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驶入医院急诊,医护人员把谢知让和许泽安拉去了不同科室进行检查,他站在门口看着大厅内忙碌奔波的人群,一晃神发现林鹤还站在别旁没有动作。
于是奇怪地转身回去。
月色隐匿了林鹤的身形,他站在车旁,几乎要和身后的灌木沦为一体。
喻凛闻不到车内弥漫的、微末的、来自三个人的信息素。信息素喷雾虽然能遮盖掉大半的味道,但不免还是残留了几分,又是在那样密闭的环境里待了近十分钟,即使提前注射过抑制剂,林鹤的本能还是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哥,怎么了?”喻凛踏进灌木笼罩的阴影之下,仰头对上林鹤的表情,忽觉他漆黑的眸子像狼一般。
林鹤偏过头,撩起眼皮注视着喻凛的脸,作乱的腺体突兀地跳动着,宛若催情的符咒。
喻凛的身上沾染了庞杂的信息素,有不知名的alpha的,有谢知让和许泽安的,脱离了车内混乱的环境,那些味道一下子明显了起来,偏偏他自己无知无觉,单纯得如同砧板鱼肉。
“哥?”
在喻凛的一声疑惑中,林鹤忽然上前一步,揽住了他。
“嘘——”
独属于林鹤的冷香扑面而来,喻凛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跳猛地迅疾了起来,好像随时都准备逃离他的身躯。
手掌遮盖住他后颈的皮肉,但这温热的触感和林鹤的拥抱一样,一触即离。
喻凛只来得及瞥见林鹤手背上模糊的红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一直到回到宿舍,喻凛都还隐隐感觉到后颈上残留的热度。
林鹤的手掌很宽,随便就能将他的整片皮肉覆住,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擦过时粗糙的触感格外明显,总是让人下意识地轻颤。
喻凛那时候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他的眼神锐利深沉地像狩猎中的孤狼,而自己则是他盯上的猎物。
可喻凛从来不想做猎物。
大概是睡前想不通的事情多了起来,喻凛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他其实很少做梦,在这个世界的这么多月里,无非也就想想自己得到了吃不完的冷锅鸭血,或是造了一间巨大的糖果屋,还是头一回在睡梦中见到了真真切切的人。
梦境里的一切很真实,不像凭空出现的,倒像是他曾经失去的记忆之一。
他穿着深蓝色的作训服,隐匿潜伏在繁密的灌木丛中。呼吸融进周遭的蝉鸣与风声里,浑身肌肉都蓄势待发般紧紧绷起,像是蛰伏的猎豹。
夜色昏暗,蓊郁的树木在微末月光下形状难辨,宛若鬼影。远处篝火攒动,火光倒映在墨似的水面,乍时微风簇浪,粼粼波光散作满天繁星。
篝火旁坐着三个黑影,其中一个正擦拭着手里的枪杆,金属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银白的冷光。
他盯着另外两人从包里翻出三袋单兵口粮,轻轻捻过藏在袖子里仅剩的一片压缩饼干,左手的腕表显示下个空投补给地点在五公里开外的F15区,蝴蝶刀自指尖转过一道银光。
就在他即将动身时,耳边传来了战术靴踩在碎叶上的声音。
来人压得很轻,听得出来是在刻意接近,甚至喻凛捕捉不到他的呼吸。
他僵直着脊背敏锐地分辨来人的方向。
下一秒枪支保险打开,金属元件碰撞的咔嚓声就如同开战的信号,扳机扣下那刻喻凛应声而动。
火光迸裂,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他方才潜伏的地方。
而喻凛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手中刀刃寒光一现,径直袭向来人的脖颈。
那人抬手格挡,蝴蝶刀刃擦过金属腕表,发出刺耳的声响。
“哪里来的野猫,躲在这里偷腥?”那人的声线偏冷,犹如乱琼碎玉,上扬的尾音又带了点别样的味道。
篝火旁的三人听到动静,纷纷抓起武器急促逼近。
“陆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我草这里怎么躲着个人,差点我们就要被偷了。”
喻凛和那位“陆哥”靠得极近,加上动作招招大开大合狠辣致命,快得只能看见残影,三人不敢贸然上前相助。
刺出的刀刃遗憾擦过男人的脸,喻凛迅速反手回撤,却不想男人早有准备擒住他的右臂,将他掼入树丛之中。
巨大的力道仿佛要震碎了喻凛的五脏六腑,他粗重地呵呵喘息几口气,滚烫的枪膛抵在他的眉心。
先前说话的那人吊儿郎当地喊道:“这位朋友,你现在有两条路,是交出所有物资安静出局,还是我们送你上路?”
