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小皇帝真的曾经喜欢他的老师,凭什么现在还要喜欢?元柏有儿有女的都多大岁数了,他们之间多年隔阂,如今信任也不过寥寥,自己哪里不如他?
最后喻昭闷得受不了,猛地坐起身来,昏暗的烛光下,他那张剑眉星目的俊脸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红润得不怎么正常。
隔天蔺唯又收到海东青捎过来的信时已经见怪不怪,这回喻昭总算不那么别扭了,细问了许多他在城内的情况,唯恐他县衙那些被不长眼的东西怠慢。
蔺唯在煮药的空闲里耐着性子挨个问题回复,并不见一丝不耐。
喻昭收到他回信后,轻呼出一口气。他虽然理不清自己的想法,但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他对小皇帝的在意绝对已经不在正常君臣该有的范畴内了。
都怪蔺唯非要跟他说自己喜欢男人,害他总是不由自主想入非非,他也是个男人,哪能一直经得住蔺唯不知有意无意的撩拨!
所以当时蔺唯是为了什么才告诉他这种秘密来着?喻昭一时间差点想不起来,好半天才心头一咯噔。
哦,是为了尹拾一。
蔺唯是为了跟他保证,不会对身在后宫的尹拾一产生任何非分之想,甚至还保证过一切结束后,会让尹拾一假死出宫,好成全他们。
喻昭心虚地看着手上的回信发呆,他居然到了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姑娘了。
曾经他还为她冲冠一怒设局试图伤害小皇帝,结果现在……
幸而当初他也只是略有好感,未曾表露过,他在心底偷偷承认自己疑似有了移情别恋的迹象,而对象竟就是小皇帝。
喻昭心情复杂地想着,想到最后不由捂着眼睛失笑一声。
所以,这算不算报应?
没多过久, 蔺唯总算把对疫病起作用的方子试出来副作用最少的配比。
这时代医疗条件不好,很多看似不起眼的病痛,对于哪怕家里条件稍好的底层百姓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 更别提穷人家了。
蔺唯想着后遗症能少则少, 一边治着耽误不得的重症, 一边改良药方, 幸好没花太多时间。
县令钱启林早就因为害怕而拖病躲起来不肯办公了, 他特意去一趟,也没拆穿对方没病, 只打着喻昭这个大将军的旗号,把县内大权暂时收在手里。
钱启林自是巴不得所有事都不用自己出面,早知道疫病这种东西可不分贵贱,是人沾上都要生死难料,任何考量在这个关头比不得命要紧,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蔺唯则是觉得这时候他不添乱就好, 至于他为官贪墨, 玩忽职守, 这些罪责完全可以等事后再清算。
他叫来县里衙役立刻开始按新药方配药分发给百姓后, 他特意用骨笛引来了那只因为这段时间每日来回跑,瘦回了健康体型的海东青,用一顿宵夜贿赂它大晚上的加了一趟班,把好消息先告诉喻昭。
系统看着携信远去的海东青,乐呵呵地道:[总算要结束了!主人,我跟你说哦, 你独自进城处理疫情的事,就在刚刚, 元柏已经知道啦,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厥,你回去之后等着他每天在折子上发表千字文言文骂你吧哈哈哈!]
[……]蔺唯无语了半晌才道:[元柏为什么会知道?喻昭手底下有他的人?]
喻昭那态度不是明摆着和元柏不怎么对付吗?他们出巡的队伍里应该全是喻昭的心腹才对,总不能是周泽他们告状吧?
[不用猜啦,就是喻昭亲自写信告诉他的。]系统久违地笑出鹅叫:[他就是想要元柏来骂你啊!]
有的人心里明明担心得不行,觉得小皇帝总是这样不顾自己安危的行为可恶得紧,但自己又舍不得骂,也很清楚小皇帝必然不爱听,于是就想出了一个缺德主意:
假意写信和元柏夸奖小皇帝仁善爱民,实则隐晦地告状,拐弯抹角鼓动元柏这个性子古板的丞相来替他骂。
这样小皇帝既挨了教训,下次做危险的事好歹会顾忌些,元柏又必然出力不讨好,把和小皇帝本就不多的情谊再次挥霍一空,最后不就显得只有他喻昭才真正和小皇帝同心同德,坚定站在小皇帝这头了?
