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格斯的手停滞了下，五指微微收拢继而攥紧，缓慢地将手收了回去。
他用很低的声音问，“你不喜欢这个了吗？”
瑞恩上前几步凑到休格斯身边，看着虚拟小镇里面来来去去的人群，“为什么不喜欢，它陪了我很久，现在也在陪我。”
瑞恩轻轻抬手，智能系统检测到主人的手势，轻轻的发出一声响，这个空间瞬间明亮起来。
休格斯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不是角落，这个小镇在这个房间最中心的位置，连照射它的灯光都是最柔软的。
这是个专属于这一个玩具的空间。
休格斯不受控制地将目光落在瑞恩身上，片刻，他笑了一下，唤了声瑞恩。
瑞恩转头看他。
“弟弟。”休格斯依旧笑着，像是在喊瑞恩，又像是自言自语，他垂眸，目光晦暗不明，又轻喊了一声，“弟弟。”
瑞恩答应了第一声，在休格斯喊第二声的时候他感觉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一种无法说出口的规劝，也想是某种强加的禁锢。
多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
瑞恩的注意力被多福吸引，他看着多福，将他拉近了一些。
虚拟小城已经发展出了阶层，哦不对，不是阶层，瑞恩想到元夏曾经告诉过他，人类没有阶层。
应该是发展出了巨大的贫富差距，不过在瑞恩眼中，这就是一种隐晦的阶级划分。
他盯着一处很不显眼的城中村，过了几分钟，忽然伸手指了一个人，对着多福和休格斯道，“你们看，他又要去骑马了。”
这个的行动轨迹很特别，他骑着一匹看起来保养的非常好的白色老马，慢悠悠的沿着繁华城市的路边游走，他的存在就像是那个落魄的城中村，与那些疾驰而过的造型炫酷车辆形成巨大的反差。
“我前些天看他还是个年轻人和一匹小马，现在他和马都老了。”瑞恩目光很柔软，“他很特别，上次我在看这座小城时，我感觉他在看我，也许是在看他的天空吧，总之我感觉我和他有过一瞬间的对视，很神奇。”
瑞恩兴致勃勃地对两位哥哥分享自己的发现，甚至还说到了一些曾经居住在这个虚拟小城里，已经去世的人，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多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聒噪。
然后他停下来，转头看向两位哥哥。
休格斯上前一步，指着坐在最高楼里，一个穿着考究，看起来非常尊贵的小人，“他是这里的统治者吗？”
“不是！”瑞恩又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讲了几句，发现多福也站到他身边，离他很近。
瑞恩又停下，看着多福。
“然后呢？”多福语气带笑，眼中隐有好奇。
瑞恩觉得自己心里空缺的一块好像被人补起来了，他看看休格斯，又看看多福，摸了下脸，笑起来。
“他啊，然后他……”
多福让瑞恩选择一个感兴趣的地方,他坐在瑞恩卧室的地毯上，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瑞恩懒洋洋地躺在多福腿上，卧室的门是大开着的，从瑞恩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站在外面处理文件的休格斯。
他长身玉立,身躯修长挺拔,军装领口处的黑龙图腾泛着锋利的金属光泽,他的目光很冷淡，像是被寒冰覆盖住的深潭，裹挟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好像没有谁能靠近他,也没有谁能让他眼中的寒潭破冰。
皇后那时的担心好像并不是没有依据,照休格斯这种性格下去，要找到能执手一生的爱人恐怕艰难。
瑞恩原本是光明正大地打量在工作状态的休格斯，但他的注意力又很不集中，因为他不想离开皇宫出去散心,脑袋里总是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分心。
“瑞恩,这个星球怎么样？”多福指出一个温度湿度,整体综合环境都很适合旅游的小型宜居星球。
瑞恩转了个方向继续看,漫不经心地哼哼了一声，当做对多福问话的回应。
休格斯像是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眸光微动,看起来要准备朝这边看过来。
瑞恩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紧张,在休格斯看过来之前猛地移开视线，像是对于被发现这种事情感到一阵怪异的恐惧。
