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竹虚弱的身子是拓跋苍木的心病,他也就不想去问,但今日,他突然想要触碰一点,他所不知道的、关于对方的过往。
“以前啊,”沈玉竹抬头看着他,“你站着做什么,又没人让你罚站,坐下吧。”
“我的以前很无趣。”虽说是无趣,但沈玉竹忆起一些事的时候,脸上也会浮现出温柔的怀念。
“在我的母妃去世前,我生病的时候总是她和柳青照顾我。”沈玉竹垂眸瞧着手中的碧绿茶水。
“那时候我做什么都不成,功课也时常因为突然病倒而荒废,比起其他的哥哥们,我总觉得自己就像是深宫里住着的一个废物,有我没我都没什么差别。”
拓跋苍木听着这自暴自弃的话忍不住蹙眉,“殿下怎么可能会是废物?殿下只是被身子所累。”
沈玉竹听着他急切的反驳险些笑出声,“怎么,我说说自己也不成了?”
拓跋苍木僵硬着侧颜不说话,无声的表示不行。
“再后来,母妃去世了,我总觉得她是不想呆在皇宫的,哪怕锦衣玉食,她也始终闷闷不乐。”
沈玉竹轻叹口气,他放在桌上的手忽然被拓跋苍木伸手用力握住,这力道就好像是在说,“你还有我”。
沈玉竹心中一动,又接着道,“后来便是我与柳青在宫里相依为命,其实她早已到了出宫的年纪,只是放心不下我罢了,因为这个,我也时常觉得亏欠了她。”
拓跋苍木摇头,“柳青姑娘想必并不是如此想。”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皇室与北狄和亲,我走出了皇宫去往北狄。”沈玉竹这是第一次与他说道和亲之事。
拓跋苍木下意识抗拒此事,他认为这种带有政治联姻的和亲,始终是他与沈玉竹之间存在着的一根刺。
这种关系不磊落,不纯粹,无关情爱。
“你方才说,北狄什么也没有,这不对。”沈玉竹握紧了他想要抽走的手,“拓跋苍木,其实皇室属意的和亲皇子并非是我,我是自愿来到北狄的。”
拓跋苍木身形一顿,抬眼看向他。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身子不好,皇室还派我前往北狄,都不怕我死在半路上。”
沈玉竹俏皮地眨了眨眼,随即就被拓跋苍木冷声打断,“殿下慎言。”
怎么殿下总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殿下为何......自愿前来?”拓跋苍木不解地问道。
抛去系统的那一部分,沈玉竹早就想离开那处皇宫了,不过心里还是因为拓跋苍木的赫赫凶名有点抗拒,但这就不必告诉对方了。
“你说西戎与京城繁华,可是再繁华我也呆腻了,我只想要过得有趣。正因为不知何时会离开,所以才更珍惜当下的日子。”
沈玉竹站起身,飞鸟入林般坐在拓跋苍木的怀中,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拓跋苍木揽住他的腰身,避免他乱动会掉下去。
他早发现偶尔的主动好像更能让拓跋苍木心安。
“拓跋苍木,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很喜欢在北狄的日子。”
沈玉竹扭捏地凑近,在拓跋苍木的侧脸上吻了一下。
“我,我从小学得就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我知道你们北狄在情事上都是格外自然大方。可我从前甚少与人接触,交朋友都不懂得,更不用说谈情了。你能不能.....等等我?”
见拓跋苍木始终盯着他发愣,鼓起勇气的沈玉竹瞬间丧气了,“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方才说什么?”
拓跋苍木一副神魂游离在外,还未回神的模样,直愣愣地看着怀中的人,就连一向锐利的眼神都显得有些呆。
沈玉竹不高兴了,当即晃着腿想要从他怀里起来,结果腰上的手按得死紧。
人看起来虽然是一言不发的呆样,但身体的动作倒是很诚实。
沈玉竹嘀咕一句,方才那番真心话他可没脸再说第二遍。
“没听见算了,我走了。”
拓跋苍木自然不肯放他离开,他突然笑起来,将脸埋在沈玉竹的颈肩。
拓跋苍木平时总喜欢冷着脸,偶尔笑得时候顶多也就是勾起唇角,这还是沈玉竹第一次看见他笑出声来。
他笑得沈玉竹满脸通红,羞恼起来,“你松开我,我跟你说话你却只会取笑我,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余下的话语被突然覆上的唇尽数吞尽。
拓跋苍木一吻即散,克制地后退。
这下呆愣的变成了沈玉竹,他茫然地看着对方,显然还没明白他不是在骂这人吗,可这人怎么突然就吻过来了?