这一状告的,一箭三雕,用心可以说是极其‘险恶’了。
蔺唯听了也是沉默良久。
[或许他只是……]没想那么多?
这话蔺唯自己都说不出口,喻昭本就不是神经大条的那种武将莽夫,男主人设是有勇有谋的,说他无缘无故写信给元柏这举动不是故意的,实在没有说服力。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他不写这信煽风点火,元柏也迟早会知道的。]
若是没有任务,不暴露身份也没关系,他要这名声也没用,但有任务在,他必须收获足够的民望才能坐稳皇位。
虽然这话他还没跟喻昭明白说过,但喻昭应该不至于认为他是那种非要做好事不留名才能彰显自己是真正品德高贵,而非沽名钓誉的死板性格吧?
蔺唯的心无意识偏到了极点,再次给他的心腹大将军找补了一下:[至于元柏知道这事后会如何反应,是他自己的选择,喻昭也没逼他做什么。]
总之不管从那个角度出发,在他看来喻昭都没有什么坏心眼就对了。
系统哼哼两声不予置评。
那头喻昭收到信,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有了对症的药方,就说明蔺唯出意外的可能性已经降低到最低了。
他不再沉浸于七上八下的担忧中,心里那股烦躁就慢慢地散了,想着前几天情绪上头时给元柏的信,多少有些后悔为求挑起元柏的怒火,在信里危言耸听,把这边情况的危险性夸大得太厉害。
倒不是后悔坑元柏,而是突然觉得蔺唯这么冒险辛苦一场,回京还要再挨顿教训,他只想想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但信都发出去几天,算算时间元柏该都已经收到了,喻昭也只能默默打算,要是元柏只上请安折子念叨念叨,他就不管,要是元柏在朝堂上不依不饶,那他肯定帮着蔺唯给骂回去!
不用谢,都是他应该做的。
药方一出,虽不至于跟仙丹一样服下就病除,但不到第三天,喝过药的人症状就都有所缓解了,余下的人用药的事总算不用蔺唯再操心,有喻昭在外面接应,也不怕药材供应不上,很快城内的情况就彻底稳定下来。
县令钱启林这时候终于敢迈出他的小院子了,他也知道自己前期在城中未曾组织百姓应对灾情才惹出疫病蔓延的祸事,这会儿见事情解决,难免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倒是不敢占了喻大将军的功劳,虽不知道喻昭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及时带兵封了城,因此对蔺唯还是客客气气的,但话里话外,那主意还是想摘别人的桃子。
先前城外有富户赈灾的事他是知道的,反正没花他贪下的钱,他乐得有人撒钱替他做了这事,但眼下他闯了大祸,他很是需要这功劳给自己垫个背。
蔺唯知道他这是一叶障目,还没把城外自费赈灾的冤大头和他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喻昭联系起来。
他不太想搭理,城内情况虽然稳定,但还有好些集中在一起的重症病患。
这些人大多是老弱群体,疫病倒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并发症却没能痊愈得那么快,蔺唯自然不可能虎头蛇尾直接不管了,这会儿刚好能抽出更多时间放到他们身上,每日诊脉施针还是有事要忙的。
但仕途性命都摇摇欲坠的人哪里看得懂他的脸色,天天追着他打听喻昭来这儿的原因和他的立场。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跟蔺唯说些什么此行功劳已经足够大,不必再为这些老弱病残费心劳神的蠢话。
自己都罪有应得了还在贪生怕死,断绝这些无辜之人生路的话倒是能当着他们的面张口就来!
蔺唯这么好的脾气修养都没忍住给了他一针,让他暂时变成了哑巴。
系统也气成河豚:[啊啊啊啊这人真讨厌!主人放心扎,这个世界结束后所有的报告我来写!]
