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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老婆今天也在努力转行(Adenine)


贺烈挑眉。
真不知道这小少爷是怎么养的。
“逗你的。”
饭菜一直在厨房温着,很快就端了上来。
“不一起吃点?”贺烈问道。
楼行鹤便拾起了筷子,半晌选了一根白灼芦笋。
贺烈是饿极了,风卷残云一般,待他吃得差不多了,却见楼行鹤还在咬那一根芦笋。
“小少爷,你该不会是属兔子的吧。”
楼行鹤脸倏地红透了。
“不对啊。”贺烈掐指算了算,“23年,属猪才是。”
楼行鹤气不过,伸手打了贺烈一下。
这一下不重,但两人都愣住了。
半晌,两人都笑了起来。
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没有分开的九年一般。
时间一晃而逝。
楼行鹤已二十有一。
他手里拿着一封印有火漆的信封。
这几年来他与贺烈同进同出,这大院里上上下下只道他们比亲兄弟还亲。
只可惜他身体孱弱,且晕船严重,随着他们年龄渐长,这几年随父亲出海经商一事便由贺烈代劳了。
这信正是贺烈托人带回来的。
“哥,贺烈哥哥又给你寄信了?”
门外探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少女身姿纤细修长,如同一枝刚抽出的新芽,亭亭玉立。
楼行鹤颔首。
“他快回来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少女的眼睛便亮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喜悦太过明显,她咬了咬下唇才补充道:“那爹爹也快回来了,我得告诉娘!”
她说完转身离去。
楼月西看着少女雀跃的背影,那双眼睛中闪烁着的情愫让楼行鹤情不自禁的捏紧了信纸。
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他回神,手蓦地松开,只看见米白色的纸张上皱了一角,将落笔的“挂念”二字揉的稀碎。
贺烈是跟着父亲一起回来的。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与往日的打扮大不相同。
三月不见,楼行鹤竟感到一丝陌生。
“小少爷。”贺烈阔步走来,不太自在地拉了拉领结,解释道,“在外行商,入乡随俗。”
他张了嘴嘴还未回答,就见楼行鹊也走了过来:“贺烈哥哥,此番出行可遇见了什么趣事?”
“鹤儿,过来。”
楼行鹤回眸,就见父亲与母亲凑在一块儿,母亲含着笑冲他招了招手。
“母亲唤孩儿来何事?”
骆华荷先是笑了笑,又看了眼不远处那对年轻男女:“你与烈儿整日凑在一块儿,可知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楼行鹤眉眼一动:“母亲这是何意?”
“烈儿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品性相貌无可挑剔,又与你、与你妹妹有青梅竹马之谊。这外间世道本不太平,若是……”
“母亲。”楼行鹤打断道,“此事我无法代贺烈回答。”
骆华荷无奈的笑了笑:“你这孩子,急什么,知道你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可你都二十有一……哎,罢了罢了……”
楼行鹤离开之时,还听到母亲低柔的声音:“衡之,我瞧着烈儿这孩子是个好的,鹤儿身体不好,他也能帮衬一二……”
他知道母亲这样做是有她的考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外间战火不停,母亲想为女儿寻一好归宿是人之常情。鹊儿虽小,但对贺烈确有好感……
而他身体孱弱,即使接手骆氏家业也很难常年在外奔波,若是贺烈为妹婿,也能保家业不旁落。
他明白母亲的心思。
楼行鹤心事重重,本想回到贺烈身边,但见不远处年轻男女有说有笑,他莫名心间一痛,于是调转步伐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少爷,可是身体不舒服?”
贺烈自外间走来,见楼行鹤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愣,连忙关心的问道。
楼行鹤看着头上还打了发蜡的男人,不知不觉之间,那个雨夜前来的少年竟然已经成长为这番模样了。
他抿了抿唇,思索片刻还是问道:“贺烈,你可有心仪之人?”
贺烈挑起剑眉:“吃错药了?”