“你犯规,你总是这样。”沈玉竹小声道,这人仗着自己模样生的好,总喜欢引诱他。
话虽这么说,但他偏偏就吃这套,气死个人。
拓跋苍木按住他的腰身,“殿下别乱动。”
沈玉竹没动几下就感觉到了,他直觉如果再胡乱磨蹭的话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他不敢动了,将额头抵在拓跋苍木的肩上,不去看对方灼热的眼神。
他们安静地相拥了片刻,沈玉竹忍不住小声询问,“现在可以放我起来了吗?硌到我了。”
话音刚落,沈玉竹明显感觉到触感越发鲜明起来。
拓跋苍木深吸口气,手背青筋紧绷,“殿下还记得之前因为看了话本子,陈章给你开的药丸吗?”
“记得。”沈玉竹想到话本子,耳根发烫。
“它在我的怀里,殿下能帮我拿出来一下吗?”
沈玉竹小心地将手指探入他的衣襟,有些奇怪地问道,“你随身带着那个做什么?我的话本子不是都被你没收了吗?”
“嗯,殿下是用不上了。”
拓跋苍木感受到胸膛处微凉指尖的触碰,深觉让殿下帮他拿药是个错误。
沈玉竹拿出药瓶,给他喂了一颗。
拓跋苍木咽下后,不太舒服地用鼻尖蹭着沈玉竹的脸颊。
沈玉竹被他蹭地发痒,用手指将他的脑袋抵住,“一定得吃药吗?我记得陈章说过,这个药也不能多吃。”
拓跋苍木幽蓝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也可以不用吃药,但殿下会辛苦一些。”
沈玉竹被他看得紧张起来,干巴巴地问道,“什么?”
“没什么,殿下以后会知道的。”
拓跋苍木勉强压下邪火,将沈玉竹抱起身,“天色已晚,殿下该休息了。”
不知是不是到了西戎都城的缘故,沈玉竹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眼睁睁地看着拓跋苍木的眼睛变成赤红一片,如同困兽般被铁链锁在石柱上,表情发狂,像是蛊虫发作。
沈玉竹魂灵似的飘到他的面前,想伸手抚摸拓跋苍木的脸颊,可在梦中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你怎么了?沈玉竹焦躁地无声询问。
沈玉竹看到赛罕他们走了进来,看着拓跋苍木失控的样子摇头叹息。
过了一会儿,拓跋苍木似乎逐渐回神,他被捆住的四肢早已鲜血淋漓。
沈玉竹看着他一字一句对赛罕道,“杀了我。”
沈玉竹慌忙转身,看着赛罕神情痛苦地握住了手中的匕首,慢慢向拓跋苍木走去。
不,不要!
…………
沈玉竹恍然惊醒。
他醒来时天色还未大亮,拓跋苍木的胳膊搂在他的腰上,将他捞在怀中。
感受到身后人平稳有力的心跳后,沈玉竹逐渐镇定下来。
预知梦为何又出现了?还偏偏是在西戎的都城,难道这个梦暗示了他拓跋苍木前世的死因?
沈玉竹胡思乱想着,莫非拓跋苍木的母蛊当真藏在这都城中?
该死,究竟该如何利用王蛊斩断拓跋苍木体内子蛊与母蛊之间的牵制。
沈玉竹将手放在腹部,希望王蛊到时候能发挥作用。
他可再承受不住一次拓跋苍木拿刀捅心的画面。
按照规矩,今日他们一行人要去往西戎五大世家的掌舵人面前拜会。
到了掌舵人所住庭院的门前,沈玉竹发现这里早已站满了人。
每个人大约都穿上了自己压箱底最好的衣裳,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盒。
将沈玉竹他们两手空空的几个人衬得格格不入。
林青风小声与身旁的黎阳衣嘀咕,“怎么都带了这么多东西,我们不拿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啊?”