蔺唯这才被逗笑了下:[放心,这一针虽然让他暂时不能说话,但也有治疗咳疾的效果,钻个漏洞,报告不用写。]
[好耶!]为这种人写报告,系统都觉得委屈了自己的电子键盘。
钱启林被迫闭上了嘴,自是怀恨在心,虽然蔺唯的借口冠冕堂皇,但他还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再把喻昭的人给得罪狠了。
他愤愤走后,有老者一脸病容面带羞愧,想关心蔺唯得罪县令会不会有事,又怕问出来蔺唯真的怕了,不再救治他们。
“毋需担心,我是京城大官派进城里来处理疫情的医者,县令不敢拿我怎么样。”蔺唯轻声细语安抚了一句。
求生是本能,他自然体谅,且这些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叫人心酸。
后面钱启林又派人来送过两回东西,蔺唯没拒绝,因为他发现自己安抚一万句都不如收下这些赔礼让这些病患安心。
不过蔺唯只收东西不做事,县令还是不能说话,又被气了个仰倒。
他在每日写信时,把这事当作笑语讲给喻昭听。
喻昭收到信看完却不觉得好笑,早在前些日子知道这蠢县令龟缩不出,让蔺唯一个人又是主持大局又要忙着治病时,就在心里给他判了极刑,这会儿看他又去烦蔺唯,实在忍不了一点!
想着城内的情况基本稳定,虽暂时不好直接放任通行,但他带一队人先进城看看应该问题不大了。
这念头一起就压不下去,喻昭实在很想亲眼确认一下蔺唯平安无事,哪怕这人每日与他写信,不能见面终究心有挂碍。
他从未试过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到每一刻都觉得难挨的地步。
喻昭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过,小皇帝虽然不曾追究那日狩猎刺杀的账,但老天公平得很,还是用另一种方式让他还回去了。
这日,关了近一个月的城门终于打开,喻昭带着城防营的守将骑马进来,周泽被他留在外头营地主持大局了。
钱启林毕竟是县令,第一时间听到消息几乎是连滚带爬出了县衙亲自来接,喻昭看见他就来气,在发现他还是说不了话,只能手舞足蹈让身边的师爷替他问安,才抿了抿嘴,唇边带出一丝笑意来。
小皇帝脾气也太好,要是他得直接一劳永逸拔了这货的舌头!
只是这缕笑意也没能维持多久,师爷得了县令的指使,开始拐弯抹角说起了蔺唯的坏话,这话里话外挑拨离间,听得喻昭差点当下就起了杀心。
若不是他了解蔺唯留着这蠢货后面查赈灾贪腐作突破口,肯定直接就动手了!
这县令又蠢又坏,闯了这么大的祸,若不是小皇帝突发奇想带着他微服亲临此地,这会儿怕是疫病都已经扩散出去了,十条命都不够他用来赎罪的!
搁以前这种情况他想杀就杀了,就算是元柏那个老古板都不会为了这么个千古罪人来他面前叽叽歪歪!
喻昭深吸一口气,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冷声问:“他此刻在哪儿?”
钱启林看他脸色阴沉就是心头一喜,还以为自己的挑拨起了效果,连忙带他去了蔺唯平日给人集中诊脉看病的地方,喻昭他们到的时候,蔺唯刚给病人施完一次针,在给工具清洗消毒。
似是察觉有道目光灼灼落在身上,蔺唯抬头一看,正巧与他视线对上。
喻昭心里如同堵着千言万语,这会儿一个字都倒不出来,这段时日他想过不止一次再见到小皇帝要如何反应,尤其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
可在真正见到的一刹那,才觉得之前想的那些都太做作了。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会忍不住让小皇帝允许他拥抱一下,可当走到蔺唯面前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硬是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蔺唯还在疑惑他进城之前怎么不提前在信里说一声,系统竟然也没提醒他,喻昭却在与他对视几秒后却忽地歪头笑了笑。
然后当着许多人的面,在蔺唯诧异的眼神中,后撤一步单膝跪下,声音明朗而恭顺地唤了他一声。
“陛下。”
第71章
喻昭也是灵光一闪才想着先斩后奏给小皇帝造势, 他还真有点怕蔺唯的道德标准太高,非藏在他身后不肯揽名。
本以为蔺唯就算心里不乐意也最多事后说他两句,没想到小皇帝有仇当场就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调戏一般堂而皇之地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你…!”他猛的抬头怒视, 却见蔺唯没好气地笑了笑, 然后一把将他拉起来。
喻昭暗自腹诽他不识好人心, 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四下看了看,幸好大部分人都跟着他一起跪了下去, 埋着头压根没看见刚刚那一幕,不然他这个大将军的脸往哪儿搁?!