奇怪，他怕什么,他又不是偷窥,他就是在光明正大的看他大哥，为什么会……心虚？
瑞恩这样想着,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像是为了某种自证，又重新把目光落在休格斯身上。
结果也不出意外，正巧正对上了休格斯的双眸，瑞恩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就再也不乱看了，灰头土脸的专心听多福给他找的“流放”星球。
有点奇怪，具体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可能是这种氛围？
“瑞恩。”多福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啊。”瑞恩放心大胆睁眼说瞎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就对多福笑起来，用脑袋在他腿上蹭了一下，讨好道：“多福，可我哪里都不想去。”
多福缓缓摇头，语气坚决，“不行。”
“你需要休息，瑞恩。只是几天时间而已，不要对自己那么严苛。”
很难相信这是从多福口中说出来的，这位对自己毫不留情的人类少将。
他们总是这样，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说给他，好像真的很轻松就可以完成。凯斯是这样，多福也是。
瑞恩原本还想继续挣扎，谁知道没等他组织好措辞，就被人拎着后领抓起来坐正。
多福和瑞恩同时看向罪魁祸首。
那位身姿笔挺，五官深峻，面无表情的黑龙帝王。
“要坐就坐好，歪歪扭扭像什么样子。”
瑞恩转头看了眼多福，神色有点茫然。
可他本来就没有坐啊，他不是躺着吗？而且现在不是在他最放松的私人空间里吗。
休格斯似乎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之处，缓和了神情，“选好去哪里了吗？”
闻言瑞恩从茫然不解的状态里跳脱出来，有些头疼，“一定要走？”
休格斯不喜欢这种说法，神情严肃地纠正道，“不是走，是出去放松。”
“但是现在龙族的事情很多，不是游玩的好时机。”瑞恩把腿盘起来，宽松柔软的睡裤被毯子蹭到了膝盖以上的位置，露出肌肉线条非常漂亮的小腿，以及一小片半遮半掩的白皙大腿。
休格斯眸光一暗，抬手拨弄了下袖口，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瑞恩见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暗中庆幸自己已经把人类和解代表的事情暂时委托给了圣禹悯，于是终于妥协，凑到多福身边去，终于对这事上了点心，商量道：“多福，那我们去个距离最近的地方吧，快去快回。”
多福从善如流，点开星球距离筛选。
趁着多福选位置时，瑞恩抬头，以为休格斯不放心他，于是对休格斯耸耸肩，眉眼带笑，“大哥，我会去的，不骗人。”
瑞恩不知道，他这漂亮骄矜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是何等诱惑，特别是本来就对他心思不纯的人，饶是定力再好也难以抑制。
但想到凯斯当初的那番话，那一番长辈的好意听到休格斯耳朵里，又何尝又不是一种告诫呢。
在苦果未酿成之前，就该及时收手。
他当他是大哥，那他就应该当好一个大哥。
休格斯沉默半晌，屈尊降贵的半跪在瑞恩面前，很轻很慢地将他皱起来的裤腿拉下来，他的表情很认真也很坦然，似乎从心底里认为这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动作。
瑞恩讶异地看着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这个动作是赫尔赫汀，或是多福他们任何一位兄长去做，瑞恩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做这个的是休格斯，这种……堪称亲密，甚至带了点臣服意味的动作，瑞恩简直无法想象。
或许是性格又或是身份差距，休格斯和他的兄弟们从来都不算亲近，像是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能把所有事都控制在他的界限范围里，让人就算是想要靠近他，也根本无从逾越。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瑞恩喊了声大哥。
“小心别着凉了。”休格斯抬眸直视瑞恩，声音很平静。