喻凛没有说话。
天上的积云被风吹跑,借着微弱的月光,喻凛看清了禁锢在他身上的男人的脸。
是一个约莫二十左右的青年,身量颀长,面容深邃俊逸,一双漆黑如夜的桃花眼里毫无温度,垂眸时,落在喻凛脸上审视的目光锐利如鹰。
喻凛刚才的一刀划破了他的衣袖,破损处暴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紧实,握枪的手在月光流转下泛出玉质的光。
“哪个组的?”抵在喻凛额上的枪口向下压着,被桎梏住的手腕微微挣动了一下,却被青年压在胸前,抓得更紧了一些。
喻凛忽然垂下了眼,轻轻地抽动了一下。再次撩开眼皮时,眼底漫开了一片晶莹的水光,眼尾都带着可怜巴巴的昳丽红痕。
“我太饿了。”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刻意拖长的尾音宛若撒娇一般绵软,“我和队友走散了,只是想要一口吃的。”
因为方才的激烈打斗,他的头发已经湿透,调皮地贴在脸颊上。白皙的脸上挂着近乎糜烂的红,湿漉漉的眼睛渴求地望着眼前的人,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再开口时,甚至还带上了无所适从的哭腔:“我错了陆哥,放过我好不好?”
青年握枪的手一僵,平静的眼眸中翻过一道暗潮。
骤然,喻凛腰腹用力,双腿正蹬踹向青年,随后反手一撑,竟仅凭着核心力量从地上翻起,长腿一胯绞上青年脖颈。
地位调转,喻凛跨坐在男人身上,擒住男人握枪的手,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他俯下身,几乎是贴着对方的鼻尖说道:“兵不厌诈啦,陆哥。”
一声“哥”被他叫得百转千回,颇有种情人低语的调情味道。
“现在,交出你们的所有食物吧。”
话音刚落,一颗子弹打在三人身前的土地里。
喻凛猛然睁眼,从床上惊醒。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泻进,头顶的空调还在嗡嗡运作,喻凛揉了揉睡得发涨的脑袋,茫然地盯着在阳光的光柱里飞舞的尘埃,才晃过劲来。
【这是我之前的记忆吗?】
007缄默不语。
【我以前是干什么的,特种兵?雇佣兵?嘶……看起来也有点像强盗,怎么打不过还色|诱了。】
007:【……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其他室友还没有醒,喻凛翻身下床喝了一口水,反驳道:【没啊,被诱到的笨蛋才应该妄自菲薄吧?】
007:【……是我多话了。】
第一天上午没有排课,喻凛思索了一下,打算去医院看看谢知让。
谢知让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唯一值得关注的无非是后颈上不知道被哪个alpha抓破的腺体。omega的腺体很脆弱,稍有不慎都容易引发感染,导致信息素分泌紊乱。
医院是林氏旗下的医院。谢知让因为发|情期消耗了太多精力陷入昏睡,林鹤昨晚联系了熟识的医生,安排了单人病房让他待在医院看看情况。
至于许泽安,由于喻凛下手不知轻重,在另一个病房躺着了。
喻凛到病房的时候,谢知让已经醒了。他半靠在病床上,覆在被子上的手背上贴了一层胶带,下面的皮肉|漫开一大片乌青。
谢知让失神地望着窗外的树梢与来往的叽叽喳喳叫着的麻雀,一双眼里空空荡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凛搬动椅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肩膀惊吓地一耸,诧异地偏过头来看着已经坐下的喻凛,脸上很快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你来啦?”