他伸手探了探楼行鹤额前的温度:“怎么尽说胡话。”
楼行鹤下意识一躲,让贺烈的手僵在半空中。
贺烈皱起眉来:“你怎么了?今日回来你便不对劲,莫非是这几月你遇见了什么事?”
“没有。”
楼行鹤回答的斩钉截铁,让贺烈的眉拧得更深。
“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楼行鹤起身,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逐客令下的明显。
这是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的。
贺烈离开后,楼行鹤伸手挡住脸,颓然跌坐在座椅上。
许是今日母亲提及了婚姻,楼行鹤当夜便做了个诡谲的梦。
梦中的他是女儿身。
他被塞入了一顶扭身都困难的小花轿,耳边除了哭声,又响起唢吶和锣鼓的声音。
红色的盖头像是焊在了他的头上,他视野里血红一片。
不多时,他的手里被塞入一截白布。
他心下惶恐,大喜之日为何手持丧葬才用的白布。
画面流转。
他看见自己一步步被逼着拜堂。
太师椅上坐着的干枯蜷缩的尸体。
抓住自己的手掌。
还有那牌位上飞速流转的名字。
楼月西。
楼行鹤猛地坐起身来。
楼月西。
楼月西!
坐在床上的青年胸膛急速起伏,太多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让他分不清身在何处。
他到底是楼行鹤,还是楼月西?
难道这二十一年的生活全是假的?
这不可能。
楼行鹤看着自己的双手,良久,他猛地推开窗,月色倾斜而下,将窗外柏树的影子投在地面。
树影摇曳,一枝一叶都分外清晰。
他记得阿嬷身上淡淡的桂花油气息,牵过年幼的妹妹肉乎乎的小手。
往日的记忆一篇篇闪现。
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
楼行鹤头痛欲裂。
可那些记忆……
他和贺烈结成冥婚,他们在阴平、在美术馆、在戏台,在东将山下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难道都是假的吗?
庄周梦蝶,不知是蝶化庄周,还是庄周化蝶。
而他又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呢?
他随意扯过外衣披上便急急奔入庭院之中。
当年贺烈来的时候便住在他院落中的客房,直至今日,那间房也一直给他留着。
贺烈的窗是大开着的。
虽是春季,但他一贯怕热。
楼行鹤站在了贺烈的窗前。
月光毫不吝啬的撒入房间,照亮了男人的侧脸。
他睡得沉静。
楼行鹤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的意识到,这个贺烈……
不是那个与他成婚的贺烈。

院子里的人都习以为常, 有条不紊的为少爷请来大夫。
然而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几幅药下去也没见好转。
骆华荷闻言也赶了过来。
“怎么好端端的又发起了烧?”
见躺在床上的儿子烧得绯红的脸颊,这让骆华荷又想起了他五岁那年受的罪。
鹤儿本来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当年的钟老大夫早已西去, 此次前来的是他的孙子, 那也是个年轻人, 出来的时候面色沉重。
“少爷这病来的凶险。”他皱着眉,喃喃道,“奇也怪也,我得回去翻翻爷爷的手稿……”
见面前的夫人脸色大变,他才回过神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道:“夫人, 当务之急是让少爷的烧先退下。”
“我听闻西洋的医师对病理别有一番见解, 精外科, 尤善配药, 若中药暂不能缓解少爷之疾, 不若试试西医。”
骆华荷颦着眉,连忙问道:“哪里去请西医?”
钟大夫回答:“县里是没有的,但听说安南市已有天主教公教医院, 也许可以带少爷前去。”
“鹤儿本就体弱, 路途颠簸不知受不受得住?”
“西医器具繁多,到了医院才好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骆华荷点点头, 马上吩咐下人备车。
这时楼涵润走了进来:“鹤儿烧还没退?”