多福的被他们的动静引得朝瑞恩的方向看去，休格斯松开手，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淡淡道：“选好地方明天就去吧，多玩几天，开心一点。”
瑞恩点了点头，看着休格斯远去的背影，眸中划过一抹探究。
是他的错觉吗？
应该是吧，也许。
“这几个地方，挑一个。”多福把几张星球实况图和地貌气候分析都展示在瑞恩面前。
瑞恩随便划拉了两下，刚想随便点一个了事，结果却在其中的星群里看到了出现在历史课本里的星球名字，他点开那个星球的介绍，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称号。
“就这个吧。”瑞恩在那个星球上轻敲一下，页面被锁定。
多福怔愣了一瞬，“这里吗。”
这颗星球是圣武王的遇险地，因为载入龙族史册的缘故，人们从对这颗没有资源的荒芜星球的愤恨逐渐也转变为了新奇，毕竟这可是龙族一代传奇武神差点陨落的地界。
打卡的人多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个比较热门的旅游星球。
“对，就这里。”瑞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就有想去看看的想法。
这个被龙皇他们认定是他的亲生哥哥的圣武王，曾经短暂停留过，留下痕迹的地方。
多福没问为什么，他关闭了光脑，微微点头，“好，我会安排，不早了，去休息吧。”然后在瑞恩脑袋上揉了一把。
瑞恩在多福走后又给圣禹悯发了几条讯息，让他密切关注人类这段时间的动作，如果确定了要派遣和解团过来就立即与他联系。
圣禹悯立刻就回复了他。
瑞恩这才安心睡下，并且带着一种奇妙的忐忑情绪对这场算是被半强迫去的旅行感到小小的期待。
而等到第二天，瑞恩和多福身着常服，带着二十多位混迹在人群中的侍卫到达那里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所谓的遇险区域，是一大片非常荒芜的平原，这个星球已经干枯的河床把这个平原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形状。
有星际导游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解当年那场圣武王单挑数万星盗的恶战，周围有很多的龙族幼崽，每当导游讲到转折处，那些圆头圆脑的小幼崽们就开始嗷嗷叫，兴奋的舞动着金龙旗帜。
瑞恩看了一会儿，便带着多福离开了。
因为是自己选的地方，现在提离开实在说不出口。
“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瑞恩带着多福毫无目的在这颗星球上闲逛。
走着走着，周围的景物开始逐渐发生变化，那些光鲜亮丽的高楼变为破败的金属简易房。
瑞恩不知道自己逛到了哪里，但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进入到了那些虚拟小镇里的城中村。
但他当然不会傻到期盼里面真的会走出一个骑着白马的年轻人。
走到某一处，多福忽然伸手拦住了瑞恩，“这里是当年的星盗和反叛者后裔的集中聚居地，不具有观赏性，不适合继续往前了。”
瑞恩看着前面穿着军装的龙族士兵，知道如果是单纯的不具备观赏条件，多福不会阻拦自己，于是很听劝的点头，在附近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用餐点，带着多福和侍卫们一起去休息整顿一番。
这个用餐点的楼层很高，瑞恩进入之后，侍卫们开始观察这个空间里的顾客，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人物才重新四散开。
有眼力见的服务生看到进来这两人的非凡的气势就急忙去通知了管理层，并很热情地邀请瑞恩去顶层视野最好的位置用餐。
“我们这里是可以看到圣武王战争遗址的全貌的，客人们只要来这里啊……”
后面的话瑞恩没听，因为他没有选择面朝战争遗址的地方，他选的是背面，朝着那些星盗聚居地的方向。
他叫服务生把可视窗的透明度调高，自己选了个位置坐下。
“殿下对这里感兴趣？”多福坐到瑞恩对面，也把目光投向窗外。
确实比看那空无一物的平原要有意思一点，瑞恩想。
他问多福，“这些人能离开龙族吗？”
“不能，他们连那片区域都出不去。”
“他们被龙族圈养，不会想要逃跑吗？”
这个问题多福倒是想了一下。
“从一出生就被栓上绳子的人，无法想象没有绳子的生活，对外界的恐惧会大于被圈禁的仇恨。”
第86章
“那如果有人解开了那根绳子呢？”瑞恩的视线落在聚居地边缘没有士兵驻守的高墙边缘。