喻凛扫过床头柜上不知道是谁送来的粥,说:“不吃吗?”
谢知让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昨天,谢谢你。”
“……唔。”
“谢谢你及时赶到,救了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谢知让抬手,虚虚触碰了一下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脖颈,语气里有些感伤。
喻凛望着他贴着胶布的手背,似乎看见了他泛青的血管。微微张合的嘴唇干涩泛白,皮肤苍白到几近透明,一场发|情期好像吸干了谢知让所有的精气与血色。
喻凛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地开口:“你学得很好。”
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动了谢知让的哪根神经,他突然俯下身,瘦削的脊背微微抽动了起来。
“好想……做一个beta。”
喻凛定定地看着他,迟钝的思绪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安抚,还是先追问缘由。
但谢知让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游离于所有东西外的反应,只是继续说着:“我好害怕。那种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只想屈服于欲望的感觉,像奴隶,像野兽……许泽安当时问我,需不需要一个临时标记,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答应的,一个人硬熬着好痛苦,我甚至觉得眼前的哪怕是任何一个alpha,只要他能解救我,我都会答应他。”
漫长的昏睡里,谢知让的思绪翻涌,回想起了许多事情。
有初高中时,同龄人无故地推搡与嘲讽,高大的alpha们围在他身前,戏谑地猜测他的信息素是怎样糜乱的味道。他们羞辱着想要比对AO身体的差异,故意扯开他盖着眼的长发,兴奋地看着他被欺负得通红的眼。
也有后来在白潮里,那些自以为是的alpha们下|流|淫|邪的目光,还有送酒时作乱的手,有意无意的暗示,和总是嬉笑帮他挡开的陈哥。
他甚至还梦到了与现在完全不同的未来。在那个未来里,没有喻凛的出现,他在许泽安的掌控和他的那些朋友的作弄里度日如年,然后那些日子又随着奶奶的噩耗戛然而止。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了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无法拒绝脑满肠肥的男人递来的酒,又在狭小华丽的包间里被他的信息素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在内心嘶吼期待着救世主的降临。
还有……还有许泽安。多少年过去,兜兜转转,不管他怎么努力都逃不出他的掌控,他在一场意外的发|情期中无奈委身,从此后颈落下了再也无法摆脱的印记。
“林昼,我突然很害怕,我的命运注定就是要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第25章
谢知让在梦中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单是强睁开眼皮的过程就无比艰难,像是被一块黑布死死罩住了眼睛。
嗓子干哑得发疼,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标记他的alpha散发的信息素如同致命的春|药,昨夜稍稍流露出微末一点,就能在顷刻间勾起他的情|欲,让他沦为毫无理智的兽。
被反复标记的后颈发了热,胀痛异常,像是被套上了专属于许泽安的项圈。
酸软的身体提不起任何气力,他挣扎地撑了一下,脚尖还没沾地便软倒在地。
模糊的视线里闯进一双长腿,下一秒他被人一把拉起,重新抱回床上,眼前的许泽安面容沉稳深邃,一身西装革履,俨然刚从外边回来。
许泽安在他身边坐下,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轻轻一揽就把他禁锢在了怀里,但这样亲密又陌生的举动让谢知让浑身僵硬,紧绷的脊背宛若炸毛的猫一般。
“谢知让,我帮你辞掉这份工作好不好?”明明是爱人温柔的低语,但谢知让却如坠寒冰,“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去也罢,免得下次再撞上不长眼的人,我不想像昨天那样担心。”
谢知让如坐针毡地靠在他的怀里,眼神却飘忽地不知看向何处,他抿着唇没有说话,唇角被咬破的地方微微刺痛,他用舌润了又润。
“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吗?”许泽安亲昵地贴上他的侧脸,宛如少时每一次戏谑般亲吻他的脸颊,烈酒般的信息素无孔不入,“还是不高兴了?”
