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尊似乎是很高兴,猛灌了一大口酒:“千重佛陀是言翊打开还是谢明打开其实不重要,我们的对手只是那些同样来争夺千重佛陀的人而已。所以早点来,躲在暗处,然后在关键时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许是悲极生乐,本已起了杀心的谢明在听到这些话后竟是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的嘴里,似乎言翊杀了他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但其实不是的,若是言翊要杀他,他定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像是解脱一般往言翊剑上去撞。
杀人实在是太简单了,两百多口人能在一夜之间成为有怨难诉的亡魂,杀他一个谢明算什么?
难的是言翊不舍。
难的是谢明放不下。
言翊想杀谢明不难。
让言翊杀了谢明,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都在爱和痛苦的撕扯里。
所有在即使已经知道前方是是条必死之路的情况下,谢明还是想自私地拖一拖。
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能为言翊解决掉那个最大的麻烦。
“谁?!”
突然出现的笑声让一众歇脚的人吓得差点没了魂。
谢明没动,只是眨了眨眼,声音的温度像是覆上了一层霜:“滚还是死,自己选。”
不知是谁的剑被抽出来,寒光乍露,正正好引在谢明漆黑阴鸷的眼眸上。
仅仅只是一刹那的光景,竟让那小屋爆发出恐惧至极的哀嚎声。
惊动了山林间休憩的鸟。
第二日清晨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混着寒风,竟是比落雪时还冷。
谢明运气比较好,在那群慌张逃跑的人落下的行李中发现了一把伞。
那伞约莫是不是什么便宜货,做工极为厚实,雨滴砸在上面,闷闷地响。
谢明撑着伞,朝着眼前的山看了一眼。
分明是冬天,那山却还是郁郁葱葱,满目青绿。
恍惚间谢明忽然想起来,那日他来小溪村的时候,其实也是个雨天。
只不过那时的雨带着暑意,即使落下来,也拦不住燥意分毫。
不一样的时节,不一样的心境。
他自嘲般笑一声,抬脚往山里走去。
而到底是修行之人,普通人需走一天的山路在谢明脚下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且脚下路虽泥泞,但这一路下来,谢明身上并未沾上丝毫灰尘。
他于村前站定,撑着伞,不像是归家之人,也不像远方之客。
记忆力里孩童的嬉笑语和大人的谈笑声经过岁月的洗刷变得极为模糊,谢明就站在原地,盯着那只剩一半的村牌看。
他心不在打伞上,于是那伞便有些歪了。雨水顺着伞檐流下来,打湿了他大半边肩膀。
看着极为孤寂,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无归之人。
谢明却不管,他看着极为专心,像是在回忆——
村口的那个石头旁,曾经有个因为想如厕但又实在是憋不住的小胖子,完事正舒坦叹气时,刚转头便和嬉皮笑脸的谢明对上眼,吓得裤子都忘了提,一边哭一边喊娘亲。
正对村口的主路上,曾经有个很瘦但眼睛很是水灵地小妹妹,拿着馒头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地盯着谢明看。
山里田间劳作回来的叔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他是不是走错了路,要不要先去他家里吃顿饭再送他出去。
极为温馨的画面,让谢明不自觉弯起嘴角。
但下一刻,忽地一阵风吹过来,带了他满脸的冰冷雨水,让他目之所及皆是满目疮痍。
于是他嘴角的笑就这么僵在脸上。
气急败坏的小胖子没了,石头后面只有孤零零的杂草;好奇张望的小妹妹也没了,只有碎裂的朽木;拍他肩膀的叔叔也没了,只剩下冰冷刺骨的雨水。
小溪村已经没了。
谢明头一次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他看着自己亲手创建出来的地狱,脚底像是被那两百多口人的亡魂死死撰住,叫他的腿迈不开分毫。
许是这里实在是太久没人来过,杂草丛生,包围着一排又一排看不出曾经样子的房子,很难想象这里之前是多么温暖和谐的一个地方。
眼眶变得酸涩,谢明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刚低头,他又看见了他从那荒废客栈出发前囫囵塞在自己胸口的册子。
他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少时桀骜难训,闯出一点成绩出来便是觉得整个世界都败在自己剑下,头脑发昏,自满到难以思考。他那时如此坚定地认为自己所认为的事情都是对的,那为何还会“屈尊降贵”去给一个小女孩编造花环?