从他们这里能够很清晰的看到围墙两边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龙族的报复心确实很强，就算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龙族的居民还是不愿意去靠近那围墙，生活区和商业圈都在离围墙外面很远的地方。
瑞恩他们现在用餐的地方和聚居地接壤也只是因为离古战场很近的缘故。
所以,那围墙边缘的几个穿着隐蔽服装的矮小身影此刻在瑞恩的视角下根本无处遁形,甚至十分显眼。
那些人的服装是各个种族军部常用的外训服装,会根据自动提取周围景物的色块来变化自身的色彩排列，一般情况下是很难发现的，特别是在这种人烟稀疏无人在意的隔离区。
龙族的优势可不止体魄上的以一敌百,他们的动态视力同样是强的可怕,连一些专业器械也无法匹敌。
多福也是顺着瑞恩的视线废了一番功夫才看清楚那几个贴着墙体一动不动的身影。
下一秒，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
不是因为围墙外的那几个缓缓蠕动的身影，而是围墙里面那些蜂拥而至紧贴着墙面的孩子，各个年龄阶段都有,他们似乎是能感知到外面人移动地方向,总是能精准的找到那个停留点。
多福侧头叫来自己的副官,正准备说话时,瑞恩先开口，“别急，再等等。”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任何移动,却还是能准确的捕捉到多福的意图。
结合瑞恩的提问和当时选择坐这边的举动,说明瑞恩其实很早就发现了这里的问题，并不是坐到这里机缘巧合才撞见的。这让多福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瑞恩出现在战场上,就凭这敏锐的观察力,也必定能成为比他优秀百倍的将领。
正好这时候服务生推来了许多色香俱全的食物以及饮品，瑞恩扫了一眼,竟然十分不错，他微微点头，对多福道：“先吃东西吧，那些孩子那么热络，想必这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成的，先摸清楚他们行动轨迹再下手。”
这个位置的视野确实很好，瑞恩在享用美味食物的同时，还能把那处贫瘠土地上的火热场景尽收眼底。
他看到那些身形佝偻瘦弱的青年就三五成群的靠在离围墙不近不远的地方，眼睛盯着围墙边正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孩子，用一种冷漠的猎食者看向猎物的眼神。
他们嘴里还叼着一种正在缓慢燃烧的细长物件，嘴里和鼻腔里会弥漫出白色的烟雾，将他们扭曲的面容隐匿。
“哥，他们嘴里咬的是什么？”瑞恩放下餐具，目光还是落在那边，漫不经心地将手擦拭干净。
多福也注意到了那群青年，他像是被挑起了什么回忆，手虚握在暖玉制成的小酒杯上，指尖缓慢地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杯口摩挲，过了一会儿才道：“是烟吧，人类的东西，里面卷应该是某些很古老植物，长期吸食会成瘾。”
其实这种低级香烟早就在人类的上层绝迹了，只有底层最艰苦的劳动者才会依靠这种廉价的快/感继续麻痹自己。多福的父亲从底层爬上去，在那些高官面前恨不得把骨子里的穷酸挖出来丢掉，他改掉了很多见不得台面的毛病，为了上位他甚至心甘情愿的让自己的二儿子为那些富豪供血，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丢掉的东西，居然丢不下那只烟。
多福想起自己在夜晚撞见男人鼻青脸肿窝囊地坐在楼梯的角落里独自吸烟的场景，那时候他或许还没有完全泯灭人性，还处在极端的挣扎当中，多福记得他在黑暗里落魄的身影，他就坐在那里，捂着断掉的腿，看了多福很久，他掐掉烟，叫多福自己去吃他半夜打包回来的食物。
多福确实闻到了那香味，但他不觉得那时属于他的，他面无表情的转身上楼，没有理会男人恼羞成怒的辱骂。
在关门的时候，他听见了二弟在喊爸爸的声音，那时候二弟还小，虎头虎脑长得很讨喜，男人一向也只把他当儿子。
再后来，多福在某天父母的争吵中才得知，男人把二弟送去他上司的医疗基地当实验品去了，再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二弟又被父亲带回来了，变得很瘦，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模样不像以前那么可爱，但是却更让男人怜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