谢知让眨了眨眼,嘴巴微微张合,只能发出细弱的气声:“没有,都听你的。”
许泽安的眼睛一亮,揽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架在肩膀上的脑袋像幼犬一般兴奋地在他的颈窝里蹭了又蹭,语调都在上扬:“还以为你又要像上次一样拒绝,我早说了那地方钱又少事又多,浪费这个时间不如多陪陪我,我能给你开双份。”
谢知让盯着他无名指上的素圈,声音又轻又糊:“我的意见……又不重要。”
反正他的每一次反抗最后都是无疾而终,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顺了许泽安的意,免得浪费气力去奢求太多无法转圜的决定。
“什么?”许泽安没有听清。
谢知让摇了摇头。
“你要是真这么喜欢,我在公司楼下给你搞个店铺,你爱怎么玩怎么玩,这样我也能随时见到你。”
许泽安宽大的手暧昧地沿着谢知让的胸向下摸去,钻入温暖的被窝,寻到了谢知让的手指,一寸寸地抵开他的指缝强势插入,心情愉悦地哼了几声不知名的小调,好像抓住了最心爱的玩具。
他抱着谢知让向床上倒去,翻滚间背上不知道搁到了什么,他松开手反手去探,摸出了谢知让的手机。
谢知让在他这里没有秘密,他百无聊赖地解了锁,微信里第一条就是林昼的消息。
许泽安不受控制地沉下脸,寒声道:“你怎么还和他有联系?”
说着就点开了林昼的对话框,看见了一张从新闻页面上截下的照片。照片里是许泽安和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两人在灯光昏暗的餐厅里依偎贴近,从拍照的视角看去像是在接吻。
谢知让神色恹恹地扫过那张照片,偏过头,又对上许泽安复杂的目光。
“和其他投资人吃了个饭,他们找来的人,就一起坐着没发生什么,都是乱拍的。”许泽安语气不善地解释道。
谢知让扯着嘴角一笑,淡淡地说:“嗯,我没信。”
于是许泽安喜悦地翻身压下,搂着他的腰又亲又捏:“我只爱你一个,其他的龙蛇鬼怪我都看不上眼,你也趁早把林昼那傻逼删了,成天尽会挑拨我们关系。”
谢知让茫森*晚*整*理然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道应了什么,许泽安还在亲昵地诉说着甜言蜜语,可他的心却空荡得如同雾蒙蒙的荒芜大地。
梦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真实,如果不是林昼的出现,这或许就是他原本的命运——不,也不是,梦里的林昼和现实的林昼截然不同,他是林氏疼爱的小少爷,性格大大咧咧却如同赤子,他认准了自己却也无力反抗许泽安。
如果说梦里的谢知让是溺水的愚人,梦里的林昼则是随波逐流的小船,对他的困境永远束手无策,而自己则永远抓不住遥远的船板。
谢知让抬手抚摸着被包扎好的腺体,梦中的疼痛和无力感仿佛挥之不去,他眼神黯淡无光,轻声道:“醒来后我就一直在想,哪怕不是许泽安,我可能也会在一次意外里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附属品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喻凛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你还是以前的那个谢知让吗?”
谢知让的眼珠动了动,迟钝地转过头,表情呆愣地看着喻凛。
“我不是教过你反抗的方法吗?脆弱的地方、易攻击的地方、武器的使用,你这次也做得很好。”喻凛抵着病床翘起椅子,又一搭没一搭地乱晃着,“那些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只要你不愿意,就不会发生。”
谢知让沉默地看了他半天,终于眼眶一热,整个人都扑进了喻凛的怀里,吓得他差点掀翻了椅子。
谢知让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腰,似是终于在茫茫的深海里找到了一片浮木,泪水决堤流了满面,五官都哭得皱在一块。
他抽噎地说道:“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喜欢那样的一生。好像永远都在抗拒命运,又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命运。大山与洪流接踵而至,总在他以为自己能够逃离重新开始的时候给予沉重的一击。
他不断地问自己,他爱上许泽安了吗?事事关心、事事迁就的情感是爱吗?数年的纠缠与疲倦,安于现状与忧虑分离是爱吗?谢知让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或者说他不敢知道。
因为那样就是让他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生。
喻凛思忖片刻,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把谢知让的脑袋按得往下一低,然后又安抚地揉搓着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