又为什么会在知道小溪村豢养妖邪的情况下,保下一个被“他这边的人”欺负的一个女子?
最主要的是,他未曾有过这方面的记忆。
那册子是真的,十五年前的痕迹清清楚楚。
雷雪交加,时间也对得上,谢明不信这个世间会有这般巧合。
那便说明这个册子的事情是真的。
而既然这个册子里写的东西是真的,那为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明从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那他的记忆去了哪里?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谢明心里像是要烧起来,他瞳孔威震,即使后背冷汗直冒,仍旧咬着牙朝着小溪村走了进去。
战胜梦魇最好的方法便是直面, 这点,谢明倒是比很多人都更为清楚一些。
只是很多事情都是嘴上说着简单但做起来实在是难,心中的恐惧和肢体像是有了什么契约, 在真的去“直面”之时, 会极为默契地将人困在原地,然后放肆地嘲笑他们主人的胆小。
谢明觉得自己脚上好似被灌了铅, 每走一步,都会被越来越多的灵魂死死拖住, 脚步越来越重, 叫他难以前行。
他其实没想着要战胜自己的梦魇。
他跪下,在村口,于寒雨里朝着那荒废的村子磕了三个响头。
如今的小溪村已经很难看出先前是何模样,一大片废墟堆积在一起, 在慌乱杂草的衬托上,跟一个野外的乱坟岗没有什么区别。
残破的巷子里忽地吹来一阵风,像是有人在哀嚎。
让这里变成地狱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撑着把看上去极为古朴的伞,冶艳的脸上毫无表情。
竟是这片废墟里唯一的亮色。
谢明本人都觉得极为讽刺。
他继续往前走。
小溪村四周环山,因着地势更低,所以这里要比其他地方要更冷上一些。冬雨本就阴寒,加之寒风过境,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谢明本就背冒冷汗, 这会被风一吹, 只觉得整个人都处在什么冰窖里。
他本是不怕冷的,但不知为何, 到了这里之后,竟浑身上下皆是一片冰凉。
和这个世界上别的村子一样, 这里的村子建造得也极为简单。整个村子基本上只有一条主干道,而主干道的后侧方,则是一条仍旧清澈像是未曾断流过的小溪。
村民们依水而活,开山种地,日子悠闲自在,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
约莫是因为隐蔽不被外人所打扰,所以这才成了那几位高人存放宝物的所选之地。
谢明没有底气,脚下的步子越变越快。
到最后,甚至直接变成了跑的。
他跑得很急,有时候会被某个石块绊一下,然后又踉踉跄跄地稳住身子,咬着牙继续往前跑。
他还记得千重佛陀在什么地方,所以就这般小心翼翼的、看上去极为狼狈地朝前跑着。
谢明,为什么不飞?
分明是几个眨眼之间就可以到达的地方,为什么要撑着伞如此费力地跑?
有声音在问他,只是那声音从哪里来,为何而来,谢明不知道。
村子小,没一会便可跑完。
那伞打了像是没打一样,谢明站在村子的尽头,喘着粗气:“……”
因为他要进入到这个村子里。
若是这里还有舍不得此处而不曾离开的村民的亡魂,在发现他之后,便能在后面看到他对他们的愧疚与偿还。
听起来很是虚妄,像是谢明在亲手搭建一场别人看他生命如何逝去的戏台子。
他约莫是已经疯了,用一切折磨自己的手段,去试图给自己换来那么一丝心安。
那些村民未曾做过什么恶事,想必是要成为神仙的。而他……纵使是死了,也只能坠入十八层地狱,即使是想要道歉,也无法与那些人有见上一面的机会。
他回头,最后朝着那村子看了一眼。
杂草废墟遍地,道路尽头,没有任何人在等他。
他转身,闭了闭眼,朝着自己身前深林走去。
天空闪过几道颜色不一的流星,眨眼间便隐没于云层里面,像是没来过一般。
却让地面上不少人变了脸色,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流星”升上天空,尽全力朝着先前那几道气息追去。
“方才那是苍云剑的气息是吗?”
