来是个很有品味的人,在那个时候,他身上的审美天赋就已经初现端倪。
并不会浑身叮叮当当显得过于夸张或俗气,而是恰好,符合他的气质,或青春或高级。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堆金积玉环境里的小少爷,很讲究。
现在的程蔚朝,仍有这些特质。
但是他可以满身精致优雅的游走于繁华之中,坦然地站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