“你还不服气?”蔺唯拉着他迅速离开原地往县衙方向走,一边好笑又好气地跟他解释:“你要作妖也不先瞧瞧这里的情况,这边集中照料的大多都是病后身体虚弱的老人,你这一跪,看把他们都吓成什么样了!”
蔺唯知道自己若是继续留在这里, 甚至挨个把人扶起来, 只会让他们更惶恐, 这才拉着喻昭赶紧走人。
喻昭回头一看, 确实有许多老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差点好心办坏事,顿时理亏,想辩解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难道还能说刚刚他眼里除了小皇帝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这确实是实话。
县令钱启林这会儿已经瘫软在地上,他得罪…不, 他那都不叫做得罪,他是直接试图行贿皇帝, 未果后还在大将军面前说小皇帝坏话,这应该叫带着九族往死路狂奔。
喻昭余光扫到他,当即冷呵一声,如同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趁手工具,向跟随他进城的城防营守将命令道:“把他给我捆起来带到县衙,严加看管,他名下府邸,与其有关系的产业也都围了,家眷都集中到一处软禁,不得与外界联系!”
蔺唯听着他说完再没其他的了,不得不停下来补充了一句:“其家人男女分开看管,在定下罪名之前,不可刻意虐待,尤其女眷,别让她们受到不该有的骚扰。”
这话一出,喻昭只见怪不怪地撇了撇嘴,倒是原本绷着一张脸紧张待命的守将不由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发自内心地恭敬应是。
回到县衙后,蔺唯让所有人自行其职,他带着喻昭回到这段日子居住的院子,这才方便开口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怎么陛下不想看见臣?”喻昭说不出理由,便反问回去堵他的话头。
蔺唯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朕哪儿敢呢?喻卿的状都百里加急告到朕的老师那里去了,若朕这会儿说不想见,回京后喻卿是不是还要去哭告太庙?”
“……”喻昭闻言僵硬半晌才讷讷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心底咋舌,先帝到底留了怎样神出鬼没的一方势力给小皇帝,这也太神通广大无孔不入了点,先帝自己怎么不用?以至于老年昏聩得不成样子!
下意识把心头疑惑问出来喻昭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险些不打自招,连忙找补:“什么告状,纯属恶意揣测!我那是写信跟元柏夸你呢!”
事实上他和元柏哪里是相隔千里也有话倾诉的关系,这信一寄,别管里头的内容如何冠冕堂皇欲盖弥彰,就连系统都能一眼看透他打的什么主意。
“你最好是!”蔺唯也就说一句,本就不曾真生他的气,见他理不直气不壮地狡辩,只无奈笑了下,就顺着他轻轻揭过了。
喻昭都没想到这事儿被抓包后,蔺唯居然就这么一笔带过了。
说受宠若惊还不至于,小皇帝一直都挺纵容他的,他只是忽然在想君王到底还是需要维持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蔺唯应该不会再给第二个人这样近乎平等的特权的吧?
不过思及对方刚才还能分出心神关心罪臣家中女眷会否受到骚扰,未免也太无差别博爱了些,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既然来了,就帮我干点活吧。”蔺唯回来之后也没闲着,让喻昭帮忙把他先前炮制好的药材分别捣碎,他分装药包要用。
喻昭手上接过,嘴里抱怨:“怎么竟还需要你来做这些事?”
蔺唯叹息一声道:“城中大夫人数本就不算多,年长者占多数,地龙翻身再加疫病就倒下过半,剩下能帮忙干些活的就更少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明明有药,却因为人手不够而白白拖死。”
不是没有别人干,只是能干的人太少,这时代想寻个认识字的百姓不容易,更别说做配药这样的事了。
就算蔺唯肯耐心教给旁人,一刻不盯着也不放心,万一不小心弄错,那威力堪比投毒,后果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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