“没有。”骆华荷摇摇头,见楼涵润进来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钟大夫建议鹤儿去看西医, 只是前往安南还有几小时的路程,不知道鹤儿受不受得住。”
楼涵润安慰似的拍拍骆华荷的手, 他看似不经意地看了面前的钟大夫一眼,却让钟大夫莫名起了一身寒意。
然而当钟大夫再去看面前的中年人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能是他看错了吧。
“这天色瞧着不好,鹤儿病中赶路怕有不妥,不若让烈儿前往安南为鹤儿请医。”楼涵润揽过妻子的肩膀往屋内走,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天空中劈过一条闪电,惊雷乍响,紧接着就是瓢泼的大雨。
“你也去休息一会儿,若是你也病倒了,那谁来照顾我们鹤儿呢?”
他将妻子送回院中,又独自折返楼行鹤的小院,让伺候着的桂姨也下去睡会儿。
屋内只留了一盏灯,昏沉沉的,被风吹得摇曳起来。
一片沉寂,只有窗外倾泻如注的雨声。
良久,楼行鹤睁开了双眼。
楼涵润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他随意放在桌上的闲书。
“醒了?”
楼涵润出声问道。
楼行鹤却没有回答。
他将书掩上,放在桌上,这才抬眼:“什么时候记起的?”
楼行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道:“你明明可以让这个梦天衣无缝。”
“是的。”楼涵润看着楼行鹤,在灯火之中,眼神甚至透着一丝有点慈爱的怜悯,“但是这里不止你一个是真的。”
“不止我一个是真的……”
是啊,楼行鹤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衬景的由来因为骆华荷——这个衬景本就是楼涵润做来给骆华荷的。
因为骆华荷想要儿女双全,所以楼涵润就让她儿女双全。
因为骆华荷想要想要骆氏强盛,所以骆氏风光无两。
“我怕你母亲难受。”楼涵润道,若是楼月西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会让这个梦变得不完美。
“你再晚一点,那个人只是套了贺烈的壳子,取了他一些血肉罢了,但是他的灵魂我后面会还给你。”他甚至好声好气地同楼行鹤解释起来。
“你为什么会给我说?”
“傻儿子。”楼涵润微笑,好似一位纵容着年少不懂事的儿子的慈父,“因为你杀不死我啊。”
“在这个衬景中,你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没有重骨,没有法力,也不是厉鬼,楼涵润又何须忌惮他?
楼涵润比瞿粟强,所以衬景也编的真实,他甚至不避讳地投入了那么多条死魂,让每个人扮演着自己。
这太真实了,简直毫无破绽。
若不是衬景中的“贺烈”要与楼行鹊成婚,他也无法回忆起从前。
更可笑的是,即使他回忆起了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也无法判断这两个世界谁真谁假。
这和所有的鬼域都不一样。
鬼域常常以鬼魂们生前生活的模样重现,就像阴平发生地震后的村子,又或是瞿粟的衬景,但它们都会存在诡谲之处。
村子的昼夜更替不是渐进而是猛地切换,瞿粟的坪临城中无人记得自己的过去。
但这里不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正常。
大到四季更替,小到骆老夫人鬓角新长出来的白发。有人欢喜,有人悲伤,这里的所有的“人”都活着。
他们有来处,也有去处。
太真实了,太真实了。
真实到他害怕去否认这个世界的真实。
所以他才起了试探之心。
他向从小便是医痴的钟小大夫提起了西医院的入驻,便是为了看看“深爱”他的父亲楼涵润会不会让重病的儿子踏出胶许求医。
果不其然,这是假的。
这方衬景就只有胶许县这么大。
而他也不是父亲“深爱”的人。
这便说得通了。
因为不能让他踏出胶许,所以他才会体弱多病,无法随父从商;所以他才会晕船惧海,每一次踏上船只都病的下不来地。
为了增加衬景的真实性,依然会有新鲜的血液流入县城,比如外界的战况、西洋来的对象儿。
让所有人都觉得——时间是流逝的。
就连他不也被这样的景象蒙蔽了吗?