“是,我们得快点了。”
千重佛陀即将现世,便是越来越多的势力都已经站不住脚。
言翊是速度最快的那个。
约莫是剑魂已经完全融入自己身体的原因,他如今的实力看起来颇有些深不可测的意思——
即使是和简君和藏酒散人这样的高手在一起,竟也能在最前面,且已经保持了一段时间。
“言翊我要吐了。”站在言翊身后的落仙仙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抓着言翊的袖子一边用另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你能稍微……稍微稳一点吗?”
“最稳便是这样。”前面的言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但并未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他先前因为情绪过激导致差点入魔,若非是藏酒散人和落仙仙帮了他一把,他或许早已经没了性命。前不久自沉睡中醒来,第一时间便是驱剑往小溪村赶。
说来也是奇怪,他如此坚定地要去小溪村,并未朝着任何人问谢明的下落过。
而一直在屋外的落仙仙等人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在言翊出发前的一刹那,表明要与同去。
言翊本是要拒绝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点了点头,甚至淡淡地弯起了唇角。
再然后,他捎上了落仙仙,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小溪村赶。
到如今,便是快要到了。
他那么平淡,平淡到似乎只是出门买个菜,然后和路上遇到的邻居互相点头打打招呼。
和以前或生气或嘲讽、甚至是痛苦的言翊完全不同。
落仙仙捏着言翊的袖子,强行将吐意忍下去。
她其实知道言翊想要做什么。
在言翊的想法里,谢明是一定要死的。只是该怎么死,还得言翊自己说了算。
他拜师本就是以复仇为目的,是谢明的愧疚隐瞒和私心让他度过了不那么黑暗的两年。
这听起来像是个笑话,被自己的仇人养大,并且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可中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谢明对他好是真的,教他修炼也是真的,为了保他自己去死也是真的。
他们之间的恩、他们之间的爱、他们之间的恨,全都是真的。
可那仇无法越过去。
两百多人的性命,是多少情爱,也没法覆盖住的。
言翊想亲手杀了谢明,去给那两百多口人一个交代。
带上他们,也只是想让他们做个见证而已。
谢明死在言翊手上,于言翊来说,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这或许是言翊对他最后的温柔。
“忍着,要到了。”前方的言翊忽地开口。
苍云急速下降,纵使是落仙仙已经调动灵力,但还是被那失重感压得险些眼前一黑。
她再没忍住,随便找了个树,扶着狂吐。
“回去以后好好练。”言翊收了剑,转身道,“吐完就跟上。”
“……”落仙仙腿软,“你等等我。”
可谢明教言翊修炼的初衷本就是为了让他杀了自己,阴差阳错之下,好像一切都回到正轨了不是吗?
落仙仙吐得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红,她瞧着言翊的背影,总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老天实在是太过弄人。
“千重佛陀还没打开,你要先去找到谢明吗?”她提着裙子跟上,“你——”
言翊蓦地顿住脚步,于是落仙仙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前面有一波似乎早就等在这里的人。
“把苍云剑交出来。”为首的人道。
这群人看着有些凶神恶煞,手中武器看着很重且极为锋利,若是落下来,定然能将人砍得面目全非。
此时他们仰着头站在言翊身前,撇过来的视线不带丝毫善意。
看上去,似乎是在看小鸡崽子。
落仙仙心叫不好。
她几乎是反射性上前按住言翊拿着剑的那只手,神色焦急:“你不能再杀人了,再杀人的话你会失控的!”