黎阳衣环顾四周,也同样放低声音对他道,“您放心,有些人就算拿了东西,他们也不一定会收下的。”
这时正好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垂头丧气的失意者,手里的礼盒仍旧被他拎在手上。
林青风暗道奇怪,怎么那些个掌舵人连见面礼都不要?
不过他也无暇思索,很快门口的侍从就翻着昨日的那本登记簿念到了他们。
“西戎小城,茶叶铺。”
黎阳衣闻言后走上前。
在一众生意铺中,这个茶叶铺自然是不够看的。
尤其一个小铺子还有这么多人就更好笑了。
“喂,你去拜访人怎么还将铺子里面的小厮也带上了?”
有人混在人群中不怀好意大声嘲笑道。
沈玉竹与青姚他们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前面的黎阳衣闻言却停住脚步侧脸看去。
“他们不是小厮,是我茶铺的合伙商。”
林青风大为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小子对诋毁自己的言语都不在意,今日却愿意帮他们说话,这朋友他交定了!
若是等会儿那些什么劳什子掌舵人欺负黎阳衣,他一定当场下毒报复回去。
黎阳衣不知林青风心中所想,只是身形被他拍地踉跄了一步,这神医怎么力气这般大啊?
穿过假山与流水小桥,沈玉竹与拓跋苍木他们跟着黎阳衣走进了大堂内。
有两个青年人坐在主位上,正翻看着一本册子。
“黎阳衣?你是当年那个黎家小子?”
蓝衣青年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眸向他看来。
黎阳站在他们前面躬身行礼,“我是。”
“可惜黎东家不在,否则你们也许还能叙叙旧。”蓝衣青年笑着道。
黎阳衣神情浅淡,“赵东家说笑了,我与黎家早已没了关系。”
赵东家哈哈一笑,“欸我这记性真是越发不好了,那你现在重回都城,是想做回老本行东山再起么?”
这句明显的试探语气让沈玉竹眸光微动。
“我只是来都城卖卖茶叶,混口饭吃罢了。”黎阳衣的面容始终平静,他好似真就是这么想的。
赵东家无趣地收回打量的眼神,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
“方东家,我记得你们方家掌管西戎的丝绸和茶庄生意,故人来访,不如给黎老板行个方便?”
方东家瞥了他一眼,“茶庄今日生意不好,恐怕给不了黎老板这个方便。”
“就是生意不好才要抓紧黎老板啊。”姓赵的最喜欢看热闹,当即笑着道。
“黎老板经手的生意向来都能起死回生,不如你向他取取经?没准就能救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方东家眼神明显不善起来。
黎阳衣被他们二人的眼神盯着,在心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好想回去睡觉。
气氛凝滞的时候,赵东家精明的眼睛一转,又看向了黎阳衣身后的几人。
“你们是?”
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林青风就将他们的面相端详了一翻,而后又放出袖中藏着的蛊虫试探。
眼下那小虫子已顺着地缝爬回了林青风的袖中。
“他们是我那茶铺的合伙商。”黎阳衣向他们二人解释道。
赵、方二人眼神掠过林青风一行人,衣着朴素样貌也平平,看起来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既然招呼也打过了,当即挥手让黎阳衣他们离去。
青姚刚离开庭院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那派头还挺足,掌舵人代代更换,不也是占了个嫡系身份的便宜,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沈玉竹与林青风落后他们一步,“你探查过后发现了什么吗?”
林青风微一颔首,他们的身上被种下了蛊。
沈玉竹眉头紧蹙,他声音干涩地询问,“是子还是母?”
“子。”林青风暗叹口气,“这下可麻烦了,能给世家商贾的掌舵人种下,那背后之人不简单啊。”
竟然就在他们也在对方的操控之中,沈玉竹一时间遍体生寒,能操控他们的人……除了中原皇室,他想不出还能有谁了。
西戎与其余三境不同,它没有所谓的首领与族长,西戎皆由五大商贾世家平分权利掌管。
这也是朝廷为何能拿捏西戎,因为西戎并无名义上的掌权者。
沈玉竹思绪纷乱,究竟会是谁?真的是皇室中人吗?又或许是朝中权臣?