其实他何必用钟大夫去试探,只要他仔细想想,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电话出现了。
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
“我可以杀死骆华荷。”半晌,楼行鹤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你不会。”楼涵润丝毫没有被楼行鹤的言语激怒,实际上,能说出这样负气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束手无策。
他知道楼行鹤嘴上说得凶狠,但实际上是认这个母亲的。
“而且你也杀不死。”
他吊起眉梢,往日里温润的眉眼透露出几分寒意:“这是我的衬景,你们都不过是皮影罢了。皮影怎么会死呢?”
见楼行鹤沉默不语,楼涵润缓和了语气,像极了一个慈爱的父亲:“你且好生待着,你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你毕竟是我的长子……”
“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在楼涵润离去不久后,桌上的烛火再次闪烁起来。
一道纤细的影子出现在房间内。
卧在床上的楼行鹤睁开眼睛,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到来。
楼行鹊来到楼行鹤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不善。
“你为什么要想起来?”她轻声说道,往日里的明媚与稚嫩全部都灰飞烟灭,楼行鹤才发现他们长着一双极为相似的眼睛。
“就这样,父母俱全,阿嬷也还活着,我不会去碰贺烈,你没有失去任何东西。”
“这样不好吗?这本来就是我们该有的结局啊……”
“你甘心吗?”楼行鹤淡淡地道,“一辈子做他的傀儡。”
楼行鹊呼吸一窒。
片刻后,她眨眨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垂在耳侧的碎发,又恢复了以往的明媚:“哥哥莫不是想挑拨我和父亲大人?”
“还是想利用我刺探这个衬景的弱点?”她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还是劝哥哥死了这条心吧。”
“我们都是皮影,若是伤了坏了,父亲大人重新制作一个就完了。”
“可若是父亲大人不想我们活着,那没了这皮影,我们的魂魄就比那烟还轻。”她歪着头,“真不知道哥哥在纠结些什么,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在这里,那这里为何就算不得真实呢?”
楼行鹤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尤为尖利:“真实?母亲和逼死全族的仇人在一起,而你则永远当一个傀儡,这样的日子算什么真实?”
楼行鹊的脸色彻底冷淡了下来,她道:“哥哥真是冥顽不灵,父亲大人宽厚,没叫你尝到灵魂无依、马上就要魂飞魄散的滋味,你还当你是外面呼风唤雨的大鬼不成?”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步伐。
“咚咚”两声之后,门便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见到屋内的两人时他明显一怔:“小妹也在。”
他颔首与楼行鹊打过招呼,便疾步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楼行鹤的额头。
“还是烧着。”
“今日雨势甚大,山体发生滑坡,将去安南的路堵了,我突然想起此次与我们同船的还有几个外国商人,便去找他们试试,好在他们手上还真有退烧的药。”
他伸出手,几颗白色的药粒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楼行鹤凝视着这个“贺烈”。
他的衣服是干的,发梢却湿润着。
他能想象这个男人在雨夜里奔走的模样。
可他的眼神却又和记忆中的贺烈并不相同。
楼行鹤将药丸吞下,在男人担忧的眼神中他轻声道:“我头好疼……”
贺烈果然着急起来:“我去叫钟大夫来瞧瞧,这西洋玩意儿吃了不知对身体有没有害处——”
男人一向雷厉风行,三步并作两步便离开了房间。
屋内又只剩下了楼行鹤和楼行鹊。
烛火发出轻微的哔啵之声,楼行鹊长久地注视着楼行鹤,又慢慢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哥哥,仔细看来,我们俩长得真像啊。”
“你有父亲的偏宠便罢了,为什么还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呢?”

“贺烈为了你, 连性命都不要,只血肉都要跟着你进入衬景——”
“只是血肉罢了,他没有记忆, 为什么还是会重新爱上你呢?”
楼行鹊紧紧地盯着楼行鹤,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病弱的男人, 声音染上一丝恨意。
“你恨我?”楼行鹤笃定的道,“看来林婉阙果真是你。”
“何必一幅现在才知道的模样。”楼行鹊冷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林婉阙了吗?”
“都是父亲的子女,不若我去争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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