“……”言翊微微偏头朝着落仙仙看去。
他视线中没带什么感情,像是在看什么没有生命力的物品一样,只是看上那么一眼,便又挪开视线,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他没动手,只是握着剑的手挣开落仙仙的束缚,绕开那伙人自顾自朝着小溪村的方向走。
那大汉见言翊不理自己,当即怒火中烧,伸手就要去抓人——
却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死死抓住了。
落仙仙的眼里几乎快要冒火:“有命找言翊要剑,你们有命拔吗你们?!”
她当是真的气急,动起手来丝毫不收力道。分明是个苗条可爱的女子,但一拳下去,竟是生生打掉了那大汉的门牙。偏生的那大汉竟然丝毫挣脱不得,直叫得被落仙仙打得脸肿到眼睛都睁不开,这才叫绕着说姑奶奶我知道错了。
落仙仙喘着气把人扔到一边:“姑奶奶我一路为了守住言翊的灵智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怎么老是遇到你们这种没脑子的混账东西!”
她越说越气,一脚跺下去,周围的树木险些被那紫色的灵力连根拔起:“这热闹是你们这种没实力的人能看的吗!连我都打不过,赶紧给我滚啊!”
实力不足的人或许对言翊造不成什么身体上的伤害,但那一张张嘴,总归是会蹦出一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东西。
身后的动静不小,言翊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随即又继续往前走。
再拐一个弯,便是到村口了。
以前很小的时候身体不好,虽想着在阿爹出山去买东西的时候跟着去看看,但因着娘亲实在是担心,便一直在这村子里,等阿爹快要回来的时候眼巴巴地在这村口守着。
他身体不好,便总是不爱说话,即使是稍稍大了一点被母亲送到邻居家和别的孩子一起去学认字读书,他也总是在课堂上最为沉默的那一个。
但好在这里的小孩子们都很好,即使言翊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也不妨碍他们拉着言翊去抓蛐蛐,叫着言翊一起吃好吃的。
村子里的人都很好。
他们的眼光有限,他们能接触到的事情很少,但他们很是幸福。
村子里两百多口人,因为几乎与世隔绝,所以没有出来哪怕那么一个修炼之人。
而先前总是单纯,觉得村子里没有妖物是因为这里太过偏僻,但如今看来,想是有苍云剑在这里守着的缘故。
他前十三年的日子,都是在这个小村子里度过。
如今归家,却再也看不见熟悉亲近的人了。
满目疮痍凄凉在转角后印入言翊的眼底,他眼眶泛红,眼泪几乎是刹那间喷涌而出。
温暖的回忆最是伤人。
家人和邻居们和蔼的声音如今回忆起来像是泛着寒光的刀子,每在言翊的脑子里响一次,就是在他的心上划上一刀。
他的亲人,全都没了。
那孩子走时一身衣裳又旧又烂,如今回来,摇身一变成了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畏惧的顶尖高手。
他衣裳妥帖,发丝乌黑,整个人看上去沉稳又贵气,若是村子里的人还能看见,定然是要围着他夸他厉害了。
言翊放下手中之剑,在村口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我这就来给你们讨个公道。”
第117章 情绪
不远处的落仙仙等人忽地止了脚, 他们看着言翊跪在地上的身影,非常默契地收了声。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个世间的苦难实在是太多, 而被困在苦难里的人, 又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活着已是不易,都这般还被人劝要善良的话, 那便实在是太过分了。
“能感知到谢明在何处吗?”沙叶藏身在树后,瞧着另外一棵树后正往嘴里灌酒的藏酒散人瞧了一眼, “就这么一壶酒, 你喝一路了怎么还没喝完?”
藏酒散人咂咂嘴:“喝完了喝完了,等会啊,我问问那些鸟。”
这里是个坑地,加之常年无人, 以至于但凡这里有一丝灵力的蔓延,都会被感知得很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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