冷静下来想想,此前在东夷的时候,陈泽就曾提醒过他们,幕后之人想要掌管东夷,而现在竟然连西戎也在对方的手中。
那人是想要……谋反吗?
应当不会是父皇,父皇没有理由这么做,若非如此,也就不会将他送往北狄和亲。
沈玉竹脸色发白,拓跋苍木看出他神情不对,揽住他的肩膀,“公子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玉竹回神,冰冷的手指重重牵住拓跋苍木的衣袖,“回去再说。”
黎阳衣和青姚去卖茶,林青风与沈玉竹他们则回到房间。
“你是说,他们身上被种下了子蛊,也皆被人控制?”
拓跋苍木听完林青风所言后,顿时明白为何沈玉竹的脸色突然变得那般难看。
“殿下别担心,也许给他们下蛊的人和当年给我下蛊的人不是同一个。”
拓跋苍木牵住沈玉竹没有一点温度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在南蛮时,眉姝告诉了我们南蛮蛊术被西戎抢走一事,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幕后之人就在西戎,可现在……”
沈玉竹就算是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了,如果北狄、东夷、南蛮与西戎都不是,那除了中原的皇室与朝廷,还能有谁有这么大的权利手腕与野心?
“我担心那个人如果在京城,恐怕被他控制的人,只多不少,也许朝廷已经被他架空,还有父皇他会不会也被控制了……”
沈玉竹不敢再想,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又能做些什么才能挽救?
拓跋苍木也顾不得林青风就在一旁,他将沈玉竹捞入怀中,一只手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
“没关系的殿下,对方再过强大不也只敢在幕后,而蛊术也没有殿下想象的那般可怕。”
林青风连忙道,“是啊殿下,当年那伙人抢走的南蛮蛊术本就是残卷,我猜他们也还在尝试养蛊,若他们真的会控制,首领现在也不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
沈玉竹抬头看着他们,心情并未放松,“幕后之人就算现在不能,以后也未必不行,既然已经查到西戎有蛊,那就得尽快找到他们养蛊的地方。”
“京城有重兵把守,层层监视,若是那人想养蛊,必定只能在西戎。”
看见沈玉竹冷静下来后,拓跋苍木点头道,“好,我立刻让哈日朗他们加快探查。”
“你还记得上次乌日娜所说的寺庙吗?那地方定有古怪。”
沈玉竹不知为何心慌不已,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我们今晚就去……拓跋苍木!”
沈玉竹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在安慰他的拓跋苍木身体一僵,突然倒下。
林青风表情严肃地站起身,蹲在地上为拓跋苍木把脉,随即又翻开他的眼皮观察。
“首领应当是蛊虫发作,我先将他搬上榻,殿下定要守在首领身边寸步不离,能不能醒来,就看今晚了。”
沈玉竹心里陡然一沉。
沈玉竹坐在榻边,拧干湿帕擦拭拓跋苍木额头的汗珠。
对方的身子现在正在发热,沈玉竹替他解开腰带,费力地扒开外衣后也仍旧无济于事。
沈玉竹看着拓跋苍木紧闭着的,不知何时才能睁开的双眼,鼻尖发酸。
他僵硬地继续为对方擦拭,他现在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心里就发慌。
没一会儿,拓跋苍木的体温开始不断降低。
沈玉竹将被子给他盖好捂住,想到之前他发烧时拓跋苍木是如何照顾自己的后。
沈玉竹褪下衣裳咬牙钻入被中,抱住拓跋苍木,用他的体温捂热对方。
沈玉竹的眼神一直注意着拓跋苍木的眼睛,直到他亲眼看到对方的眼睫毛颤了颤,随后缓缓睁开眼。
幽蓝的眼眸里,眼角赤红一片。
这是拓跋苍木从前失控发狂时的状态。
沈玉竹来不及高兴,就被他用一种陌生的、锐利的眼神钉在榻上。
拓跋苍木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沈玉竹拥着的胳膊逐渐僵硬,他喃喃道,“拓跋苍木……”
这话就像是给拓跋苍木按住了什么关窍,他猛地翻身而起,将沈玉竹压制在下。
野兽观察猎物般,低头将沈玉竹身上嗅闻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